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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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牧然沒有回家。

他謊稱自己要去補習班。

但實際上, 卻坐在巷口的小店,望著夕陽發呆。

擺在手邊的麵條早已經放涼又發脹,沒了湯汁。

團成一團放在一旁的校服已經破了, 他身上也沾著血跡,嘴角青紫, 看著狼狽, 似乎和誰打過一架。

店主不忍,問他:“那些小混混又來找你麻煩了?欺負你?”

紀牧然怔怔的緩慢轉頭, 看著店主時眼神還空洞無神。

他抿了抿唇:“沒有。”

店主搖搖頭, 沒信。

紀牧然長得人高馬大, 就算不說話站在那,都足以震懾整條街的小混混。

已經有了些年紀的店主嘆氣:“再不高興,也得吃飯。你還年輕,太沉重的事情不適合你。”

夕陽斜照。

“牧然,你什麼時候能動手,阿叔我都算燒的高香有用了。你到底在怕什麼?下次再來,你就揍回去!揍壞了算我的!”

青年歪了歪頭,笑起來時,像安靜綻放的白玉蘭。

眼淚卻“啪嗒”掉進了麵碗裡。

店主搖搖頭,轉身去了後廚,將空間讓給了紀牧然一個人,讓這年輕孩子自己慢慢調整。

面對店主的憤慨,紀牧然卻只是緩緩搖了搖頭。

紀牧然愕然抬頭。

那架勢之兇狠,不像是在吃麵條,卻是在咽淚水和委屈。

淚水模糊的視野中,卻見穿著白襯衫的青年就坐在自己身邊,微笑著看他。

就算不是自家孩子,這麼多年在他店裡幫了這麼多,連他年邁的母親上次從樓梯上摔滾下來,都是紀牧然發現,又揹著老母親狂奔去的醫院。

“我爸給我寄信了。”

店主對紀牧然是真心喜歡,當做自家兒子看待——自家兒子哪有紀牧然這樣優秀?

店主氣得簡直想自己拿菜刀砍出去。

紀牧然頓了下,沒想到店裡還有人,訝然抬頭。

紀牧然卻垂著頭,抓緊了校服只悶悶問:“阿叔, 針線盒能借我?”

紀牧然的異常, 哪能瞞得過店主。

他每天天剛亮就繞著街區跑步鍛鍊,同齡人還在賴床睡覺的時候, 他就已經跑了好幾圈回來,幫沿途的小攤販們和鄰居們做做雜事,提起他們拎不動的東西, 沉默幫完忙就走,也不圖什麼。

醫生說,幸好來的及時,沒有出大問題。

他呼嚕了一把紀牧然的腦袋:“什麼都別想,吃你的飯。吃飽了才有力氣做別的。”

趁著媽媽不在家, 把破損的校服修補好, 她就不會看出異樣了。他不想讓媽媽擔心。

店主氣得連把針線盒摔在紀牧然面前時,都沒控制好力氣,“叮咣!”一聲。

簡直比小攤主們自家的孩子還懂事。

轉頭煮了一碗新的來。

“你那什麼破爹啊!自家孩子都被欺負成這樣了還保護?保護個屁!”

十幾年, 他們是看著這個好孩子慢慢長大的, 從會抱著他們小腿撒嬌喊“爸爸”的小豆丁,成長為如今的沉默寡言。

他好像在笑,又像在哭:“我鍛鍊,不是為了打人的。有力氣是要幫人的,我要保護他們。”

“正是長身體的年紀,還沒成年的孩子,到底為什麼要操心那麼多?這些都是大人應該考慮的事情。”

但店主嘴上罵罵咧咧,卻還是端走了紀牧然眼前的麵碗:“吃!吃什麼吃!”

大夏天,一身都是汗像從水裡撈出來的。

店主翻了個白眼:“吃你的!看我幹什麼?”

灑滿了肉塊,還打了兩個荷包蛋,滿滿的幾乎要溢位來。

“你不高興。”

身邊忽然傳來一聲。

紀牧然低下頭,“嗯”了一聲。

“那些小混混又欺負你了?”

