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三章

==

對調查官來說, 時空案是最棘手的型別,沒有之一。

其他型別案件的危險,是肉眼可見的。可時空案不是。

“人們一直認為, 時間是線性發展,空間也是橫向延伸, 縱橫交織間, 座標是唯一的基點。”

但,如果在今日之後到來的, 不是明天嗎?

如果向後退, 是在往前行進呢?

“一旦規律被打破, 認知混亂,人真的還能分清自己身處於哪裡嗎?他還能找出離開的路嗎……”

還是,會迷失在時空之間。

讀到一半的萬國卡了殼, 他撓撓頭,轉身看向病床上依舊昏迷的秋白素,大大的眼睛裡是大大的迷惑:“這筆記寫的都是什麼意思?”

旁邊的專員聳聳肩:“我怎麼知道?我又不是古典文學專業的, 這輩子我就沒看過幾本古典文學。”

萬國忿忿嘀咕:“說的就像我讀過一樣……”

萬國滿頭問號,歪頭去看這道耳熟聲音的主人。

教官又不會給他加分,只會懷疑他是不是腦子壞掉了,“慈愛”的用拳頭為他送上更貼心的教育。

專員比起調查官的工作要更加寬鬆,相對自由,會出現在任何需要援助的地方進行補位。

小王微不可察皺了下眉,推開萬國:“去吧。”

“是很不好處理,但你不用擔心。”

小王但笑不語,只走向萬國,坐在旁邊。

徐臺硯轉頭看向臨時搭建的基地,已經有醫療官上前檢查。

“猜到你們會無聊,所以過來替你的班。”

萬國歡呼一聲,像過分熱情的大狗狗般猛地抱住小王,狂蹭臉頰:“謝謝前輩!”

但不是他們的任務,也不會隨意插手。保密條款不是玩鬧。

病房裡另一名專員卻大吃一驚:“你不是跟著調查官出任務了嗎?怎麼跑來醫院。任務結束了?”

“讀這麼多古典文學也沒有用啊, 哪有那麼多閒暇時間, 教官考核的時候,我又不能揮舞著衝學院教官說,我看你骨骼清奇,是學古典文學的好苗子。”

“這是怎麼回事?傷到神經中樞或者大腦了嗎?”

他被調查學院找到時,是機械專業的大一學生, 正拿著自己滿分的期末成績傻樂呢, 就被逮住了。

另一名專員拉都拉不住。

“欸,你之前跟著調查官出去的任務,結束了嗎?”

小王並不負責看護受害者的工作,怎麼會忽然跑來這裡?

專員滿心疑慮。

調查官大汗淋漓的跑回來:“都在這了,專員和武裝守衛都找到了。”

一直留在醫院的專員怔了一下:“時空案?”

“不過,前輩,時空案是什麼意思?”

輸的是萬國,他被教官擒拿十字固狠狠壓在地上, 臉都壓扁了。但還真的為他贏來了一份職業。

徐臺硯擔憂問:“他們什麼時候才能醒?”

教官上來就熱情推銷:同學我看你骨骼清奇,是不世出的天縱奇才, 我這裡有一份高薪職業要送給你你要不要?

萬國還以為是哪來的傳消組織來騙他腰子呢,當即就掄拳砸向教官, 兩人扭打在一起。

小王微笑:“畢竟是祈偵探經手案件的受害者,又是他的學生在這看著,我不放心,過來看著萬國。”

萬國驚喜:“王哥?你怎麼過來了。”

卻看到專員小王站在門口。

萬國滿頭問號,問專員:“我的總教官去負責時空案了。很棘手嗎?”

徐臺硯抹了把額前的汗,揚聲問:“和任務清單上比對過了嗎?除了紀光,全員都在?”

以萬國令人操心的程度,倒也確實。

但就算所有人都已經找到,確認存活,可……不論傷重與否,所有人昏迷不醒,對外界刺激沒有任何反應。

萬國嘿嘿傻樂,轉身快樂的衝進了陽光和草坪裡。

萬國撇撇嘴,看向病床上呼吸安詳平穩的秋白素時,卻還是隱隱有些敬佩:“這傢伙,看著弱不禁風的,竟然讀過這麼多書。”

“所有人都找到了嗎?”

