第九十五章 【積重難返12】

◎我等你回燭玉京,已經很久了◎

曾經捉弄過魚闕的大白狐狸此刻是可靠的夥伴, 他銜住魚闕的腰帶,把她從小院裡叼了出來,踩著絢爛花枝直奔綿延的建築群南邊。

南邊藏在隱在絢爛花樹下的一片樓房。

邊知夜說這裡關押著很多的犯人, 可慘。

這兒景色別緻,但在夜晚的時, 白日裡絢爛的花樹會放出麻痺之毒, 被關押在此處的犯人就算渾身潰爛,也不會有感覺。

一直不相信塗山會救助楚洛笙的魚闕更加擔心, 潛入井都閣, 當即用毒放倒了狐侍。

塗山對她的力量有壓制的作用,看守此處的狐侍常年受麻痺之毒的影響, 她的毒效果變差, 只能稍微控制。

留給她的時間不多。

憑藉同門的羈絆感應,魚闕很快找到了楚洛笙。

“嚯,好壯觀。”

施法過程不超過五分鐘,倒在地上的狐侍便有醒來的跡象。

和晏瓊池的眼神又不一樣。

大白狐狸的耳朵尖尖下垂。

魚闕因為緊張緊緊抓著白狐背上蓬鬆的背毛,不解地問:“你為什麼幫我?”

此前也和邊知夜交手過,可從他的招式裡,她可沒有察覺出來什麼善良之處。

哀傷的魚闕注視了楚洛笙幾秒,才回過神來想把他帶走,但一時不知道該從哪裡下手。

這裡的狐侍隨時能把訊息傳到八狐殿中。

一時間,瘦長的狐影翻騰在白霧之中。

他看她的眼神很奇怪。

狐侍果然來追了。

他說得倒簡單。

楚洛笙被潦草的扔在木床上, 昏迷不醒, 長髮散亂, 他保養得很好的手已經斷掉……記得楚洛笙閒來無事總是喜歡對鏡欣賞自己柔順的長髮和精心呵護的面容, 只怕再不能了。

“多謝。”

畢竟邊知夜太像要和妖女私奔的紈絝子弟。

“現在塗山不適合你待著,還是快跑吧。”

“我幫你就幫你咯,還問那麼多為什麼?”

“……”

是喜歡麼?

於是他一個倒栽, 雙手分別抓住魚闕兩肩,而後腰間使力,像拔蘿蔔似的把魚闕提溜起來,又化作雄健秀美的八尾大狐狸,把她往身上一放,踩著白色的霧氣疾馳而去。

想了想,她結印將楚洛笙的軀體化作活人草把, 封進五品蓮臺之中。

大白狐狸極力在說什麼話來讓魚闕放鬆,因為魚闕抓得它背毛有點痛了……

他們就是死也得將魚闕追回來。

小公子一向不省心,化作這副尊容,肯定是有什麼壞事發生。

被關在塗山的人族修士沒有七尾娘娘的旨意,是絕對不準離開塗山半步。

“魚闕。”

“什麼?”

“你有什麼話想說?”魚闕問。

到底是為什麼,邊知夜喜歡她?

“別傷害他們。”

八條大尾巴彷彿飄搖的彩旗,與天上的白霧融合,彷彿鋪天蓋地一般。

邊知夜看魚闕下意識地要去摸劍要殺醒過來的狐侍, 心說還真是一點變化都沒有呢魚道友, 遇事不決拔刀就幹不愧是你。

“既然你不願意留在塗山,我便送你離開……哪裡有人能困住你呢?”

雖說貴為塗山公子,但很多時候,這傢伙就像一直散養的大狗,圍著她打轉,像是想要骨頭,但好像又不是,可憐巴巴的。

“要是我被抓回去,姨母要發好大一通脾氣,興許又要罰我受天雷,雖然我不怕天雷,不過被雷劈也不好受呢,雷會把我的毛毛電焦……不僅毛毛被電焦,還臭臭的,不喜歡。”

要是他們非得傳說小公子為一個被關押起來的傢伙廝混在一起, 疑似有幫助逃走的念頭可就不得了了。

帶著魚闕疾馳而去的大白狐狸低頭看了看追來的狐潮,嘆氣。

魚闕不說話了。

邊知夜在天窗邊朝她伸手, 囑咐她快點。

邊知夜奇怪,“難道你不想跑啊?”

邊知夜砸吧砸吧嘴,“再往前三百里就是塗山地界了,我來攔住狐侍,你趕緊離開塗山,離開妖洲吧。”

慣來吊兒郎當的邊知夜聲音突然低沉了,他說了一句很奇怪的話:

“葡萄什麼時候成熟?狐狸坐在樹下等。”

魚闕:?

什麼葡萄,什麼狐狸?