“你這個年紀的孩子,好像會擔心的也左不過那幾樣。成績,家長,被否定和無法看到的價值,同學,處不好的朋友關係,暗戀的男孩女孩,被混混欺負。”

無人的店面裡,紀牧然顫唞著用筷子夾起麵條,眼淚模糊了視野,卻還是大口大口往嘴巴里塞麵條。

“牧然啊,你得記住,不管到什麼時候,人只要吃得下飯,睡得著覺,就能活下去。”

店主忍不住生氣:“下次他們再來,你要揍回去!又不是打不過, 你這孩子怎麼總是搞得自己一身傷?”

這要是他自己的孩子,說什麼也得拽著上陣父子兵,砍死那群不上學的小混混算球。

“但你的不快樂,似乎比那要更加深刻。”

“你在哭的是什麼?被那群小混混欺負,傷得疼了,還是丟臉生氣了?”

青年嗤笑一聲:“但是那些單手能解決的廢物,還沒有動搖你的資格。”

“你在痛苦的,分明是你父親教導你的道理實行之艱難,和你所看到的世界之間,差距之大。”

紀牧然有些愕然,沒料到竟然會有人對自己說這些。

最關鍵的……青年說的,重擊他心。

他不由得慢慢放下筷子:“你是誰,我認識你嗎?”

青年瘦削單薄得厲害,穿一件洗得發白的襯衫,挽起的袖口露出一截蒼白纖細手腕,骨節分明,卻如玉瑩瑩溫潤。

他似乎身體不好,微蹙著眉,說幾句話就止不住的咳嗽,肩膀微微顫唞著,脆弱像蝴蝶振翅欲碎。

小城鎮人不多,紀牧然大部分都認識。

但他沒見過眼前的青年。

那病骨支離,卻醉玉頹山的氣質,不是小鎮能養得出來的。

青年彎了彎唇角,輕笑:“你不認識我,但我知道你。”

“我認識你父親。”

紀牧然瞳孔緊縮,猛地站起身:“你是我爸的朋友?他真的存在……你見過他?”

青年笑得安靜,頷首肯定:“是。”

“你父親紀光,是不可以被提起名字的英雄,黑暗中的長城和生命的守護神。”

紀牧然從來沒有想到,自己能在別人口中聽到自己父親的事。

這是他小時候做夢都想要看到的,卻已經隨著長大而逐漸不再提起的灰滅場景。

“再說一點,你再多說些我父親的事。”

紀牧然急切牽住青年衣袖,顫唞著央求他:“告訴我,我父親是個什麼樣的人?他長什麼樣,做過什麼事?他還好嗎,平安健康嗎?”

他沒忍住提高了聲調,手下力氣也抓青了青年手臂。

青年卻只是勾唇,輕笑安撫:“彆著急。”

“我們有很多時間,可以慢慢聊一聊你的父親,調查官隊長,紀光。”

……

“a09?”

聽祈行夜問起實驗體,楓映堂有些驚訝:“嬴長官把這個也談下來了嗎?”

他不由轉眸看向不遠處的晏洺席,喃喃:“我倒是知道嬴長官厲害,但我沒想到,他這麼厲害。”

祈行夜:“?”

他發覺楓映堂的語氣不對,疑惑問:“a09有什麼問題嗎?”

在求助晏洺席之前,楓映堂也只以為,不過是實驗室裡出來的一批實驗體。

特殊,有價值,是遠洋控股二十年科技成果的集中體現。

但也就是這樣了。

可晏洺席卻告訴他——“汙染,不會消亡,只會轉移。”

楓映堂對汙染物的瞭解,更多來自於國內科研院,接受的是以明言為代表的想法。

汙染物確實無法死亡。但只要其寄宿的主體撐不住死亡,它同樣也會重新崩解成汙染粒子,不會再對現實世界產生影響。

灰塵能做到什麼呢?

可晏洺席對汙染的觀點,卻顛覆了楓映堂一貫的認知。

“汙染,客觀來說它並不是實際存在的東西,而是類似與能量體的磁場。人在死亡後,能量也會從肉.體轉移為腐土,另一層級的靈效能量,則會化作鬼魂。”

“汙染就是與魂體相似的存在。它是能量,看不見也摸不到。”

晏洺席說:“這也是為什麼,尋常武器對汙染物不起作用,普通人不借助媒介,甚至碰不到汙染物。而最初幾年,汙染也經常會被認為是鬧鬼事件。”

就在楓映堂震驚的時候,晏洺席問他——“所以,銜尾蛇現在在哪裡?”

