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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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都進入多久了?怎麼還不見人出來!”

濃霧外, 身穿黑色制服的調查官焦急踱步,時不時猛地轉頭看向身後山野,期待又落寞。

專員小王嘆了口氣, 也難得煩躁,抬手揉亂了自己的頭髮。

“晉南隊長已經帶人往山裡去檢視了, 試試能不能找到進入的方法。但據他說, 從現場情況來看,十有八九是形成了巢穴。”

而一旦形成巢穴, 就意味著內外阻斷。

裡面的人出不來, 外面的人也進不去……調查官最討厭的情形之一。

可問題是, 碰到這一情形的,恰好是特殊長官商南明。

而且只帶了搭檔祈行夜一起,除他們幾人之外, 再無其他任何調查官跟隨。

就連專員小王都是祈行夜意識到不對勁之後,才被叫過來的。

也逐漸開始有其他機動隊意有所指的借題發揮,說機動1隊配不上高昂預算,連一起案子都處理不好,憑什麼敢要超額預算。能者多得多勞,機動1隊如果才不配位,就應該把高於其他機動隊的位置讓出來,也把預算分給其他隊。

一個電話, 就直接把特殊長官在年終大會前幾天拽走,缺席了數場重要會議不說, 還至今杳無音信, 安危不明。

楓映堂代替商南明參加會議。

電話被重重結束通話。

以及不遠處揣手蹲在路邊的兩位老道長。

從老道長那裡, 專員小王大致得知了之前的事由。包括這起看起來並不起眼,地處偏僻的汙染案件, 是怎麼捅到祈行夜面前, 直接上達“天聽”的。

“副官,不是我不想,是這……”

小王第一萬次嘆氣,忍不住扭頭把自己名片塞給了老道長:“道長, 下次您或者您徒弟再遇到類似的事情,麻煩給我打電話行嗎?別再給祈偵探打了。”

“真是……”

即便一整年的工作做得再優秀,年關收尾時最後一起案件失敗,也會給所有人留下“無能”的印象,對機動1隊頗有微詞。

“找不到商長官,你乾脆把自己火葬在那吧!”

在年終最忙的時候,抽調了小半個情報分析部的人出去,就為了商南明的案子。

他趕到時,早已經不見了祈行夜等人。

去哪找?空氣裡?

楓映堂咆哮:“那不是我考慮的事情,是你們一線外勤的事!我負責對外事務,你們負責把商長官和祈偵探全須全尾的找回來!”

晉南被巨大的砰響聲震得聳了聳肩膀,隨即抬頭,就看到一張張注視著自己的隊員們的臉。

晉南逐漸意識到一件事——如果殯儀館裡的東西,能讓唯一一位擁有現場指揮權的特殊長官杳無音信,就連打破了調查局二十年慣例的祈行夜也被吞沒其中,那它所具有的威力,同樣足以威脅到濃霧外的人們。

晉南等人一臉茫然,面面相覷。

楓映堂的通訊被打爆,幾乎所有人都在或明或暗的詢問商南明的情況,等待批覆的檔案堆積得山一樣高。

情報分析部張長官也不知出於何種目的,向京郊殯儀館派去了大量的外圍專員,將那附近一片問了又問,篩了又篩。

可問題偏偏就出在這裡——

只有被遺棄在小路上的車子。

人都是善於遺忘的動物,唯一能記得清楚的,只有最臨近結束的記憶。

等待他們的人員也從小王一人,到一整支被楓映堂緊急調派過來的小隊。

晉南看了一眼荒涼陰暗,彷彿太陽永遠不會再次升起的山林,苦笑道:“實在是找不到啊。”

商南明,失蹤整整三天,至今動向不明。

因為特殊長官的無故失蹤,調查局內的長官和負責人們,或多或少都將目光轉向了這起案件。

原本殯儀館所在的地點,變成了荒蕪人煙的田野和空氣。

就連林不之,也在會議室時似乎無意的攔下楓映堂,笑眯眯隨口問了一句商南明的情況。

京城人人都知道的京郊殯儀館,竟然就這樣從他們眼前蒸發了!

