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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祈行夜內心思緒澎湃, 但面上一點不顯,依舊是李龜龜熟悉的那張吊兒郎當萬事不放在心的笑臉。

兩人湊在一起嘀嘀咕咕,祈行夜很快就明白, 他和李龜龜被巨蟒吞噬之後,並不是真的在“巨蟒”腹中。

而是直抵了汙染巢穴最深處的核心。

cc2777案件嚴格來說, 是沒有汙染源和縫隙的。既然如此,自然也沒有任何存在能夠操控所有汙染物。

它們就像是一盤散沙,各自的思想和能量都在墮化後融合到一處, 反而是哪股力量最強, 哪股力量局iu掌控局面。

在殯儀館所有人被汙染之前, 操控這一切的,是最初被汙染的許文靜。

他想要死亡。

於是,汙染粒子的效果在那時間也變成了死亡, 所有被汙染的人,都被捲入了死亡,一如祈行夜出現在冷凍間, 李龜龜看到自己在墓地。

其他的組員,也在被汙染後趨向於許文靜, 想要從痛苦中解脫, 尋求死亡。

他無語:“放心,是真的,要說合不合法……也沒有哪條法規定不能殺汙染物啊?這叫法無禁止即可為。”

“我雖然是個街頭擺攤的算命騙子,但我怎麼說也是有正經師承的。家師可是龍虎山天師!有祖師爺在上面看顧著那種。”

“什麼?”

李龜龜擺擺手:“你倒是把我和我徒弟救出去再說委託費啊。”

耀眼極了。

祈行夜唇瓣動了動,眼神複雜,但最終還是什麼都沒說,只從戰術揹帶中抽出兩把槍扔了過去。

祈行夜猜測,他和李龜龜在殯儀館內經歷的混亂虛實,就是這些汙染物之間的思想彼此拉扯割據的結果。

祈行夜微笑。

祈行夜簡單的將用法和李龜龜說了一遍,告訴他,一旦遇到任何攻擊他並且不像正常人對方的東西,就立刻開槍。

“怎麼對汙染毫無所知就敢研究汙染粒子啊。”

一方壓制另一方,另一方又反抗將一方踩下去,想要做唯一的船長指引聚合體這艘船的航向。

“哦對,你是不是說過你老師姓秦?好像我師父有個朋友就姓秦。說不定我們還是一家人呢。”

李龜龜一秒慌亂,趕緊手忙腳亂的去接,在半空中連顛了幾次才終於堪堪將槍械拿穩。

他們為許文靜送葬……又何嘗不是將自己的心願投射在了其他人身上。

得知自己的其中一個徒弟平安獲救,正和明荔枝商南明在一起時,李龜龜長長鬆了口氣,像卸下了一座大山,頓時輕快那裡起來,再沒有後顧之憂的跟著祈行夜向更深處走去。

祈行夜沒有將汙染的具體資訊告知,卻不忘嚴肅聲名,繼續向前有死亡的可能性,要李龜龜做好準備。

只可惜,汙染物並沒有真正的死亡。

祈行夜:“…………”

他驚恐:“怎麼還坐地起價的!”

李龜龜試圖聽清:“祈老闆你說的……汙染?什麼汙染,環境汙染嗎?”

李龜龜秒慫:“行,你救走幾個我就付幾個人的錢,行嗎?”

不知道吧?現在你才更像是那個汙染物。

虛假和現實也不斷交替,令當時還尚未被汙染的人所看到的景象反覆更迭,像走在風浪中劇烈顛簸的船上,左搖右晃無法定住身形的迷惑。

一旦被有心人利用,或是在普通民眾之中造成恐慌擴散……後果,就如今日的殯儀館一樣。

他從沒有一刻像此時一樣,明白調查局為何會不惜一切代價,甚至拼上調查官的性命去填,也要將汙染和汙染相關所有的事物訊息,全都封鎖在黑暗中。

祈行夜皮笑肉不笑:“嗬嗬,是你的精神汙染,看到你就煩——你什麼時候結算委託費?”

李龜龜:“我有桃木劍。”

李龜龜驕傲叉腰:“平日裡為了混口飯吃也就算了,在這種時候要是還不給師門爭氣,怕不是祖師爺都要氣得半夜入夢來揍我。”

李龜龜鬆快的笑了:“祈老闆,看不起我是不是?”

他大為驚奇:“我們都快死了,你還在考慮對環境的汙染嗎?”

