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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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歷過重重迭代混亂, 分不清是真是假的場景之後,紀光也有所懷疑,究竟自己看到的紀牧然, 是真實存在的,還只是自己思念過度的錯覺。
直到現在握住紀牧然的手臂, 紀光那顆心, 才終於落回了胸膛裡。
還活著的。
有溫度,在笑, 在喊自己爸爸。
那一瞬間, 紀光甚至腳下一軟, 險些站立不穩。
“爸爸!”
紀牧然驚呼一聲,連忙扶住他:“你受傷了嗎?”
一直被保護得很好的高三生,就算想父親的時候努力想象過父親的工作環境, 卻也沒有想到,原來調查官的職業環境竟然這麼惡劣。
超乎尋常的危險。
“是爸爸的同事告訴我的。”
紀牧然記得清楚,多年前小區發生過盜竊案,警察走訪詢問,母親牽著他的手回家時看到門前等候的警察,瞬間握緊的力量甚至抓青了他的手腕。
紀牧然說著,聲音漸漸低弱下去:“我很害怕,是不是爸爸你出了什麼事,所以他才會委婉的提醒我……”
紀牧然的校服外套不知所蹤,只穿一件薄薄單衣,在山風中冷得發抖。
紀牧然愣了下,抬頭時沒忍住紅了眼圈。他怕父親聽出自己的哭腔,只敢重重“嗯!”了一聲。
比如——“我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到這裡來的。”
紀牧然沒察覺, 道:“我在家旁邊偶遇了爸爸的同事, 他和我說了很多調查官的事,能在這找到爸爸, 也是他告訴我的。”
紀光不常回家。準確說,十幾年來,紀牧然從來沒有親眼見過父親回來。
他在腦海中飛快過了一遍全隊上下的任務地點, 搜尋最近地點在他老家附近的汙染案件,以及可能知道這次押送任務的人, 嘗試進行交叉比對。
然後父親的外套,就這樣毫無徵兆的落了下來,溫暖籠罩他全身。
紀牧然的目光擔憂極了。
他心軟得一塌糊塗,連忙脫下外套披在紀牧然身上。
“沒事,天塌下來也有爸爸頂著。”
除了小隊的人之外, 也無人能知道任務行車路線——連制定路線的運輸部,都不知道六條線路中,究竟哪條是紀光所走的,又遑論其他人?
紀光敢保證,調查官隊伍中,絕對沒有人會向紀牧然透露機密。
和兒子身處汙染現場同樣糟糕的, 是兒子放走了汙染物,並且絕密任務從內容到地點都被窺探。
紀光卻已經習以為常。
怎麼……可能?!
紀光卻越聽越皺眉。
但他常常會看到母親向外張望,對任何穿著制服的人出現在家附近,都尤為緊張。
紀光錯愕,睜大了眼睛。
他皺眉追問:“他長什麼樣?”
紀牧然也慢慢察覺到了不對。父親……並沒有因為他的到來而高興。
外勤人員常年要面對汙染的生死威脅,保證存活是第一要務。紀牧然口中的弱不禁風,怕是和汙染物一照面就會死亡,連考核都過不去。
同事?誰?
他心中忐忑,連忙將那青年對他說過的話,和青年的模樣,悉數說給父親聽。
而對於需要保密的調查官職業,只有一種可能,家屬才會看到調查局屬員。
沒有汙染案件在老家附近發生。
可最後的結果, 是零。
紀光恍然回神,就看到高高大大的男生習慣性縮著肩膀彎腰,不安又愧疚,攥緊的衣角都已經抓皺。
當見到父親的狂喜激動褪去,冷靜下來的紀牧然,逐漸意識到了這其中的異常。
他忐忑問:“爸爸,我……我是不是做錯事了?”
紀光眼神複雜極了。
——陣亡。
他擺擺手,救下兒子後在意的是另一件事:“你是怎麼找到這裡的?”
身量瘦弱的年輕人……?
只聽外貌描述就足以肯定,絕對不是調查官或專員。
“他說是我的同事?”
怎麼可能是他同事!