明明衛星定位還能看到商南明兩人的終端晶片訊號,但任由晉南等人如何在定位處搜查,掘地三尺,上天入地,都沒能找到任何有關兩人留下的線索。

只有晉南在接到楓映堂的電話時,差點被他咆哮得差點聾了耳朵。

絕不能讓那東西跑出濃霧!

而調查局內部,最初因為特殊長官缺席的好奇,也都轉成了擔憂和審視。

而任何人,任何部門,也別想因為商南明不在就欺負機動1隊,從他們手裡搶東西。

這個大學生一樣總是笑得清爽又燦爛的年輕副官,像護犢子的雄獅般,堅定立於浪潮中。

從祈行夜接到電話前往殯儀館到現在,已經過去了足足三天。

有他在,因為長官失蹤而急躁的機動1隊的屬員們,就會知道自己依舊有歸屬,“家長”依舊在,天,塌不了。

連殯儀館和山林都不見了,整個山頭光禿禿像是英年早禿的中年大叔,看得人辛酸。

小王恨不得自己以身代之, 換商南明出來。

言下之意:急個屁!

任由局勢如何動盪,暗流湧動中,楓映堂都是機動1隊所有人的定心丸。

他們沿著殯儀館所在的山林地毯式搜山,想要尋找商南明和祈行夜的所在,卻連殯儀館都沒有看到!

他站在屬於商南明的空蕩蕩高背椅側後方,手捧檔案,笑容燦爛,不卑不亢,眼神堅定:“汙染起始至今二十餘載,諸位依舊英勇奮戰在與汙染對陣的第一線,商長官深入汙染現場三天,相信,諸位可以和我一起見證商長官的凱旋。”

整個通往殯儀館的山路,全都被霧氣籠罩,又被調查官們封鎖,不允許任何人接近。

他苦惱的撓了撓頭:“你們應該也聽見了。”

“總而言之,就是找不到商長官,我們就是無家可歸的流浪兒了。”

晉南嘆了口氣:“來吧,繼續。”

調查官煩躁:“隊長!這山就這麼大,我們這幾天都反覆犁了幾遍了,一丁點汙染粒子都沒看到啊,去哪找?這不是難為人呢嗎!”

晉南搖頭:“我們要是找不到商長官,就該其他人難為機動1隊了。”

身為下屬,卻連自家長官都保護不好。

這不是無能是什麼?

隊員們無法,只能嘆氣又擔憂的重新出發。

搜救的黃金時間,是48小時。

超出這個範圍,時間每延長一小時,存活的可能就會梯度快速下降10%。

即便那是商南明和祈行夜,也讓有些調查官不由得開始擔憂起來。

好在所有外勤人員都會有生命體徵實時資料傳回總部,由直隸的最高長官保管。

晉南剛剛得到楓映堂的確認:商南明一行三人,都還活著,生命體徵正常健壯。

只是,不知道人在哪。

晉南抬頭,站在半山腰轉身看向天空。

從他們抵達這裡開始,就一直都是黑夜,並非陰天,更像進入了極夜地帶,太陽始終不見蹤影。

很明顯這並不正常。

唯一的解釋,就是高等級汙染巢穴,甚至到達了遮天蔽日的地步。

他們後趕來的這些人,雖然並沒有找到入口進入巢穴,但在外圍,也受到了巢穴的影響,進入了汙染粒子作用範圍。

“c級,到底能高到哪去。”

晉南嘀咕了一聲,搖搖頭跟上前面的隊員。

“隊長!”

忽然有人驚呼一聲:“快看!前面,前面好像有什麼東西!”

旁人立刻衝了過去,用最快的速度將那半掩在泥土下的東西刨了出來。

明黃色,在一片黑暗中如此顯眼。

晉南仔細辨認了一下,納悶:“符咒?”

旁人:“會不會是之前來火葬的人留下的?畢竟這裡是殯儀館,有個引路符招魂符之類的,好像也正常。”

晉南卻逐漸嚴肅,慢慢搖了搖頭:“不是。”

“我們之前,走過這條路,那時候還沒有這符咒,絕不可能是之前的人留下的。”

他想到了什麼,立刻給守在濃霧邊界外的專員小王打電話,將符咒拍給小王,讓他去和老道長確認符咒的來源。

老道長帶著老花鏡眯眼湊近,立刻篤定:“龜龜畫的。”

專員小王:“啥?”怎麼還罵人呢?

