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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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的冬天, 很冷。

新春時節,街面上行人車輛極少,較之平日裡的車水馬龍清冷了太多。

家家戶戶燈火明亮, 大紅燈籠喜氣洋洋,乾淨窗幾後傳來陣陣歡笑聲。

但也有人披衣走出家門, 已經開始準備工作。

“他爹, 不吃了餃子再走嗎?”

女人拿著飯盒追出來,擔憂:“等到地方餃子都涼了, 總吃涼飯, 你胃該壞了。”

男人接過飯盒塞進破爛貼著膠布的棉衣裡, 嘿嘿一笑:“放心吧,涼不了。這次活兒給的多呢,過完年能給娃買新畫筆。”

“咱家要出個大藝術家啦, 別人家娃娃都有,咱們家的也得有。”

女人靠在樓門口,注視著男人的背影消失在風雪中。

街頭破舊的小麵包車已經等了很久。

他從口袋裡掏出一個鼓鼓囊囊的手帕包, 塞進為首人的的袖子裡:“今天這活兒怎麼這麼急啊?說說,是要幹什麼的?”

為首的人不屑道:“沒聽說過嗎,京郊殯儀館前幾天爐子炸了,整個殯儀館都一起崩飛了上天,少了最大的這個,現在活兒可緊俏,你以為錢那麼好掙啊,一天一千塊憑什麼給你?”

他頓了下,冷酷道:“冷凍庫壞了,有可能出問題,如果超時被鎖在裡面,不用指望我去救你們。”

西裝男人抬手平淡推拒:“不用。你們立刻下樓開始幹活,貨車等在後面,告訴你的人,不要亂問亂看,幹完活就結賬。”

他們是搬屍工,日常工作就是幫醫院和殯儀館這些地方背死屍。別人不願意幹,覺得和死人打交道穢氣。

不過他們不嫌棄。有錢呢,多的時候背一天就能給一千多塊,比干什麼活兒都來得快。

七拐八拐之後,西裝男人終於停了下來,指著身後漆黑的金屬門淡淡道:“死屍全都儲存在冷凍庫裡,你們需要在半小時內裝運走所有屍體,如果超時……”

門後是一眼望不到盡頭的長長走廊,無數紅點沿著天花板邊緣閃爍,捕捉到來人的動態監控迅速轉頭鎖定一行人,一道道紅線交織。

但出乎他們意料的,並沒有上樓,而是在向下。

“亮子你要是再問有的沒的,下次幹活你就不用來了,磨磨唧唧老孃們兒似的。”

他跺了跺腳,從車裡摸了兩包紅盒國煙,一溜煙小跑著向遠處的三層小樓門前而去。

大門開啟,冷霧撲出來,在走廊上瀰漫,看不清周圍環境。

那人眼前一亮,連連應是,轉身向麵包車走回來時連腰背都挺直不少,笑容不加掩飾。

下電梯,出電梯,走,再上電梯,再向下,再走……

外觀看上去和工業園區其他樓棟沒有差別的小樓,內裡卻別有洞天。

“咋是這種地方?這地方哪能有屍體?”

麵包車拉著這二十人人,很快就到了郊外偏僻工業園區。

一下車,亮子就有些遲疑。

但做得多了,也就沒那麼在意了。

那人手指碾了下手帕包厚度, 笑著點頭:“一樣!能有什麼區別, 反正都是背屍體唄, 到地方就裝,裝完就走,讓你幹活你就幹,什麼都別問。”

越過玻璃幕牆大廳後,嚴密的機械安保設施出現在眾人眼前,合金大門沉重,西裝男人驗證過數道身份資訊後才緩緩開啟。

說著,他低頭看了眼手錶,開啟了冷凍庫大門:“現在開始計時,三十分鐘——”

雖然背死屍的時候死屍的頭就墜在肩膀上,在自己後背離自己很近,甚至經常會有種死屍仍舊在呼吸,那些涼氣全都落在了自己身上的錯覺,好像死屍復活的毛骨悚然。

亮子呵呵跟著笑了起來,不再多問。

看到男人出現, 立刻開門笑罵:“亮子!怎麼的,過年家裡做好菜了?出來這麼晚, 大傢伙都為了等你吹冷風, 今天的煙你請了!”

為首的人卻毫不在乎,揮了揮手:“你管那麼多呢?給你錢還不好嗎,有錢人傻唄,你管他們。給你你就拿著。”

為首的人笑起一臉褶子,點頭哈腰把煙和鼓鼓囊囊信封遞過去:“辛苦了辛苦了,這大冬天的。老闆咱們這活兒位置在哪?來,先抽根菸。”

一道穿西裝大衣的身影,不知何時出現在了那裡,雙手插兜靜靜看著來人靠近他。

亮子問:“以前不都是殯儀館嗎?”

亮子遲疑:“那怎麼給這麼多呢?”

