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一章

==

紀光坐在醫院走廊上。

他坐立不安的來回走動, 往來醫護親人調侃他都渾不在意,所有注意力都被手術室裡一聲高過一聲的慘叫聲吸引,害怕得手都在抖。

身邊傳來熟悉的輕笑聲。

紀光轉身, 就看到搭檔坐在一旁,眼帶笑意的看自己。

“紀光, 你不是自己受傷都不怕嗎?前幾天還捂著腸子追了汙染物兩裡地, 回去被醫療官罵得狗血淋頭,連我都跟你一起受了波及。”

搭檔輕笑:“連死都不怕, 怎麼你現在在發抖?”

紀光搓了搓頭髮, 垂頭喪氣道:“那怎麼能一樣?”

“生孩子多遭罪啊, 光是聽我媳婦喊的……我都恨不得把她的疼轉移到我身上,反正我皮糙肉厚不怕疼,讓我來吧。”

“不要讓其他人受傷, 把他們的傷痛都給我吧,我來替他們承擔。”

是汙染使他產生的幻覺。

就在他身邊,還活得好好的,陪著他等待新生命將生。

哪段時間?

紀光還站在山間道路上,像夜半無人的郊區,藉著微薄月光還能隱約看清遠處村莊的輪廓,偶爾傳來幾聲鳥鳴狗吠。

“你……”

可他剛剛,分明看到了他搭檔啊?

出來的護士驚訝, 打趣道:“讓你老婆在裡面好好睡一覺吧,你喊得火星都能聽見了。別人家總是先看孩子, 怎麼你也不問問孩子光找老婆了?”

如果他剛剛看到的都是假的,“夢”裡搭檔和醫院都不是真實存在,那會不會他之前看到的隊員們的死亡,也是假的?

這讓紀光在疑慮的同時,卻抱有一絲僥倖。

紀光看向嬰孩。

紀牧然。

人生至暗,是,搭檔死在他懷裡,屍體漸漸冷下去。

他深深皺眉。

只是一片漆黑。

紀光轉頭去找,卻見搭檔就站在自己身邊,懷裡抱著襁褓輕輕搖晃,哼著不成調的曲子哄這嬰孩。

眼前的黑暗才是真實。

“牧然是個好孩子。紀光啊,在保護其他人的時候,也記得保護好你的家人。”

紀光嘗試聯絡外界,但通訊失效,試著啟用隊內無線頻道也失敗。他跑向四周檢視,但不見人影,哪怕是受傷的人。道路上沒有槍彈孔痕或剎車摩攃痕跡,這裡不曾有過打鬥。

紀光伸手去觸碰,卻只被搭檔將襁褓塞進懷裡。

不等看清四周,他已經迅速起身,舉槍,槍上膛。熟稔到千百次刻進骨子裡的標準護衛姿勢。

似乎是他自己記錯了時間經歷,誤以為在白日翻車的任務,實際上是在深夜。

向日葵會尋找太陽的蹤跡。他也一樣。

“在我離開後,你不是孤身一人。真好。”

搭檔久久注視著紀光,輕嘆:“你還是和以前一樣, 一點都沒變啊……”

紀光守在妻子身邊,心疼得無以復加:“她是我生命的全部, 從來不曾放棄過我, 我怎麼會不愛她?”

搭檔向他微笑,身形逐漸淺淺淡去。

“!”

紀光疑惑想問,手術室裡卻傳出嘹亮的嬰兒啼哭聲。

牧然?

他在有些高興的同時,也染上了更深的憂慮。

除了他自己,周圍一個人影也沒有,至於印象中的車隊,滿地屍骸,更是不見蹤影。

這孩子不是才出生,還沒來得及取名字……不對!

察覺異常的瞬間,意識驟然迴歸。

紀光一激靈,猛地睜開眼。

紀光眼神迷濛,後來卻忽然發酸。無論如何也問不出那句話。

他驚喜, 頓時顧不得搭檔, 轉頭衝過去:“結束了嗎?我媳婦怎麼樣了?媳婦,媳婦你還好嗎媳婦!”

——你還活著嗎?