覺著耳熟的魚闕想不起來在哪裡聽說過,但心底隱約升起了難過的感覺。

想不起來。

“好啦,你且自顧向前去。”

邊知夜突然調轉身形,囑咐道。

塗山的小公子將來會是塗山的狐皇,身份尊貴,大妖們自然不會為難他,就連前來捉拿魚闕的狐侍也只是遠遠地跟著他們,沒有人膽敢對他們動手。

他們已經接近了塗山地界,魚闕只需要再向前去一段路,變能不受塗山的白霧控制了。

魚闕跳下狐狸背,拔出劍,道一句多謝。

“嘿嘿,不用謝不用謝,以後機會多著呢。”

大白狐狸化作那個俊俏的小公子,仍然拿著他的那“月色朦朧”字樣的扇子,這扇子背面還有字——“好用君再來”,白衫的小公子揮舞著這種彷彿街邊小禮品一樣的扇子,實在喜感。

不過他倒是真情實意地和魚闕道別。

魚闕對他的厭惡,減輕了幾分,再不管其他,自古向前,頭也不回地快速離開。

“小公子,就這麼放她走了麼?”

邊知夜唰啦開啟扇子“好用君再來”,突然之間那種詼諧的喜感從身上流掉了,他是塗山天狐的小公子,他自有威嚴在,不過沒維持很久。

“她還會回來的。”小公子倒是非常肯定。

“因為她是為我準備的新娘啊。”

*

塗山,風雪花林。

風雪花林中有一墓碑,碑前席地就坐著霽水真人,只見她手裡把玩著煙槍,看著鏡中騎在狐背上逃亡的少女,冷笑一聲。

“你們魚氏的女子,總有人願意為你們前赴後繼啊,了不起。”

“師父,為何不拿了她回來?”跪在一旁舉著托盤侍奉她的弟子出聲問:“就這樣放她走了?”

“她還會回來。”

霽水真人咬了一口煙,嫋嫋的白煙從微張的口縫裡溢位,糜爛頹廢,“母親還在這裡,她要走,能走到哪裡去呢?”

說罷,自己低低地笑起來,“讓鳥兒以為自己短暫地逃離籠子,又有何妨呢?”

“師父英明。”

煙桿輕輕敲在墓碑上,霽水真人的視線也停在硃砂筆墨刻畫的祭文,喃喃道:

“我不過是閉關三年,誰能想到短短三年裡,你為一個男人生了孩子,我便再也見不到你了。”

“你的孩子還在,我也就便罷了。”

“可料想,他竟然如此無用,連你們的孩子也守不住,真是沒用。”

說罷,她又輕嘆一口氣,看著墓碑上的名字輕罵一句蠢東西,“過幾日再來看你,姐姐還有事情要做。”

“放心吧,你的孩子會活過來的。”

“傷害過我們的人——都得付出代價。”

*

離開塗山的地界,束縛在身的不適全然消除。魚闕有怕後面有追兵,也不敢在交界處多停留,召出御靈騎上去想走。

心中雖然堆積疑惑,但當務之急是先回仙林宮,救治重傷的楚洛笙和追螢。

即便師尊不在,還有其他鎮守山頭的師叔在,峰主的修為閱歷都不低,一定有辦法能救命。

妖洲給她的感覺實在太不詳了。

如此順利的逃走讓魚闕產生了很不妙的感覺,像是故意放虎歸山。

她知道霽水真人若是真的要留,自己很可能要花上好一番力氣才能從塗山全身而退,有可能逃也逃不出去。

此處可是有天狐大妖七尾娘娘坐鎮的塗山。

可是,眼下她甚至不需要付出代價就平平安安的帶著楚落笙離開了妖洲?

不會有什麼意外吧?

事實上逃離塗山很順利,但順利太過,意外便會隨之而來。

為了安全起見,魚闕決意不御靈橫渡妖洲海峽,乘坐渡海船回到中洲。

渡海船平穩行駛,惠風和暢,她立於甲板上望著海面出神,正思考著,突然就見海底下有數不盡的紅繩沖天而起。

魚闕下意識要撤,但紅繩不給反應機會,瞬間將她束縛,使得她當即頭暈目眩,就這樣身體前傾,摔下了船。

水沒過頭頂時,魚闕在水下看見了不同凡響的東西,許許多多的人影擦著她耳際呼嘯而過。

有人掐住了她的脖頸,阻斷她的呼吸。

魚闕掙扎之間看見的居然是……自己。

水底下那個自己歪頭朝她笑。

“你很累啦,一起沉淪罷。”

就短短的幾秒,魚闕真的感覺自己疲憊到了極點,所有力氣都被抽掉一般。

雖然不知道這是什麼,但也聽說過心魔具象……難道她的心魔已經厲害到對自己動手了麼?