楓映堂想說銜尾蛇早已經被祈行夜殺死。

但當晏洺席詢問,他卻忽然不敢確定了。

銜尾蛇,真的死了嗎?

還是……根本就分解成了無數銜尾蛇晶體?

死的只是一張皮,但銜尾蛇的本質,卻留了下來。

晏洺席頷首,笑著告訴楓映堂:“這也是各官方或民間機構,明裡暗裡都想要爭奪瓜分遠洋控股集團的最根本原因。”

而作為十萬實驗體裡唯一一個活下來,並且成功長大的完美人為基因產物,a09,則比其他沒有生命的結晶體,更具備神智與行動能力。

這就意味著……

“a09,它是銜尾蛇力量的集中體現和映照。”

楓映堂嚴肅囑咐:“我不知道嬴長官究竟是怎麼把實驗體談下來的,我本以為a國根本不會放手。但是,它的重要程度無可質疑。”

“祈偵探,它非常重要,一定,一定不能讓它出問題。”

祈行夜鄭重點頭應下。

但他沉吟半晌,卻忽然問:“糖糖,你說有沒有一種可能,a國放手,是因為他們根本不知道a09的重要程度?”

楓映堂怔了一下。

“如果是真正重要的東西,那絕不會是光靠談判就能談下來的,談判不僅是上下嘴唇一碰比誰說話更好聽,更多比的是各自身後的力量,和手裡的底牌。”

“但a09,既然它已經到了你所說的重要程度,那它本身,就足夠成為a國的力量和底牌了。為什麼a國還會放手?”

祈行夜誠懇道:“我最擅長忽悠別人了。你信我。”

楓映堂:“??”

但祈行夜的話,還是在他心裡種下了一顆種子。

“怎麼?”

晏洺席注意到了楓映堂的視線,挑挑眉:“國內傳來其他訊息了?”

楓映堂搖頭:“遠洋控股集團畢竟在a國,國內調查局對銜尾蛇的瞭解,還是太少了。”

“不過,你之前提醒過我,尼爾·漢克的筆記本。”

他蹙眉,問:“你怎麼會知道那本筆記裡面的內容?”

晏洺席笑了:“我不知道。”

“楓副官是在試探我嗎?我從未知道過筆記本里具體的內容。但是。”

他側首,笑道:“生意做到未來科技集團這個量級,就已經拼的不是誰的眼光好,誰的錢多,而是誰能最快拿到情報,截獲更多資訊了。”

“遠洋控股和未來科技,兩者的龐大程度,註定了旗下子公司有諸多重合領域。我是個商人,會關注尼爾·漢克也是當然。”

“一些訊息在這個圈子裡流傳,而我,從不會漏過任何訊息。”

晏洺席輕笑:“否則,楓副官也不會來向我尋求幫助了。”

“是a09的事情嗎?”

他一雙眼眸平靜,像無風無波的海面,透徹到難有任何資訊可以瞞過他。

楓映堂點頭:“特工局那邊的動向,你知道。”

晏洺席沒有否認:“華府機場,有我的股份在裡面。”

行動任務是機密的。

但飛機上每一個零件、起飛助推的每一條跑道,都印著未來科技的名字。

又怎麼能隱瞞過掌權人的眼睛?

“你很擔心這次行動嗎?”

說著,晏洺席側首,向身邊秘書低語。

秘書恭敬點頭,轉身離開。

晏洺席也從沙發上站起身:“走吧。”

楓映堂:“嗯?去哪?”

“機場。”

晏洺席頷首:“與其浪費時間懷疑,不如當場親自詢問和確認。”

“特工局的人還沒有從機場離開,我安排了一次會面,你可以親自向他們詢問有關於銜尾蛇和a09的一切。我保證,他們一定知無不言。”

晏洺席向楓映堂眨了下眼眸,笑意打破了那張俊容的冷漠鋒利。

楓映堂哭笑不得:“你怎麼保證?”