一行人被說得頭皮發麻,趕緊往裡衝。

走廊內很安靜,連呼吸聲都顯得驚擾。

亮子也是這樣過來的。

比以往足足多了一倍,乾的卻還是和以前一樣的活。他總覺得,這錢拿的不安心。

因為節日,諾大的園區空蕩蕩不見人影,黑漆漆一片,就連路燈也沒有。

進入走廊之後,一行人轉過一道又一道彎,已經分不清東南西北,全部一樣沒有變化的景色模糊了大腦對於方向感和路線的記憶,令本就沒那麼細心的人更加稀裡糊塗,只能緊跟著最前面西裝男人的腳步。

這群平日裡並不在意小細節的粗漢,也都不自覺放輕了腳步,不知道是在恐懼著驚擾什麼。

西裝男人將他們領進三層小樓。

男人嘿嘿笑著跳上車:“行啊,那有啥的, 今天的酒我也請了!大冷天的,喝了還能暖和暖和。”

同車其他人紛紛點頭。

有人笑著重重拍了拍亮子:“咱們亮哥什麼都好,就是太實誠了。”

本來是在建築工地幹活,惹了人之後沒活幹,一怒之下乾脆跑來背屍體,給攬活兒的塞了兩條紅殼煙幾瓶酒,也就忍著噁心幹到今天。

但今天的活兒,卻很奇怪。

不是醫院,也不是殯儀館。

當他們進入冷凍庫之前,本以為會和以往一樣,看到的是擺在架子上已經裝好的一具具裝屍袋。

可直到他們進去之後才發現——不是。是一望無際的透明玻璃罐子。

每一個玻璃罐子裡都裝滿了水,下面連線著電纜,數不清的電線糾纏在一起,平緩交替著閃爍著紅綠光點。

而那些罐子裡,一個個裝著的,全都是……人。

一排排,一列列,赤.裸.著身體的人漂浮在罐子的水裡,無知無覺,面板慘白遍佈青筋,有的身上還插.著不知道在做什麼的管子,有的面板上全都是一道道切口。

很像亮子以前看到的鈍刀殺豬,在面板上留下橫七豎八的刀口,卻就是沒死成。

整個冷凍庫的溫度很低,規律而平緩的“滴滴”聲像規律的呼吸,敲擊在眾人的心臟上。

他們彼此看了一眼,壓制不住的疑問和驚恐。

眼前的場景太過震撼,超出過往經驗,讓很多人忐忑不安。

西裝男人看出了他們的猶豫,淡淡道:“半小時搬完,每人在出口領五千塊。”

重賞之下,必有勇夫。

聽到價格提高,剛剛還膽怯退縮的人立刻來了精神,擼著袖子上前,仰頭看向數米高的玻璃罐子準備動手。

不過——“老闆,這怎麼拿出來啊?”

西裝男人雙手插兜,守在冷凍庫外:“隨你,砸開也行。”

聽到自己可以隨意發揮,不用擔心弄壞了這些看不明白但瞅著特別高階特別貴的裝置,不少人都放開了手腳準備幹活。

有人心思活絡,看出西裝男是不差錢的主,又見他加價如此爽快,立刻就想要再讓西裝男加一點。

半個小時就能掙五千塊啊!那要是六千,七千……八千,那不得趕上以前一週的工資啊,今天也就值了!

但他剛張口準備說話,就被為首的人看出了意圖,趕緊伸手攔了下來。

“你幹什麼?”為首的人壓低聲音氣聲問。

那人笑容止都止不住,眼神閃爍:“哥啊,你看這些有錢人都這麼傻,不拿白不拿嘛,讓他再多掏點怎麼了?”

“這些大老闆家裡不知道有多少錢,分我們點也沒什麼吧?哥你家那娃仔不是剛上大學嗎,我可聽人說了,大學可貴可貴的了,你不給娃仔攢點?”

為首的人被說得動搖,眼神猶豫。

但下一秒又堅定下來,摟住那人肩膀把他往旁邊的罐子後面帶,低聲喝道:“有錢也得有命花啊!你知道這活兒是誰介紹來的嗎?村頭黑診所的!那些人早年白刀子進紅刀子出的,誰知道能和那幫人玩到一起的都是什麼人?”

“我警告你啊,別打歪心思。”

為首的人說完一抬頭,就見眼前人梗著脖子不服氣,頓時氣得一巴掌拍過去:“眼光太窄!又不是做一次性的生意。就這個價,能幹幹,不能幹滾!”

“媽的,就說不能找這些小學都沒讀過的。”

他罵罵咧咧轉身走了,抓緊時間去砸開旁邊的玻璃罐子搬屍體。

沒聽說只有半個小時嗎?這少說要有一百多具屍體,就他們二十人,緊趕慢趕都不一定來得及,哪有時間浪費?

很快,除了一開始想要加價的那人外,其他人見為首負責攬活兒的如此堅決,也都不想惹事,乖乖閉嘴開始搬屍體。

玻璃很厚,很硬,比平時家裡的玻璃結實太多了,就是這些做慣了糙活兒的大漢使出全力拿斧頭掄,也頗要廢些時間才能砸開。

“嘩啦——!”