——拳拳搗心口的那種。

他轉身,遲疑著看向小王:“你怎麼會來醫院?”

小王從萬國手中抽走合上的筆記,向他揚了揚下頷:“不是想出去玩嗎?我在這裡看著,你去吧。”

另一道聲音笑意吟吟從門外傳來:“你教官可是祈行夜,調查局有史以來最強的存在。時空案又怎麼了?他會把所有人平安帶回來。”

小王已經重新翻開了筆記,坐在病床邊,目光專注的閱讀。

一個調查學院的入學名額。

“時空並非絕對靜止,它是河水,湍急暗流……”

專員點點頭:“好吧。”

醫療官只是搖頭,嘆息道:“我不知道。”

“就算是醫生,也不是全能的。我們……也有太多做不到的事情。”

醫療官所能做的,只是拼盡畢生所學,努力從死神手裡搶人,用科學作為自己的武器。

可汙染……

汙染是與科技不同的第三力量。

在人類科學能夠探測的範圍之外,是外“科學”。

醫療官眉眼低垂,看著一張張病床上昏迷不醒的熟悉面孔,滿心難過。

“我們現在能確保的,就是他們的生命體徵平穩。不過,確實有一個問題。”

他思索著道:“很多人都已經檢查過了,他們確實沒有理由陷入昏迷,有的人只有擦傷卻也昏迷不醒。”

“既然如此,那隻剩下一個最可能的原因——汙染。”

任務小隊眾人之所以昏迷,不是因為身體上的損傷,更有可能是汙染作祟。

徐臺硯怔了下,低頭看向身邊。

專員小王就躺在他旁邊的那張行軍擔架上,呼吸平穩,面容安詳甚至還帶著笑意,不知道夢到了什麼。

徐臺硯卻只覺得喉嚨酸澀難言。

“你是說……”

他聲音沙啞:“如果汙染不徹底清除,他們也很有可能,再醒不過來?”變成植物人,甚至更糟?

醫療官嘆了口氣,拍拍徐臺硯肩膀:“別太擔心,不會走到那一步的。”

徐臺硯垂在身側的手掌,慢慢緊握成拳。

得知同僚情況後的支援調查官們,也都不約而同沉默了下來。

還是羅溟回來,打破了沉默。

“都站在這幹什麼?”

他漠然問:“你們現在哭一哭,就能哭死汙染,把同僚們都哭回來?在這裡站著,汙染就會自己消亡嗎?”

“商長官已經和祈偵探一起出發去找紀光了。”

羅溟環視自己的隊員們:“不要給站在這裡當個只知道哭的廢物,給我丟臉。”

調查官愧疚低頭:“是,隊長。”

眾人很快重新開始動起來,迅速向四面八方散去,搜尋可能的汙染痕跡。

武裝守衛負責保護醫療官們,和昏迷中的人們。

羅溟在最後定定看了那些相熟的面孔一眼,隨即轉身離開。

車隊很快被重新整理,車輛燃燒的火焰被熄滅,報廢的零件車輛都堆在一旁,清理出一塊乾淨地面,車隊負責運送的包裹,則被一一清點,核對,檢查撞擊損傷,重新裝箱,等待再次押送。

羅溟等人雖然成功進入這個空間,與祈行夜匯合,但他們卻無法再輕易離開。

沒有路。

有進無出。

徐臺硯試過了。

就算他猛踩油門衝向道路前方,也抵達不了盡頭。即便車輛里程錶猛跳,證明了車真的在跑,卻連道路兩旁村莊山峰的景象也沒有任何變化。

好像他只是在一個點上,不斷,不斷的狂奔,卻無論如何也別想逃出五指山。

“簡直像在跑步機上。”

徐臺硯說起剛剛的經歷,還是眉頭緊蹙:“我開出去二十公里,結果一轉頭,你們還在我身後。”

可前方的路,卻又延伸到沒有盡頭。

徐臺硯只覺得心裡發毛。

如果今天之前有人對他說,一條路又遠又近,他一定會覺得那人瘋了。怎麼會有又遠又近的東西?根本不符合物理法則。

可現在,擺在眼前甚至親身經歷的事實,讓他不得不相信。

“空間,坍塌了。”

羅溟眉頭緊皺,沉思著給出了自己的猜測:“商長官已經確定,我們現在身處的是時空案,並且因為押送的汙染源之繁雜,極有可能還在其中摻進了其他不同的汙染粒子,現在處於數種效果的疊加態。”

“時空也失去了以往的限制,不再是我們熟悉的模樣。”

向前就一定是向前嗎?明天就一定是明天嗎?