“那位同事……那個青年,他給了我一個地址,就是這條路,說如果我想見你,就可以到這裡來找你。我可以自己決定要不要來見你。他說,你可能需要幫助。”
很多職業的家屬,最怕的,就是同事上門。
紀光再詢問時,不再緊張的紀牧然也想起了更多細節。
紀光眉頭緊皺的模樣嚇到了紀牧然。
母親在顫唞,在恐懼。
當時,紀牧然茫然抬頭看著母親,不明白母親為什麼會這樣。
後來……
他看到隔壁街區的警察門前,出現了一隊穿制服的人,捧著盒子。然後那家裡,傳出悲怮哭聲。
紀牧然忽然明白,母親害怕的不是制服。而是那些神色哀傷鄭重的人,會帶來可怕的訊息。
死亡。
當那青年出現在紀牧然面前,微笑著向他說起紀光過往的功勳,談及調查官這個職業是多麼危險,紀光現在又處於怎樣危險的任務中,紀牧然立刻就想到了自己曾經看到場面。
他以為,那青年是在用不刺激的話語,向他委婉表明:紀光在任務中受傷,他需要你。
“我是在路邊小店見到那人的,他沒有給我留聯絡方式,只說在那裡等我,想好了就去找他。今天早上我決定要來找你,就想要告訴他,但剛走進巷口……”
紀牧然的記憶裡,只剩下青年倚門而立,單薄得彷彿將乘風歸去,他看著自己時,慢慢笑了起來。
那個笑容太過於驚豔,像水中月有了生命,讓紀牧然愣在了原地。
然後,等他再回神,就站在了郊外鄉間的道路旁。
獨自一人看著田野和遠處村莊,茫然不知身在何方。但很快,紀光和車隊就出現在他的眼前,驚喜覆蓋了其他情緒,讓他下意識忽略了其中不對勁的地方。
直到紀光敏銳的察覺其中異常,詳細詢問每一個細節,這才使得那位“同事”,暴露在兩人眼前。
“他知道這裡?”
紀光一愣,不可置信:“他寫給你的紙條你還留著嗎?給我看看。”
就算是紀光小隊自己的人,也是在臨出發之前才知道具體路線的。
——紀光是在六支車隊出發之前,隨機選定了六條路線之一。
不斷,不斷的使用隨機選擇,就是為了降低被預測的機率。
那為什麼還有人能知道紀光車隊的具體位置?
好在紀牧然還留著那張紙條,趕緊摸遍了全身,找出那張已經皺巴巴的紙團給紀光。
但在展開紙團看清的瞬間,兩個人都愣住了。
空白的?
“怎……怎麼可能?!”
紀牧然驚呼,搶過紙條翻來覆去的看,急得渾身是汗:“有字的啊,爸你相信我,真的是有字的!”
紀牧然見過母親恐懼於父親死亡的模樣,哪怕只是穿制服的人在家附近走過,都會引起母親憂心的胡思亂想。他很擔心,如果母親知道父親身陷危險,會不會被嚇到。
所以他沒敢告訴母親。
紙條是昨晚拿到的。
他翻來覆去看了一夜,在燈下把紙條攥得不成樣子,今早才下定決心。這期間他看了幾個小時,怎麼會分不清有字沒字?
紀牧然著急的想要向紀光解釋,而紀光在最初的驚訝後,也恢復了冷靜,反過來安慰紀牧然。
但他從兒子手裡拿回來那張紙條,反覆衝著空無一物的白紙看了幾次,依舊滿心疑惑。
怎麼回事?
“親緣追蹤。”
檔案被放在辦公桌上。
林不之怔了下,抬頭看向明言:“什麼意思?”
明言雙手插兜,垂眸看向辦公桌後的林不之,神情漠然得像一尊沒有生命的冰雕。
“既然調查局已經有了科技部門,那應該不用科研院再提供幫助。”
明言頷首致意,說著就要轉身離開。
“明言!”
林不之眼疾手快攥住了明言的手臂:“這不是兒戲。”
他咬牙:“紀光和十幾名調查官都處於危險之中,你既然已經發現了什麼,那就快說!這不是爭權奪勢的時候。”
“明言,你想讓當年你夫人的悲劇重演嗎?”