水下的魚闕一把開啟它的手,但不想,手伸過去彷彿陷入泥沼,即將被吞噬。

千鈞一髮之際,多虧一同渡海的人及時發現,將她救起來。

溼漉漉的魚闕被撈上船,在渡海船上躺了整整四日。船上有醫修,醫修判斷她這是掉入水中,受驚悸,需要多修養。

驚悸之症,落水之人常見的病症。

普通人或者其他靈根修士也就罷了,可她自己本來便是水靈根,怎麼會如此突兀的摔落水中,還驚悸了呢?

奇怪的是,魚闕自己有配藥吃的,可仙林宮的丹藥似乎對尋常的驚悸不管用?

不管用,吃什麼都不管用。

被紅繩纏住的感覺將她逼到窒息。

好在渡海船第五日靠岸,魚闕下岸後,驚悸之症得到緩解。

按她此前的行事風格來說,她應該在岸邊找個驛站修養幾天,緩解勞累奔波才對,畢竟太過勞可是修道大忌。

但為了儘快回到仙林宮,魚闕還是選擇結印御靈,直奔仙林宮而去。

靠近妖洲的港口距離中洲可有好一段距離,長時間御靈消耗也很大。

於是又過了幾日,魚闕拖著疲憊的身體,緊趕慢趕,終於是回到了中洲仙林宮的地界。

才到仙林宮,她便感覺到了很熟悉的靈力召喚。師尊若是坐鎮草臺峰,他會放出龐大的靈力蘊養草臺峰的草木。

是師尊。

師尊回來了。

*

一路上都在思慮如何救治重傷的追螢和楚洛笙的魚闕像是抓住希望一般,急忙朝著道殿而去。

雪浪道君越碎稚確實結束了遊歷回到草臺峰,此刻他窩在搖椅上,半邊身子隱在黑暗裡,他座下的小弟子白珊站立一側。

白珊戰戰兢兢,煉魚闕回來都不敢抬頭看她一眼。

魚闕進了殿,急忙掏出懷揣在懷裡的五品蓮臺,正要對師尊說明情況,但輕飄飄的話語傳入耳朵,竟然是:

“跪下——”

魚闕一愣。

“跪下!”

越碎稚維持著窩在搖椅的姿勢,連眼皮都不願意抬。

過去二十年之間,師尊雖然有時候會因為他們犯的錯懲罰,但從來沒有讓他們跪過。

魚闕腦子裡閃過了好些師尊告誡自己絕對不可犯的大忌,也沒有反駁,跪了下去,但她還是將五品蓮臺舉過頭頂,先一步開口:

“師尊,師兄師姐受傷,我將他們封存在五品蓮臺之中,還請您儘快救治罷。”

越碎稚顯然察覺到了自己兩個徒弟的神魂缺損,供奉道殿裡的命燈也非常微弱。

他沒有說話,舉起手裡的如意放出綠色的靈力,托起蓮臺,簡單檢視了封存在裡面的兩人,臉色凝重:

“本座知道了。”

有師尊在,楚洛笙和追螢便有救了。

魚闕心裡鬆了一口氣。

可師尊臉色很不好,她還是不能完全放鬆,這風雨欲來的模樣……很危險啊。

“他們二人究竟是為何會傷成這樣?”

越碎稚的表情遲疑,像是也不知情似的。

魚闕簡要地將在霽水道觀以及塗山的見聞告訴越碎稚。

越碎稚一聽到霽水真人的名號眉頭就不可控制地皺起來,再聽完她的描述,臉色更是難看。

“她……竟敢如此行事麼?”

良久,師尊才得一句話出來,但責怪她:“你拜入本座門下二十年,居然沒有把握救治你重傷的同門麼?”

“……”

師尊又在指責她。

可是……她已經盡全力了。

魚闕從這樣的神色裡捕捉到了一件事。

師尊真的和霽水真人認識,並且,他似乎不太想去追究霽水真人的責任。

道殿上突然陷入詭異的沉默。

“你,又與那晏氏的孩子接觸了麼?”