罐子裡的水爭先恐後裹挾著玻璃碎茬奔湧出來,澆透了眾人一身。

冷凍庫的冷氣一打,頓時冷得直哆嗦,臉色都青灰髮暗了起來。

本來漂浮在水裡的屍體失去了支撐,也軟軟的“吧嗒!”一聲摔在了罐子底部,有的還順著罐子滾了出來,砸在搬屍工腳邊。

眾人顧不上別的,趕緊彎腰背起屍體往外走。

為了搶時間,他們背後背一具屍體,懷裡再抱一個,這樣一次就能運出去兩具,大大縮短了需要的時間。

但泡過水的屍體渾身溼漉漉的,像菜市場的注水豬肉,壓秤。

亮子剛背起一具,就沒忍住猛呼吸兩口氣,顫巍巍覺得自己腰傷又開始疼了。

旁邊人趕忙搭了把手:“亮子,沒事吧?”

他勉強笑了下:“沒事,就是比想象的沉,一時沒用對力氣。不用管我,你先走。”

屍體沉甸甸的壓在肩膀上。

每走出一步,亮子都覺得身上扛著的根本不是屍體,而是一座山。

屍體溼漉漉還在滴水的頭髮,也順著肩膀滑進了亮子的衣服裡,緊貼著他熱乎乎的面板,冷得他一個激靈,雞皮疙瘩順著面板一顆顆冒出來。

他僵了僵,又在旁邊人的催促下重新邁開腳步,咬緊牙關吃力往前走。

一步,一晃。

屍體溼冷的頭顱也一下下撞擊在他脖子上,恍惚像是屍體還活著。

亮子甚至還覺得,對方在呼吸。

氣流就落在自己的脖子上。

他狀若無意開玩笑般和旁邊人說起自己的詭異感受。

旁人笑了:“怎麼可能?人死了就是死了,哪有那麼玄乎還復活的。”

“別多想了亮子,你家閨女不是想學那個什麼叫油畫?不是說那顏料可貴了,好幾百比油都貴嗎?等你拿了錢,就能給你閨女買了,大過年的,累點就累點吧,閨女能過個好年就成。”

另一人也揹著屍體,好心道:“亮子,別想太多,我也覺得背上這哥們兒活了,但其實就是風,懂吧?你不瞎想,什麼事都沒有。”

一想起家裡閨女渴望說起班上其他人的畫板時亮晶晶的眼睛,亮子頓時又有了力氣,顛了顛背上的屍體,爽快應了一聲,連走路都快了不少。

雖然他仍舊覺得屍體在呼吸,甚至在抱住他,和屍體接觸的面板火辣辣的疼,像被蜜蜂蜇傷……

但他安慰自己,就是打溼了衣服之後被風一吹,加上心理作祟產生的假象罷了。

時間很緊,搬運的路程又太長,七拐八拐的走廊帶來的難度不小。

這讓眾人更加沉默又焦急,都在爭分奪秒的搬運屍體出去。

只除了最開始嚷著要加價的那人。

加價不成,還被罵了一頓,他心裡不服氣臉上又掛不住,就把目光轉移到了身邊的罐子上。

他不認得這些大罐子,但他認為這些東西雖然自己不認識,既然是有錢人的東西,那一定也很值錢,拿出去說不定還能在廢品收購站換一筆。

他把主意打在了罐子上,別人都在忙碌幹活時,他則躲在角落的罐子後面遮掩身形,藉著冷凍庫內白霧繚繞加上人多又亂沒人注意到他,偷偷摸摸去摸索著研究罐子。

有人嘟囔問為首的人:“黑子呢?怎麼沒看見他?”

為首的人忙得連喘氣的時間都快沒有了,抬頭一看,心裡已經明白個八九不離十。

他冷哼一聲:“先不管他,咱們幹咱們的。”

活兒幹不完,拿不到錢都是次要的,就怕這些穿西裝打領帶的是在哪裡混的。

他一家老老少少等著吃飯用錢,可沒想賭命。

黑子發現罐子底部有個卡扣似乎可以開啟,他連忙放下自己拆下的銅線金線,趴下去研究卡扣,卻怎麼都打不開,急得他更加心癢難耐一身汗。

好半天,終於——“咔!”

卡扣彈開,裡面的東西應聲被機械裝置推出來。

一點粉紅色瑩瑩光亮,即便冷霧也掩蓋不了它的輝光。

黑子瞬間屏息,愣了幾秒之後,趕忙擦了擦手,顫唞著去拿。

那是一顆菱形玻璃體,像寶石一般的多稜切割使得它在微光下,仍舊折射著漂亮的光澤。

而粉紅色的那點光亮,被小心放在玻璃體最中央,層層閉鎖。

這樣外形如此精緻一看就價格不菲的透亮玻璃,只是為了保護裡面的那點粉色——那它得多值錢啊!

