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蓬萊秘史19】

◎眼淚和懊悔是世上最無用的東西。◎

“爹爹回來了?”

打算反叛一次的魚珠有些慌神, 不自覺地握緊了魚闕的手。

察覺到魚闕繃直的身體,想到之前她眼中噴射的劇烈的憎恨,魚珠怯怯地小聲說, “不要管他,你趕緊走吧。”

“要是可以的話, 我真想跟著你一起走。”

魚珠不管不顧地扯著失神的魚闕大步向前, 她細白的手腕處是兩道的血痕,珍稀昂貴的鐲子也遮不住它的猙獰。

“大小姐!”

負責照顧魚珠的侍女發現了她們, 遠遠地從另一頭跑來。

發現魚珠不在房中的侍女們都慌了神, 趕忙出來找,聲勢浩大的一群人在山莊裡上下找尋, 最後居然是在偏遠的水牢附近發現的, 又驚又氣。

“您怎麼在這裡?”

魚珠身子一僵。

它朝她來了……

她已經從該死的似乎能吸取她靈力的牢房裡出來,怎麼可能還會乖乖待著。

寒光閃閃的劍抵在她脖頸的面板上,止住了她的話。

突然有人高聲呵斥, “沒有密宗的命令,誰也不準放她出來!還不快拿下她?!”

架在了她的脖子上。

侍女們圍著她哄。

“你身後藏著什麼人?”

“不要!”魚珠說,“都給我滾開!”

可是……

她彷彿又看見了怪魚在遊動。

魚闕晃了晃腦袋。

作為大小姐的侍婢, 這些人在懷餘莊可算是二路主子,沒人敢惹越發地猖狂。

刀……

“去通報密宗大人。”侍女對侍衛說。

侍女們七手八腳地圍住兩人, 試圖哄著大小姐魚珠乖乖回房梳洗, 不要給她們難堪。

她摸上魚闕的手。

“大小姐您就體諒體諒我們吧。”

它大張著嘴, 雙目裡皆是對血的渴望。

懷餘莊似乎又什麼東西能影響她的心智,她沒辦法一個人走掉。

正是那個和大小姐長得一模一樣的女修!

魚闕低低地說話,她這副樣子本就顯得不對勁,嗓音一壓低,更像是試圖劫持良家婦女以索要買路財的山匪。

“莊主回來了,您必須熟悉整齊與我們一起去面見莊主!”

淺紫花鳥錦緞裁成的披風被掀開, 藏在大小姐身後一言不發沉默的少女顯露面目。

魚珠被刀橫著脖子,如同小鵪鶉一樣呆呆地站著。

是不敢拉扯魚珠的衣裳,但她們沒說不會拉扯其他人。

“誰敢?!”

“大小姐……”

頭耳嗡鳴的魚闕被手上突然的冰涼轉回神,她下意識地拔刀甩開魚珠,向後幾個起落,警惕如豹。

“誰放她出來的?”

圍上來的侍衛都擔心大小姐隨時會被傷害,都退後幾步,以示平和。

魚珠喝住他們的動作,她還是想護著魚闕:“你們到底效忠誰?我看誰敢……”

“你……”

魚珠護著身後的魚闕,滾圓的眼睛裡盛滿了兇悍,好比護食的小犬:“不准你們靠近她,誰要是敢上來,我必然叫他不得好死!”

魚闕蒼白嘴角掛著殷紅的血, 眼神渙散, 整個人似乎陷於米幻之中。

侍女下意識地退後一步。

“抱歉。”

她們雖然著急, 但誰也不敢拉扯魚珠的衣裳, 要是大小姐不高興去告狀,可有得受了。

“不準去!”

“滾開!”

幫著尋找大小姐的侍衛得了令,紛紛圍上來,正欲拿下魚闕。

魚闕把魚珠扔給她們,自己又是向後幾個起落,消失在高高的磚牆遮擋下。

“大小姐!”