越碎稚打量跪著的魚闕,想起自己在南洲所見,那個渾身上下看起來都不怎麼像是純善之人的少年回頭看了一眼自己,眼神裡的譏誚掩蓋不住。

他更是不滿了。

雖然知道晏氏的雨夜秘聞,但越碎稚並未正面和晏瓊池見過面。

他單知道這個晏氏的小少主所為就很不喜歡了,孝悌之義乃是人行為的準則,弒母殺兄,怎麼看都不像是修道的正義人士所為。

況且……

“是。”

魚闕很奇怪,為何話題又引到晏瓊池身上去了。

越碎稚說過的同過去決裂,也包括完全地和晏氏子弟斷絕來往,不管情誼如何。

他決意不準魚闕和晏氏子弟來往。

“本座此前如何告誡你的,複述一遍。”

“拜入仙門後,不必再惦念此前種種,塵緣難續,因緣自斷。”魚闕老實地回答。

“你親口答應的本座,還記得麼?背棄誓言,可謂不記忠和孝,乃是修行大忌。”

“……是。”

越碎稚嘆氣:“不準再和他們來往,你既然犯戒,就得關三個月的禁閉。”

“從今往後,不準再與其來往。”

魚闕愣了一下,想起金陽之下晏瓊池柔柔地望著自己的眼神,沉默了。

“明白了麼?”

越碎稚並不排斥座下弟子去追尋塵歡無常、貪戀紅塵,相反他覺得修道太苦,體會過人世情緣滋味放棄這條路也不錯,當然,兩個人結為同生道侶相互扶持就再好不過。

對弟子喜歡什麼,從來只是嘴上說說,不加干涉,若是真的有中意的道侶,也會鼓勵允許結契在一起。

但如果是那個傢伙,不行。

他不會答應。

“是。”

知道師尊的脾氣,魚闕雖不知道越碎稚為何如此反對,但也只得想答應下來。

塵緣難續,因緣自斷。

“你去往蓬萊洲,可尋到了你想要的東西?”

得了五品蓮臺在手,越碎稚並沒有立即去救治重傷的兩個徒弟,視線撇向跪著的魚闕,繼續問。

“沒有。”

魚闕料到師尊肯定會問,但一時之間不知道怎麼回答,於是閉口不言。

幼龍的龍鱗是師尊給出指引,要她前往蓬萊洲尋找線索,對於蓬萊洲上發生的事情,師尊應該也是知道的。

師尊也知道有關於魚氏的秘密?

連霽水真人都知道,師尊沒理由不知道。

“沒有麼?”越碎稚眉頭一皺。

他確實知道蓬萊洲的秘聞,如果魚闕沒有在蓬萊洲上有所發現,那為什麼,她身上的氣息變了……雖然很淡,不易察覺,身為小圓滿修士的越碎稚怎麼會看不出來。

他的徒兒不一樣了。

“你頭臉不善,四肢靈脈堵塞,靈壓不穩,發生了什麼?”見她不說話,越碎稚再問,“近前來,本座為你把脈探查。”

“……”

“你的氣息不對,你是否還動了殺戒?”

越碎稚一眼就能看出來。

“……”

魚闕沒有動作,也不敢說話,老實跪好。

只有在師尊面前,回想起殺心的時刻才會羞愧。

“你又使用鉤夫人的術法了?”

越碎稚一言中的。

“……”

“自你拜入草臺峰以來也有二十年,本座念你是孤女,平時對你多加照拂。”

越碎稚淡淡開口,並不看魚闕:“本座耳提面命提醒過你,什麼能做什麼不能做,而你卻三番五次地忤逆本座,還記得本座最後一次警告你,說了什麼?”

魚闕一愣,抬起頭,看著師尊。

“不能再使用過去學到的術法,不能憑藉丹藥輔佐自己強行提升實力……若是再犯,你便不必繼續留在草臺峰,自行下山去尋找一個去處等死去罷。”

“現在看來,你不僅從不停歇使用過去的力量,道心也逐漸紊亂,甚至動過對無辜之人的殺念,你不將本座的話放在心裡,一意孤行,被心魔拖累……你還能走多久?”

越碎稚緩緩從搖椅裡坐起來,神情也很疲憊:“對此,你有什麼要說的嗎?”

他對魚闕的行為不止一次進行規範。他若是真的和鉤夫人是同門,也知道東洲大族主母的行事風格,多少便能在初見時便知道魚闕的性格如何。

這傢伙向來倔強,於是對她的要求更加嚴格,到後來魚闕總算是出現了被馴化的模樣,越碎稚對她的要求才漸漸放鬆了起來。

越碎稚原本就不對徒弟們做過多的管束,唯一的要求便是不動搖道心堅定信念就足夠了。

後來對魚闕的要求也不過是忘卻從前,修養身心,專注現在,如此簡單的守則,可她還是做不到,到底是野性難教。

“我沒什麼好辯解的。”

“不承認麼?”

在師尊咄咄逼人的語氣下,魚闕垂下睫毛,做出謙遜反省的面目來,她試圖解釋:“我皆是為了自保……別無選擇。”

魚闕雖然能在其他方面耍耍嘴皮子,但為自己辯解,尤其是在真的做了的情況下,她為自己開脫就很生硬。

越碎稚聽她拙劣的為自己辯解,聽她簡要地交代自己在蓬萊洲的見聞,原本還算平靜的眉頭皺得更厲害了。

蓬萊洲那個傢伙必然是對魚闕做了什麼,可她現在又不願意令其他人近身檢視,越碎稚看著魚闕不再使用遮擋物遮起來的額頭,心中明瞭。

此前魚闕遮著額頭,就是怕別人看見自己的命格不對產生異心,現在……現在命格居然被修改了,這是怎麼能做到的?