祈行夜:“記得是按人頭結算。”

或許,如果真的能看到許文靜被焚燒成一把灰, 死得乾乾淨淨,他們也會獲得慰藉, 和許文靜的骨灰一起埋在殯儀館後山的某處。

平日裡總是搖著蒲扇帶著墨鏡笑嘻嘻沒個正形的李龜龜,在說起師門的此刻,卻自豪的挺直了腰板,挺拔如龍虎山風與雲間搖晃卻不曾真正彎折的松柏。

祈行夜一想到大洋科技以及那個實驗組,就覺得太陽穴在劇烈跳動。

李龜龜:“!”

但在汙染波及到整個殯儀館之後,更多的人被捲入其中, 汙染物範圍進一步擴大, 所有汙染物都被絞碎個體存在, 開始融身進唯一的聚合體,像被“銜尾蛇”吞噬的蟲蟻,變成巨蟒的養分。

“臥槽啊……是模型,還是真傢伙?”

他整個人都僵了,像捧著燙手的山芋,不敢拿但更不敢扔。

李龜龜嘴長得快要比臉都大了:“祈老闆你怎麼敢的!你這是,這是犯法你知道嗎?誒呀,我怎麼突然就瞎了呢,墨鏡,我墨鏡呢?”

他們各自的想法,思維,遺憾,也都逐漸交融,打破了原本汙染聚合體的平衡,並重新尋找新的平衡。

於是,有的人想活,有的人想死。

祈行夜扯開一個笑容:“你的桃木劍要真能殺那玩意兒,那我有很多朋友想要認識你。”

他將自己身上僅剩的其他防護作用裝備都脫了下來,扔給李龜龜讓他穿上,又讓李龜龜喝下所有剩下的阻斷劑。

李龜龜不明就裡,但祈行夜的聲音太過嚴厲快速,像鐵面無私的審判官,令人不敢反駁或質疑,只能乖乖聽令。

“嘔。”

李龜龜面色難看極了:“祈老闆你這符水也太難喝了!是不是過期了?”

祈行夜:“別問,問就是三無產品。你要是活著回去了,記得給我加錢,這都是要收費的。懂?”

“行,等我再去街上拽兩個人說他們有血光之災。”

李龜龜:“我去騙其他人養你啊。”

他小聲嘟囔:“這也太摳門了,祈老闆。”

祈行夜聽見了,但什麼也沒說。

只無聲的嘆了口氣。

要是能救李龜龜回來……

他們行走在海底。

四周都是殷紅血水,潮流從身邊波動穿行而過,卻沒有任何生命的痕跡。

在海底鋪著的不是精美貝殼珊瑚,而是無數顆沉底腐爛的頭顱。

那些骷髏頭散落在周圍,沒了眼珠的黑黝黝眼窩死死盯著兩人,似乎在無聲的詢問:為什麼,你們還沒有死?

為什麼,我死了,你們還能活著?

這種比死亡更折磨的痛苦,為什麼沒有降臨在你身上。憑什麼!

無數暗流隱秘的湧動。

小小血線從骷髏眼眶中鑽出來,沿著骷髏骸骨攀爬蜿蜒,順著海水遊向遠處兩人的背後。

越來越多的血線,在從各個骷髏中爬出來,像數不清的蚯蚓在蠕動,匯聚,彼此吞噬,爭奪力量,壯大,新一輪的爭搶……

全神貫注深入巢穴最底層的兩人,卻對身後發生的事情全然無知。

李龜龜並不是他那個在城市街頭算命攤前成長,見過最危險的事是兩個阿姨為了一包特價雞蛋打起來的徒弟。

正如他自己所言,他是有正經師承的人。

老天師帶徒弟,就一個標準——還能喘氣就行。

李龜龜見過厲鬼食人,鬼王焚村,他跟著老道長深入過厲鬼老巢,於生死之間命懸一線,也曾經哆嗦著手將遺書壓在石頭下,給祈行夜打電話哭腔讓他記得給自己收屍。

但之前二十幾年所有的遭遇,都不及今日黑暗中一瞥來得驚心動魄。

“祈老闆……”

李龜龜愣愣仰頭,看向龐大到沒有邊際的猙獰怪物。

他神情恍惚,喃喃問:“這到底,是什麼鬼?”

海中之海,黑暗中,更深的黑暗。

在那最深處的海中海,巨大的怪物仰頭靜立,像遺落在遠古早已經陷落的海底城池雕像,似乎早已經石化。

可當細看之下,卻會發現那怪物身上的紋路極為奇怪,鱗片之間,有很多細細的黑色絲線在海水種飄搖,鱗片的花紋更是詭異。

李龜龜不由自主想要向前走去。

他恍惚著抬起腳,想要向前邁進。

卻被祈行夜大力一把扯回來。

“你幹什麼去!”