老道長:“我徒弟,李龜龜,也是給你們那個祈偵探打電話讓他來殯儀館幫忙的,他們是至交好友。”

小王:嗯,大家都這麼說……就沒有人不是祈偵探的至交好友。

老道長很快就確認,這是驅魔符。

是鮮血混合著硃砂所畫。

更像是一名道士絕望下的孤注一擲,拼上自己的性命,用自己的魂魄做擔保和香火,請求祖師爺和所有過路的神靈幫忙,殺死此地興風作浪的妖魔。

如果不是到達了生死一線的地步,李龜龜不可能用這張符。

專員驚愕:“真,真有鬼神嗎?符咒真的有用?”

老道長沒說什麼,他師弟卻不滿瞪了年輕的小王一眼:“這叫什麼話?什麼叫真有鬼神嗎,你們調查局當年不也……”

“師弟。”

老道長耷拉著眉眼,長眉長鬚掩去他真實的神情,平靜而淡然。

他攏著棉衣袖子,抬頭看向小王:“對世人來說,汙染聽起來也像是可笑的杜撰幻想,但你很清楚它是否是真實存在。”

“既然有汙染物的存在,那鬼神,為何不能在?”

老道長:“雖然我那個徒弟年紀輕輕就被一腳踹下了山,但我很清楚他的性格,不到最後一刻,他不會用這招驅魔符的,他們必定是遇到了大危機。”

他嘆了口氣,振袖搖了搖,重新雙手揣回袖子,卻是向他身邊的師弟:“師弟,一起去看看吧,那倒黴徒弟……到底是多要命的命格,連龜都留不住。”

老道長一臉嫌棄。

師弟立刻應聲跟上。

專員小王一頭霧水,卻見兩人順著就打算越過他往濃霧裡去,他大吃一驚,趕忙阻止:“道長!這裡面不能進,危險!我們已經有專業的人在……”

“給你領導打電話。”

老道長揣著袖子,屹然如山:“再管他要兩把對汙染特製加特.林。”

小王:“?”

見勢不對沖過來幫忙阻攔的調查官:“???”

電話那方,楓映堂卻安靜聽完前因後果,連眉頭也沒皺:“給他。”

小王:“啊??副官,是我訊號不好,聽錯了嗎?”

他茫然:“對方只是普通人啊,根本沒有許可權。”

“你以為有的人在外,但實際上,他們在內。”

楓映堂平靜在懸空螢幕上籤下自己的名字,現場調查官立刻收到了武器發放許可。

調查官:“……?”

他滿頭問號,但又不得不依令行事,將沉重的武器箱子遞給兩位道長。

師弟冷哼著一把接過武器箱子,熟練的開箱,裝彈,上膛。像接受過專門的特殊訓練,早已經做過很多次一樣。

然後把武器遞給了老道長。

看得調查官目瞪口呆。

老道長平靜接過,和藹的向依舊處於茫然中的專員和調查官點點頭:“年輕人,辛苦你們了。”

小王本能回答:“不辛苦……”

他悚然回神,卻見兩位老道長佝僂卻肩扛加特.林的身影,已經逐漸沒入濃霧中,白鬚飄飄。

調查官可憐兮兮:“到底怎麼回事啊。”

小王:“你問我,我問誰?還不如你回家問你家副官快!”

“楓領導,辛苦了。”

電話那邊笑意滿滿的熱情爽朗:“我家小孩太活潑,勞煩領導多看顧了。改天,改天你來京大,我一定請你吃頓便飯!”

楓映堂輕笑出聲:“好,那就期待您的飯了。”

他結束通話電話,抬頭,就看到秘書不解的臉。

“副官,您為什麼……”

秘書欲言又止。

在這麼忙亂的時候,還要堅持接一個陌生號碼打來的電話,而且不說辦公室座機,而是私人號碼。

對日理萬機的長官們和楓副官來說,私人號碼所代表的分量,不言而喻。

尋常人,就連得到能聯絡上總部外圍秘書處的電話,都是艱難。

更何況是私人號碼……

秘書:幫了忙,也不說感謝——成年人嘴巴里的“改天”,就等於後會無期。

楓映堂笑了笑,沒有多言。

只是拿起檔案起身:“會議要開始了,是嗎?”