那是特工局的官員,又不是自家養的狗。怎麼能期待他們實話實說?

晏洺席但笑不語。

而站在機場的楓映堂:“…………”

他看著眼前被僱.傭.兵團團圍住攔住去路,更像是被看管起來了的特工局眾人,疑問忽然就被解開了。

怎麼保證?

當然是讓特工局拒絕不了啊!

“不好意思,我這個人比較重視效率,不喜歡浪費時間,尤其是在沒有價值的事物上。”

晏洺席頷首:“這個方法更有效。”

——上膛的槍口抵住每一顆腦袋。

特工局的人大氣不敢出。

看向楓映堂的眼神多少帶了點怨念。就是你小子報,才引來了這尊煞神?

楓映堂恍惚覺得,自己從特工局眾人身上看出了自暴自棄的躺平。

特工局:有什麼想問的趕緊問,累了,不想保守秘密了。

“……你之前對他們都做了什麼?”

楓映堂懷疑人生:“特工局現在的態度,可和之前對調查局的不一樣。”

甚至現在有特工分明已經認出了他的身份,意識到調查官秘密進入了a國國境。這是足夠引起巨大糾紛危機的重大事件。

但不等楓映堂遮掩,那特工卻迅速極有眼色的扭過頭,一頭撞向槍管。

頓時鮮血橫流——“啊,我看不見了。”

楓映堂:“……???”

立刻有訓練有素的僱傭.兵上前,將受傷特工帶走治療,又處理了地面上的血跡。

他們在楓映堂身後擺了兩張椅子,大有讓他當場訊問特工局的意思。

雙方情緒都非常穩定。

除了楓映堂。

反而顯得他有些大驚小怪沒見識了。

楓映堂:……這種事,確實沒見識過。

如果特工局真的這麼好說話,調查局也不會專門設立一個外交長官,還請嬴大洲出馬應對a國了。

“我什麼也沒做。”

晏洺席微笑。只是笑意不曾抵眼底:“是特工局的人熱情好客罷了。”

特工局:啊對對對,我特別熱情——所以能把對準腦袋的槍挪走嗎?槍口燙,有點過分熱情了。還有機場外面的重武器部隊,對面樓上的狙擊手們,能一起撤了嗎?

在楓映堂驚訝又疑惑的眼神中,晏洺席歪了下頭,無辜問:“我沒說過嗎?我和華府幾大機構的關係都不錯,有幾個朋友,也偶爾會幫朋友們幾個小忙。”

這位在外界看來,只是位科技貴子、商業巨頭的大佬,平靜指了指四周明裡暗裡圍住機場的僱傭.兵隊伍。

“我有一間小公司,專門處理這些小問題。”

並非所有的事情都適合官方出面解決。

即便是在當下,世界也並非始終和平,而a國的國民,也不會所有人都乖乖呆在a國不出國。

總會有些人或者a國自己的特工官員,在海外出事。

或是出於國家因素,或是因為海盜,叛軍,綁架勒索,拍攝斬首影片炫耀武力震懾四方,以國民性命勒索a國。a國不會接受與盜賊的協議,那會使得聲名受損,讓人們認為:哦,a國是可以被勒索的,那下次我也綁一個人要錢。

可人又不能不救。眼睜睜看著人被撕票,也會顯得a國軟弱。

於是,就有了非官方機構應運而生,代替官方處理這些麻煩棘手的事情,將不應該浮現在明面上的事務,重新壓進黑暗中解決。

任何的問題都可以被解決——金錢,或者武力。錢不夠就加錢,恐懼不夠就加火力。

負責為a國處理此類事務的其中一家機構,就是未來科技集團旗下的。

對外,統稱為是集團的安保部門。

楓映堂只知道晏洺席有錢有才學,在商業領域舉重如輕,卻沒想到晏洺席竟然還有這一面。

一時間,不由震在原地。

晏洺席彎了彎唇角,被楓映堂小松鼠一樣的表情逗笑了。

“未來科技集團是一家跨國公司,在各國和地區都設立有辦事處和子公司,尤其是製藥廠和科技類園區,其中更是有很多集團大力培育的人才。他們本身,就是集團的重要資產,一個專利或者成功的實驗專案,就能為我賺幾億。”