明言猛地回身看向林不之,目光陰冷鋒利:“林不之!你怎麼敢提我夫人……”
秘書縮在辦公室牆角,大氣不敢出,已經飛速在暗中聯絡了局長守衛,唯恐明院長暴起傷人。
明言卻胸膛劇烈起伏,喘了兩口氣後強制恢復鎮定:“放手。”
林不之警惕,沒動。
明言冷哼一聲:“放心,我不是你這種滑不溜手的老狐狸,你鬆開,我不會跑。”
他垂眸看向被他放在辦公桌上的檔案:“前幾日,調查局送往科研院的第一批實驗體,檢查結果已經出來了。”
“正如我之前的猜測,遠洋控股的實驗室,並非在進行單一的商業實驗——他們是在追本溯源,不僅想要銜尾蛇能夠創造的未來,以及在此基礎上獲得的利益。”
“他們更想要的,是創造銜尾蛇。”
回溯到汙染的根源,像人類從一個受.精.卵啟程那樣,掌握了源頭,就掌握了一切。
而調查局送往科研院的第一批實驗體,明言很快就投身於對其的研究,並且驚訝的發現,幾乎每一個實驗體,都是“汙染源”,並且汙染粒子的效果,都是不同的。
“但那並不是真正的汙染源。”
明言揚了揚下頷,平靜問:“林局長學歷如何,對生物瞭解多少?”
林不之挑眉。
明言:“如果你是學士,我就沒有解釋的必要了。說了你也聽不懂。”
林不之:“…………”
他唇角抽了抽。想起秦偉偉曾經罵他太冷酷毒舌,不好接近。
——真應該讓偉偉來看看,和明言相比,他已經很體貼了。
林不之深呼吸一口氣,強忍住迸起的額角:“明院長。”
喊明言的時候,咬牙切齒幾乎像是咬住了骨頭撕扯血肉。
明言皺了皺眉,不悅。
但畢竟是林不之。
他頓了頓,還是重新開口,儘可能耐心,通俗易懂的解釋。
“你應當知道,人類都是從最初的細胞分裂分化而來,而汙染源,就相當於最初的幹細胞,擁有完整的dna,比如你的腦細胞。汙染物,則可以是被無數次分裂產生的,就像你的面板,受到損傷後,也可以在此修復癒合。”
明言淡淡道:“理論上講,汙染源只會有一個。”
“但銜尾蛇實驗室,人為的打破了這一規律,讓所有分裂的細胞,都變成了汙染源。”
林不之眸光沉了下去。
“但是,人為能夠修改的東西,與真正已經形成法則的存在相比,還是太微弱。以致於銜尾蛇實驗室的修改,實際上仍舊存在漏洞。”
明言揚了揚下頷:“我可以完善銜尾蛇的修改,自然也可以回溯。”
然後在研究中,他發現,所有銜尾蛇的汙染粒子之間,仍舊存在迭代關係。
“父輩”汙染物,仍舊與“子輩”汙染物存在質子層面的聯絡。
它們在本能的相互吸引和靠近。
不僅是汙染物。
持有汙染物的人類,也會因為身處於汙染所造成的強力磁場中,而被連帶具有這種特性。
“你之前說,紀光的位置高度保密,在任務開始前五分鐘,就連紀光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將會處於什麼地點。”
明言平靜說:“你錯了。”
“人類不知道。但其他的東西,始終存在。”
“——紀光押送的汙染物。”
林不之微微睜大了眼眸。
明言從助理手中接過電腦,隨手輸入引數設定變數,飛速計算後為林不之進行了模擬掩飾。
運輸有大量實驗體的紀光,實際上也相當於被汙染物包圍,身處於密不透風的汙染磁場中。
即便有防護服可以保護他不被汙染,但卻無法阻攔磁場對他的影響。
當車隊行駛在既定路線上,看不到的磁場就讓它變成了一個靶子。
林不之皺眉問:“除了科研院,現在還有誰有這項技術?”