黑子頓時一陣興奮。

他不認識這東西,但也圇囤將它歸類為自己不認識的某種寶石,反正是有錢人的值錢玩意兒。

“黑子!幹什麼呢,還不趕快過來!”

屍體搬得差不多,黑子也藏不住了。

他顫唞著趕緊把這東西揣進口袋裡,連忙應了一聲,若無其事的走出去:“尿急,找個地方撒泡尿,看你大驚小怪的。”

可他沒注意到的是……

就在他身後的玻璃罐子裡,起起伏伏的屍體,猛地睜開了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浸泡在水裡的眼珠透過玻璃從高處死死盯著他的後背。

無聲無息的陰冷。

黑子抖了抖,疑惑嘟囔:“是不是又冷了?”

亮子無奈:“趕緊搬完趕緊走吧,我媳婦兒給我帶的餃子都要涼了。”

半小時,不長,但搬了上百具屍體後,眾人都像是打了場硬仗般疲憊,都站在貨車旁邊哎呦哎呦捶著腰背。

不知道是真的疼,還是為了做給僱主看的。

所有屍體都被從地下奇怪的冷凍庫搬到地面上的貨車,白布一裹,就扔進了貨車上早就準備的箱子裡。

貨車司機帶著鴨舌帽口罩,陰影遮去整張臉,沉默不語。

就算眾人有意和貨車司機說說話聊天拉近關係,貨車司機也沒有回應,坐在駕駛位上,像個假人。

“裝什麼裝。”

有人嘟囔著,不屑:“咋的,有個大車就了不起了?媽的,最討厭這種傻逼。”

為首的人瞪了他一眼:“少說幾句。”

貨車司機不像是他們這些臨時僱來幹活的,身上馬甲有標誌,和貨車上那些箱子噴塗的圖案一模一樣,更像是這小樓和工業園區冷冰冰的風格,似乎是西裝男人的同事。

既然是僱主的人,那本來就和他們這些臨時幹髒活粗活的不一樣。

他們是來賺錢的,沒必要得罪人——錢還沒給呢,萬一不發了呢?

為首的人到處攬活兒,什麼樣吃拿卡要的小鬼兒都見過,不願意多得罪人,尤其是這種根本沒必要的牢騷。

喝止了身邊人閒言碎語的抱怨後,他們就在貨車旁邊等著西裝男人出來。

運送最後一具屍體出來時,西裝男人冰冷叮囑他們,出去之後就不用再回來了,在外面等著,他檢查完冷庫就上來發錢。

其他人也樂得不下去。

——那詭異的冷庫不僅比冬天的郊外還要冷,並且在裡面待著,總有種說不上來的恐懼感,像是被什麼東西盯著一樣。

有人猜測抱怨,肯定是這些有錢人愛好奇怪,說不定在裡面裝了不少攝像頭。

黑子被驚出一身冷汗:“怎麼可能嘛,你不要瞎說,怪嚇人的。”

旁人打趣:“黑子剛才是不是在下面撒尿了?咋個,怕人看到你?”

眾人哈哈大笑起來,氣氛也一時緩和了些。

西裝男人很快上了來。

他出現在視野中時,為首的人鬆了口氣,立刻滿臉堆笑迎了上去。

“老闆,這都搬完了,您點一點……”

“不用。”

西裝男人將二十個信封遞給為首之人:“拿好錢,離開。任何人問起今天——”

為首之人一激靈,點頭哈腰:“大過年的,我們肯定在家吃飯呢,壓根兒沒來過這裡。您放心,我腦子不好,什麼東西轉頭就忘得一乾二淨,肯定不給您添麻煩。”

西裝男人點點頭,淡淡揮手示意他們離開。

為首之人稍微過一遍那些信封,就知道重量厚度都對的上,於是也笑著帶眾人轉身向麵包車走。

錢到手,心就踏實了。

所有人臉上都有了笑模樣。

等麵包車消失在夜幕下,黑漆漆的工業園區重新恢復了安靜。

貨車駕駛位上的司機低頭,看向地面上的西裝男人:“都在這裡了?”

男人點點頭:“放心,整個冷庫都搬過來了。剩下的,稍後我來處理。”

“研究員呢?”

“處理了。”

“電腦和紙質資料?”

“已經銷燬。”

“實驗室?”

“你帶著這些“蓋亞”離開後,我來處理。”

男人雙手插兜,淡淡道:“放心,陸先生親自交待的事情,我知道要緊程度。”

司機點點頭,從車窗外收回腦袋:“那我就這麼回報陸先生了。”

“剛剛那些搬屍工?”

男人側眸,瞥了眼麵包車離開的方向:“大過年的,死人不吉利,不宜殺生。”

司機嗤笑一聲:“你們這些殺人鬼,還挺有原則?行,你自己看著辦吧,反正不是我的工作範圍。”

“你去向陸先生彙報,我也有自己的老闆。”

貨車啟動,很快消失。

男人收回目光,重新定定看向身後的三層小樓,良久,他轉身,向遠處走去。

“砰……轟——!”

