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 【積重難返01】

◎分別的時刻◎

玉簡裡的追螢聲音斷斷續續, 語氣又這樣急切,魚闕這才想起來,自己很久沒有收到追螢的玉簡了。

是了, 自從渡過困龍峽,就沒有辦法聯絡上仙林宮, 也沒法聯絡到師門的人, 除了跟著船一齊來到蓬萊洲的白珊……不知道追螢怎麼樣了,還有小師兄楚洛笙。

就算是心智發生了些變化, 但魚闕還是始終記掛著將自己好似妹妹對待的追螢和楚洛笙。

她試著用玉簡連線追螢, 可毫無回應。

正心情鬱悶,抬頭便看見出來遛彎的白珊。

白珊口裡咬著看起來像是自己自制的小零食, 帶著長長的管子, 表情帶著閒適又幾分煩惱。

但和魚闕的視線對上後,也是一愣, 下意識地要回避, 但是被魚闕叫住了。

她馬上立正, 舉手敬禮示意。

中洲問道里被劃分為【反派】的傢伙,現在看不出來,以後肯定也躲不掉呢……反正她當時就慫,還想著這幾天避一避, 沒想到出來遛個彎就撞上了。

所以,才有意無意地將她留在身邊的?

那麼,這是師尊收下她一個水靈根並且不知道來歷的人作為座下弟子的緣故麼?

兩人各自閒聊幾句,海風吹得人頭疼,師姐妹二人便分開各自回房,只是白珊轉身的時候,又轉頭回去,看了看魚闕的背影。

“那日……”

“什麼時候?”

“我要回草臺峰……”

“嗨呀,追螢師姐可能一時忙去了吧,”白珊撓了撓頭,大概是初到草臺峰時間尚短,並不知曉魚闕的擔憂。

“那師姐你呢?”

只輕聲說:

兩人就這樣倚在船舷邊,海面上有海鳥自她們頭頂撲稜稜地飛過。

“不會。”魚闕認真地回答:

她要跟著主角團,幹什麼都行。

怪讓人害怕的。

“嗯?”

白珊想起來魚闕跪坐在甲板上抬眼看她的神色, 那可真的是馬上就要提起銀槍為死去愛人擲出怒火的復仇女神。

“我麼?”白珊想了想,說:“不知道誒,如果能跟黎道友風道友們一起最好。”

“沒,”魚闕搖了搖頭,目光遠眺芳霧群島,問:“你回到中洲後,要去做什麼呢?”

草臺峰沒有首席,大師姐不見下落,所以管理門中首席負責教管師弟師妹的任務落在了追螢身上,同時也承擔了首席培養門生的義務,決策門中事務,師尊將她當成繼承者來培養,非常看重,追螢自然不會辜負師尊的期望,她對每個同門都很嚴格,也很關愛,為了隨時響應他們的求援,她從來不會斷掉玉簡。

白珊突然有些受寵若驚。

“在去往蓬萊洲的路上。”

“聯絡不上師姐……你能聯絡上她麼?”

白珊又撓了撓頭。

魚闕繼續鼓搗手裡的玉簡, 她倒是沒怎麼體會到白珊的尷尬, 頭也沒抬地問道。

“師姐,快些離開晏瓊池罷。”

魚闕知道白珊身上有東西在跟著她,也知道是那個東西一直在指引她行動,如此輕易地放過白珊也是知道白珊一直在有意阻止晏瓊池在進行什麼……雖然她決意站在他這一邊,其實魚闕心裡也明白的,晏瓊池遠不是現在看起來的那麼簡單。

“追螢師姐?”白珊摸出自己的玉簡,湊上來也搗鼓,“她在給我發完最後一封叫我好好修行的玉簡,就再也沒有聯絡了。”

“白師妹。”仰頭看海鳥飛過的魚闕開口問。

“師姐想問什麼?”

她看白珊,眼中有微光閃動,但很快滅下去,“沒事。”

魚闕明白的,自己不瞭解他。

魚闕突然想起來師尊嚴厲的眼神,不自覺地偏了偏臉,想躲避似的,“我之所以去蓬萊洲……嗯,是要跟師尊彙報的。”

“師姐不會斷聯的。”

“這樣。”魚闕收起玉簡,並不收斂自己的擔憂:“追螢從不斷開和我們的玉簡……”

海上的風暴過去,晏瓊池下一步想做什麼呢?