“沒有任何人能夠擁有。”
明言斬釘截鐵:“因為這就不是人類的技術。只有汙染物之間,彼此才有感應。”
就像鯨魚族群之間可以憑藉獨有的聲波,達成長距離聯絡,甚至相隔數公里也能輕鬆聽到彼此傳遞的訊息。
但人類對這些訊息,是聽不到的。
“磁場確實非常明顯。但如果想要看到紀光所身處的磁場,只有一種可能。”
明言頓了一下,才道:“用汙染物追蹤。”
林不之抬眸看他:“人為控制汙染物嗎?可如果紀光承擔了“父輩”細胞的身份,那利用“子輩”來接受資訊,並定位紀光所在地的,會是誰?”
明言眉眼平靜,看向林不之卻不說話。
林不之忽然間微微睜眼:“……紀牧然。”
紀光那個兒子。
親緣之間的聯絡,不僅僅是汙染物特有的。也是人類從先祖那裡繼承來的聯絡。
就像很多人會說,孩子出事,做父母的會有感應。實際上,這也是一種資訊傳遞,只不過比較微弱。
但在汙染物的磁場下,這種資訊被不斷加強,再次發射出去後就能攜帶有更多資訊。
比如父輩的位置。
“對方利用紀牧然定位了紀光……?”
林不之輕聲喃喃:“怎麼可能。”
明言卻提醒道:“林局長,紀光押送的,不是普通的汙染物,是被世界最頂級的人造汙染實驗室人為製造的產物,濃縮了銜尾蛇二十年的汙染科技。”
“它們已經擁有了神智。”
擁有神智的汙染物,會做出什麼?在此之前沒人知道。
但明言想,或許,就從紀光開始,他們將看到汙染物的訴求。
“調查局打算救紀光嗎?”
明言向身後助理招了招手,附耳低語。
助理恭敬點頭,隨即轉身快速小跑離開。
林不之眉眼一利,抬頭看他:“你準備做什麼?”
“林局長小時候沒上過科學課嗎?”
明言已經十指飛快敲擊電腦,新建了專案模擬執行程式,而執行中的程式模組,匯入的赫然是紀光出事的那條路,包括附近所有農田與山峰的衛星立體成像,都在螢幕上拔地而起,躍然眼前。
“科學的第一步,是觀察。”
明言平靜道:“紀光和那些調查官,會是很好的觀察物件……”
“砰!”的一聲巨響,打斷了明言的聲音。
角落裡的秘書都嚇了一跳。
筆記本被修長手掌重重拍下關合。
明言頓了頓,抬頭看向壓下筆記本螢幕的林不之。
“明言,你有沒有意識到,他們是人。活生生有血有肉的人。”
林不之眉眼陰冷,似醞釀著一場風暴:“你想放任他們去死,然後從對他們死亡過程的觀察裡,完成你的研究?那你與銜尾蛇那群人何異?”
他的聲音冷得淬了冰。
卻對明言沒有任何影響。
“沒有。”
明言毫不猶豫的承認,並不認為這樣有什麼問題:“如果束手束腳,考慮的事情太多,被無用的道德和顧慮束縛,那就不再是科學。”
他的手掌動了動,將被壓在螢幕下沒來得及抽走的修長手指,緩緩抽出來。
常年不見陽光的白皙手指乾淨,骨節分明,燈下如玉光瑩瑩,拿過最重的東西是手術刀。
現在卻因林不之突然的猛烈撞擊而刮在鍵盤上,鮮血從劃開的口子裡緩緩溢位。
“林不之,你要承認,所有領域的最頂端,都是殊途同歸,沒有善惡,只有縱深。”
明言慢條斯理從局長秘書手裡接過創可貼,道:“我之所以是科研院的院長,不是因為我是所有人中最善良的。你做這個局長……”
笑容在他那張被歲月格外眷顧的俊顏上煙花一現。
笑得譏諷:“難道是因為你是善良的聖人嗎?”
