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四章 【楓滿燭玉京09】

◎紅帳臥鴛鴦◎

對魚闕來說, 晏瓊池不可怕。

可怕的是陌生感。

什麼時候陌生呢?

比如他露出冷漠的表情、比如從別人口中聽到關於他的殘暴行跡,也比如現在。

她看著晏瓊池束好長髮,褪去外衣, 中衣雪白,脖頸處咬著的黑蛇項圈在此刻也格外的魅惑。

他彎腰捧住她的臉, 一隻手撐在她耳邊, 長髮滑落。屋內的天光被竹簾掩住,他的神色也晦澀。

就像一隻抓住了綿綿小羊的狼。

“你要幹什麼?”

就算她長大了遠離了也幾乎淡忘了。

晏瓊池沉默,一把掀了她的被子。

他自以為自己對魚闕足夠的寬容,每一次都不強留她下來,看來現下沒必要那樣溫柔了,對不聽話的小羊太寬容, 她便會拱開柵欄逃走。

還有矢海之牢裡遇見的東西。

她是來找晏瓊池興師問罪的!

“對不起嘛,闕兒。”

察覺到危機的魚闕想罵他, 想聚力用最惡毒的法術抗拒而後逃跑, 她想說不不不, 別這樣。

在他暖且溫柔的懷抱裡,魚闕逐漸安定了下來,睫毛有些溼潤,霧氣濛濛的,很乖巧。

晏瓊池扯下了黑蛇項圈,項圈化作一道黑色的閃電從窗外出去, 霎時間窗外天光驟變, 屋內變得更加昏暗了。

魚闕把臉藏在他胸口處。

晏瓊池懷裡香香的都是蘭花的味道,很好聞,怎麼聞都不會覺得膩。

晏瓊池垂下睫毛,只是抓住她,掀起被子,將她裹住。使魚闕鎮定的方法最有效的莫過於用被子裹住她。

一安定,她又不免想說話來緩解尷尬。

他低頭貼在魚闕臉上, 笑了一下,眼神寂寥:“自然是行魚水之歡。”

魚闕心裡大概也猜到了他想做什麼, 原本自持的表情終於皸裂, 又不敢直視他那雙眼睛,開口訓斥, 但聲音不像此前那樣有氣勢:“別用這種眼神看我。”

魚闕面上驚訝,來不及反抗很快被撲倒。

魚闕說起矢海之牢時,頓了頓,而後把話題轉開,“我遇見燕棲了。你為什麼要那樣對她?”

“為什麼,會有魔修說我身上沾染著不同尋常的氣息……魔尊十三子的氣息。”

魚闕清清嗓子,在他垂下來的視線的注視下,有些欲蓋彌彰地說起了魔洲,回憶起了先前看到的那本話本,還有晏瓊淵蠱惑她的話。

“你幹什麼?”

他們這是在做什麼啊?

她只是一時之間慌了神。

無非就是做些情動時該做的,她不排斥晏瓊池……她心裡還想著那些猛士女子教給她的話,想看晏瓊池這種可惡的臉動情……想必也是不錯的。

“她……”

她說著說著,突然問了一句:

“你和魔洲的人有關係麼?”

總該說點什麼。

對魚闕來說,她只接受兩情相悅時候的動情,若是強迫,萬萬不會屈從。

裹在被子裡於她而言具有很強的安全感,被包裹能夠緩解緊張和不安。

“我現在又不打算放過你了。”

他垂下睫毛, 像是無能為力一般:

“不知道為什麼, 我總是留不住你。”

自小都是。

“你是魚, 我為水, 豈不般配?”

眼睛裡的幽紫褪去,他將裹成小熊的魚闕抱在懷裡,無可奈何地嘆一口氣。

“闕兒……我總是留不住你。”

她總是藏在被子底下。

不過晏瓊池不做聲,就安靜地聽著。

其實也不是害怕他要做什麼,孤男寡女相處一室能做什麼呢?