巨大的火球在他身後炸開,火焰升騰,吞噬一切,照亮天際。

“爸爸!你聽見了嗎?外面鄰居家小哥哥已經在放鞭炮啦。”

電話裡,小女孩聲音失落:“你什麼時候回來呀,我也想出去放鞭炮。”

亮子滿臉都是笑容,堆起一層層褶子,是長時間暴曬後的粗糙黝黑,卻掩飾不住幸福:“誒!爸爸知道,爸爸馬上就到家了,肯定領著你放鞭炮。鄰居家小哥哥有的,你也有。”

麵包車搖搖晃晃,嘎吱嘎吱作響,縫隙向裡呼呼漏著風,吹得人幾乎凍成了冰棒。

但亮子臉上的笑容還是感染了其他人,大家都紛紛掏出手機,給家人發訊息。

家人也發來影片,看春節夜晚的煙花炮竹,家裡廚房等著下鍋的白胖餃子,還有沒捨得吃完的肉菜。

又冷又累,看著家裡的溫暖,麵包車裡忍不住響起一聲接一聲的咕嚕嚕聲音。

等緩了緩冷庫的寒意和疲憊之後,為首的人也在眾人虎視眈眈的視線下,掏出那二十個信封,開始分錢。

每一個信封裡裝著五十張紅票子,為首的人吐了口唾沫在手指上,點出十張出來塞進自己口袋,又把剩下的塞進信封,遞出去。

有人不滿,但動了動嘴巴,還是什麼都沒說。

亮子也領到了大紅信封。

麵包車停在他家路口時,已經是後半夜了,煙花聲都已經漸漸停了。

他下車,街面和他離開時一樣冷清沒有人影。

“大哥,謝了。”

亮子揚了揚信封,笑道:“再有什麼活兒,記得喊我,我不挑的。”

為首的人拍了拍他的肩膀,揮手示意他趕緊回家:“老婆孩子等你呢,趕緊回去吃餃子。”

“誒!”

亮子脆生生應了一句。

雖然他整個人連同破棉襖都被玻璃罐子裡的水打溼,冷風一吹,他凍得牙齒都快要敲碎了,但只要摸到手裡厚厚的信封,心裡就暖意融融。

風吹過來。

像有人趴在他的肩膀上,幽幽向他脖子裡呵出一口冷氣,溼漉漉的頭髮還貼著他的面板,一直冷到心肺。

他一僵,微微頓住腳步。

從離開冷庫開始,他就始終有一種錯覺,好像那屍體並沒有離開,而是一直壓在他的後背上,跟著他走來走去,甩脫不掉。

可當他伸手去摸,身後又什麼都沒有……

亮子失笑搖頭。

想太多了吧。

他腳步輕快走向家門。

但他沒注意到,自己的肩膀後背,比平日裡更加佝僂彎曲,像是,被什麼重物壓彎了腰,直不起來。

“咻——啪!”

天邊煙火炸開,星星點點散落夜空,火樹銀花,絢爛美麗。

“大過年的還要工作,連口飯都沒吃上。”

安可蹲在廢墟尖尖上怨念,猛啃一口營養劑洩憤:“食堂師傅的選單可早就出來了!超級多硬菜,我想吃很久了,就盼著過年——可惡哇!我本來應該在食堂吃熱乎乎的美味飯菜,而不是在這啃冷冰冰乾巴巴的乾糧!”

不遠處的專員小王失笑,同情走過來,遞去一罐熱水:“諾,別的沒有,熱水管夠,暖暖身體吧——但也別喝太多,廁所就是旁邊的小樹林,脫褲子凍屁股。”

安可:“…………”

“那你還不如不給我呢!”

他向周圍看了一圈,其他調查官和專員們都在緊鑼密鼓的進行清理工作,就連營養劑都沒時間吃。

因為安可年紀小,又是胡未辛的搭檔,很多知道這對搭檔過往故事的調查官都忍不住想多照顧安可一些。

別的不提,最起碼孩子累的時候歇一歇,也沒人說什麼。

還有人忙碌中路過安可時,也不忘隨口問一句:“多吃點——夠吃嗎?我的要不要。”

安可委屈:“這麼難吃的東西,我還要吃多少?”

他嘆了口氣:“還以為過年能休息兩天呢,很久都沒好好睡滿八小時了。”

不過抱怨歸抱怨,說完後,安可拍了拍身上的殘渣浮土重新站起身,繼續投入工作,精神力專注。

沒辦法,因為大洋科技,整個機動1隊都重新忙碌了起來,調查官們都各有各的工作,忙碌到分不出精力去幫別人,偷懶更是不要想了。

京郊殯儀館在巢穴塌縮中毀於一旦,整個山頭都被清理一空,但這並不意味著就徹底乾淨了。

相反,這使得汙染粒子像蒲公英一樣,飄得更遠,散落範圍更廣。

也讓清理汙染工作更加困難。

安可唉聲嘆氣。

專員小王同情:“要不然和楓副官說一聲,讓你去和胡未辛調查官一起工作?或者祈偵探?”

