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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祈行夜大腦的印象中, 自己仍在大洋科技實驗室中,但等回神時,他卻身處赤紅海底, 眼前是一直消失不見的李龜龜。

但當他再繼續深入回憶,就發現自己其實也不在大洋科技。

殯儀館, 李龜龜, 送葬人……他分明就在汙染現場。

如果只有一個真實,那就是他所身處之地是汙染巢穴, 眼前的所有景象, 都有可能是汙染物操縱法則構建出的虛假。

包括李龜龜。

“你……”

祈行夜走了過去, 猶豫著一把掐住李龜龜:“你還是活著的嗎?”

李龜龜:“嗷!嗷嗷嗷!祈老闆,祈行夜你有病吧!”

他疼得眼淚都出來了,趕緊伸手去阻擋:“快鬆開, 臉皮要掉下來了!”

雖然聽起來很驚悚, 但祈行夜對此倒是接受良好。

祈行夜甚至一度以為李龜龜已經死了。

可是這一腳踏出去,李龜龜沒追上徒弟,卻反而一腳踩進了死人墓地裡。

而從李龜龜那裡,祈行夜也終於搞明白了為什麼他會對自己有這種誤解。

祈行夜半信半疑:“真的假的?我怎麼覺得你是我的幻覺呢?”

像是燒焦後的樹皮, 稍微一碰, 焦黑的碎屑就撲簌簌落下,沾了祈行夜滿手。

“這是原則問題。”

比如他已經淹死在了海底,眼前的一切都是他臨死前生髮的虛構幻覺, 這也就能解釋得了為什麼他會在這裡, 並且李龜龜還這副模樣了。

他氣得抬手就往祈行夜額頭上粘了張符咒:“趕緊去邊上醒醒神!”

不是一直跟在他身邊卻莫名失蹤的那個乖徒弟,而是失望於他“見死不救”的做法,轉而去和死者家屬們一起行動的那個。

祈行夜確實是身處汙染巢穴,並且就在汙染物聚合體的內部,巨蟒的腹中,他的意識並沒有錯亂,印象中的一切都是真實存在的。

可就在那時,他看到自己徒弟的身影就在門外一閃而過,像被什麼東西追殺般慌亂。

“就你這種變態,真的有人能殺了你嗎?”

李龜龜:“要不,你幫你家兼職生把烤腸錢還我。”

“祈老闆你不會對自己人都這麼苛刻吧?”

李龜龜表示懷疑:“深藏不露啊祈老闆,我今天才發現,你竟然這麼厲害?以前你在街上要是用這架勢去經營偵探社,何至於去抓貓找狗看孩子輔導作業的,錢還不是大把大把的來?”

身邊也不再是殯儀館的走廊,而是後山的荒蕪陵墓。

但是從始至終,沒有人看到過李龜龜。

最關鍵的是……李龜龜,他現在的臉皮也和常人有著很大一截察覺。

大洋科技是他的幻覺,而他本身,也依舊活著——包括李龜龜。

那場面,聞者傷心聽者落淚。

李龜龜本來還有些生氣,不想理會那個徒弟,想法這麼軸說不定就是因為自己把他保護得太好,什麼事都替他擔下來,才讓他這麼天真,說不定讓他自己去闖蕩一番,回來就什麼都明白了。

傳回來的觸感, 像是皮肉分離的鬆弛,而不是面板下面緊緊跟著血肉的溫暖柔軟, 活人觸感。

可這個想法只存在了幾秒鐘,很快就在徒弟的慘叫聲中蕩然無存。

他上下掃視了一圈祈行夜,出於“江湖騙子”的同類嗅覺,對祈行夜表示懷疑:“別是你想要騙你家可憐的兼職生,想裝傻說自己就是這麼廢物還窮,不想給人家發工資吧?”

很說得過去嘛!只要是真相,那就沒什麼不能接受的。

事實上,李龜龜自己也是這麼認為的。

祈行夜:“?”

除了寒鴉驚枝,山風呼嘯洶湧之外,只剩徒弟在不遠處濃霧後傳來的慘烈求救聲。

祈行夜說著懷疑,手底下的力氣卻一點都沒有收斂,恨不得直接將李龜龜的臉皮撕下來, 掐得他頭疼。

李龜龜納悶:“你自己不知道?”