兩人不說話,晏瓊池一直像哄小孩似的給她拍背,魚闕漸漸冷靜下來。

他知道魚闕受過這方面的創傷,也不是有意要嚇唬她的……還是鉤夫人的手筆,在那個雨夜,雖然被中斷了,對當時尚且年幼的魚闕造成過不可扭轉的心理傷害。

沒想到晏瓊池會這樣生氣。

晏瓊池鬆開她這張總是喋喋不休的嘴,嘆氣,“你不僅不肯老實地待著,還總是能說一些話令我不快,方才是我錯了,我應該早些給你懲罰。”

“我才不……”魚闕才要掙扎,但朱果似的唇又被咬住,嘴邊的話也被吃了進去。

唇齒相依,呼吸間盡是兩人的氣息交纏。

蘭息暖意灑落。

靠得好近,太、太近了……魚闕放棄掙扎。

唔,此前不是想嘗試和他雙修是什麼滋味麼?臨了為什麼又害羞了?

“晏瓊池……”

魚闕扯著他的衣襟,臉紅得很不自然,她甚至不敢看他。

“好啦,不要說了,好好感受我。”

晏瓊池用手背拍了拍她的臉頰,將她的臉扳回來,露出虎牙尖尖:“別總是關注其他人。”

“別害怕,應該也沒有那麼糟糕。”

他想了想,又說,“聽說是這樣的。”

這都什麼跟什麼啊?

你該不會什麼都是看話本學來的吧?!

魚闕本該拒絕,但是在他蜻蜓點水的一個吻後,突然陷到可怕的漩渦裡去了。

她鬼使神差的點了點頭。

脖頸遂即被咬住。

*

房內的景色變化。

青帳落下,昏暗的房內有蠟燭晃晃悠悠地點了起來,衣衫摩攃。

搖搖晃晃的火舌,將房內一切染上暖光。

“你……晏瓊池!”

青帳裡隱約傳來少女惱怒的聲音,很快變作小獸般的嗚咽,不過很快又是咬牙切齒。

魚闕向來自持,但晏瓊池總是像落入湖水之中的小石子,總是能破開她鏡面似的心境。

“你要做就快些,別像狗那般……你、你……不要這樣!”

少年聞言抬頭,低低地笑:“闕兒還有心思說話麼,那便是我的不對……我道歉。”

他握住她雪白的腳踝,抬起,輕輕咬了一口。

“你!”

玉盧館外不僅栽種瀲楓,還有梧桐,在風裡麥浪一樣簌簌作響,掩蓋了屋內的聲響。

用手捂著臉的魚闕實在受不了,她推開晏瓊池想跑,可是腿軟被捉住拖回來,腰被箍住:

“別跑啊,闕兒。”

少年貼伏在她耳邊,撥開微微溼潤的髮絲,咬住她的後頸。

被捉回去的魚闕受不住,繼而異化,紫色的豎瞳和龍角炸出,整個人像是因為受到驚嚇而炸毛的幼獸,揮舞爪子抗拒。

“你已經恢復了麼?”

晏瓊池把被抓散的頭髮撥向耳後,看她示威一樣展露出龍角和尖齒,略微驚訝,而後側頭在她的龍角上吻了一下,誇獎:

“闕兒好乖啊。”

被拿捏龍角的魚闕整個人僵住,原本就紅得不像話的臉更加紅。

若是有小尾巴,小尾巴也炸了。

“你……”

魚闕下意識地捂住腦袋,拒絕他親自己的龍角。

“既然恢復了,我便不需客氣。”

晏瓊池的手撫上她的脖頸,羊乳一樣白嫩脖頸多了斑駁。

撲倒,便是長久的纏綿。

“你!你……你哭什麼?”

抓住他頭髮,腳趾繃緊的魚闕察覺到臉上有溫熱的水珠低落,睜眼一看,只見水潤潤的眼睛裡有淚珠掉落。

少年低頭親了親她發燙的臉頰,將臉貼再其上,說:“我很高興,闕兒……所以有些忍不住,還請你見諒……”

魚闕放鬆了幾分,也側過臉去,小獸一般蹭了蹭他,嗓子有點啞:“真是的,怎麼倒像是我佔了你的便宜……哭什麼?”

屋外星河流轉,屋內紅燭燃燒。

正所謂,覓人不得,金鎖難開。

長長的紅燭慢悠悠地燃燒,小小的火苗被屋內的氣流惹得搖晃,終於噗嗤一聲滅了。

在黑暗裡,糾纏的長髮分開,擁抱。

不久後,屋子再度亮起。

被餵過水後,喉嚨乾澀的魚闕也累壞了。

少年用薄被裹了她,把渾身輕顫的她抱在懷裡,貼在她耳邊說話,帶著萬分的憐愛:

“謝謝你,闕兒。”

“你……真可惡。”

疲憊到了極點的魚闕哼哼兩聲,沒忍住,腦袋在他懷裡蹭了蹭,睡了過去。

“嗯嗯?睡著了麼?”