搭檔注視著懷裡的嬰孩,滿眼的溫柔:“真好,紀光,你找到了能陪著你的人。”

然後他才慢慢看清,自己身前的,不是什麼醫院,也沒有妻子和搭檔。

搭檔在夢裡提醒他,要注意保護紀牧然。

紀光忽然愣了下。

“哪怕是那段時間, 她也陪在我身邊……”

紀光在昏迷之前最後的印象,也定格在了自己抱住兒子時,滿手濡溼的血液,以及一瞥之下的a09。

不對。包裹應該都在運輸車上,怎麼會跑出來?

還有一地的實驗屍骸也是。

它們究竟是怎麼出來的?

紀光心焦想要立刻確認包裹完好,但現在卻無能為力。

——不論他向哪個方向奔跑,都跑不出這片沉沉黑夜。像是被單獨隔絕在了這一方,不允許他回到原本的現實。

可突然間,紀光在看到路邊護欄上掛著的帶血校服時,眼瞳緊縮。

“紀牧然?紀牧然——!”

撕心裂肺。

紀牧然恍惚覺得,自己好像聽到了父親的聲音。

像回到了孩童時期,他躺在家裡的床上,夏日清晨的風從半掩著的門窗吹進來,穿堂而過,帶來廚房裡飯菜的香氣,父親與母親壓低的笑聲。

遙遠又清晰。

直到醒來時,紀牧然還是笑著的。但他很快意識到自己周圍的不對勁。

黑暗和孤獨,總是會誘發人類的負面情緒。

紀牧然躺在一片乾草堆中,身邊就是農田,數輛重型車翻倒在地,長達幾十米的拖行摩攃痕跡摧毀了田埂,汽車零件散落,遠處車輛還在燃燒中躍動著火光。

儼然一副慘烈的大型車禍現場。

紀牧然吃了一驚,連忙硬撐著爬起來,捂住疼痛腹部踉蹌著向車禍現場的方向小跑去。

動起來,他才發現自己渾身痠痛,每一塊肌肉都疼得要命,險些腳一崴摔倒在地。

但他還是咬牙堅持上前,撲向翻倒的車輛,急切的透過破碎汙髒的車窗向車內看,擔心會有人困在車裡需要救助。

可不知怎的,車裡竟然空無一人。

就連駕駛位上也空空如也。

安全帶,碎玻璃,血液和衣服殘角。

明明一切都在表明這裡曾經有人存在,也沒有砸破車窗推開車門逃生的跡象,可紀牧然找遍了每一輛車,卻愣是沒看到一個人影。好像這片農田裡,只有他一個人守著出事的車隊。

他父親紀光也不知去向。

紀牧然急得滿頭大汗,幾乎要哭出來。

他記得很清楚,他是見到了父親的。

他的父親比母親口中的還要高大俊朗,一身黑色制服,能為所有人撐起一片天。遠比他想象裡的,更像是他所向往的英雄,他為之努力接近的目標。

可是……在他滿懷雀躍欣喜的期待中,出現在他眼前的父親,一身是血,破損的制服下皮肉猙獰翻卷,半身被火光籠罩,笑容也被血色與火焰點燃。

父親向他緩緩擺手,說:快走,牧然——快跑。

可紀牧然沒有逃,反而跑向父親,想要把父親從危險中拉出來。

他是父親的兒子,他的父親是英雄。

所以他不會逃。

紀牧然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忽然間他就能看到了父親和車隊,但他記得,當他衝向父親的時候,黑暗驟然降臨。

只一瞬間,天空漆黑。

他只來得及抱住父親護住要害。

然後再醒來,就是在這片農田裡了,車隊傾倒,火光濃煙。他強忍著疼翻遍了每一輛車,都沒有看到一個人。

“救我……”

忽然間,微弱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紀牧然一驚,連忙回頭。

那輛被保護在車隊最中央的運輸車也已經側翻,長達幾十米的車廂摔斷凹陷,從縫隙裡隱隱露出了車廂內一角,一截手臂落出來。

有人!