魚珠摔倒在地,嫩嫩的手心被擦破皮,侍女們七手八腳地將她從地上撈起來。

“大小姐,您還好吧?”

侍女們生怕這刁蠻的大小姐不高興將怒火撒在她們身上,紛紛圍上來關切地問道。

“我沒事,我能有什麼事?”

“快給我包紮啦,你們這群蠢貨!”

魚珠覺得有些傷心,手心痛痛的,心也痛痛的。

又被拋下了啊。

*

藥司玄大跨步地走進鎮月堂。

自桓臺一別後,他與老友魚鬥繁可算是五年沒有再見,想不到今日聚首是為了處理山宗那堆破事。

他撩開碧玉珠簾進入內堂。

擺設古意的內堂坐著一個氣質溫和的男人。

他頰邊的長髮編織兩股以玉蟬裝飾,白色的便袍外罩著銀灰紗衣。

生得儒雅俊秀,臉色紅潤。

和記憶裡很不一樣。

藥司玄印象中的魚鬥繁面頰上帶著血氣不足的病態,面板失血蒼白,總是陰鬱著表情。

眼裡是深不可測的審視。

不過可以確定的,歲月沒有在他臉上留下太多的痕跡,他多年來一直保持著年青人的風采。

“繁兄。”藥司玄先向他作揖。

雖然是藥司玄年歲更小,但因其常年服用劇毒養魂,導致髮色異常。

一頭白髮和灰白的臉看起來倒是魚鬥繁更勝一籌。

“玥曜,好久不見了。”

魚鬥繁於上座溫和地於他打招呼,“你我不必如此客氣。”

玥曜是藥司玄的表字,二人以平輩相待。

“近日可好?”

“勞煩繁兄掛記,我一切都好。”

兩人簡單的客套幾句,開始討論有關於山宗和晏氏的話題。

晏氏已經無限逼近了他們想隱瞞的東西,迫使魚鬥繁不得不緊折返商討。

“玥曜想必也已經知曉山宗的內情了罷?東洲晏氏這群人想要什麼,非得到手不可。”

“山隗也真是大意,他們一開始就不該任用晏氏的人,就算如何忠心也不能。”

魚鬥繁顯然是對晏龍庭的名聲和行事風格非常瞭解,“何況還是被逐出燭玉京的晏龍庭,喪家之犬一旦失去禁錮教條,行事便會毫無顧忌。”

藥司玄同意,“現在可好了,把山隗打得滿地找牙,叫人憑空多了嗤笑他的理由。”

“不過這一百年過得那樣安詳,我原以為山宗的老掌門已經將他們的牙齒都拔掉了。”魚鬥繁思索,“為什麼?”

“我想應該是東洲來的小少主挑唆的。”

“小少主?”

“是啊,晏氏的小少主在七脈爭鋒上勇奪一甲,前來蓬萊洲取他的法器。繁兄不知道麼?也是,蓬萊洲和東洲的訊息隔著困龍峽呢。”

魚鬥繁眯眼:“那麼,東洲是有意介入蓬萊洲的事情了?”

“也許是。”

藥司玄說,“小少主一旦露面,不就代表了東洲介入麼?雖然現在燭玉京那邊是大少主當家,不過嘛……哼,罷了,他要是真的挑唆晏氏覬覦我們的東西,我們也有理由將他絞殺在蓬萊洲。”

“自然,敢覬覦它的人,都不能活著離開蓬萊洲。”魚鬥繁漫不經心地附和。

“啊,繁兄,晏氏可是你們魚氏的老熟人不是?雖然小少主的到來叫人覺得惱怒,但並不是毫無驚喜呢。”

“什麼驚喜?”

藥司玄說,“此人現在就在你莊上的水牢裡,你一定很願意見到她的。”

“是誰你只管大方告訴我就是了。”

“繁兄不如親自前去看罷。”

藥司玄說,“就算她沒有什麼別的用處,拿來挾持晏氏小少主也可以。話說回來,晏氏他們到底想從山隗那裡拿到什麼呢?”