秘書立刻回神,愧疚道歉:“抱歉,應該我提醒副官的,是我工作疏忽。”

“副官,商長官和祈偵探……他們真的會沒事嗎?”

楓映堂在走廊上頓住腳步,緩緩扭頭,看向不遠處人來人往熱鬧的中庭。

有的部門在情緒激動的吵架,有的機動隊湊在一起嘀嘀咕咕,長官們彼此笑著從容交談,言語間刀光劍影,在會議開始之前,很多爭奪就已經塵埃落定。

往年時,特殊長官商南明,永遠是會議內外的視線焦點,令所有人又愛又恨,卻令機動1隊驕傲仰頭,滿眼自豪和愛戴敬佩。

今天卻少了那道身影。

沒了祈行夜,似乎總部也安靜無趣了許多。

楓映堂平靜收回視線,重新邁開腳步。

“會的。”

“因為那裡有商長官的頭腦,和祈行夜的戰力。”

無人可及。

但身處汙染最中心的祈行夜,卻並不清楚外界已經因為他們的失蹤而炸開了鍋。

他沒有任何多餘的時間可以去思考外界的事。

就在他的眼前,許文靜突然從沉睡中甦醒,赤紅眼珠死死盯住他。

那一瞬間,磅礴力量如排山倒海般向他傾倒而來,如同整片山海全都壓在他身上,巨大的重壓令他動彈不得。

意識在瘋狂示警危險,但身軀卻一動也不能動。

祈行夜就像砧板上任人宰割的肉,只能眼睜睜看著許文靜和所有送葬人,一個接一個的睜開眼,所有視線整齊投射向他,將他鎖定。

壓力越發增加,身體和精神雙重承受。

就連空氣都彷彿在收緊。

像逐漸被抽成真空的袋子,身處其中的人被擠壓,失去空氣,壓強鋪天蓋地從四面八方而來,像巨掌死死攥住身軀並在磅礴力氣下捏爆一個袋子。

祈行夜無法呼吸,感覺血液都在倒湧向大腦,眼眸充血赤紅,腥甜血液就堵在喉嚨,順著唇角緩緩流淌,沒入鎖骨。

殷紅血液從眼眶溢位,鼻子,耳朵……越來越多,紅色幾乎覆蓋了那張越發蒼白的俊容,看不出原本的模樣。

只剩一雙眼眸,依舊堅定明亮,在昏暗中反而越發熠熠生輝。

如太陽墜落了深海。

許文靜和送葬人們在融化。

他們逐漸失去人形,融化成一片殷紅血肉,手臂和手臂粘連,大腿粘在脖子上,像被捏碎又融合的麵糰,只除了一顆頭顱依舊墜掛緊貼在巨蟒外殼上充當著鱗片,其他所有身軀部分全部失去“個體”。

變成纏繞住祈行夜的蛇,一圈一圈,慢慢收緊,將他拖入赤紅髮黑的血河中。

祈行夜連掙扎反擊的機會都沒有。

長刀從他書中墜落,他只能眼睜睜的看著血色沒過自己,又覆蓋了他的視野。

氣泡從眼前升騰而起,意識逐漸模糊,下墜。

有人在下方迎接他。

似乎有聲音在呼喚:“來吧,來和我們一起吧……為什麼你要拒絕我們呢?這裡才是你的家,這才是你。”

“我們原本就是一體……”

祈行夜拼命向下看去,想要循著聲源看清說話的人。

但透過那片深深血河的黑暗,他只能隱約看到一個男性的輪廓。

隨即,意識墜落懸崖,沒入黑暗——

“祈偵探,歡迎。”

白大褂笑吟吟站在面前,又奇怪呼喚:“祈偵探,祈偵探?”

祈行夜:“!”

他猛然回神,向身前望去的瞬間身體本能已經衝出去,將那人狠狠摜向牆壁,手肘死死抵住那人氣管,再向前壓迫一寸就會阻隔所有空氣,令對方生生窒息而死。

身邊人驚呼,趕忙上前去拉扯祈行夜:“祈偵探,你這是幹什麼?”