遠為什麼不能是近,眼前一公里外的蘋果,只要轉身就能拿到。

時間與空間就像崩斷了絲線,變得混亂。

羅溟:“讓大家不要隨便離開基點,如果一定要去周圍檢查,不得單獨行動,兩人及以上……”

“隊長!”

調查官的驚呼打斷了羅溟:“快看這個!”

羅溟猛地眼神一厲,快速向調查官聚集接連發出驚呼之處跑去。

是運輸車。

紀光的押送計劃,是一次運送兩件包裹,以此反覆迴圈,一支小隊劈開成兩半,接力押送。

而兩件包裹,也為了安全而分在了兩輛運輸車上。

調查官開啟了其中一輛運輸車。

車廂已經在撞擊中破損嚴重,但開啟車門的瞬間,一股冷氣還是撲面而來,帶著實驗室特有的藥水和消毒水味道。

可在晃動的燈光下,勉強照亮的車廂內部,卻讓眾人都不由得屏息,睜大了眼睛不可置信。

屍體……活了。

那些本應該是在實驗室早已經死亡的實驗體,竟然都不知道怎麼脫離了冷凍艙,一個個就在車廂裡或站或坐。

如果忽略他們身上的純白實驗服和青白僵硬的臉,幾乎會以為這裡是再尋常不過的普通聚會。

一具具屍體站在集裝箱上,高低錯落,姿態各異,緊閉著眼神情冰冷,彷彿是風格詭異的寺廟神殿,一尊尊純白雕像居高臨下,漠然注視向外來闖入者。

不是調查官們來救他們。

而是入侵者闖入了他們的世界。

“這都是……什麼東西?”

調查官失神,喃喃出聲。

但沒有人回答他。

就連羅溟,都在看清了車廂內情形的瞬間,驟然睜大了眼睛:“安可?!”

他認出來,其中一具“神像”,竟然是專員安可。

只是和印象中安可總是笑眯眯活潑的模樣不同,車廂內的安可,與其他實驗體沒有區別,也是一身純白實驗服,緊閉著眼睛坐在慢慢溢散的冷氣中,彷彿坐在蓮花寶座上。

徐臺硯愕然看向羅溟,順著羅溟的視線看去,然後他也僵硬在了原地。

“……安可??”

他下意識回頭往臨時基地看去。

安可依舊和記憶中一樣,就躺在擔架上,緊閉著的眉眼間沒有痛苦,只有平靜。

和他剛剛看時,沒有任何變化。

可……“一個人怎麼能既出現在那邊,也出現在這邊?”

徐臺硯糊塗了:“而且又生又死?”

本來不應該同時出現的狀態,竟然就這樣疊加了。

醫療官匆匆跑過來,也在震驚後一頭霧水。

“不是……怎麼可能呢?”

他轉身看了眼擔架上的安可,又轉頭看一眼車廂裡的安可,視線反覆在兩者之間梭巡,卻無論如何也想不明白,思維都被繞糊塗了。

幾名醫療官都不敢相信自己究竟看到了什麼,立刻擠在安可身邊,反覆確認,幾次證實了自己救回來的病人安可,是活著的沒錯。

而車廂裡的安可,也確實是死亡。

醫療官:“???”

他們傻在當場,思維已經纏繞成了被貓咪抓撓過的毛線團,理不清思緒。

徐臺硯覺得自己的cpu在瘋狂燃燒冒煙,幹到報廢也無法搞清楚眼前的情形。

“等一下。”

羅溟忽然皺眉:“安可根本就不是紀光小隊裡的人,為什麼他會出現在這?”

“任務清單呢?拿來我看看。”

調查官趕緊拿過人員名單,核對了之後也後知後覺……對啊!

安可根本就不是紀光小隊的,也不在這次任務名單裡,那他為什麼會在這?