紀牧然趕緊轉身跑去,跪倒在地檢視那人情況。

是個小少年。

看著比他還要小一些,但格外瘦弱,根根分明的肋骨,透過單薄衣物清晰可見。

紀牧然伸手去抱時,還以為自己抱住了一張紙。

他暗自吃了一驚。

小少年卻抓住了他的手臂:“救我………”

像幼貓叫聲。

紀牧然連忙回神,被小少年的瘦弱和傷勢所驚到,趕緊動手想要把他從車裡抱出來。

但這一動,他才發現,小少年的雙腿竟然被綁住了,卡死在車廂斷裂的縫隙裡拽不出來。

“你別怕,我馬上就把你救出來。”

紀牧然脫下校服披在小少年身上,毫不在乎形象的跪地向車廂裡探頭檢視,伸手去掰厚厚的合金廂壁,手掌劃了口子也渾不在意,咬牙用盡全力想要將小少年解救出來。

可在紀牧然背後、他看不到的角度,小少年的脆弱蕩然無存,大睜著一雙眼睛,冰冷無神。

而紀牧然,他順著縫隙爬進去後一抬頭,猛地屏息在當場,瞪大了眼睛。

地獄。

整個翻倒的車廂裡,數不清的屍骸七零八落,被倒塌下來的箱子壓在下面,斷肢隨處可見。

而在縱深的車廂盡頭,還能隱約看到幾個摞起來的箱子,正砰砰作響,像是有什麼東西正在其中猛烈撞擊,試圖逃脫。

“你要救它們嗎?”

身後忽然響起平靜的詢問。

紀牧然聽到那車廂最深處,像是有無數道聲音在呼喚他。

救我!

求求你,放我們出去……

來人啊,我還活著,救我,快帶我離開!

一聲聲泣血絕望。

那些聲音交疊混雜,像纏繞在一起的長蛇,分不清誰是誰,吵得紀牧然頭疼欲裂。

他眼前恍惚出現了畫面。

有人從籠子裡向外伸出滿是針孔的手臂,渴望的眼神看向籠子外,似乎期冀著誰能拉住他的手,將他從籠子裡帶走。可那人身後卻出現數道看不清的白大褂,將他硬生生重新關回了籠子。

有人掙扎著衝破圍欄,倉惶外逃。可身後忽然響起槍擊砰砰聲,血液在他身上白色手術服暈染開來,他死不瞑目的倒向地面。

痛苦,哀求,掙扎,哭泣,無數從欄杆後面伸出來抓撓的手臂,手術檯上怒吼掙扎的臉在無影燈下白慘慘駭人……

一幕幕飛快從紀牧然眼前閃現。

像從地獄伸出來的手,拽住他,將他拽向屬於他們的深淵。

紀牧然眉頭緊皺,神情痛苦,好像在掙扎著想脫離深淵重回人間,可那股力量始終拽住他不放,讓他難以掙開。

就在他以為自己要被黑暗吞噬的時候,纖細冰冷的手掌忽然輕輕覆蓋在他的手背上。

瞬間,所有的哀嚎哭泣和眼前閃現的奇詭畫面,全都消失不見。

紀牧然猛地掙脫,一身燥熱虛汗無法回神。

他轉身,就看到那小少年靜靜注視著他。

問:“你要救它們嗎?你要救我嗎?”

小少年的眼睛裡沒有情緒,只有一片死水般的漠然平靜,好像對他自己的生死也不在意。

他只是輕聲問:“你會帶我走嗎?”

沒有期待。

紀牧然看著這樣的小少年,忽然有種感同身受的難過。

彷彿他不是在愛他的母親與和藹的鄰里眼前長大,而是被關在狹小籠子裡,暗無天日的絕望令人窒息。

他頓了頓,帶著滿身虛汗,卻還是握緊小少年的手安慰:“別害怕,我會幫你。”

紀牧然站起身,仰頭看向運輸車裡東倒西歪的沉重箱子,他猶豫了一下,還是邁步上前。

他看到金屬箱子上面貼著封條,密碼鎖重重嚴密,還標著“異常事件調查局”的字眼編號。

“這是……什麼?”