雖然工作是躲不掉了,但要是換個自己喜歡的同伴,說不定還能開心一點。

安可:“老胡去哪啦?沒怎麼看到他。”

小王在工作頻道里問了句其他同事,然後回答:“去科研院了。商長官找到的那種奇怪粉色微粒,就是他押送去科研院的。”

本來微粒和所有證物都已經因為年節而暫時封存,準備等著科研院過年假期結束後再展開調查分析。

但因為大洋科技突如其來的變故,使得一切工作都不得不提前了,緊湊而忙碌。

商南明親自下達的命令,負責本案的科研院小組也只得無奈取消假期,睡眼朦朧就回實驗室了。

負責全程監督記錄的胡未辛,自然也要重新回科研院。

他不願意讓安可和他一起去科研院,認為那裡很“髒”。

就像是醫院,雖然是治病的地方,但同時也是留存病菌最多、最易感染的地方。

科研院也同樣如此。

幾萬起汙染案件中的汙染粒子,都在科研院留有樣本,方便後續的研究和推演,是汙染分析研究工作最集中之地。

卻也更是最容易發生汙染洩露而被汙染的地方。

胡未辛不由分說,將安可扔給了其他同事。

同事:……我沒當過奶爸,不會帶孩子。

胡未辛微笑:)

同事:算了算了,帶!我帶還不行嗎。

胡未辛並沒有把安可交給祈行夜。

並非他不信任他,而是因為祈行夜去的地方,同樣危險。

——祈行夜和商南明,去了許文靜的實驗室和家中。

雖然cc2777作為銜尾蛇延伸案件,並沒有汙染源和縫隙。但許文靜仍舊是這次汙染的源頭。

他待過的地方尚未經過嚴格清理,有可能還會存留汙染粒子。

胡未辛心裡的安可形象:生活不能自理,能把自己餓死的,在戰場上都不會躲的小孩。

不論安可長到多大,哪怕是八十歲,他在胡未辛心目中的模樣,依舊是多年前剛從調查學院畢業,笑得一臉傻乎乎燦爛的小孩。

胡未辛:還是京郊殯儀館最安全。

安可:“嗚嗚!好冷,想吃熱乎飯菜qaq。”

他很想去找祈行夜,卻被對方拒絕了。

“不了,你還是在殯儀館廢墟待著吧。”

祈行夜笑眯眯:“你家監護人要是知道你跟我跑了,等回去的時候一定來找我。”

他才不做那種莫名其妙得罪其他人,費力不討好的事呢。

安可:“嚶~”

祈行夜冷酷結束通話電話,絲毫不為所動。

他抬眸,重新看向眼前的空曠房間。

這是許文靜的家。

但對於一個家來說,有點過於空蕩了。

作為大企業獨立實驗組組長,許文靜的年薪不低,是很多人想象不到的高度。

即便京城大,居不易1,房價昂貴,但許文靜也擁有屬於自己的一方公寓。

寬敞明亮,井井有條。

但,缺東西。

從一進門開始,祈行夜就敏銳察覺到了不對。

他和許文靜親自交談過,一個人在生死之間的真實情緒,很難從言語中被遮蓋。

在那些字句中抽絲剝繭,祈行夜早就完成了對許文靜個人的分析側寫,判斷出對方性格的同時,也大概猜出了對方的性格會衍生出什麼樣的喜好,又會在此之上搭建出怎樣的審美。

只要找準一個人的“根節點”,由此生髮的完整人生和表徵,就不難猜到。

祈行夜腦海中的許文靜家,應該是簡潔但塞滿大量的書籍,也並非從未生活過的冰冷單調。

許文靜喜歡喝茶,不喜歡喝咖啡但也喝得不少,日常筆記本和筆不離手,身邊常備著胃藥和專業參考書,口袋裡還有巧克力。

雖然大部分時間都消耗在實驗室裡,但許文靜還算注意自己的形象,只要有時間,一定會洗澡整理自己,不會邋遢凌亂。

那他家中最起碼要有足夠的衣服,日化用品,食物茶飲,餐具杯碟。

最重要的——客廳裡三面通頂的巨大書架,應該是滿的。

但現在呈現在他眼前的許文靜公寓,書架卻稀稀落落,沒幾本書。

——還多是年代久遠的雜誌。

祈行夜皺眉,回身問守在門外的專員:“有人來過許文靜家嗎?你們動過了?”