白珊的手捂在梳了包子髮髻的腦殼上, 笑著撓了撓, “頭突然有點癢……師姐, 你在做什麼?”

所以再一次聽到白珊身上那個奇怪的聲音靈驗時,她才出於好奇,一而再再而三地沒有對白珊動手。

況且,師尊留給她的訊息裡,明確地寫著怪魚是魔潮裡的餘孽,他一定知道點什麼。

魚闕看著頗有擺爛人突然被抓包意味的師妹突然激靈而後做出的怪異舉動,不解地問:

“你這是在做什麼?”

兩人之間的氣氛沉默了一瞬。

師尊對蓬萊洲的情況應該有了解的,不然他不會準確地給出怪魚其實就在蓬萊洲的答案,指引她前往蓬萊洲。

師尊平日裡也時常提醒她,務必保重自己的神魂,她使用陰城雜術時,師尊可以用大發雷霆來形容,氣的不只是她始終放不下過去受心魔牽連,現在結合蓬萊洲得到的資訊來看,應該也是知道她本體到底是什麼。

“因為……一切都是為你設下的騙局。”

*

芳霧群島一過,很快便能看見漩海大港了。

一群人站在甲板倚在船舷邊上,看著海港和城鎮一點點地自霧濛濛裡顯現,猶如巨獸現身。

但每個人又是那麼歡喜雀躍。

離開中洲的一個月半都太過驚險,此刻見了中洲猶如無腳鳥終於落地的踏實,倒叫人忍不住生出許多情緒來了。

好湊熱鬧的晏瓊池自然哀求魚闕放他出去放風——身上的藥味太苦,他必須要散味。

全身上下彌散一股草藥味,他簡直不能忍受。

兩人一如既往地擠在一塊,晏瓊池還是歪著腦袋將臉貼在魚闕的額頭,手搭在她肩膀處,表情滿足愉快,漂亮的睡鳳眼看著越來越近的港口,大嘆特嘆可惜。

“旅途就要結束了但是什麼有趣的事情都沒有發生好可惜”、“真無聊,又得應付老頭們的盤問”、“沒有達到預期的結果,不滿意”諸如此類的話不絕於耳。

但他向來愛做謎語人,說十句話裡八句是假的,魚闕不追問,只安靜地聽他說話,也任他貼在她額頭上蹭來蹭去。

她心裡還是有自己的打算。

“啊,是風道友。”迎著海風眯了眯眼睛的晏瓊池突然輕笑,“你看他身上的是什麼?”

魚闕順著他的視線看過去,只見因為自己的遷怒差點殺死的風化及在黎含光的陪伴下也出客房來透氣。

風化及的臉色好了很多,畢竟他只是力竭,要想養好也簡單,但在兩人的眼裡,此前風化及的背後那層淡淡的黑霧已經發展得非常磅礴了,很大一團,像是搖曳著越盛越旺的火種。

它趴在風化及身後,好似趴在他背上的鬼,駭人可怖。

“風道友到底在蜃精織出來的幻境裡看到了什麼呢?”晏瓊池以一個看客的惋惜道:

“好濃重的怨念,此刻正道的少俠風化及正受內心之煎熬,想來要不了多久會完全地陷入自己編織的牢籠去了,屆時北洲第一天才的結局會如何?”

不知道吃了多少話本子的晏瓊池說話腔調也換上了說書先生的樣式,“會如何呢?”

“會如何呢?”魚闕也跟著輕聲問。

晏瓊池抬手扶上她的面頰,而後捏了捏,語氣非常寵溺:

“心魔並不是毫無上限的哦,在臨界點的時候它會轉化為某種具體的行為,比如貪念,比如殺戮或者憎恨。”

“所以風道友的結局當然是——膨脹得無以復加,而後——‘嘭’,炸個粉碎。”

魚闕皺眉。

晏瓊池哈哈地笑著直起腰,從倚著她的狀態站起來,紅袍地用腰帶繫了裹在身上,鬆鬆垮垮的,所以笑著直起腰來時也是一副吊兒郎當的模樣。

他給魚闕整理微微弄亂的頭髮後,才向風化及打招呼,語氣十分平和,還帶著點好友大病初癒是喜悅,揮手:

“風道友——”

風化及隨著黎含光走到客房到甲板上來。

他遠遠地就從湧動的人流裡看見擠在一起的兩人,好友晏瓊池還是平日裡禮貌且客氣的模樣,倒是魚闕……他對上魚闕冷漠的眼神,也岔開了。

但晏瓊池跟他打招呼,他不好不回應。

“晏道友。”風化及走近兩人,視線突然瞄到晏瓊池身上紅衣交領領口露出來一點點的繃帶上,面上有愧色。

那樣驚險的時刻晏瓊池為他擋下那可能會要了他命的血龍,也多虧晏瓊池,不然……真的不知道他的下場如何。

見風化及面懷愧色,晏瓊池掏出他的小扇子掩臉,搶在他開口之前說話:“多虧了魚道友妙手回春,我暫時沒什麼事。”

這廝語氣非常真誠:“風道友為了保住大家如此奉獻,相比之下我受的這點傷不算什麼。”

“風道友,你身體可好?”

“好。”聽他這麼一說,風化及心裡的愧疚稍稍放寬了些,點頭說道:“暫無大礙。”

他想了想,又說:“風家有一株殘靈草,三階靈草乃是上好的療傷靈藥,待回到中洲,我便託人給晏道友送來。”

“殘靈草?風道友真是客氣。”

殘靈草長在秘海洞天內外,若非有實力的宗門大族,可沒什麼能採到它的途徑,饒是風家這樣大的商會,想必也不多見。

魚闕就以一種匪夷所思地眼神看著晏瓊池對風化及客客氣氣地你來我往,隨即被小扇子擋住了眼神。

她推開扇子見黎含光也看著自己,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便知道她是有話要對自己說,才猶豫著要不要開口問話,不料再被小扇子隔絕了她們的對視。

“魚道友,我覺著傷口好痛。”

正當魚闕抬頭要以眼神質問時,這廝捂著胸口叫喊,紅袍地隨著他的動作像是隨時要把他壓垮似的,一副將死不死的浮誇,“是不是要換藥了?我覺得是時候了,能先給我換藥麼?”

魚闕下意識地伸手去扶。

畢竟晏瓊池胸`前真的是有癒合不了的傷口,她真害怕這傢伙會出什麼事。

風化及也擔憂晏瓊池,趕忙伸手扶他,但是被禮貌地拒絕了。

少年將身形投向魚闕,鬆鬆垮垮地掛在她身上,只說抱歉要提前結束閒談改日再聊現在必須上藥了。

於是魚闕的衣角被扯住帶走,留下迷茫的風化及和黎含光在原地,不明所以。

“把我支開,想做什麼?”

被拖到更偏僻角落邊上靠著的魚闕對他要干涉她社交非常不滿意。

“我只是不想把魚道友你分給沒必要的人。”

原本還病弱的晏瓊池恢復了他本來面貌,捏住仰臉看自己的魚闕的臉頰,若是那一點點的嬰兒肥還在,想必捏起來手感會更好。

晏瓊池垂下睫毛看她,“黎含光可是拿了骸蜃蜃晶的人,你跟她交往,不怕也會惹禍上身麼?”

“啊,不對,你和她一起去見過霽水真人,就已經惹上禍端了。”

“你怎麼知道?”

魚闕仔細思索確定沒有將此事告訴過晏瓊池。

霽水真人,禍端。

她瞬間想到了那粒悟金丹。

初到霽水真人道觀的那種不適感又漫上心頭。

自從吃了那粒悟金丹之後,她的神魂狀況一天比一天糟糕,甚至還被人打散了……原先來不及好好思考一切未被注意到的細枝末節突然清晰起來。

“這些不重要,反正現在開始你遠離他們就是了。”

晏瓊池像是在叮囑小孩兒不可以靠近壞東西,“她手裡的骸蜃蜃晶可不是省心的東西,既然她敢要,必然也得承擔後果不是?”

若是在渦流之禍中黎含光將骸蜃蜃晶交還,那風波就此平息,好在啊好在……他眼睛有一彎,捏著臉頰的手收合,魚闕的臉在他手裡彷彿就是一個好捏的桃子,非常可愛。

魚闕的思緒也被這一捏捏散了,她好容易從他手裡掙脫,正色問道:

“黎含光手上的蜃晶,不是蓬萊蜃晶麼?”