紀牧然茫然,低聲呢喃。

他環顧車廂四周,看到的在撞擊中摔落開的巨大集裝箱裡冷氣四溢。

裡面一具具冷凍睡眠艙滾落出來。

透過冷凍艙的玻璃小窗,紀牧然能清晰的看到一張張沉睡的臉。

那些人眉眼安詳平和,彷彿真的只是睡著了而已。

但就在紀牧然看向他們的時候,他們似有所感,猛地在幽藍微光中睜眼,死死回望。

紀牧然猛地一驚,踉蹌後退幾步,撞在了身後的集裝箱上。

“咚!”的一聲。

齒輪轉動的聲音咔啦啦響起,隨即定格在某個角度,不動了。

被紀牧然護在一旁的小少年卻歪了歪頭,“呀”了一聲。

紀牧然冷汗津津,轉頭問:“怎麼了?你別害怕……”

“我沒有怕。人類。”

小少年抬起頭,印在眼睛下面的a09編碼,彷彿也跟著一起笑了起來。

“你開啟了。”

紀牧然沒聽清,恍惚追問了一句:“什麼?”

小少年緩緩抬手,指向他身後:“你救了它們。”

寒意順著脊骨慢慢上爬,雞皮疙瘩起了一層一層。

紀牧然渾身僵住,他忽然間意識到了什麼,像卡頓的機器人般,慢慢,慢慢的轉頭,向自己身後看去。

冷氣四溢中,破損的集裝箱緩緩開啟了一條縫。

然後——“啪!”

慘白冰冷的手掌突然搭在縫隙箱壁上。

隨即,一張冰凍得僵硬青白的臉,出現在縫隙之後。

無神空洞的黝黑眼窩,死死注視著紀牧然。

與此同時,細微的聲音似乎在四面八方迴響,從各個方位傳來。

彷彿這整個車廂裡所有的人或非人,都在這一刻同時甦醒,向紀牧然看來。

紀牧然深吸一口氣,抬手護住了身邊小少年。

“你別怕。”

他的話不知道在說給誰聽:“我們會平安無事的。”

“先從這裡離開……”

說著,紀牧然轉頭想要帶小少年離開車廂,卻在看到縫隙外的剎那間,眼瞳緊縮。

——車外,不知何時竟然已經變了模樣。

不再是道路或農田,而是無數搖晃著的黑色藤蔓,一簇簇像粗壯觸手,從地底竄出來後招搖著,絞殺過往生命。

紀牧然眼睜睜的看著田鼠跑過的瞬間,被黑色觸手捕獵抓住,吱吱慘叫聲中化作一灘血水,“噗呲!”落了滿地。

不動了。

那些藤蔓只敢在翻倒的車隊外圍聚集,似乎在忌憚著這些車子,不敢靠近。

紀牧然意識到,因為想要救下小少年而走進車廂,自己似乎無意間逃過一劫,避開了那些藤蔓的攻擊。

可也僅僅如此了。

藤蔓不敢進車廂,他只要在車廂裡就是安全的。

可車廂裡這些似人非人的東西卻在逐漸甦醒,它們拍擊著冷凍艙和集裝箱,行動遲緩的在試圖逃離桎梏,向紀牧然圍困而來。

前有狼後有虎,局勢越發不妙。

汗滴順著鬢角緩緩流淌。

紀牧然攥住小少年的手無意識用力,他滾了滾喉結,肌肉緊繃。

該怎麼辦?

如果在這裡的是他父親,父親會怎麼做?

黑暗中巨響轟隆,驚飛鴉雀。

“嚓——!”

越野車一個漂亮的甩尾,巨大摩攃聲之後穩穩停在路口。

祈行夜不等車停穩,就已經快速推開車門跳下來,狂奔向前。

“祈哥你趕緊去看看,出大事了!紀隊長負責押送包裹的六條線路里有一條出了問題,定位失效,衛星和雷達都找不到它。”

半小時前,運輸部驚慌失措的聯絡,屬員急得快哭出來:“因為意外啟動了應急機制,其他五條線路強制接入頻道,我問過其他五個車隊了,都不是真正的路線。”

——“出事的是紀隊長,是真正運送包裹的車隊!”