“……”

魚鬥繁沉默。

藥司玄當然也知道山隗藏著很多秘密,但是秘密太多了,並無明確指向,他一時也搞不清楚。

“大抵就是取用山宗珍藏的寶器罷,你也知道,他們只對這些感興趣,至於其他的……想來不算什麼,他們也用不上。”

“是麼,繁兄打算幫助山宗?”

“也許。”

魚鬥繁話裡話外有所保留。

大家都是人精,藥司玄怎麼會察覺不出來,他笑著抿了一口茶,問道:“繁兄最近可是有什麼煩心的事情麼?”

“煩心的事情倒沒有。”

魚鬥繁身邊析出一個小小的罐子,說:“我外出總是掛記我的珠兒,這次回來給她帶了很多有趣的小玩意,其他都是尋常物件,唯有它很得我心意。”

“我無意間開發了它的用法,我覺著很有趣,想和玥曜你分享一二。”

“它是捕捉細微靈蟲的罐子,名為捕蟲罐,我打算將她送給珠兒,畢竟她喜歡夏夜的螢火蟲。”

“我回來的路上,似乎捕捉到了一種連聲蟲,玥曜你比我更清楚連聲蟲是什麼罷,”魚鬥繁的眼睛看向神色並無異樣的藥司玄說,“連聲蟲一直在重複著……一句話。”

“什麼話?”

連聲蟲在捕蟲罐裡發出微弱的聲音,仔細一聽,發現它說的是:“不要相信……不要相信藥司玄……不要相信。”

但藥司玄顯然把它當初了某個不入流的把戲,一笑置之,“若是要傳達訊息,有的是方法,為何會使用連聲蟲……”

連聲蟲只能捕捉到風中某些人散發的特定資訊,屬於捕風捉影的靈蟲,除了能夠捕捉到某些修士靈體散發的訊息,準確性還是什麼,都不太行。

“爹爹!”

被侍女強行帶下去打扮的魚珠此刻也來到了鎮月堂,她攬著裙襬跨進屋,打斷兩人的對話。

她沒有像此前那樣興高采烈地喊爹爹並且像小鳥兒一樣飛進來,而是默默走到魚鬥繁身邊,倒是叫人不知所措了。

“怎麼啦?”

魚鬥繁關切地問道。

“爹爹。”

魚珠悶悶不樂,“我想離開山莊去玩兒。”

“怎麼突然要出去?”魚鬥繁見小姑娘一臉不高興,便溫柔的哄她:

“珠兒,你還小,懷餘莊外面的世界太過於殘酷了,等你再大一些好不好?爹爹也是怕你被外面的人騙了去。”

“你看,爹爹給你帶回來捕蟲罐子,你不是一直都想在夏夜裡捕捉螢火蟲麼?”

魚珠撅嘴,她說:“爹爹,我從來沒有說過我想在夏夜捕捉螢火蟲。”

魚鬥繁溫柔的表情凝固了下,他認真地看了看魚珠,語氣更柔軟了,他說,“是嘛?那一定是我記錯了,可能是因為你孃親喜歡。”

“你和她長得太像了,我老啦,總是把你們兩個人混淆。”藥司玄一直在觀察這父女二人的表情,心裡總覺得哪裡不對。

到底是哪裡不對?

“既然珠兒妹妹來了,我也不好打攪你們父女二人談話,我先告辭,晚些再和繁兄繼續討論罷。”

“唉,讓司玄你見笑了。”魚鬥繁摸了摸魚珠的小腦袋,無奈地說,像是為女兒操勞一聲的老父親。

藥司玄撣了撣衣角,起身離去。

*

人前維持的算計模樣在跨進屋關上房門的瞬間垮下。

披著藥司玄皮相的黑蛇扯下`身上的束縛,整個人靠著椅子。

它仰頭看著橫樑,嘖了一聲。

該死。

一想起來那對父女,它心裡便覺著不適,不僅僅是這魚鬥繁的女兒跟魚闕長得一模一樣,還有別的,可要說個所以然,它又說不出來。

它就說懷海主人魚鬥繁是大變態來著。

有點後悔把魚闕送到這地方來了。

話說少主真的可以放心她一個人待在狼窩裡麼?