徐臺硯連忙試著聯絡總部,想要他們幫忙確定安可現在的情況。

但通訊訊號極其微弱,無線電頻道內只有滋滋啦啦的電流聲。

“誰找到的安可?”

羅溟環視一圈,冷聲問:“向我彙報,安可被找到時的情況。”

眾人面面相覷,只有遲疑著的緩緩搖頭。

沒有人見過安可。

彷彿他只是突然間就出現在了臨時基地的擔架上。本不應該出現在這裡的人,卻躺在了他們面前。

羅溟眉頭緊皺,又清點了一遍名單。

忽然間,他意識到了什麼,猛地跑向臨時基地,重新清點人員。

他喃喃:“……少一個。”

“什麼?”

徐臺硯沒有聽清。

羅溟死死盯著安可,眼眶赤紅:“少一個人!除了紀光之外,還有一個人沒有被找到!”

徐臺硯皺眉:“誰?”

羅溟咬緊了牙關:“問題就在於——缺的那個,是誰?”

最初,他們之所以沒有發現安可的問題,就是因為救回來的人數,和任務名單上的人數是一致的。

但現在,羅溟卻意識到,實際上是由安可佔掉了一個名額。

——除了紀光之外,還有一個人,失蹤了。

可,那個人是誰?

眾人吃驚,連忙排查。可不論他們如何去回憶和核對,都死活想不來,紀光小隊裡究竟還有誰不在場。

明明記憶就在那裡,卻怎麼數也數不到。

“怎麼回事……”

調查官暗暗吃驚:“是我的記憶出問題了嗎?”

“我的也。”

“想不起來。”

“是誰……”

一個朝夕相處的人,竟然就這樣輕易的被從他們記憶中抹去痕跡。而如果不是羅溟,眾人甚至連自己忘記同伴這件事,都徹底遺忘。

“隊長。”

一名調查官猶豫著道:“或許,薛定諤的貓能解釋眼下的情況。”

疊加態。

既是生又是死,在沒有被觀測到之前,生與死兩種狀態同時共存。

其他人還在驚訝,被捏在羅溟手裡的名單,卻無力的輕飄飄落下。

“……不是。”

羅溟滾了滾喉結,聲音艱澀:“是,不同的空間,疊加了。”

像不同的系統同時開始執行,互相搶奪主導權,對同一變數反覆設定,都認為自己主導的才是真實。

然後,被多次設定的引數,終於再也無法忍受混亂,開始崩潰。

而這裡……

羅溟抬頭,風吹來燒灼的灰燼迷了眼睛。

不知是否是祈行夜隨口一說的運氣,還是他已經發現了什麼。他說,要看好這條道路,車隊翻車的現場,是基點。

羅溟意識到,如果自己的猜測是真實的,那祈行夜說的,就是正確的。

——基點。

“如果每一個空間都是一個圓,它們無序存在,彼此疊加,那在最初的時候,也一定有一個共同的生髮點,是從那一點開始,因為不同的選擇和引數而走向不同的方向,是同根而生的枝葉。”

“而這些圓互相重疊後的共同區域,就是基點。也就是紀光的車隊最初出事的地點。”

祈行夜站在農田裡,平靜丟下發現的屍骸:“羅溟必須要守好基點。不然,我們和紀光,或者還有更多人,都要被困在混亂的空間裡了。”

就像被打亂的魔方。

如果基點失守,所有從基點去往其他空間的人,將無法按照原路折返。

就算僥倖回到同一個空間,如果不是原路折返,也有可能迷失在縱向的時間軸裡。出現在幾十年前或者幾十年後的那段道路上。

“這也是為什麼,一開始我看到的是調查官的屍體,襲擊我的卻是實驗體。”

祈行夜微微側首,向商南明道:“現在看,不是因為汙染的偽裝,而是因為在基點,幾個空間疊加,同一個位置上同時出現了實驗體和調查官,相當於在一個瓶子裡放兩種東西,沒有更多的空間資源,為了讓它們共存,就乾脆融合,所以才造成了我的錯覺。”

在祈行夜腳邊的農田裡,橫七豎八倒著幾具村民的屍體。

他們死不瞑目,身上縱橫交織著鮮血淋漓的傷痕,深可見骨,像被鷹爪狠狠劃過。

明荔枝驚得兩眼含淚,躲在祈行夜另一邊。

然後眼睜睜看著那幾具屍體,竟然就這樣憑空蒸發了。

明荔枝:“!”