那一瞬間,祈行夜只覺耳邊白噪音無限拉長,所有聲音消融。

整個世界都安靜了。

他拼盡全力,用最快速度趕到了紀光車隊最初失去訊號的位置。

日光晴朗,群山青蔥鳥鳴聲聲。

道路上不見車隊影子,沒有任何異常的痕跡。

同樣也沒有人曾經來過,或是任何發生過沖突的足跡。

路面上乾乾淨淨,沒有想象中槍林彈雨的模樣,就連個剎車痕都沒有。

祈行夜愕然,四下望去,鄉間田野開闊,一覽無餘,卻不見車隊留下的痕跡。

運輸部抱著最後一絲僥倖:“祈偵探,怎麼樣?”

祈行夜卻只是輕聲道:“……沒有。”

“什麼也沒有。”

別說車隊出事的殘骸,就連汙染計時器都沉默如迷,一顆汙染粒子也沒有。

運輸部只覺晴天霹靂。

完了。

商南明是開車追到一半時,被告知了紀光車隊的異常。

他眉頭緊皺:“沒有任何預兆提醒嗎,情報分析部在幹什麼?”

專員愧疚:“對不起,商長官。”

張長官不幹了,嚷嚷道:“不可能!絕對不是情報分析部的問題,我們沒有得到任何敵人進入京城地界的情報,這是完美計劃,我敢用項上人頭擔保,世界上別想有任何勢力能找到真正的包裹!”

“但事實已經發生了。”

商南明平靜:“不論紀光究竟遭遇了什麼,他們現在都已經偏離了常規道路,失去了訊息。”

“張長官,你還是留著你的人頭正確使用大腦吧,沒有價值的東西,我要來何用。”

說罷,不給張長官再生氣的機會,商南明已經率先結束通話了電話。

徒留張長官驚愕盯著黑屏的終端,半晌才反應過來——“商長官,商南明!!你說什麼,你再說一遍!”

他暴跳如雷:“商南明剛才是不是罵我來著?”

周圍人噤若寒蟬。

商南明已經有條不紊的開始練習各部門,一道道命令下去,各方行動,開始尋找並支援紀光。

以紀光車隊第一次出現訊號異常的定位開始,向四周擴散進行篩查,尋找車隊有可能的去向。

商南明只比祈行夜晚到半小時,但他抵達時,祈行夜已經在周邊找遍了一圈,正從農田邁著沉重腳步折返。

“找到什麼了嗎?”

他皺了下眉,迎上去:“你怎麼樣?”

祈行夜苦笑搖頭:“現在的問題不是我,是紀光他們。”

什麼也沒有。

即便祈行夜這位經驗豐富的偵探,拿出了十萬分警覺,將附近農田翻了個遍,卻還是一無所獲。

詢問附近村莊的村民,大家也只是茫然搖頭,表示什麼也沒聽到看到。

只是——“今天早上,村子裡的狗不知道為什麼,叫得特別兇。”

村民說:“今天的狗就像瘋了一樣,打罵都不行,就是衝著山那邊的方向狂吠,簡直像得了狂犬病。”

山嗎?

祈行夜疑惑轉頭,看向旁邊的小山。

細看之下,他的眸光慢慢凝實,表情沉了下來。

商南明:“怎麼?”

“你看山……”

祈行夜指著山頂的樹木沉吟:“你有沒有覺得,這山長得怪怪的,像地中海?”

商南明:“?”

他順著祈行夜所指的方向看去。

果然。

雖然祈行夜描述得奇怪,但卻是事實。

山頂,缺了一大片樹木,顯得像是被人拔了頭髮的禿頂。

北方的春天來得比南方要晚,雖然已經是五月處快要入夏,但郊區山間的溫度還要更低,春色也還青翠,樹冠未曾茂密。

山上突然缺了這麼一大片樹,沒有茂密枝葉的遮擋,不關注則還好,一旦意識到,就會格外顯眼。

不僅如此——“草呢?”

商南明挑挑眉:“不要說髒話。”

“?不是。”

祈行夜指著山林地面:“一根雜草都沒了。”

他才不相信山間野外的植物,還會像城市花壇般有專人精心養護,還會專門拔掉雜草。

商南明看去,也愣了下。

光禿禿。

一大片都消失了。

像被人剃了毛髮般光滑,那塊土地當真是寸草不生。

“這可不是自然現象。”

商南明慢慢皺起眉頭,立刻讓情報部調出了衛星成像。

影象顯示,將近一個小時之前,山林的樹木植被還是正常的。

但忽然間,只是一秒的前後差額,山上的植被和部分樹木,竟然眨眼之間消失了!