在楓映堂面前,晏洺席總是會顯得格外有耐心。

“你們國內治安很好,不必擔心戰亂或偷襲,但世界上大多數地區都無法保證這一點。除了科技和金錢,集團還需要為這些資源提供強有力的保護。時間一久,也就有了安保部門。”

而因為安保部門會暗中為a國處理隱秘事務,他們的許可權不低,與特工局持平甚至隱隱高出特工局。

就算真的殺了機場這些特工局的人再棄屍,特工局本身知道了,憤怒也只能忍氣吞聲。

知道內情的特工們:拿工資工作而已,我賭什麼命啊?

因為楓映堂和晏洺席交談太久,一直被晾在旁邊的特工甚至忍不住咆哮:“你們倒是問啊,趕緊問啊!”

話音未落,就被僱傭.兵用槍管敲了下腦袋警告。

特工:“我,我還急著上廁所呢qaq。”

對不起我剛剛聲音大了點。

楓映堂神情複雜:“…………”

晏洺席抬手,優雅做了個邀請的手勢:“楓副官想問什麼?我保證,他們不會對你說謊。”

楓映堂:“嗯,現在我信了。”

被用與調查局截然不同的處理方式,重新整理了世界觀的副官:人麻了——未來科技集團這麼野的嗎?欺軟怕硬,橫的怕不要命的,俗語說的真對。

“a09?”

祈行夜翻來覆去看了幾遍楓映堂發回來的資料,暗暗吃驚:“好全!”

並非只是官方的書面資料。

甚至還有很多采訪一樣的東西。由發現和調查實驗體的特工們親口描述,說a09給自己留下的印象,自己認為需要注意的地方……

不是官方冷冰冰又範本的正式措辭,更像是親友間事無鉅細的囑託。

“糖糖你是怎麼拿到這些的?拿槍指著特工問的嗎?”

祈行夜無意中猜到了真相。

楓映堂摸了摸鼻子,含糊道:“啊……嗯。有事再聯絡我。”

祈行夜在大致翻閱過資料後,就立刻聯絡了紀光。

“紀隊長,這次負責押送的包裹裡,那個實驗體……小紀。”

他嚴肅道:“請你務必注意,看護好。”

“一定要確保小紀平安抵達調查局。”

紀光點頭:“這是當然的。運輸機還有一個小時降落,機場已經徹底巡查了十二次,可以確保安全,沒有任何外部勢力滲透。”

他疑惑:“只是,祈偵探怎麼突然又打電話來叮囑?”

之前不是已經說過一次了嗎?

祈行夜將補充資料發給了紀光。

紀光和眾調查官看過後,不由得沉默了。

祈行夜發來的這份資料,不是實驗資料。

更多的,是針對這位a09本身進行的主觀觀察和印象。

被像個可消耗的實驗器材般生出來的a09,在人類生理角度,是個男孩。

他不是第一個實驗品。序列編號已經說明了一切,前面8個“哥哥姐姐”都沒熬過實驗,折在出生這道坎上。

但09雖然幸運的活了下來,卻也是他不幸一生的開端。

沒有被愛,也沒有被教會要如何去愛人,生命中唯一擁有的,只有無休止的實驗。

動物長時間關在動物園狹小密閉的房間裡,會瘋,會暴躁甚至自殘。

這種情況有個學名,叫刻板。而應對的方法,叫丰容。

09連動物都不如。

他逐漸變得易怒暴躁,自殘也傷害其他人,關押他的密閉純白房間,在很長一段時間都被他自己和其他人的鮮血染紅。

但研究員不會對一個實驗器材丰容。

他們只會加大鎮定劑劑量。

可是被壓制的憤怒和質問不會消亡,只會逐漸累積,直到忍無可忍的爆發。

09在一次實驗前的準備中暴起,掀了手術室,奪過手術刀,割開了幾個研究員的喉嚨。

刺耳的警報聲和紅光中,趕來的研究員根本不在乎倒在腳邊的屍體,而是不約而同撲向09,確保他的存活。

研究員死了還有大把的人可以替補,但09,只有一個。

對09的憤怒,研究員們不僅沒有生氣,反而表現出了極大的興趣,暗自高興。

研究員的手記:[實驗體a09表現出了與人類無異的憤怒,心電圖曲線和血液檢測結果,都證明著他具有人類的情緒特質。]