“別開玩笑了,林不之。”
明言站起身,並沒有因林不之的怒意而有所反應,只是點了點頭:“很遺憾,看來時隔多年,我依舊無法與林局長和平共處,相互理解。”
“那也不必硬裝融洽——秦偉偉不在這裡,你就算演成善良,也沒有觀眾。”
“林局長,科研院還有工作,你自便。”
說罷,明言已經轉身。
局長秘書一驚,趕緊想要追出去。
但院長的隨身武裝守衛就等在門外。
明言一出門,立刻被守衛團團圍在中央,不得靠近。
秘書剛向前一步,就被守衛隊長轉頭兇狠盯住。
她一驚,腳步慢慢停住。
沒有局長的命令,她也只能就這樣看著明言逐漸走遠消失。
“局長。”
秘書擔憂的轉頭。
林不之站在辦公桌後,拍在辦公桌的手掌已經用力到指骨發白,幾乎要在木質的桌面上留下掌印,像在死死剋制著什麼。
他滾了滾喉嚨,強硬將十八年前的那一幕從腦海中刪除,再次抬眸看向秘書時,已經恢復如常。
“去追蹤明言和科研院等人的動向,向我彙報。”
林不之揚了揚下頷:“還有,查查紀牧然。”
他淡淡道:“看看紀牧然身邊,最近有沒有陌生人靠近。”
“是。局長您是懷疑……”
秘書遲疑道:“紀牧然,紀光的兒子,就是敵人?”
林不之嗤笑一聲:“不。是被敵人利用了。”
敵人不知道押送路線。
但是,對方知道紀光,知道紀光有一個兒子。
所以,敵人汙染了紀牧然,利用紀牧然作為“子代”,擴大了親緣之間的聯絡,定位到了紀光。
也就知道了押送的具體路線。
“我知道結果,但我不知道起源。”
林不之掀了掀眼睫,聲音冰冷:“對方究竟是怎麼靠近紀牧然,又說服紀牧然去找紀光的——我要看看,究竟是誰,敢把調查官的家屬當棋子利用。”
不可饒恕。
秘書抖了抖,連忙低頭:“是。”
銜尾蛇的重要實驗體押送出問題,這件事瞞不了太久。
短短几個小時,已經有很多人意識到了不對。
總部內異乎尋常的熱鬧,隨處可見步履匆匆穿梭其中的調查官和屬員。
武裝守衛潮水般抽調離開總部,軍.火.庫大門敞開,各式武器不要錢一般向外湧出,守在門口負責發武器的運輸部專員,心疼得已經快要昏厥過去了。
“平時我們運輸部省吃儉用,看熱鬧連袋瓜子都捨不得買,現在竟然敢這麼廢武器……那不是槍,都是錢,錢啊!一把造價就要十幾萬。”
運輸部專員咬牙切齒:“別讓我知道是哪個嗶嗶嗶的!”
旁邊路過的武裝守衛驚恐抖了抖,趕緊加快腳步,拎著槍一溜煙跑得比兔子還快。
——再慢一點,他覺得自己快要被專員生吞活剝了。
“咦?這麼熱鬧。”
萬國好奇的伸脖子張望:“這是要開聚會嗎?進總部之後還是第一次看到這麼多人。”
專員看到是熟悉的臉,神情鬆了鬆:“哦,是萬國啊。你家祈教官呢?怎麼沒帶你?”
祈行夜和總部上上下下關係都很好,運輸部這個貧窮但喜歡看熱鬧的地方,更是將祈行夜引為知己,全部門都和他稱兄道弟。
連帶著就連祈行夜帶的這些新人,都在運輸部這裡能得幾分好臉色。
也算是總部獨一份了。
守衛抹了把辛酸淚:我怎麼沒這待遇?嗎的,為什麼我的教官不是祈行夜?
萬國笑嘻嘻的湊過去,蹲在專員身邊順手幫他做出庫記錄:“祈教官出去執行任務了,我本來也要在醫院看護受害者的,但王哥說他替我,我就出來遛彎鬆鬆筋骨。”
路過的另一位醫療部專員一僵,不可置信回頭看萬國:“你說誰?!”
萬國莫名其妙:“王哥啊,就是情報部的專員,王上。”
他撓了撓頭,斯哈道:“不管喊多少遍都不太能習慣——王哥這名字,簡直像和喊陛下一個效果,也太佔便宜了。”
醫療專員卻渾身僵硬。
半晌,他才硬生生擠出聲音:“怎麼可能!小王他,根本不可能在醫院啊!”
萬國迷茫:“啊?”