專員驚呼:“怎麼可能!樹,樹呢?!”

旁邊調查官眉頭緊皺,問搭檔:“你想到了什麼嗎?”

搭檔點點頭:“你想的和我是一個東西嗎?”

一頭霧水的專員:“?有人願意為我解釋一下嗎?”

調查官指著螢幕,卻是說給通訊另一邊的祈行夜聽:“變化案。”

“汙染並非只針對人類,更多都只是會改變環境或者動植物。常見的經常是雕塑活了,花草樹木或者其他不會移動的東西,自己長腿跑了。”

“祈偵探你進調查局比較晚,那個時候,汙染案件的危險程度已經開始了大幅度提高。但在很長時間之前,變化案是最多的存在。”

——樹人。

山上消失的樹木並非被人帶走,而是樹木自己擁有了生命,活了過來。

祈行夜驚訝,隨即立刻意識到,樹人“復活”的時間節點,就是異變初期。

他讓情報部調取那個時間前後的衛星影像,但情報部卻抱歉的回覆說,就是從那個時間節點開始,衛星失效,失去了所有車隊相關的訊息。

“但是沒有汙染粒子,也不見樹人。”

祈行夜環視四周,眉頭緊皺:“什麼也沒有啊。”

“變化案。”

商南明忽然出聲。

祈行夜:“?什麼意思?”

商南明平靜道:“如果樹人復活,那是變化案。可目前現場看,沒有其他符合變化案的特徵。”

“還有另一種可能。除了變化案,或許還有降維案。”

他看向祈行夜:“還記得我們進入牆壁,從三維變成二維嗎?降維案讓我們進入了另一片空間。”

即便兩個人身處在同一個房間,但一個在二維的牆壁裡,一個站在房間中央,無論怎麼尋找,也不會看到二維裡的人。

祈行夜皺眉:“你是說,紀光也遇到了二維牆壁?”

“不。”

商南明淡淡道:“車隊毫無預兆忽然消失,所有現有的科技手段都無法探測。還有另一種可能:探測不到,是因為車隊根本就不在這個空間。”

祈行夜微微睜大了眼眸。

商南明指向道路:“你之前說,完美的計劃無法讓敵人有可乘之機,那他們就會製造異常混亂,打破完美,再趁亂下手。”

“你說的沒錯。”

“如果按照常規攔路方式,確實無法攔停車隊。”

除非……車隊看到了什麼。

於是身在現場的指揮官紀光,臨時決定停車甚至部分人脫離車隊,改變原本計劃,進入了臨時應變階段。

而消失的車隊,也應該不會是消失。

它還在這裡。

“只是,是與我們所身處的空間重疊的另一個空間,是空間的影子。”

商南明平靜下定判斷:“是時空案。”

張長官頓時吃驚:“時空案?!怎麼可能,時空案的數量少得一隻手能數的過來,再說不是已經有了變化案的定論嗎?”

“汙染粒子的效果具有持續性,既然已經是變化案了,怎麼還能是時空案?商南明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

商南明低笑了一聲:“我很清楚自己看到的是什麼。倒是張長官,你知道你在面對什麼嗎?”

他淡淡道:“銜尾蛇之後,世界汙染事態嚴重,蔓延加速,今時已經不同往日。再用老經驗辦新案子,固步自封,只會害死自己。”

“——誰說,時空案不能和變化案共存了?汙染粒子的效果具有持續性,但如果現場不僅有一種汙染粒子呢?”

如果本應該互相競爭奪取的汙染物,忽然開始和平共處了呢?

一旦有不同的汙染源存在,就會導致各類汙染粒子各自發揮效果,於是使得各類案件共存變成了可能。

更重要的是,出問題是運輸車上,押送的,就是來自於銜尾蛇實驗室的產物。

沒有人能說得清那究竟是多少汙染源,各自又有多少種不同的汙染粒子效果。

人為干預和培養的結果,已經與自然進化得出的結論截然不同。

張長官震驚,但在商南明不可辨駁的有力論據前,他也沉默下來。

半晌,才問:“那怎麼辦?”