祈行夜隨手拍了拍狗頭:“怕什麼?這也是空間疊加的結果,不一定是真的。”

“只不過是失去限制的空間開始混亂,把可能之一的未來,展現在了這裡。”

就像中了病毒的計算程式,將所有可能的結果全都一股腦展現了出來。

祈行夜淡淡道:“其中一種結果,就是附近村民被汙染物殺死。”

“那紀光……”

商南明皺眉:“所有的未來裡,都沒有他。”

“紀牧然也是。”

明荔枝接話,擔憂道:“我們一路走過來,找了這麼多地方,始終沒看到這父子兩個。難道,他們不在未來裡嗎?”

話一出口,明荔枝就把自己驚到了。

什麼情況才不在未來裡?難道,人已經死了……?

想到自己曾經在資料上看到的年輕的臉,明荔枝就覺得有些難過。

祈行夜卻笑了:“如果是別人,或許已經死亡。”

“但那是紀光。”

——走過二十年調查官職業生涯,無數次死裡逃生倖存下來的存在。

“我讀過紀光的檔案,想要概括他這輩子做的事,很簡單,那就是下了地府也要扇閻王幾個耳光,摔了生死簿再被閻王恭敬送回來。”

祈行夜低笑出聲:“所以,對於紀光,還有另外一種可能。”

“——發生空間疊加的瞬間,紀光和紀牧然,同時站在基點上。他們在風暴最中心。”

“而我們現在看到的所有‘未來’,從基點上生髮的可能,都來源於紀光父子的選擇,他們所有不同的選擇導致的每一種未來,形成一個空間,而這些未來呈現在我們眼前,互相重疊。”

祈行夜頓了頓,眉眼嚴肅:“紀光父子不在,是因為他們身處於‘過去’。我們的現在,就是他們的未來。”

他抬眸,緩緩看向道路的方向。

“或許,他們始終困在車隊出車禍的那一瞬間。”

紀光不知道自己究竟身處何方。

空氣中飄散著爆炸後的菸灰,地面是汩汩流淌的血液和機油,車輛翻倒散落的滿地零件,耳邊只剩呼呼陰冷的山風,以及噼裡啪啦的燒灼聲。

卻唯獨沒有人聲。

紀光看到了熟悉的車輛,他最初也急切的想要去救出自己的隊員,可到了近前後才發現,車輛裡空無一人。

有血跡,有破損的制服,甚至還看得出車內人曾經掙扎留下的痕跡。

卻就是沒有人。

所有人都消失了。包括紀牧然。

紀光扶著自己受傷的手臂,踉蹌行走在災難般的車禍現場,眼神渙散一瞬,抬頭看向空蕩蕩的周圍,滿心空洞茫然。

他嘗試著去呼喚隊員和紀牧然的名字,也沒有人回應他。

試著想要離開道路,去四周的田野和山林,也會在走出去幾步之後,莫名其妙的在一眨眼間回到這裡,又繼續從最初醒來的原地開始出發。

不斷,不斷的折返。

這是對精神意志的嚴苛考驗,像山一樣壓在紀光的精神上,繃得他一秒鐘都不敢放鬆警惕,壓力卻在迅速累加。

紀光也試過要聯絡外界,但所有向外的訊號雖然沒有被斬斷,卻奇怪的像是根本不在服務區,像從今年聯絡明年那般,所有的訊號都石沉大海。

他變成了唯一的孤島。

連時間的流逝也不再明顯。

紀光不知道究竟過去了多久,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折返了多少次。五十六,還是五十七次?

對數字的感知也在逐漸混沌。

紀光的呼吸逐漸急促,失去了平穩,體力和精神力都在告訴下滑跌底。

他很清楚自己現在的狀態,已經再難以撐住太久。

但忽然間——

熟悉的校服一角在眼前晃過。

紀光一驚,迅速回身看去:“紀牧然!”

一掃方才的疲倦無神,紀光瞬間被注入了強大驅動力,快速緊跟著那校服閃過消失的方向衝去,撐住路旁破損欄杆猛地發力,就敏捷的揚身越過障礙,緊追不捨。

紀光伸手,拽住飄揚在那人影身後的校服。

那人緩緩轉身看來。

不等紀光欣喜,卻錯愕發現那張臉……

是a09。

“你!”