“不是。”

怎麼會?

“蓬萊蜃晶是原本就生活在困龍峽海域裡的大蜃死後受祝福結出來的晶體,但大蜃早就已經在魔潮裡死光啦——現在困龍峽海域裡的是魘陰神君的親信骸蜃。雖然都是蜃,但它們可不是一個東西呢。”

晏瓊池露出一個隱秘的笑,但很快休止,又滿不在意道:“不過蜃晶的話應該差不多,湊合著用吧,我可沒說它不能用來煉藥。”

黎含光說過,蜃晶的下落曾是她拜託晏瓊池尋找的。可遇不可求的蜃晶的位置不偏不倚正好在傳說裡龍神埋骨地的蕪野澤,風化及又在蕪野澤遇襲。

魚闕是給風化及治療過的,她知道他的身體似乎是被什麼入侵了,心智也是。

又是晏瓊池設計套他們兩個的局麼?

“骸蜃蜃晶和蓬萊蜃晶,到底有什麼不同?”

晏瓊池煞有其事地想了想,說到:“一個叫骸蜃蜃晶,一個叫蓬萊蜃晶?”

“哎哎哎,別打別打!”

他趕忙求饒,語氣這才真了兩三分:“都是會吐霧的大蚌精嘛,不過骸蜃要厲害些,它織出來的蜃樓不是浮在空中的,而是直接讓人進入幻境編織的樓閣,它結出來的蜃晶有毒哦。”

他假惺惺地答應幫黎含光要向蓬萊神使問詢蜃晶的請求,再給他指了錯誤的方向,拿了錯誤的東西。

蜃晶是用來救黎含光阿孃的藥,怎麼能如此糊弄?

魚闕想起來那日一起在路邊腳店吃早飯時候,黎含光提起她阿孃時憂心忡忡的模樣,心下不忍。

不知道為什麼,她還蠻喜歡黎含光的。

大概是黎含光有能力救她的阿孃。

她一直那麼努力。

魚闕本來就對努力又堅強的人有莫名的好感。

“你又露出想救他們的神情了哦。”

晏瓊池歪頭貼在她額頭上,嘆息。

他倒是對其他人的死活不感興趣,但魚闕露出這種猶豫又糾結的小表情實在可愛。

闕兒太容易心軟啦,這可不是什麼好事情。

“那你至少得告訴我,你打算對黎含光做什麼?”思考中的魚闕目視前方,但抬手抓住他的前襟,不讓他輕易躲開盤問。

“啊,我才沒打算做什麼,”晏瓊池超級冤枉:“我只是如實地轉達了蓬萊神使給我的訊息,蜃晶確實在蕪野澤,大概是風道友拿錯了罷?”

龍神埋骨地裡確實有蓬萊蜃晶,就在地宮裡,不過他沒告訴大家蜃晶其實有兩種。

“我也只是恰好在蜃精出現時才得知這塊是骸蜃蜃晶,此前也從書上知道二者區別……再說了,骸蜃蜃精前來討要,可是他們自己不願意還給人家的哦。”

“畢竟,我又不會煉那開陽元陽丹。”

晏瓊池想了想,又說,“算啦,你現在告訴黎道友也無所謂,不過,現在要折返蓬萊洲已經不現實了哦,且不說把守在困龍峽的那隻蜃精會不會讓我們透過,為期三月的蓬萊洲漩海航路很快會關閉。”

蓬萊洲一年只和中洲通航三個月,為保護古海國的名義,更多的還是為了彰顯神御之地的特別。

也就是說,現在告訴黎含光蜃晶是假的也無濟於事……只是那用骸蜃蜃晶煉出來的開靈元陽丹,藥效如何?

魚闕現在知道了骸蜃不同於大蜃的區別。

骸蜃是精神致幻,是詛咒,不可能跟受到祝福的神賜相比。

如果用骸蜃蜃晶煉藥,絕對……萬劫不復。

“闕兒,就算你要告訴黎含光東西是假的,你想好要如何開口了嗎?”晏瓊池的手搭在她肩膀上,語氣幽幽,好似一隻壓在她身上低語的紅衣豔鬼。

豔鬼說:“你要承受他人的失望麼?”

“不要告訴她,好不好?”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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