祈行夜冷笑一聲:“呵,命可以給你,錢不行。”

再怎麼指著自己鼻子罵,那欺師滅祖的東西也是自己的徒弟。

李龜龜比比劃劃,表示自己當年在街頭擺攤的時候,塞給徒弟兩塊錢打發他去買烤腸,一扭頭就看到徒弟心疼的分給明荔枝半根,兩人在榕樹下邊啃烤腸邊蹲著看螞蟻搬家,活脫脫兩個智障兒。

兩人雞同鴨講了半天,各說各的,終於將思維接到了同一處。

在給祈行夜打過電話之後,李龜龜本想要聽祈行夜的勸說,找個地方把自己藏好,直到祈行夜來救自己。

在殯儀館內確定還活著的人裡,無論是李龜龜的徒弟還是明荔枝,都早被祈行夜和商南明撿到,帶在身邊確保了安全。

“那可憐的明荔枝,連烤腸都要蹭我家徒弟的。”

祈行夜:“?”

李龜龜提著劍追了出去,想要把徒弟救回來。

李龜龜怒罵:“呸!你才是幻覺!”

“師父!師父我知道錯了,求求你救我,救我!別把我一個人留在這裡!”

“他們,他們追上來了,他們會吃了我,師父!師父……啊啊啊啊!”

歇斯底里的慘叫聲戛然而止。

周圍空蕩蕩再無人影人聲。

李龜龜慌了神,趕忙喊著徒弟想要去追。

卻有什麼東西,突然間死死攥住了他的腳腕,讓他毫無防備之下被拽得摔倒在地,半個人砸進了地面的泥土裡,額頭也重重磕在了墓碑上。

最後的意識中,李龜龜只來得及看到一隻白慘慘的手掌,從漆黑的泥土裡伸出來,已經半腐爛的骸骨掐住他的小腿,正從泥地下面爬出來。

那雙赤紅的眼珠似乎察覺到了他的目光,死氣沉沉的回望而來,黑黝黝的眼眶骷髏裡,跳動著的兩團紅色卻毫無生機,只一眼,就足夠令人想起有關死亡的一切冰冷。

泥土,黑暗,窒息,蟲蟻爬過眼鼻啃噬皮肉……

不寒而慄。

那一眼,也深深留在了李龜龜的腦海中。

他看到,自己回到了街頭榕樹下的算命攤上。

依舊是夏天,樹蔭下乘涼,他輕輕搖著蒲扇盤腿坐在太師椅上,一邊吊兒郎當鼻樑上掛著墨鏡給客人掐算血光之災,一邊抬手笑著向跑過來的明荔枝打招呼。

明荔枝來送冰鎮西瓜和冰水,說是他家老闆讓他送來的。

當天晚上,他就因為吃多了冰西瓜而跑肚子,一邊嗷嗷罵著祈行夜,一邊說西瓜真好吃下次還敢。

直到後半夜,他才迷迷糊糊睡著。

夢中,祈行夜站在殯儀館後的墓地裡,長刀立在身邊,一身血汙看不清五官。

所有屍骸都從墳墓中爬了出來,滿地都是翻倒的墓碑和掀開的土壤,但它們,又倒在了一地狼藉中。

——所有死而復生的屍體,都死在了祈行夜的劍下。

他踩踏在屍山之上,冰冷垂眸望來。

‘李龜龜,你要死了。’

李龜龜:“!”

他猛地驚醒。

卻發現自己根本不在街頭的算命攤上,周圍也沒有什麼墳墓。

有的,只是如同活埋一般的爐子。

狹小的空間伸出手就能碰到四壁,爐膛內部堆積著不知積攢了多久的油垢灰塵,已經凝結成塊,黑漆漆看不出原貌,上面卻隱約還能分辨出一些捲曲的“紙片”,更像是燒焦後殘留的人體組織。

李龜龜在看清周圍之後,心臟就涼了一大截。

他拼命的喊叫求助,外面卻沒有任何人回應,而不管他如何踢踹尋找,都找不到能從裡面開啟大門離開的方法。

他只能眼睜睜的看著火焰從四周噴射過來,將他吞沒……

李龜龜以為自己必死無疑。

可不知為何,他卻陷入了半夢半醒的狀態,似乎一直有人在他身邊喋喋不休,嬉笑怒罵。

李龜龜很氣憤:老子都快被燒死了,你怎麼還能笑呢?哭,都給老子哭出來!