祈行夜皺眉嚴厲:“你是第一天入行嗎李龜龜?你和你師父去殺鬼的時候也是這麼莽撞嗎?”

李龜龜像一頭倔牛,一門心思的往前衝,拽都拽不住。

如果不是祈行夜力氣大強行將他定在原地,甚至會被他拉著一起衝進前面那片海中海。

祈行夜見李龜龜神情一直都恍惚著雙眼發散,也不再等,立刻兩個巴掌重重甩過去。

“啪!啪!”兩聲。

李龜龜:“嗷!”

他被扇得人都咧過去了,驚恐回神趕緊捂住臉,看向祈行夜控訴:“你怎麼又打我!不是說好了不打嗎?”

祈行夜假笑:“誰讓你喊也喊不醒。”

“你到底怎麼回事?為什麼一直往前跑,拉都拉不住,哈士奇嗎?”

李龜龜委屈捂臉:“我想要仔細看清那個東西啊。”

他抬手指著那巨大的怪物:“你不覺得它的鱗片很奇怪嗎?距離太遠了,我看不清,當然要離近點。”

祈行夜聞言看去,想起的卻是商南明的話。

cc2777案件的溯源案件ab0009案件,其中已經被證實的一條粒子效果,就是吸力。

即便當時很多人只是在汙染影響外圍受到波及,處於微汙染狀態,但仍舊感覺到了一股不可抗拒的吸力,在要求他們走進汙染深處。

這使得很多原本可以獲救的人,都在自殺行為之下墮化成了汙染物,更因此而增強了汙染物集合體的力量,吸力增強,更多人受害……惡性迴圈。

李龜龜所察覺到的致命吸引力,恐怕也是如此。

只不過祈行夜對此全無反應,那怪物在他眼裡,只是怪物而已,不存在任何吸引力。

不知是他特殊體質的緣故,還是因為他早就近距離看過那巨蟒。

“我們總不能站在這裡光是看著吧。”

李龜龜兩邊臉腫的老高,說話聲音都因此支吾發悶:“那祈老闆你說,怎麼辦。”

祈行夜面無表情扯下自己大衣腰帶,利落拽過李龜龜的手腕,將他和自己綁在一起。

“跟在我身後,離我不能超過一米遠。我讓你去做什麼,你再做什麼。”

“尤其不可以自己靠近那東西,明白嗎?”

李龜龜剛忿忿想要反駁。

卻見祈行夜冷笑:“不然就把你徒弟喂鬼吃。”

李龜龜:“q皿q”你才更像魔鬼吧祈老闆!

長時間待在汙染現場,就算李龜龜沒有變成汙染物,也早就處於微汙染狀態,他身上的汙染粒子像是本能尋找母親的小羊羔,不可抗拒的吸力將他緊緊指引向那仰頭靜立於海底的巨大怪物。

幾次,祈行夜都一錯眼就差點抓不住李龜龜,讓他越過自己衝向了怪物。

“我想仔細看看那東西,不覺得它有點像亞特蘭蒂斯那種嗎?”

李龜龜試圖為自己辯解。

但事到如今,他自己也逐漸察覺到了不對,越說聲音越小。

“臥槽……祈老闆,它該不會是水鬼吧?誘惑人到水邊淹死好代替自己。”

李龜龜壓低聲音警惕:“是水鬼嗎?我祖師爺殺水鬼可有一手,只殺不渡的那種。”

祈行夜心累的翻了個白眼,心說你倒不如仔細看看我的襯衫,白的都被你蹭成黑的了。

和一具焦屍共處是什麼體驗?

祈行夜:請各位注意,和焦屍近距離接觸時不要穿白襯衫,否則你將得到一幅水墨畫。

如果說一開始祈行夜還有些嫌棄李龜龜,覺得被一具焦屍抱住有點髒兮兮的噁心,那現在,他已經攔腰拽住往外衝撒手沒的焦屍到麻木了。

什麼焦屍?這是李·哈士奇。

祈行夜:老道長當年絕對是給李龜龜改錯名字了,李哈士奇多好聽。

“手銬”也不管用,祈行夜只好自己死死拽著李龜龜的手臂,覺得自己的輕微潔癖都被焦屍治好了。

嚴防死守之下,他才帶著李龜龜警惕靠近海邊。

在海底,仍舊有另一處斷崖,是更深深海的岸邊。

祈行夜站在岸邊向下望,一眼望不到底,整個斷崖下面全都盤踞著怪物巨大肥碩的身軀,不知邊際到底在何處,這怪物又有多龐大。

更像是整片黑暗,都被它所佔據。

——你注視過黑暗嗎?