醫療專員卻迅速抓起終端,檢視終端上的受傷者名單資訊。
押送任務中的受傷名單,專員小王赫然在列。
不是他記錯了。
“小王他現在躺在擔架上人事不知,怎麼能幫你在醫院替班?”
他質問:“你確定你看到是小王?不是其他人?”
萬國也懵了。
恰在此時,從任務現場傳回來訊息。
是羅溟在詢問總部:[要求總部記錄的安可目前位置。在車隊車禍現場發現安可,昏迷中。]
安可接到聯絡時也是一頭霧水:“啊?哪?京郊省道?”
踩在山頭上處理樹人復活的安可眨了眨眼,茫然道:“我是在郊區,但我沒在省道上啊?”
他看了眼總部發來的車禍地點,搖頭否認:“我離那裡最少三百公里,開玩笑呢——一個在京城北邊,一個在最南邊。牛郎織女都比我們近。”
雖然都是在京城郊區,但京城是個大圈圈套小圈圈啊!
他和羅溟的距離,也就南極到北極那麼遠吧。
當總部將安可目前的情況發回給羅溟後,不僅羅溟,總部自己也有些懵。
怎麼根據他們現在掌握的情報,有兩個人,同時出現在了兩個地點??
一邊躺在擔架上昏迷不醒,一個在外面活蹦亂——甚至安可還給他們在山頂上拍了張呲著大白牙的自拍。
怎麼回事……替身?靈魂出竅?複製?
林不之想問明言,卻只聽明言“呵”了一聲。
“林局長,不是任人唯德嗎?去寺廟裡問問佛吧,那個最善良,一定知道。”
然後就毫不猶豫結束通話了電話,只剩嘟嘟聲。
再打過去……已經被拉黑了。
林不之:“…………”
他無語轉頭問秘書:“明言還有記仇這功能呢?我還以為他才是泥塑的神像。”
秘書:“啊……”
那不是因為您提到明院長夫人了嗎?
這麼多年大家的經驗就是:千萬別在明院長面前提他夫人,雖然不知道具體原因,但那是大忌。
而被拎回來詢問的安可,和徐文卿大眼對小眼。
“我?擔架?紀隊長的任務??”
安可莫名其妙:“這都什麼和什麼?我都不是紀隊長小隊的,他們的任務,怎麼會扯上我?還是這種高保密級別的。”
至於萬國口中的專員小王,當其他人趕到時,秋白素的病房裡已經不見了人影。
只剩翻開的筆記落在床邊,被風一吹,嘩啦啦翻動。
“人呢……”
沒人回答。
只有風吹拂起窗簾,穿過窗戶,吹向曠野。
山野間,黑暗依舊籠罩,不知晝夜輪轉。
祈行夜已經將整片公路旁的田野翻了又翻,掘地三尺,但除了屍體還是屍體,愣是沒找到紀光父子留下的足跡。
就連那些被他們找到的屍體,也常常會在一眨眼之間化作一道光消失。
不論是屬於村民的,還是調查官的。
一開始明荔枝還被嚇得嗷嗷慘叫,瘋狂往祈行夜懷裡鑽,嚎得比殺豬還慘,令商南明忍不住投來嫌棄眼神。
明晃晃的在說:明家怎麼會有你這種廢物?
在商南明心裡,明家的危險程度排第二,就沒有家族能排第一。
結果出了明荔枝這個異類。
明荔枝:qaq我是生物專業,又不是醫學專業——會害怕屍體不是很正常?
“這玩意兒,說不害怕耍帥很輕鬆,但。”
明荔枝哽咽,哭腔顫唞著往祈行夜懷裡拱:“這是真的啊!”
冰冷僵硬的,渙散的眼睛像兩顆玻璃球,無神盯著自己……嘔!!