專員茫然搖頭,指了指門口因為祈行夜兩人進入而剛撕掉的封條,道:“接到許文靜地址後,我們就立刻趕過來並封鎖起來了。按照外勤條例,我們貼好了封條,等待調查官前來。”

“我們是沒有許可權進入汙染關聯現場的,也確實沒有進去過。更別提拿東西。”

外圍專員只提供輔助作用,他們許可權比調查官低,但在汙染事件中面對的危險,也遠遠低於調查官,並不具有獨立處理事件的能力。

因此,直到祈行夜趕來後,封條才被撕下來。

在專員這裡,祈行夜兩人絕對是第一個進去的。

“不過,許文靜的父母來過。大吵大鬧,說這是他們兒子的房子,兒子死了,就是他們的,要求我們歸還財產,不然就告我們。”

專員側過臉,指著自己臉上新鮮的一道道血痕,無奈道:“當時的場面,不太好看。”

許文靜父母的年紀不小,哭鬧喊叫,專員不能多解釋也不好做什麼,除了勸離沒有別的可以做,但卻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說不清2。

他的嘴皮子都說幹了,最後還是因為許文靜父母想要硬闖,觸動了條例,武裝專員將這兩位架著下去的。

專員嘆了口氣,指著樓下:“祈偵探你看,那兩個就是。”

祈行夜低頭,就看到坐在地面上哭天搶地的兩個老人。

樓下的專員們想要扶起老人,卻被開啟手掌罵的難聽。稍微靠近一點,老人就開始誒呦呦痛呼。

“來人看看啊!警察打人啦!我的老天爺啊,還有沒有王法了!我的命怎麼這麼慘啊,花錢供兒子上大學,好不容易熬出頭兒子買了房,還被警察搶了不還,土匪啊!”

“警察打人了,打人了!誒呦呦我的腿,腿斷了!我的腰啊!”

老人中氣十足的乾嚎,以頭搶地,頭髮凌亂衣衫不整一身的土,像被人欺負了一樣。

於是專員們也只能圍在旁邊,尷尬又不知所措。

即便是武裝專員,手裡的槍械武器也只能收起來乾瞪眼,你看我我看你,誰都不知道應當怎麼辦。

祈行夜皺眉。

他上樓時,確實看到了那兩位老人,還以為是哪來碰瓷的,沒想是許文靜的父母……

許文靜是標準的學識突破階級,從原生家庭三級跳,憑著自己的努力,硬生生在千軍萬馬中殺出一條血路,走到了京城大學生物博士、實驗組組長的位置。

交談中,他也向祈行夜提起過,父母無力支援他的學業,是他自己打工和貸款讀下來的。

而不是像祈行夜聽到那兩位老人哭喊的“一把屎一把尿供的大學”。

許文靜在巢穴時,靠著最後的意志力暫時脫離銜尾蛇,也囑託了遺囑。

——所有財產連同危機,他的全部身後事,一併託付給祈行夜。

財產,就當做是委託案的報酬。畢竟要祈行夜陷入如此危機,許文靜愧疚,認為錢財不足以彌補祈行夜二三。

祈行夜卻沒打算要許文靜的財產,只是對筆記感興趣。至於那些剩下的財產和房子等,他準備歸還許文靜的家人,聊以慰藉失去親子之痛。

只是,當他真正看到許文靜父母時,忽然打消了這個念頭。

無他。

那兩位老人,從始至終唸叨的都是房子。

對許文靜……隻字未提。

沒有一句關心。

哪怕是陌生人在路邊看到其他人出車禍,也會為此而嘆息關心。

許文靜的父母,卻比陌生人還不如。彷彿對他們來說,許文靜只代表著“遺產”,“財富”。

這一刻,祈行夜忽然明白了許文靜為何在死亡前,沒有一個字是提及父母的。

祈行夜沒有父母。

而有的人,有,卻不如沒有。

他無聲嘆了口氣,向專員擺了擺手:“他們和許文靜沒關係——普通人就不要沾染汙染事件了,讓他們離開。”

有了明確命令,專員立刻來了勁頭,快樂的趕緊向樓下同事傳達命令。

剛剛還束手無措的武裝專員,立刻“請”兩位老人離站到警戒線外,不允許靠近。

商南明平靜注視,看出了祈行夜的不快:“怎麼?”

祈行夜皺眉,環顧公寓,神情嚴肅:“在我們之前,有人來過許文靜的公寓。”

“並且拿走了很多的東西。”

他走向書架,修長手指從架子上擦過,伸到眼前看灰塵:“這裡之前是滿書狀態——書呢?”

或者,那其中有沒有許文靜留下的筆記本?是否也被人一併拿走了?

不僅是書架,祈行夜還在廚房和臥室,甚至衛生間的藥櫃裡,發現了缺少的東西。

似乎是因為專員趕來的過於迅速,那人並沒有時間將工作做得太精細,很多灰塵和移動痕跡都沒來得及清理,為祈行夜指引了方向,逐漸發覺了都丟失了什麼。

書籍筆記,藥瓶,身份id卡和白大褂,還有廚房裡所有可能與許文靜有直接頻繁接觸的餐具。

——所有能證明許文靜存在過的痕跡,都被帶走了。

祈行夜抬頭:“拿走這些東西的人,比我們更早知道許文靜的存在,還有這裡的地址。”

殯儀館內,唯一近距離接觸過許文靜的,只有他,以及當時被他帶在身邊的明荔枝和李龜龜。

除此之外,再無其他人。

“是大洋科技的漏網之魚做的嗎?”