越碎稚對此很是驚駭。

改變命格,可不是隨便的進補丹藥就能做到的,用什麼換回虛無,它吞噬的是另一個同等生命的精元神魂。

“現在是該和過去斬斷聯絡了,不管你現在心裡在想什麼……罷了,本座先為你洗塵。”

越碎稚沉思,揉了揉額心,對魚闕使用一個術法,正是打算先把附著在她身上的汙濁之氣散去再做打算。

可術法落在魚闕身上,想象裡的驅散並沒有被實現,淡綠色的光籠罩魚闕,被一隻竹蟲的印記攔住,竹蟲的虛影出現在跪著的魚闕身上。

原本老實跪著魚闕臉上出現痛苦的神色,但只是一瞬。

竹蟲虛影出現的一瞬間,越碎稚便起身去扶魚闕,他才要觸碰魚闕,被她身上的靈氣拒絕了。

越碎稚知道這個印記,這不是藥王谷密宗最常豢養的蟲子麼?怎麼會出現在魚闕身上?

魚闕的心智在竹蟲出現的剎那也開始變了。

“師尊。”

並不知道頭上出現異常的魚闕只覺得心中煩悶、焦躁伴隨著恨意的直起腰,直視越碎稚的眼睛。

越碎稚和其他道法大能都不一樣。

沒有拒人以千里之外的疏離冷漠,也不沉默寡言,身上穿著的也不是昂貴華美的法袍,只是經常穿一件淺色的灰綠素蟬紗衣,長髮草草束著,最喜歡窩在他的搖椅上。

他便就是在這搖椅上教導徒弟、講解課業、分析術法……魚闕依舊記得她和師兄師姐們擠在一起,等師尊傳授木系術法,陽光灑落周身鳥兒嘰啾的畫面。

師尊之於一直生活在鉤夫人折磨裡的魚闕無疑就是父親一樣的存在。

但是,這一切,終究還是有條件的。

霽水真人的話烏雲一樣籠罩在魚闕的心裡。

突然之間,烏雲被放大了。

“我有事情要問。”

無視師尊的神情,她停頓了一秒,繼而說道:“你到底,是為什麼要收我為徒?”

“師尊,你也想要御海騰蛟之術嗎?”

越碎稚愣住,而後很快反應過來,魚闕從不問其他不干己事的東西,那必然是有什麼人告訴了她。

她周身的氣息已經很古怪,交織著心魔、不甘怨恨,神魂的狀態也不對勁,散發的靈脈斷續,很可能金丹也出現了問題。

自己不過是去往南洲調查有關於魔氣來源,也兩個月不曾接到過徒兒們的玉簡,這究竟……

“師尊,是否也和東洲魚氏曾有來往?”

想要御海騰交之術的你,也對魚氏動過不軌之心麼?魚闕抬頭看越碎稚,“師尊,你一直都知道背叛魚氏的叛徒在蓬萊洲,為什麼不告訴我?”

師尊到底知道多少關於魚氏的往事?

為什麼不在第一時間告訴她?

“本座只是隱約有聽聞,見你這般執著,於是打算告知你一二,原想著你尋不到便會死心……不曾想你去一趟蓬萊洲,身上居然發生諸多異像,實為不妥。”

“至於其他,不必再問。”

越碎稚見她情況不對,起手施法,試圖封住她的三識好讓她冷靜,但不行,竹蟲的印記還是什麼東西拒絕其他人對魚闕的施法。

“……蓬萊洲上到底還發生了什麼?”

魚闕肯定還有什麼事情瞞著他,越碎稚臉上一冷:“你見過藥王谷的密宗?”

“……”

雖然心中的不滿沸騰,但看見師尊這副神色,魚闕無處宣洩的仇恨還是遲疑了,她點點頭。

“藥王谷給你下了蠹毒,本座絕不善罷甘休。”越碎稚拍在扶手上,似乎對徒弟被下毒很是氣憤。

蠹毒乃是藥王谷禍亂人心的毒。

到底是何方妖孽膽敢對魚闕下此狠手?

越碎稚也不想和魚闕討論此事,又施法,只道:“你現在身上多處受損,暫且先隨本座入水堂驅散,稍後本座會差人將藥送至你房內,你先養傷再論吧。”

“傷養好後,你必須儘快進入守菊山去閉關十年。”

十年?