*

從失神狀態裡勉強掙扎出來的魚闕渾渾噩噩地走在山道里。

她被懷餘莊的迷宮困住了。

晝雲莊有一個防止外人闖入的陣法迷宮,想不到仿造的懷餘莊裡也有,而且更加玄妙。

魚闕不是沒有嘗試用晝雲莊的解法破開迷宮,可無論如何都還是在原地打轉。

雖然晝雲莊那套解法解不開,不過兩者是有一些共通之處的,甚至某些關卡的造景和記憶裡的一模一樣。

看來修建這座山莊的人真的對晝雲莊太過了解,總有一種想恢復昔日晝雲莊的感覺。

魚鬥繁……他背叛了魚氏,竟也還想再重建一座晝雲莊麼?

真是虛偽。

她拿著銜尾劍在沿途上刻下記號。

每隔一段路,就能看見魚形的石雕和石人,越往裡走,大霧彌散,越發地矇蔽人的視線。

走著走著,思緒萬千的魚闕突然嗅到了一股很濃烈的死氣。

已經漸漸模糊的氣息自神魂深處漫上心頭。

這是,孃親的氣息。

迷茫的魚闕停住腳步,眼淚不自覺地從眼睛裡滾落,順著面頰落下,打在衣襟上。

幻覺麼?

不是幻覺,確確實實就是孃親的氣息。

怎麼會……怎麼會在這種地方?

她低頭,抬手捂住眼睛。

消失很久的夢魘又來了,高臺崩塌,火勢蔓延在整座晝雲莊上。

孃親開啟陰路,要妖母帶著逃走。

孃親雪一樣的肌膚爬上了火。

火好似雜亂的綠色野草,像是藍色的沼澤,浪一樣一陣一陣地打過來,她就這樣被火浪吞噬了。

她回身看著她的面容帶著絕望。

孃親說:“我的兒,要活下去。”

“我的兒啊……活下去。”

魚闕被突如其來的悲傷壓得有些喘不過氣來,她站著無聲地流淚,淚水自她的指縫漏出來。

妖母說告誡過她,如果真的覺得悲傷,不要哭,眼淚和懊悔是世間最無用的兩樣東西。

所以別哭,要為了你的孃親堅強。

你該活著,找到兇手。

魚闕很少會哭,但對不起……她實在是有些忍不住了。

魚鬥繁……她要殺了魚鬥繁!

問他為什麼,為什麼要……背叛大家!

她移開捂住流淚眼睛的手,咬牙切齒,目光又變得堅定且兇狠。

魚闕左右張望,捂住胸口踉踉蹌蹌追著帶著孃親氣息的死氣而去,有種不顧一切地想看看前方到底是什麼。

為什麼會有她孃親的氣息。

對襟法衣繡著金色的頌祝密文,穿著身上隱在灰濛濛的霧裡,像是飄動著的紙糊白幡,又像是祭典上燒的紙人。

沿著路一直向前,魚闕看見前方迷濛的霧氣裡,有什麼東西拔地而起,壓抑得好似巨大墓碑。

墓碑面前立著一個身材欣長的影子。

她愣住,久久地注視著這個背影。

影子似乎是在注視什麼,也察覺到了身後有人,於是他緩慢地回頭轉身。

熟悉的聲音自霧中穿透,落入魚闕的耳朵裡,掀起驚濤駭浪。

他的語氣帶著久侯的意味,他說:“好久不見。”

“闕兒。”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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