祈行夜皺眉:“如果是許文靜的上司,知道實驗組和他的存在,倒也不足為奇。”

商南明詢問情報人員,很快結束通話電話,向祈行夜道:“監控失效。”

“從三個月前,也就是許文靜初步開始墮化的時候,整棟大樓連同附近街區的監控,就都壞了。沒留下任何影像資料。”

祈行夜舌尖頂了頂上牙膛,神情不快:“監控真有眼色,知道什麼時候該壞。”

許文靜家裡的汙染係數為零。

在確定了大量物品丟失後,祈行夜也失去了探查的興致——很難說還有什麼有價值的東西被留下來。

“冰箱裡連瓶水都沒留下啊。”

祈行夜看了眼空蕩蕩的冰箱,失望捂住肚子:“餓……”

商南明打包書架上僅剩物品的手一頓:“工作結束後,帶你去吃東西。”

祈行夜開啟冰箱冷凍室的門低頭檢視,漫不經心問:“吃什麼?要不我做年夜飯?”

商南明:“……我是過不去這個年關了,是嗎?”

年關年關,生命一道坎。

別人是團圓飯,祈行夜給的是斷頭飯。

祈行夜眉眼染上笑意,正準備反駁,卻目光忽然忽然一凝:“嗯?”

他神情凝重下來,屈膝蹲下,伸手探進冰箱冷凍櫃最底層的深處。

指尖觸碰到了一個冰冷光滑的東西。

祈行夜拿出來,卻發現那是一個玻璃刻度燒杯。

實驗室裡最常見不過的燒杯。

但也曾在許文靜手邊出現過。

祈行夜記得,自己在“幻覺”實驗室內與許文靜交談,並且對方在帶著他參觀實驗室時,就是用刻度燒杯泡的茶。

當時,許文靜笑著說起他的筆記,讓祈行夜全憑本事自己去找,還提及,筆記本就在他身邊。

在哪個身邊?

許文靜說的重點,到底是什麼?

祈行夜眉眼冷冽,看向燒杯。

燒杯裡放著一顆菱形玻璃體,像被精密切割的寶石,微微晃動就與燒杯碰撞發出清脆聲音。

下一秒,燒杯竟然破碎成玻璃碎茬,從祈行夜手掌中散落墜下。

猝不及防之下,祈行夜手掌被割破,鮮血湧出,順著掌紋蜿蜒流淌。

他卻沒有鬆手,反而下意識握緊了那顆玻璃體保護,沒有讓它掉下去砸碎。

商南明瞳孔一縮,一直平靜的神情被打破,迅速撲向祈行夜。

祈行夜卻轉頭,嚴肅道:“我或許理解錯了一件事。”

“許文靜說的筆記本,到底是什麼。”

當時是在幻覺中,許文靜和祈行夜兩人都被銜尾蛇影響,他們的意志和記憶不一定就是自己的。

但許文靜身邊的燒杯是一定存在的,並且無害——再警惕嚴密的看守,都不會覺得一個泡茶的燒杯會有什麼問題。

或許,重點不是筆記本,而是燒杯?

許文靜把公寓留給他,也是在告訴他:公寓裡的燒杯,有你想要的東西。

那是許文靜在生命枯竭意志混亂的最後時刻,拼盡全力留下來,想要確保萬無一失的重要線索。

誰會把玻璃燒杯放進冷凍格呢?而且放得如此隱蔽不易看到。

除非是蹲在地面上,仔細不放過一寸的檢查,否則以成年人的高度,燒杯所在就是視覺死角。

雖然有人先祈行夜一步來了公寓搜查,帶走幾乎所有物品,但匆忙中,對方並沒有發覺燒杯。

以及燒杯裡的精緻菱形玻璃體。

似乎許文靜早已經料到這一幕。

——畢竟他在被汙染之後,立刻察覺了有人在跟蹤並且欲殺死他。

哪怕那被醫生診斷為被害妄想症。

但調查局掌握的證據足夠為許文靜平反,證明他所說的那些“妄想症狀”,跟蹤和殺害,都是真實發生的。

祈行夜微微勾唇,咧開笑意:“找到了。”

“我本來以為筆記,就是筆記本。但或許,這才是許文靜想要給我的。”

他滿手鮮血,舉起玻璃體在眼前,笑得恣肆快意:“看,這就是指向害死許文靜之人的線索。”

“商長官,我不喜歡未結案件,打算完成許文靜的委託——要和我一起嗎?”

商南明喉結滾動,眼眸沉沉。

最後卻只是一聲嘆息:“你的手……”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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