魚闕愣住。

一旁旁觀這劍拔弩張氣勢的白珊也愣住了。

“為何?”

“你遭多方勢力覬覦,實在不便走動,閉關十年也有好處,修補神魂也需要時間……”

越碎稚一向刀子嘴豆腐心。

雖嘴上讓魚闕自己去尋一個等死的去處,但好歹是他的弟子,怎麼會忍心真叫她白白等死。

他倒是不知道,自己不過出去了一趟,座下弟子為何死傷這樣難堪。

“不,不必。”

沉默好一會的魚闕彎下腰給他磕了一個頭,再次直起腰來,雙目灼灼:

“弟子認為,現下救治受了重傷的師兄師姐才是第一要義,霽水真人已經傷及他們的根本,再不救治,只怕回天乏術。”

越碎稚不明白魚闕突如其來的舉動。

“師尊可曾認識霽水真人?”

“此人存在師尊曾經給予我的天光星璇之中,弟子料想她和師尊應該是舊相識,既然是舊相識,應該會對故人後輩以禮相待,但師兄師姐確實為她所傷,弟子為救回他們盡力,不得不使用禁術。”

“並非是我想用陰城雜術,只因向師尊求助,但毫無回應,心有所向義無反顧也是師尊教誨,於是我便……師尊若要罰我,我也認了。”

“只希望師尊,能盡力救治追螢和楚洛笙。”

“至於弟子,我會自行下山。”

“是我違背了師尊的守則,我接受。”

魚闕努力忍下心裡叫囂翻滾的東西,語氣淡淡地說:

“師尊,你早該將蓬萊洲的事情告訴我的。”

她突然覺得很疲憊,很厭惡很厭煩,得馬上離開道殿,離開師尊,心裡才會好受。

越碎稚的臉上出現了這二十年以來最難看的神情,大概也是沒想到魚闕真的會這樣回應他,但並未放棄,拽住了魚闕:

“看來心魔和蠹毒已經侵害到你全身,本座即刻為你治療。”

魚闕本該說好的。

可話到嘴邊,她就只想對師尊惡言相向。

心中的疑雲壓不住,怨恨也壓不住。

她必須馬上離開。

“……我先回去休息,師尊。”

魚闕起身,不再看師尊也不再看一眼旁邊神色擔心的白珊,轉身,拖著疲憊沉重的身體離開。

“魚闕。”

她停下腳步。

“你若是不想和過去斬斷聯絡也可以,不過從今日起,你必須要得去守菊山閉關修煉二十年。”

越碎稚語氣嚴肅,“你身上氣息很不對勁,十年絕對不夠調養。”

她沒有回頭,只是又沉默了幾秒,繼續邁腿離去。跨出雪浪道殿時,原本晴空萬里全然不見,天光灰濛濛,好似不明朗的心情。

有人在風裡笑了一下,很輕,很快被風吹散。

*

越碎稚看著魚闕離去的背影,轉頭去看白珊。

“你們在蓬萊洲上,究竟發生了什麼?”

白珊也一頭霧水,她也不知道為什麼好端端地為什麼事態會發展成這樣。

那日她只是去為魚闕熬個藥,回來就發現魚闕不見了,黎含光倒是給她發回來訊息,說魚闕在黑市捆了個老頭而後直奔妖洲。

不是,魚闕去妖洲到底做什麼去了?

回來就這樣?

說真的,怎麼突然就從一個乖乖徒弟變成頂天頂地的叛逆少女了呢?

唉我這……白珊雙手撓頭。

尤其是看見任務面板這居高不下的數值。

唉我這……再次雙手撓頭。

“魚闕的情況很不對,”越碎稚想了想,說:“她和那晏氏的弟子,來往如何?”

“啊?”白珊愣了愣,反應過來師尊可能是在說晏瓊池,點頭:“還……還可以吧?”

有點姐姐被家長抓包早戀自己要包庇撒謊的心虛感是怎麼回事?

“此子不是什麼善物。”

白珊心說我當然知道,我還能不知道嗎?但問題是,我也拿他們沒辦法啊。

少年人的喜歡,反派有預謀的靠近,攔得住嗎?攔不住呀!

“不可再讓他們二人接觸。”

越碎稚嘆了一口氣,又想起來去往南洲時的經歷,“待本座先為你師姐師兄療養再說,你且來助本座。”

他起身,吩咐侍奉的道童預備開壇作法。

初級門生白珊突然就被拉去看高階醫修實操。

白珊:惶恐!