可聽了一會,他就察覺到了熟悉感。

那聲音,分明是祈行夜的。

不僅是祈行夜,還有明荔枝,徒弟,以及另外一道不算是很熟悉的低沉聲線。

李龜龜聽到祈行夜稱呼對方——“商南明,汙染聚合體就在前面。”

他恍然大悟:哦,是祈老闆來救自己了。

李龜龜很開心,他本能想要向聲音傳來的方向走去,找祈行夜匯合。

可卻有沉重的力量壓在他的身上,讓他動彈不得。

不僅如此,他的四肢也僵硬冰冷得可怕,好像已經不再屬於他。

他咬緊牙關拼盡了全力去反抗,抬手時摸到了爐子內|壁邊緣,猛然抬手掀開——

“嘩啦!”一聲巨響。

新鮮的空氣湧過來。

李龜龜長出一口氣,覺得自己得救了。

他欣喜若狂的爬出來,卻在爬到一半的時候,後知後覺的意識到………

這哪裡是爐子。

分明是棺材。

記憶湧上來,重新衝擊大腦,回想起那雙停留在腦海中的赤紅雙眼。

李龜龜遲緩的眨了下眼睛。

他忽然發覺,當時自己看到的那張臉……不就是自己經常會在鏡子裡看到的,他自己的臉嗎?

當時抓住自己的腳,讓他自己摔倒陷入所有噩夢的,不是其他人,分明就是他自己啊!

那是他自己的屍體,就埋在殯儀館後面荒山的墓地裡。

當他意識到這件事,之前所有在記憶中模糊的畫面,也逐漸從海面下浮現出來,開始清晰。

噩夢中祈行夜腳下的屍山中,倒著自己皮肉翻卷被斬斷成兩半的屍體,徒弟的臉青白灰敗,就被祈行夜的長刀刺穿。

再向前。

是他給祈行夜打電話,告訴他“來殺我”。

他走在殯儀館的走廊上,在黑暗中緩緩轉身,睜大了眼睛看向突然從棺材中翻身坐起來的死屍。

那死屍的臉,也是他自己。

是他從焚屍爐中醒來,跨進了棺材中,從焚燒間推出來,送往停靈廳……

一切就像是錄影帶倒行播放,所有的一切都在向後退去,聲音和畫面從後向前,被扭曲成無法理解的詭異畫面。

最後,定格在了墓地中。

李龜龜看到,一行黑衣白花的送葬人肅穆著臉走進墓地,抱著骨灰盒,手捧遺像,向他走來。

為首的男人停下腳步,沉沉向他看來。

就是那一瞬間,黑暗化作實體,猛地向他撲來,張開血盆大口徹底將他吞噬。

蛇。

很多的蛇纏繞在一處。

它們翻滾,湧動,彼此糾纏打結,形成巨大的一團,頭吞尾,大吃小,彼此廝殺吞噬。

李龜龜就在這團蛇的最中央。

他想要跑,卻被蛇身越發收緊纏繞,逐漸窒息。

最後,只能眼睜睜落進巨蛇腹中。

那一剎那間,李龜龜因為缺氧而遲鈍的大腦裡,只剩下唯一一個想法:f**k——!!!

祈行夜你大爺的,你倒是來救我啊!

親耳聽到李龜龜轉述的祈行夜:“…………”

他誠懇建議:“下次你只要描述對我的感激就行,不用把髒話也複述一遍。”

李龜龜斷然拒絕:“不行!我這個人光明磊落,從不背後罵人。”

“不被你聽到的髒話,怎麼能叫罵人呢?我罵你,那你必須聽到!”

祈行夜:“……謝謝,但也不必。”

“不過我沒想到,你真的來救我了。”

李龜龜嘆了口氣,惋惜道:“這下就不能罵你了。”白瞎他之前那麼感情豐沛的髒話了。

被巨蟒吞噬入腹所帶來的痛苦,遠遠超過李龜龜此生所有承受過的疼痛,甚至一度讓他產生了放棄自己的生命,一死乾脆的想法。

如果死亡會更輕鬆,那人為什麼還要活著呢?