紀光瞳孔緊縮:“你怎麼會有紀牧然的校服?”

還是帶著血的。

“你對紀牧然做了什麼!”

一個父親的憤怒在質問。

a09卻只是歪了歪頭,側眸時那張漂亮卻過分瘦削蒼白的臉,沒有任何表情,像精緻但冰冷的瓷偶。

他漠然注視著紀光,似乎在疑惑:我做了。所以呢?

紀光稍微想象,就已經目眥欲裂,想要向a09問個清楚。

卻見小少年乾脆將校服一脫,已經像乳燕投林般衝向了不遠處的田野。

“等等!”

紀光連忙跟上。

但只是一眨眼的瞬息,眼前的空氣忽然輕柔波動了起來,像是看不見的空氣牆偽裝消失,露出真實。

一輛翻倒在田野間的運輸車,出現在了紀光眼前。

他緩緩睜大了眼睛,立刻認出來,這就是押送a09的的那輛運輸車。

車廂已經不再保持密閉。不僅僅是撞擊後的損傷,還有……

站在車廂大開的門前的,紀牧然。

少年只穿一件單薄校服襯衫,白襯衫上沾染著血跡,他半扶著大門,正試圖向車廂內俯身看去,看神情,彷彿是在為車廂內的東西感到焦急,想要將車廂裡的東西救出來。

紀光心下“咯噔!”一聲,立刻快步跑向少年。“紀牧然——你在幹什麼!”

不能放,千萬不能放!

紀光心急如焚。

車廂裡的,可不是需要幫助的可憐貓狗。那都是經歷過汙染融合實驗的實驗體,半人半汙染,是擁有神智的汙染物。哪怕是死亡狀態,也足夠危險。

甚至有可能這場車禍就是它們製造的……絕對不能放出來!

紀牧然聽到聲音回頭,在看到紀光時臉上浮現出驚喜:“爸爸。”

而他這一側身,也讓紀光看清了車廂內的情形。

冷凍艙……開啟了。

數不清的實驗體推開集裝箱,正撐著縫隙從冷凍艙裡鑽出來。

就在紀牧然身後,實驗體層層疊疊,一眼望過去數不清數量。

紀光連呼吸都快要忘了,一瞬間肝膽俱裂,冷意直衝向頭頂。

他知道數量。

是他親手清點了數量,核對資料後,親自監督實驗體運進車廂裡,再一層層落鎖,確認萬無一失,指揮車隊上路。

除了ao9這個實驗活體之外,還有七十六具冷凍儲存的實驗體。

而現在,那些實驗體,全都甦醒了。

一雙雙赤紅空洞的眼珠,從漆黑的車廂深處向外望來,無聲息的惡意在黑暗中湧動,匯聚。

紀牧然對自己身後的事一無所知,他還沉浸在看見父親的喜悅。

他不敢置信的揉了揉眼睛,幾乎以為這是自己的幻覺。他竟然看到父親在向他跑來。

紀牧然高興的向前迎了幾步:“爸爸……”

“趴下——!”

紀光嘶吼著,伸手拽住了紀牧然的手臂,猛地將扯向自己。

然後用自己的身軀當做盾牌,重重將紀牧然壓在身下,形成弓一樣臥倒的姿勢,代替紀牧然承受所有衝他而來的攻擊。

被純白實驗服包裹的實驗體化作一道白色流光,如離弦之箭衝向紀牧然,卻在得手之前,被紀光阻攔。

調查官一雙眼睛堅毅鋒利,死死瞪視實驗體,不躲不懼。

實驗體意識到了什麼。

但想要撤退已經來不及了。

“砰!砰砰!”