*

魚闕回到弟子舍,關上門後,在床邊坐下。

屋裡沒有開窗,光線昏暗。

守菊山是仙林宮專門給犯錯弟子面壁思過的地方,一旦被關進去,非時日到不可出。

若是師尊真的要把她關進去二十年……滄海桑田變遷,世事如何,都跟她沒關係了。

可是……可是她還有那麼多事情要做。

“闕兒啊。”

黑暗裡那些不懷好意的東西又來了。

它們在雪浪道殿上,在師尊面前,就敢如此光明正大的蠱惑她,原本只是一團團黑霧的它們終於變做了面目分明的模樣。

如此面目可憎。

“越碎稚可恨,今日此番說辭不過是料想你知曉了他那些按讚的事情,一時之間惱羞成怒要強留你在草臺峰。”

“二十年吶,守菊山可不是好的去處。”

黑影重重,包圍著魚闕,它們託著魚闕的臉,溫柔得像是溫聲勸解孩子入睡的母親。

“何況,你阿孃把你孵化出來,你已經是世間獨一份的小龍主啦,為何要甘願屈聽別人的話?”

“有必要時殺了他!殺了他!殺了他——闕兒,不要怕,殺了他!”

“區區一個沒有羽化的小圓滿修士,也敢對尊貴的小龍主掣肘麼?”

魚闕睫毛動了動,像是忍無可忍地抬手要將攀附在身上的髒東西都拍走。

可是,連小圓滿的雪浪道君都不能驅散它們。

“你若是入了守菊山,晏瓊池怎麼辦?”

“分別二十年,你們之間已經產生如此龐大的隔閡了,你還想繼續麼?你師尊也不會同意你們來往……也不會同意你們……是了,你歡喜什麼人,與他什麼相干?”

“你阿孃的仇恨怎麼辦?”

“他早該告訴你,有關蓬萊洲上的一切,他故意不說,就是要看時時刻刻被折磨的你。”

“逃離此處,闕兒。”

“誰也不能得到御海騰蛟之術。”

“他留你在草臺峰,也是想趁機奪去御海騰蛟之術罷?”

“他早該告訴你的。”

“闕兒,我們殺了他吧?”

“用你的力量,殺掉壞傢伙,都是他……他對你們的求救視而不見,他害你身邊的人那麼痛苦。”

它們實在是太吵了,吵得人心裡慌亂。

“闕兒,不要忘記,你殺了人。”

“你殺了那麼多的正道,你師尊知道了,還會容得下你嗎?他會懲罰你……懲罰多痛啊,守菊山那種地方,不可以再去。”

“被心魔拖累的你殺了人。”

“魚闕,你,還算是正道嗎?”

“還算嗎?”

“不算,你是魔修。”

“你是魔修!”

“你和霽水真人,有什麼區別?”