[上帝保佑!我們總算是實驗成功了,得到了一個真正的融合體,而不是沒有感情的機器人。有了喜怒哀樂,才是人類,而融合了銜尾蛇結晶後,a09同時具有對死亡和傷害的抵禦能力。這才是人類未來的進化方向!我們找到了正確的答案。]

接下來很長一段時間,研究員們都嘗試著將傷害加諸在a09身上,進行情緒化實驗,試圖調動實驗體表現出更多的人類特質。

a09卻在抵抗無效後,逐漸明白了研究員們的意圖。

雖然被當做物件,但09並不蠢。

他擁有被仔細篩選和編輯過的基因序列,是人造的完美產物,人類進化的初始標本之一。

他具備278的智商,是迄今為止檢測值最高。

如果放在人類群體中,是毋庸置疑的絕對天才。

09輕易理解了研究員們想要的東西。

他憤怒,卻又無能為力。

已經不再是五歲那年會哭著哀求研究員,想要用不吃苦苦的藥作為生日禮物的09,已經明白了這些研究員是敵人。

不是父親。

09開始試圖反抗。

他數次掙脫看守,累計殺死了幾十名研究員和守衛。

但最後,他意識到,傷害研究員並不會讓敵人憤怒。他的死才會。

從那一天,09開始了長達三年的自殘,試圖自殺死亡。

數次阻攔後,真的被他成功了一次。

但只成功了一半。

09成功奪槍,對著自己太陽穴連開數槍清空了彈夾。

血肉卻自動修復,將異物的子彈排斥出體內。

帶著血跡的子彈叮叮噹噹墜地聲清脆,也打碎了09人生中最後的願望。

人會說,哀莫大於心死。

09也一樣。

那天之後,他如行屍走肉,冷冰冰再無任何情緒表達,不論研究員對他做什麼,都不會生氣與反抗。

特工局的人最初進入實驗室,找到了這間懸空安放四面難攻的最高等級拘束室,看到冷凍艙裡閉著眼睛的瘦弱少年時,還以為他已經死亡。

在研究員們的筆記中也曾經鮮活過的生命,最終還是失去了所有的光。

隨著閱讀,紀光的手掌逐漸收緊,用力到幾乎要將終端掰碎。

“紀隊長,小紀對人類的印象已經降至最低點,他具有很強的攻擊性。”

祈行夜蹙眉:“我知道你心疼這孩子,但你不能不防——如果他想要攻擊誰,他的敵人恐怕很難脫身。”

天然的事物往往不完美。

但小紀不是。他是基因編輯的產物,具備研究員所能設想到的,一切最完美的機能。

他是完美“人類”。也可以變成人類最恐怖的敵人。

紀光深知其中利害,鄭重點頭:“你放心。”

飛機很快秘密降落京郊機場。

一切都按照計劃中一般緊密推進,從運輸機卸下一個個被打包好的包裹,運到早已經準備好的巨型運輸車上。

每車配備四名調查官,一名隨車專員,全副武裝到牙齒。

一輛運輸車由一整隊護衛車護送。快速反應摩托,防撞擊裝甲車,火力壓制車。

所有可能發生的意外,都被周全考慮了進來。

每輛車會按照不同的路線行駛,不會統一行動,變成敵人眼裡鮮明的靶子。

甚至每輛車自己,都有另外五支外表完全一致的車隊。他們將同時出發,六支車隊駛向六個完全不同的方向,用以擾亂敵人視線,分辨不出究竟哪一個是真正載有包裹的車輛。

紀光對這批包裹的防護,已經到了極致。

就算再嚴苛的戰略制定專家看到他的方案,也難以挑出錯處。

為了避免被攻擊團滅,紀光選擇讓包裹分批出發,每兩隻包裹共十二支車隊同時出發。小隊一半的調查官隨車離開,另外一半則駐守機場。

等待第一批的兩隻包裹平安抵達,下一批才會進行裝車,等待第一批調查官折返,第二批再出發。

如是迴圈,各自輪替,避免被全部攻擊和調查官的疲憊。

祈行夜在看過小紀的過往資料後,就始終蹙眉不展。

本來這次押送任務不需要他過問,但他在商南明的辦公室裡來回踱步數圈,晃得來找人的張長官都眼暈到罵罵咧咧,最後還是下了決定,轉身拎著徐文卿上了地面。

徐文卿:“?”