抱著魚闕正要說些什麼話的晏瓊池看看她的睡顏,嘆氣,心情很好,把臉折在她脖頸處:“好夢哦,闕兒。”

*

夢裡,是大雪紛飛的嘯月山莊。

魚闕夢到了自己第一次在嘯月山莊看見雪的場景。她記得那天是燭玉京的初雪,破天荒不需要起來練功。

晏瓊池很早就來叫她。

“闕兒,我們去看看雪吧?”

她很暴躁地推開他,說不去。

他狗狗一樣拱她,說什麼這是她來到這裡後的第一場初雪,一定要去看看的。

小怪物實在太煩人。

她說,我不起來,你想看雪,你揹我去。

語氣也是十分的惡劣。

但是他真的將她連同被子一齊帶出去。

小傢伙揹著她,帶她看了嘯月山莊的第一場雪。

雪紛紛揚揚地吹啊,飄啊,落了兩人一身。

怎麼才能知道自己喜不喜歡一個人?

比如我問你想和誰看雪,你想到誰就是了。

*

等魚闕再次醒來,晏瓊池還在。

他已經穿好了衣服就靠在床頭,捧著一本書在寫,寫寫停停時不時口中銜著筆頗為苦惱。

魚闕抬眼看月華落在他身畔,心情很奇怪。

到底還是……師尊不讓他們兩個再接觸,可是又發生了這樣的事情,師尊的臉色一定會很難看吧。

其實感覺還不賴的,對吧?

被詭異的愉悅包裹魚闕忍不住哼哼了兩聲。

“你醒了。”

注意到魚闕的視線,晏瓊池將筆紙擱置一旁,覆身來親她。

魚闕把臉埋進被子裡。

“嗯?怎麼這個表情,可是有什麼地方不舒服麼?”晏瓊池把她從被子裡挖出來,捧著她的臉,笑,這個笑容又惡劣又無辜。

“王八蛋!”

她咬牙切齒,伸手去抓垂在手邊的長髮洩憤。

“你方才拼命揪我頭髮,現在還疼著,好闕兒,放了我吧。”

晏瓊池笑著求她饒命,被揉成一團的頭髮才堪堪梳好。

魚闕想起她抱著晏瓊池的脖子,難受得十指沒入他的髮間,一陣一陣地揪他的頭髮一口一個混賬,疼了就罵他,但是更多是把臉埋著哼唧的模樣。

魚闕臉紅就會惱,又罵:

“王八蛋!”

晏瓊池銜住了她的一縷頭髮,笑:

“看來你還蠻有精神的嘛,闕兒。”

他親暱地蹭了蹭她的臉,然後,魚闕的被子被扯掉,再然後,咬牙切齒罵人的魚闕被反覆揉搓捏扁,抓住床頭的柱子還是被捲到漩渦之中不能自拔,最後癱著是真的一點力氣也沒有。

結束後,她只側著臉,惱怒地看著他。

仰臉躺著的晏瓊池也轉動眼珠來看她,無辜的笑了一下,但眼中幽紫迸濺,魚闕遂即把眼神收回來。

這傢伙……著實可惡!

魚闕有點惱恨自己怎麼就控制不住。

晏瓊池翻身過來把臉埋在她脖頸,似乎也不生氣了,這樣靜靜待了一會,耗盡力氣的兩人終於打算好好說話。

“我不會讓你離開燭玉京。”

開口就把她的訴求壓了下去。

“你不能把我困在這裡。”

魚闕惱怒。

“沒有要困住你,只不過現在外面太危險,我怕小龍主才離開燭玉京就被人擄走。”晏瓊池說,“我可是一直在等你長大,要是被人偷走了,我真的會生氣呢。”

魚闕沉默了一會,“我得回草臺峰去。”

“回去可是要被關禁閉的。”

他委屈:“拋家棄我二十年,我忍不了。”

“你在胡說什麼?”魚闕皺眉。

“你師尊不是要關你二十年禁閉麼?”