它們猶如附骨的蛆蟲,自返程之日開始,無時無刻不再魚闕耳邊譏諷嘲笑。

魚闕,你殺了人。

你因為對不能保護死去妹妹的遷怒,殺了人。

且越來越沉浸在殺戮帶來的筷感裡。

算不得正道了啊。

總有一天,師尊會知道你殺人,你殺了很多人,他會把你關進守菊山……關二十年。

再也忍不了的魚闕捂住耳朵,自黑暗裡站起來,推開門,逃一般的下山去了。

*

倉皇離開草臺峰,魚闕也不知道要去哪。

她空著手,漫無目的沿著二十年前來的山道離去,路上很多藥廬弟子向她問好,但魚闕只是偶爾回應,再也不會停下腳步與他們寒暄。

她滿腦子都是黑影們要給她看到的景象。

師尊的責怪、師兄師姐的失望,世人的指責,許許多多的虛影圍繞著她,幾乎要將她淹沒。

竹林蜿蜒構成長長的、許許多多縱橫交錯走不到盡頭的山道,她像個找不到自己刨出來的地洞的兔子,無助又孤獨,只能徘徊在山林裡。

天色灰濛濛,像是要下雨。

她在塗山待了有小一段時日了,塗山氣候宜人,季節變化不大,自然忘卻了中洲的盛夏接近末尾,只要再下一二場雨,便就涼快入秋。

果不其然,在魚闕走出山道在岔口處隨便選擇一條路走了有一二個時辰後,天色更暗了下去。

無頭蒼蠅亂轉的魚闕選的路通往距離仙林宮附近的村寨集市,還沒等她瞧見到道路兩旁有人家,雨就開始下了起來。

一滴兩滴,落在她臉頰上。

抬頭,雨又落在她眼睛裡。

雨一開始下,那些環繞在她心頭的聲音,又都不管她似的,各自散去了。

風雨來得著急,耳根終於清淨的魚闕也沒有心思要躲,就這麼冒著雨繼續向前走。

再走了一會,遠遠地看見路邊支著個小茶攤,靜靜傍著幾棵竹子支在雨裡。

她覺得自己疲憊到了極點,馬上站不住就要摔倒了,終於有地方可以休息,於是想也沒想,鑽入小攤子裡,向攤主老夫婦要了一份面。

攤主見來人是個渾身溼漉漉的小姑娘,修士打扮,表情又那樣傷慘,雖然只點了一份陽春麵,但還是給她在面上臥了一個蛋。

老婆婆心善,端來了面道一句小心燙。

吃吧,道長。

魚闕輕輕道謝,拿起筷子,挑了一點麵條進嘴裡。

誠然支在路邊賣茶水的小攤煮出來的面味道實在是寡淡,但在這樣的雨天裡能吃上一碗來溫暖冰冷的軀體已經很好啦。

雨打在茶攤的棚子上,打在棚子外的竹林裡,只有她一個客人,老夫婦在收拾碗筷,偶爾響起來的瓷碗碰撞才不會顯得周遭孤寂得可怕。

這樣好的下雨天,用來思考也是不錯的。

可是該想些什麼呢?

滿腦子亂糟糟的。

她要去往何方?

哪裡是她的歸處?

師尊……草臺峰……千萬燈盞,哪裡都不是她的歸處。

溼漉漉的長髮不停地滾落水珠,順著因為咀嚼而微微鼓脹的臉頰落進面裡,漸漸的面鹹了。

“麻煩再煮一份,可以嗎?”

身後突然有溫潤的少年嗓音客氣地和攤主老夫婦說話,“不加野蔥,不要葷油。”

接著,那人坐在了她旁邊。

魚闕下意識地偏頭,但被扳回來,後腦被托住——來不及掙扎便整個腦袋埋入了散發著蘭息的乾燥的懷裡。

“怎麼又淋溼啦?冷不冷嘛?”

少年的聲音帶著無奈和心疼,“不要總是淋雨,要是以後頭疼怎麼辦。”

扎進懷裡的魚闕毫無動靜。

少年在她手心裡一點,充沛的靈力頓時將多餘的水蒸發。

眼見她溼漉漉的臉頰上髮絲輕柔,蓋住她傷慘的表情,他垂下睫毛,輕輕說:

“不論是什麼事情,你都盡力了。”

魚闕還是沒有回應,他也就維持這將她抱在懷裡的姿勢,低頭親暱地蹭了蹭她的耳際,但髮絲間隙有幽紫洩露。

“我。”她張了張嘴,還是沒有說出口。

“嗯嗯,我都知道了。”

晏瓊池溫柔耐心地安慰道:“你可是我們的小龍主,忘記了嗎?”

在灶臺上忙碌的老夫妻見一前一後走進來的人坐在了一起,還是這樣的姿態,頓時瞭然,雙方都使了個眼色,把面端上去。

“多謝。”

一枚靈石放在老婆婆的托盤裡。

“還餓不餓?繼續吃點吧?”

少年給她喂面。眼尾發紅的魚闕就著他遞過來的筷子,一口一口吃著。

此情此景,恰似當年逃亡的雨夜。

小少女因為失血和淋雨,一直在發抖,即使將她抱在懷裡,她還是止不住地發抖,一直在喊冷,束手無策的晏瓊池只能寄希望於路邊的一碗麵上。

仍然記得,就著燈盞,他坐在她旁邊,靜靜地看著她吃,輕輕握著她的手,睫毛溼潤。

心境雖然不相同了,但更能感受她的難過。

哀傷衝破雨幕,再一次來了。

面漸漸消去大半,魚闕才搖搖頭。

吃好了。

晏瓊池摸出錦帕給她擦嘴,擦手,還一邊誇她今天有老實吃飯,很乖很好,又摸了一塊錦帕,給她擦臉。

睫毛沾了水,亂了。

魚闕將眼睛轉向一旁,還是懨懨地坐著,並不看他,也不問他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為什麼每次都這樣恰好出現,在監視她麼?

她什麼也不想問,望著茫茫的雨幕,眼神哀傷得像是滾落山崖的綿羊。

許久許久才喃喃地說,“我誰也救不了。”

不管是阿孃是魚氏、楚洛笙還是追螢,她那麼努力了,還是不能平安地將他們帶回來。

誠如師尊所說,若是不用那些力量。

她誰也救不了。

“不是。”

“你救了我。”

少年撫著她的面頰,指腹輕輕摩挲,那雙極黑的眼睛直視她,溢滿了認真:

“不管是什麼事情,你都盡力去做啦,不如人意也沒關係,別太為難自己。”

他倒是會安慰人。

魚闕的臉被他捧著,和他對視,而後把視線挪開。

她腦子裡浮現出諸多人勸解的話。

離開晏瓊池,不要再靠近他。

可,只有他一直陪伴著自己不是麼?

“我們回燭玉京去吧?”

少年的眉眼彎彎,“我等你回來,已經很久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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