電光火石之間,紀光迅速從腰側戰術綁帶抽出槍械,毫不猶豫舉槍便.射。

接連不斷的槍聲震耳欲聾。

紀牧然驚呆了。

生長在和平年代的他從來沒有遇到過這樣的場面,更沒有想過,這會發生在自己父親身上。

聽到槍聲,他第一反應想要起身保護父親,卻被察覺到他意圖的紀光反手壓下去。

即便紀牧然的身體素質遠勝同齡人,但在久經沙場的調查官面前,也還是不夠看的。

紀光帶著老繭的手掌落在紀牧然的頭頂,安撫般拍了拍:“待著,我在。”

是被保護的安心感。

那一瞬間,從未感受過父子溫情的紀牧然,淚水奪眶而出。

而在紀光槍下,想要衝向他們的實驗體接連在不遠處倒下,還不等靠近,就已經變成了真正的屍體了,一具具壘得圍牆一樣高。

紀光連瞄準都不需要,完全憑藉著二十年在戰場上磨礪出來的感知,下意識舉槍就正中靶心,槍槍爆頭。

腦漿與血液飛濺在半空,屍骸搖搖晃晃倒下。

屍體的腐臭味慢慢溢散開。

彈夾很快清空。

紀光一手護著紀牧然,一手迅速用槍柄敲擊身側戰術綁帶,空彈夾立刻脫落,新的彈夾在敲擊慣性下準確無誤衝進彈槽。整個動作一氣呵成,不過一秒時間,已經完成了單手換彈,又立刻舉起向實驗體,繼續射擊。

手腕穩穩端住,一點顫唞也沒有。

當最後一具實驗體帶著爆裂西瓜般碎裂的頭顱緩緩墜地,這些實驗體也沒有一個成功突圍,抵達父子兩個身邊的。

反倒是彈殼散落了滿地,叮叮噹噹的清脆。

紀光舉槍對準大開的車廂門,警惕的又等了片刻,確認再無實驗體衝出來之後,這才敢鬆了口氣,連忙將被自己壓在身下的紀牧然挖出來,握著他的手臂關切檢視。

“你怎麼樣?有受傷嗎,那些東西靠近過你嗎,你覺得哪不舒服嗎?”

紀光的手都在抖。

他習慣了在戰場上保護自己的搭檔,同僚,後輩,也會為了救普通市民而衝進汙染戰場,奮不顧身。

但他從來沒有想到,有一天,自己會在戰場上保護自己還未成年的兒子。

就算是最深的噩夢,也不及如此!

紀光眼圈發紅,嘴唇止不住的在抖。

紀牧然愕然發現,父親竟然哽咽了。

“爸爸……”

他連忙握住父親的手:“我沒事,爸爸,我沒受傷,有個小少年特別靈,是他一直在提醒我,我才避開了那些病人。我身上的血不是我的,也是他刺傷了想打我的人,那人留下的。”

說著,紀牧然就轉頭想要去找那小少年,指給父親看。

但他剛伸出手,卻愣住了。

那小少年呢?

紀光卻皺了下眉:“什麼?”

紀牧然向他比劃著描述那小少年的長相,紀光的心臟,卻隨著紀牧然的描述,而逐漸向下墜去。

a09。

那個目的不明,但暫時保護了紀牧然的小少年,就是唯一的實驗活體,a09。

紀光還以為自己最後一眼的印象,是他的錯覺。卻沒想到,最後的僥倖也被打碎。

——a09真的掙脫拘束,跑出來了。

更要命的是……

紀光抬頭,看向運輸車時,深重的無力感向他湧來。

——所有實驗體,都被放出來了。

而放出那些怪物的,很可能……是他兒子。

有什麼比這更能令身為調查官的父親絕望嗎?

“你聽說過那個故事嗎?”

小少年站在山頂,居高臨下的漠然:“瓶中海神,與漁夫的故事。”

山風吹拂起裙子般的手術服,露出小少年蒼白纖細的小腿。

想要乘風而起。

而在他身旁,瘦削青年勾起唇角:“願聞其詳。”

“最初,被關在瓶子裡的海神許願:誰如果救了我,我願許黃金珠寶。但數百年,無人來救他。”

小少年垂眸看向田野間相擁的父子,面無表情:“於是,絕望的海神只剩滿腔憤怒。”

“他說——誰若釋放我,我要諸人死亡,天翻地覆。”

“以平息我被縛之怒。”

(本章完)

都市小說相關閱讀More+

第十天災,開局狂囤萬億物資!

貓十八

我是王申,該如何阻止白潔出門

十塊錢的菸灰缸

三流學渣的瘋神路

楚環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