他怎麼知道……師尊要關她禁閉?

“好啦,這些都不是要點。”

他說:“燕侶鶯傳今已就,該給我個名分了吧,不然我清清白白好人家的孩子盡心盡力伺候還被拋棄,豈不是他人恥笑我了?”

“……”

被拱了的魚闕不說話。

這傢伙叫得比她還浪,又裝得比她還委屈。

“我嫁給你,我入贅。”

晏瓊池從她的髮間抬起臉,黑白分明的瞳孔好似討好人的海豹看著她,歪歪腦袋,叫她:

“夫君?”

魚闕臉紅,低低地訓斥他:“你別亂叫。”

“不滿意嗎?”

“那,兒夫,夫郎,相公,官人?”

“還是不滿意嗎,那,妻君,妻主?”

魚闕沒有力氣搭理他,也不想同他商討這些,沒說話。

晏瓊池貼近她耳邊,說:“夫君啊,你看我跟了你那麼多年,耳鬢廝磨青梅竹馬,是該給我個名分了。我要做正宮,做正妻。”

本該是溫.存的時刻,氣氛突然又被帶偏了。

魚闕只想把他的嘴捂起來。

她真是不明白,自己是來找他吵架的,為什麼每次都吵不起來……還有這些話都哪裡學來的?

“我要做正房。”

晏瓊池對她的唯一訴求如此。

“……”

“我做什麼都可以,只是別離開我了。”少年把臉又埋進她的髮間,語氣哀哀:“你自己回來的,我可不會放你走。”

“……”

“答應我嘛。”他說,“我們整夜整夜的待在一起,你要做什麼都可以……對了,現在是禁海蜉蝣繁衍的時候,會有藍色的潮浪,要去看看麼?”

昏昏欲睡的魚闕被他吵得有點煩,含糊兩句後,只道,我不起來,你想看,你帶我去吧。

於是,晏瓊池真的給她穿好了衣服,用薄毯裹了,帶她去很遠之外的燭玉京海邊。

兩人在房裡待到深夜,此刻四下裡寂靜無人,晏瓊池抱著她坐在海邊的礁石上。

星野低垂,大顆大顆的星星散落在墨色的夜裡,好似流轉的薄霧。

燭玉京的禁海蜉蝣此刻在海里翻騰,瑩藍色的光芒撲散,非常的好看。

這叫什麼事啊。

魚闕看著蜉蝣群,又看了看晏瓊池。

誰做完那種事就出來看海?

難道又是他從哪裡學來的浪漫橋段麼?

晏瓊池在星空之下更自在。

魚闕看著他的下頜,又看了看星星,他也低頭,兩人自然地交換了一個吻。

“闕兒。”

愉悅得眼睛都眯起來的少年仰臉看看星空,風吹起他的長髮,整個人很是愜意,他想了想,對她說話:

“我是晏瓊池。”

“嗯……”

魚闕沉溺進了這份晚意之中,覺得很困。

昏昏欲睡,耳邊的風聲彷彿也被拉長。

“但我曾經也名為魘陰。”

“嗯,不知道從哪裡說起,隨便說說好啦,話說在很久很久以前,我被兄長陷害,肉身被困在了九霄界的誅仙陣裡,十二道神魂被鎮壓,四縷魂魄逃逸,其中三縷被擊碎……只剩我精神化體,墜入凡塵輪迴。”

他的語氣平淡得像是在敘述話本里的故事,“不論作為物獸妖魔還是人,我註定不能活到成年……我註定要被哥哥殺死,一次又一次。”

“都是拜他所賜。”

“待我重回穹蒼之上,紅色的眼淚化作憤怒將從天幕墜落,殺戮不可避免,那時也許我會真正死去。”

魚闕如同一個蜷縮著的嬰兒一般睡著了。

沒有聽到他接下來說的話。

“罷了……現在還能在一起,就很好啦。”

他低頭親親她的額角,想起瀕死時恢復記憶的竹林雨夜……慘死十六世,終於有人奮不顧身地來救他。

她那時候哭得可真難看。

明知道敵不過晏瓊淵,還是要提劍向前……怒髮衝冠,只為他一人而來。

涼爽海風帶著些許腥鹹,蒼穹之下,一個衣著單薄的少年和睡著的少女依偎在海邊,濤聲依舊。

“謝謝你救了我。”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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