“今晚的工作還有我的份嗎,我怎麼沒看到?”

他一頭霧水:“我看漏了?”

祈行夜皺眉:“押送車一小時之後就到總部,你和我一起去迎,帶著你的組員,確保可以在進入總部之後第一時間查驗。”

“哦,好……”

出於對祈行夜的信任,睡得迷迷糊糊的徐文卿一口應下來。

都給部門的人發去了訊息,徐文卿才後知後覺:“祈哥,這不是我們部門的工作範圍啊。”

“我們只負責後面的研究,但前面的簽收和看管,是總部監獄那邊在負責。”

他誠懇:“你應該去把那邊的人揪起來。”

剛通宵做完實驗,才迷糊趴桌子睡了一會的徐文卿,被凌晨郊外的風一吹,便抖了抖猛打了一個噴嚏。

徐文卿忿忿:為什麼責任是他們的,受苦的卻是我?

想拒絕已經晚了。

祈行夜看著笑眯眯的好脾氣,實則只要他決定的事情,沒人能夠動搖。

徐文卿別說勸動了,連祈行夜的手都掙不脫。

“唉……”

他愁眉苦臉:被迫加班了屬於是。

“祈哥,你到底在擔心什麼?”

祈行夜眉頭緊皺,眺望遠方:“小紀。”

“這就是小紀嗎?”

紀光踏進運輸機寬闊的機腹中,仰望向巨大的密封集裝箱,一時驚歎。

負責押送的雨隨行:“?誰?”

紀光恍然回神:“哦,a09。”

其他人可不會像祈行夜一樣,不僅敏銳發覺了他對小紀的情緒,還願意貼心維護。

雨隨行點點頭:“a09就在集裝箱裡,一共十三層保護層,十八道鎖,需要林局長,商長官,以及徐部長三人的生物驗證資訊同時在場,才可以完全開啟。”

他垂眸平靜看了眼自己的任務資訊,道:“前幾天,a09被特工局嘗試從冷凍睡眠艙裡喚醒,剛開艙,他就殺了十幾個特工。”

“在那之後,特工局強制a09再次冷凍入睡,又在冷凍艙外又套了兩層殼子。”

雨隨行抬頭:“早就聽聞過紀隊長是個溫柔富有情感的人,但這次對實驗體,不是情緒用事的時候。”

“隊長,該到a09了!”

呼喊聲從身後傳來,打斷談話。

紀光向雨隨行笑了下:“謝謝雨隊長提醒,我會的。”

重達十幾噸的集裝箱被吊起,緩緩放在運輸車上。

在帶著另外幾名調查官上車之前,紀光站在車旁,抬手輕輕放在車外壁上,無聲嘆息。

“明明只是個被逼瘋的孩子……”

重重封鎖的冷凍艙裡,單薄瘦削的少年沉沉睡去。

只是身側的手,忽然勾動了一下。

“天啊,你看它,好慘啊。”

女生們的驚呼聲傳來。

已經走過去了的紀牧然腳步一頓,慢慢轉身,看向不遠處聚在一起的女生。

她們在看高速上救助整車流浪貓狗的新聞,為此而憤慨,在看到自發組織的志願者們砸了車放走所有流浪貓狗時,又開心鼓掌叫好。

“誒,這書是一天也不想讀了,那些沒用的東西有什麼可學的?還不如去做點真正有意義的事。”

女生意猶未盡向同伴道:“我覺得我應該是個女俠,去救這些貓貓。”

女生們走出很遠。

紀牧然卻仍站在原地。

幫助……嗎?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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