李龜龜被絕望吞沒。

他放棄了所有掙扎,任由自己逐漸向血海深處沉去,雙眼無神向上看去,海的邊緣,是一張張因為痛苦而猙獰扭曲的臉,一顆顆頭顱鑲嵌在血海深處,無神渾濁的眼球已經渙散。

李龜龜認出來,那些臉,全都是自己曾經在殯儀館看到過的人。

那時,他擔憂所有人的生死危機,為了能保護所有人而奔走拼命,試圖讓局面重新穩定,只要大家團結起來一致對外,說不定就能找到一線生機,哪怕死一部分人,也還能剩下其他人能夠活著離開。

可,被指責,被質疑。

李龜龜心灰意冷,轉而只專注於保護自己的徒弟。

後來,所有人都消失不見,不知去向。

包括自己其中一個徒弟。

卻沒想到,再次得到這些人的訊息,竟然是在巨蟒腹中。

他們已經死亡。

而他也快了。

李龜龜苦笑,張開雙臂向後仰去,任由冰冷的血水將自己包裹,意識逐漸向黑沉中下陷,似乎有什麼東西在抓住他,將他拽向旋渦深處,不可掙脫。

他是在暴風雨中迷失方向的船,將要在龍捲風中被絞碎,意識灰飛煙滅。

可就在那一瞬間,突然有一道刀光從上至下劈斬而來,劃破天地!

燦爛的光亮透了進來。

李龜龜震驚睜開眼。

卻見祈行夜在血海之中,遊向他。

所有試圖靠近祈行夜的血蛇和死屍,全都被他斬落刀下。

他身處血海之中,可海水也無法靠近他。像獵物畏懼著獵人,繞行而過。在他身邊,硬生生被撐開了一片真空地帶,沒有任何事物能近身於他。

從天而降。

“我的意中人是一位蓋世英雄,總有一天,他會踏著七彩霞光將我從海底救起。”1

李龜龜深情告白:“祈老闆,我從來都不知道原來你這麼在乎我。”

這還不動心?有個人跨越世界捨棄生死來救你誒!他都快心動死了!

說著,他就衝過來死死抱住祈行夜腰身,感動得眼淚汪汪:“祈老闆,我願意!”

“我不願意!滾吶——!”

祈行夜瞬間被驚得汗毛直立,瘋狂試圖推開李龜龜:“鬆手,鬆手!對不起我太優秀了你配不上我,我們不合適!”

“我不信,你一定是在說氣話!”

李龜龜:“不然你怎麼能捨身救我!你看外面哪對情侶做得到為對方付出生命!”

祈行夜:“我就可以!你只要欠我委託費不給,天涯海角我都能找到你追債!”

李龜龜大受打擊:“我不信!”

祈行夜使出殺手鐧:“真的,我已經有意中人了。”

“誰?你不會要現編吧。”

“…………”

祈行夜:真聰明,被你猜對了。

但下一秒,他就誠懇:“錢。”

李龜龜:“………好,好有道理。”

他垂頭喪氣鬆開了手:“好吧,輸給了錢,似乎也不冤枉。”

畢竟他自己第一喜歡的是活著,第二喜歡的也是錢。

李龜龜大受打擊,到角落裡縮成一小塊焦炭。

祈行夜則長長鬆了口氣,抬手擦掉了額角不存在的汗,慶幸李龜龜鬆開了他。

畢竟任誰被一具焦屍表白,都不會太“感動”……敢動。

李龜龜自己尚且沉浸在錯亂迷糊的思維中,對汙染一無所知的他,還沒有意識到自己身上的異常。

沒有任何正常人,能被燒灼成一具焦屍還活著。

剛剛只是稍微的擁抱,李龜龜就在祈行夜衣衫上蹭了一片黑乎乎的焦碎粉末,像一隻烤得過火碳化的羊。

祈行夜皺眉,在李龜龜看不到的地方,唇邊的笑意早已消失不見。

汙染計數器被損壞,在汙染集合體的最深處,他也暫且沒有其他辦法測定李龜龜的汙染係數。

可……單看李龜龜現在的狀態,早已經受過數起汙染案,見過很多汙染物的祈行夜,並不抱有天真輕鬆的幻想。

他的心臟沉沉向下,酸澀發疼。

半晌,他才滾了滾喉結,嘶啞出聲:“李龜龜,走了。”

李龜龜轉頭,委委屈屈的從一團焦炭裡露出一雙紅眼睛。

祈行夜已經面色如常,笑眯眯道:“走吧,帶你回家。”

——

問:如果你流落荒島,怎麼才能獲救?

答:欠祈行夜的委託費沒給。只要你欠祈行夜的錢,就算你移居出銀河系,他都能找到你。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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