稍一回想,明荔枝又被噁心得乾嘔。
立刻被祈行夜嫌棄的推出去:“要吐去小孩那桌,別跟在我旁邊。”
但隨著屍體越來越多,出現又消失,簡直像是逗貓棒,於是明荔枝也被徹底訓練了出來。
別說恐懼了。
他現在人已經麻了,整個一個木然的狀態,直愣愣拽著祈行夜的衣角跟在身邊。
不知道的還以為是什麼大型趕屍現場。
祈行夜:“…………”
“完了。”
他在明荔枝面前晃了晃手掌,擔憂道:“小荔枝壞掉了。”
明荔枝:嗬嗬,突然覺得我已經理解一切了呢o-o
已經不知道在田野間走了多久,失去秩序的時空之間,時間不再起作用,手錶以及所有能顯示時間的裝置都已經紊亂失效。
唯一能提醒他們時間流逝的,似乎只有體力。
就連祈行夜這樣的體術怪物,都感覺到了疲憊。
他隨手扔下挖屍體的木棍,捶著痠疼的腰,抱怨道:“我還要這樣挖多久?”
“農民伯伯種田不是種屍體,這簡直是春天種下一具屍體然後收穫一地:)”
就算是在墳場裡,祈行夜也從未見過這麼多的屍體。
男女老少,甚至貓狗家畜。
所有有生命的存在,都變成一具屍體,隨機出現在田野的土壤上下。
明荔枝走著走著,就會“吭哧”一聲,被從地底伸出來的手臂或者頭顱絆倒,摔個狗吃屎哭唧唧。
祈行夜無語,拎著後衣領將明荔枝拎起來。
嫌棄到只有兩根手指捏住一角。
明荔枝:“欸?!老闆你不愛我了嗎?qaq”
祈行夜:“我倒是想愛你……你一身泥巴,還和死人近距離接觸過,得多感天動地的大愛才會喜歡這種形象的你啊?”
障礙物不是隻針對明荔枝的。
只不過祈行夜和商南明反應迅速,而明荔枝……只能哭唧唧的從泥土裡拔蘿蔔一樣把自己拔出來。
整個已經快摔成小黑人了,蔫嗒嗒的連頭毛都垂著。
祈行夜:“……你別笑,我好怕。”
只剩一口大白牙在黑暗裡飄來飄去的,很像鬧鬼。
但即便祈行夜,也沒有了最初看到屍體的感傷,逐漸麻木。
“太多了。”
祈行夜皺眉:“除非是席捲全世界的戰爭,否則我想象不出來,還有什麼規格的災難能產生這麼多屍體。”
並且還有可能一個人以不同的死法,死上十幾次。
祈行夜一具具屍體拎起來看,同一張臉多次出現。
這簡直不是墳場,是人的一百種死亡方法圖鑑——絕不是正常會出現的情況。
只有一種可能:死亡,在重疊。
祈行夜眉眼逐漸嚴肅下來:“未來的可能性,又增加了不少。它們在重疊。”
而這些未來裡,死亡的人數,在飛速增多。
“但屍體也在消失。”
商南明平靜將自己找到的安可屍體扔在一旁。
落地的瞬間,渾身青白死不瞑目的安可,就像人參果一樣觸地消失了。
“這說明未來還沒有真正被選定。”
商南明斂眸:“我們還有可以選擇未來的可能性,災難還有挽回的餘地。”
選擇是會逐漸增多的。
就像一顆種子抽枝發芽,越向上生長,分支的葉子節點也就越多,每一片葉子,都是一種可能的未來。
也就是說——“紀光父子還活著。”
商南明敏銳給出了判斷:“如果他們已經死亡,未來的數量就不會在變動,會從動態變成靜態。但因為他們還活著,並且在移動,所以因此而生髮的選擇也在增加。”
“風暴點。”
祈行夜秒懂,點頭道:“現在能影響‘未來’,從無數種可能裡決定出唯一一個未來的,是紀光和紀牧然。”
他們成為了絕對關鍵點。
未來完全取決於他們的選擇。
雖然祈行夜瞭解紀光,知道他的為人與實力,相信他絕不會選擇危害生命的災難未來,但還是有所擔憂。
“最關鍵也是最薄弱的,紀光光還要保護紀牧然分身乏術,一旦遭遇敵襲,難以維持。”
他做出了決定:“我們得找到紀光光,和他們父子匯合。”
現在保護紀光,就等於保護未來。
商南明不置可否,卻問:“你準備去哪找?”
祈行夜:“…………”
好問題。
現在最大的問題就是——“紀光光!!!”
祈行夜仰天長嘯:“你到底在哪!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