張長官猶豫:“時空案,全世界加起來也沒有幾例。況且現在已經完全無法預測現場情況……”

連敵人在哪,又是什麼都不知道,又要如何應敵?

商南明卻頷首:“問題不大。”

張長官:“???”

他欣喜若狂,好奇的問:“快和我說說……”

回應他的,只是被猛地結束通話的嘟嘟聲。

張長官:“…………”

他咬牙切齒:“商南明!!”

商南明卻只是回身看向祈行夜,問他:“你準備怎麼做?”

沒有人比商南明更清楚。

即便調查局對抗並研究汙染物多年,但祈行夜,才是真正瞭解和貼近汙染的那個。

——哪怕祈行夜自己還沒有意識到這點。

祈行夜沉吟,看著商南明又搖搖頭,似乎失望。

他問:“荔枝呢,帶來了嗎?”

商南明轉身,向遠處的黑色越野車勾了勾手。

明荔枝下車往這邊來。

剛走到祈行夜面前還不等露個笑臉出來,就已經被祈行夜捉住,開始強制.扒.衣.服。

明荔枝:“??!!”

“老闆!”

他大驚失色,抱緊雙臂準備誓死捍衛清白:“老闆我不是那種隨便的人!你,你不要動手動腳的,這是職場騷擾。”

祈行夜:“?”

他拎著防護服,一頭霧水:“啊?”

明荔枝頓了下,又抿唇小小聲道:“不過,我也不是不能考慮……”

“呵。”

商南明居高臨下冰冷看去:“你打算考慮什麼?明荔枝。考慮你的墓地埋在哪嗎。”

明荔枝驚恐,瞬間縮成一團滾到祈行夜身後藏好。

祈行夜這才反應過來,哭笑不得:“好你個荔枝,我把你當兒子,你竟然想當老闆娘?”

明荔枝看著離身的防護服,這才恍然大悟。

隨即羞紅了整張臉,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

“咳,我這不是,不是那什麼……”

他試圖狡辯。

但在商南明的冰冷注視下,聲音漸漸低微。

商南明長臂一撈,硬生生將祈行夜調轉過來,不讓他去看明荔枝的方向。

“你打算用明荔枝幹什麼?我也可以。”

——所以不用再關注他。

我也可以做老闆娘。

“你還真不行。”

祈行夜無奈攤手:“不僅你,我也不行。”

就像弱小的動物會對自己天敵的氣味印象深刻,以此來逃過天敵的捕獵。

商南明和祈行夜兩人,不知道殺了多少汙染物,即便已經洗清了血跡,在人群中不見異常。但落在其他汙染物那裡,他們兩個簡直已經被同類的恐懼和死亡醃入味了。

但凡走過,留下的氣息都足以令弱小的汙染物顫唞恐懼,不敢靠近。

更別提他們的特殊體質。

祈行夜很清楚,他和商南明就算在這裡走斷了腿,也別想找出另一個空間的入口。

“我隨老師進山民俗學實習時,曾聽人說過,魂魄弱或者身體虛的人,比尋常人更容易看到另一個世界,因為他本身就相當於是此界和彼界之間的薄弱點。”

祈行夜還記得銜尾蛇提到的界壁。

他雖然尚不清楚真相,但也有大致的猜測。

比如界壁,不僅隔絕了兩個世界,也分開了人類和被稱為汙染的另一個種群。

如果把汙染物看成鬼魂,那或許車隊消失的另一個空間,也可以由“弱”氣息的人,誤打誤撞開啟。

明荔枝就是被祈行夜抓的那個壯丁。

“啊?所以我是誘餌?”

明荔枝傻眼:“那萬一汙染物要殺我怎麼辦?”

祈行夜欣然頷首:“荔枝你放心的去吧,我會代替你繼承咱哥的遺產。”

明荔枝:“…………”

沒有了防護服對汙染的遮蔽,明荔枝行走在道路上落下每一步,都顫巍巍覺得自己是行走在刀尖上,羊入虎口。

“老闆。”

他哭喪著臉:“我要是死在這了,算工傷嗎?”