會不會偶爾有時候,忽然覺得黑暗對你有種特殊的吸引力,讓你想要向黑暗裡走去,有人在那裡呼喚著你的名字?

——你注視過深海嗎?

當你走在海邊,漂浮在海面,向下看去時,會不會忽然看到又龐大的黑影遲緩略過,令你悚然的冰冷,手腳發麻無力。

橋邊,水邊,岸邊……有沒有哪種時刻,你會聽到水面下對你的呼喚,吸引著你,像在說:來吧,跳下來吧,和我們團聚,這裡才是你永恆的歸宿。

你有沒有感知過那種致命的吸引力。

讓你摒棄所有虛假面目的所謂現實,揭開世界早已經被入侵的真相,走入那邊黑暗的水潭。

你有沒有想過……

或許,那些都是真的。

它在呼喚著你的名字,將你拽向它的深淵。

在海底,在無人可知之處,最終匯聚成不可感知的龐然大物。

祈行夜眼瞳緊縮,猛然屏住了呼吸。

為那張出現在視野中,熟悉的臉。

在這個距離下,很多之前被忽略的細節,都得以一一詳細浮現。

那鱗片間飄搖著的,哪裡是什麼海帶或水蛇。

分明是……人的頭髮。

而那鱗片,就是人的頭顱。

正對著祈行夜的那片鱗片,那顆頭顱,卻是不久前才見過面的老熟人。

徐麗麗。

她睜著一雙無神的美目,生前美豔的臉早已經青白髮脹,像被海水泡開,面板脫離下面的血肉筋骨在油油飄搖,被撕扯得不似人形。

可祈行夜怎麼會記不得他的敵人,手下敗將。

他記得很清楚,徐麗麗被3隊帶走訊問,榨乾所有有價值的情報後,只剩下一桶血肉油脂,連人形都拼湊不起來,又被扔進了總部監獄。

層層嚴密守衛,道道武裝把關。

由調查局局長林不之親自鎮守,局長辦公室距離監獄入口不過幾百米遠。真真正正的,總部心臟,重兵關卡。

祈行夜敢說,除非國內調查局所有人全部死亡,林不之和商南明戰死,否則,世界上沒有任何人,任何調查局,能夠從國內調查局的監獄裡堂而皇之的帶走一個汙染物。

徐麗麗本身,絕不可能出現在京郊殯儀館!

那就只剩下一種可能。

在這裡的,不是徐麗麗的身軀。而是,它已經墮化失去的“理智”。

是靈魂。

不僅如此,在其他鱗片上,祈行夜還看到了許多陌生的臉。

他認出了殯儀館內死者家屬們的臉,除此之外,還有很多金髮碧眼的人,很多不同人種,不同國家和膚色的長相。

男女老少,世界諸國。

在死亡前面,一切平等。

唯一相同的,就是那一張張定格在死亡時驚恐絕望的面目。

當人看到他們,就會深切感受到他們曾經的無助和痛苦。

祈行夜知道這樣一種說法,所有人類的意識,其實都是同一座冰山,它被海水吞沒龐大本體,只能窺探海面上的冰山一角。

其名為——阿賴耶識。

人類意識集合體。

而在銜尾蛇中,所有的意識,也都融合到了一處。

在外吞噬祈行夜的,是銜尾蛇的“身體”。

此刻他所看到的海底巨獸,是銜尾蛇汙染物的意識集合體。

這才是,真正的銜尾蛇。

貪婪吞噬世界的巨獸。

——二十年來,從ab0009銜尾蛇案件開始,至cc2777為止,死去的所有人,所有汙染物。

都存在於此。

祈行夜心底震撼。

他緩緩仰頭看去,海水拂過髮絲,繚亂了他的視線,他微微眯起眼,海底龐大巨獸佔據了他所有的視野,飄搖著的血線觸角油油劃過海水,遮天蔽日。

在那巨獸之下,任何人,都如此渺小。

不堪一擊。

任何人看到如此龐大不知具體,彷彿佔據著整個海洋深處的怪物,都會不由得心生出絕望詢問:我們,真的能戰勝這種怪物嗎?

那怪物似乎感知到了祈行夜專注炙熱的視線。

它緩緩挪動,海水怒浪翻滾。

碩大的眼球低垂。

死死鎖定。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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