祈行夜:“那不是正好?就可以把你葬在院子裡的柳樹下,當咱們家柳大壯女士的花肥,連公墓錢都省了。”

明荔枝:qaq?

他沿著公路慢慢行走,走出幾百米,周圍景象也不見變化,依舊看不到車隊或者汙染物的存在。

明荔枝疑惑轉頭:“老闆,你會不會搞錯了?也許沒有……”

話音未落,他眼角的餘光忽然瞥見一點火光。

周圍的光線陡然暗了下去。

對明暗捕捉分明的眼睛驟然進入黑暗,如失明一般什麼也看不清。

明荔枝僵在了原地不敢動。

十幾秒之後,他才慢慢回過神來,眼前逐漸出現了不同的景象。

火焰。

黑暗天幕籠罩視野,車輛橫倒翻滾在道路邊緣,滿地都是漏出的汽油和零件碎片,其間還夾雜著大片大片血跡。

不遠處的車子噼裡啪啦的燃燒著,火光沖天,照亮了周圍一片空間。

明荔枝慢慢睜大了眼睛,不可置信:“老闆……我們好像,真的進來了?”

等周圍景象一穩,祈行夜立刻將防護服兜頭罩住了明荔枝。

自家孩子自家疼。

“沒想到汙染物也欺軟怕硬啊。”

他感嘆,笑眯眯道:“說不定在汙染物眼裡,小荔枝你看起來超好吃。要不然它們怎麼偏偏就放了你進來?”

用明荔枝當誘餌,祈行夜和商南明兩人緊隨其後,竟然也真的混進了車隊消失的另一個時空。

明荔枝:“?!欸?怎麼這樣qaq?”

真的誰都欺負他嗎?

祈行夜呼嚕了一把小荔枝頭毛,卻在望向周圍時,唇邊笑容漸漸回落。

車隊,果然出事了。

就在同樣的那條道路上。

現場到處都是燃燒著的火焰,彈孔掃射了道路外面的農田,地面散落著各式彈殼,路面上剎車痕深深,還有被切割開留下的痕跡。

就連路邊護欄都被撞得稀巴爛。

一場對戰後的殘骸戰鬥景象。

“我們找錯了敵人。”

祈行夜聲音縹緲得像從另外一個世界傳來。

“調查局在防的,是其他勢力和汙染機構,防止他們搶奪銜尾蛇。可事實上,卻是我們忽略了的敵人,對我們造成了真實傷害。”

祈行夜抬眸,看向商南明時,忽然很想苦笑。

“本應該同仇敵愾,團結協力的人類,卻把應該對付世界共同敵人的精力,全都用來防備了自己人。”

明明他們的敵人,是汙染物才對。

就像現在——他們防住了人類,卻沒防得住汙染。

祈行夜已經看出來,襲擊了車隊造成如今慘烈景象的,是汙染物。

翻倒的車輛安靜的燃燒,火光中,穿著藏藍色外勤夾克的屍體化為焦骨。

從扣翻的車輛裡伸出來,半搭在地面上的手臂軟軟的角度奇怪,鮮血順著指尖滴答落下。

祈行夜緩緩從殘留的戰場間走過,看到的卻是滿地沒了氣息的冰冷屍骸。

他的心臟,也跟著一點點下墜。

甚至,他在其中還看到了很多張熟悉的面孔。

有很多都是他的朋友。在這次任務之前,他們還剛剛在總部笑著打完招呼,還和他一起約好任務結束後去吃飯。

都是曾經鮮活的面孔和生命。

現在卻變成了冰冷僵硬的屍體,倒在血色和火光裡,不會動也不會再衝他笑。

祈行夜喉嚨發酸,緩緩在一具調查官的屍體旁邊單膝跪地,伸手想要伸向調查官,替他闔上眼眸。

但就在他伸手的瞬間,調查官的屍骸竟然暴起,猛地衝他而來,直指心臟。

祈行夜瞳孔緊縮,反應已經來不及了。

“噗呲!”

(本章完)

都市小說相關閱讀More+

末世:獵殺億萬黑猿後,我無敵了

阡陌世隱

你敢信?撿垃圾也能獨斷萬古

瓜皮吃瓜

上兆的重生

隱無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