“有什麼話可以好好說!”

眼前的白大褂也一臉難受模樣,試圖抓住祈行夜的手臂,掙扎著艱難問:“祈偵探,有殺委託人的,愛好,嗎?”

很熟悉的說話方式。

似乎在哪裡聽過。

像聲帶異化粘連,失去人類的發聲方式,變得含混模糊,似乎也是同樣絕望的在求助。

祈行夜恍惚了一下,慢慢回神,看清了身邊的環境。

一片銀白,落地玻璃明亮,儀器折射著白色燈光,其中往來之人手拿檔案記錄夾行色匆匆。

像是哪裡的實驗室。

旁邊人:“祈偵探是不是困迷糊了?你忘了自己是受邀來大洋科技幫忙了嗎?”

明荔枝的聲音從身後響起,隱含擔憂:“老闆!你還好嗎?”

熟悉的聲音像是虛擬和現實中的錨定點,將祈行夜從自己的胡思亂想中拉回來。

他一激靈鬆開手臂,拎著那白大褂的衣領將對方重新放回地面,甚至還順手幫對方拍了拍牆灰:“你們實驗室剛刮的大白?看看,蹭你一身。”

姿態自然得好像他和對方是朋友,剛剛的對峙並沒有發生過。

祈行夜笑眯眯看向身旁:“所以,這次是讓我來幹什麼?”

那白大褂揉了揉已經淤青泛紅的脖子,友好的笑了笑,主動伸出手:“你好,我是你的委託人,許文靜。”

“我們實驗室,丟了重要的東西,需要你幫我們找回來。至報酬——等你幫我們找到我們所需要的,自然就會拿到你所需要的。”

祈行夜:“丟了什麼?”

“一管血。”

許文靜笑道:“一管存在了十四年之久的血液,整個實驗室的立身之本。”

祈行夜想了半天,都沒能想明白為什麼大洋科技這種安保嚴密的集團,會丟失這麼重要的物品,又為什麼會找他來。

但明荔枝的手已經伸了過來,挎住他的手臂。

很涼,且柔軟,像沒有骨頭。

章魚的觸鬚。

祈行夜抖了抖,皺眉戒備看去。

依舊是明荔枝那張熟悉的臉。

“老闆,這是大洋科技搞生物製藥的實驗組。”

明荔枝壓低聲音嘀嘀咕咕:“我從我們系主任那裡聽說過大洋科技的名頭,很多學長學姐畢業之後都去了大洋科技工作。”

祈行夜挑眉,瞭然:“所以,你想拜託我好好表現,最好再交幾個朋友,讓你能在大洋科技實習?”

明荔枝卻撇了撇嘴:“誰說的?”

“我討厭大洋科技。”

那張臉上的厭惡不似作偽。

祈行夜愣了下。

但前面已經傳來了呼喚:“祈偵探?這邊走。”

祈行夜帶著明荔枝跟上去。

許文靜走在最前面,不急不緩的向他們介紹這個實驗組的存在歷史和任務,尤其是那管鮮血的重要性。

“祈偵探,要小心,不要打碎它。”

許文靜站定腳步,微微笑著:“它是,潘多拉魔盒,一旦被打碎,包括你在內的所有人都會死。”

祈行夜一驚,皺眉:“這麼危險,那為什麼還要存在?”

旁邊的研究員笑了:“祈偵探,製藥研發怎麼可能一點風險都沒有?最起碼我們這裡還比化工廠安全很多,就連走在大街上也會有出車禍死亡的風險,難道你還不走路了嗎?”

許文靜微笑:“是的。但是祈偵探,我所談及的,是比那更危險的東西。”

“曾經見過血液本體的人,都已經死亡。我們也快了。”

這位帶著眼鏡滿身書卷氣的研究組組長,推了推眼鏡,轉身繼續向前走去:“連徹底的死亡都是恩賜。”

祈行夜心中生出違和感,身體本能在提醒他:有什麼東西,不太對。甚至,你所看到的所有東西,都是錯誤的。

“什麼意思?”

祈行夜追問:“你一直在提及死亡。”

許文靜笑得柔和平靜:“因為,我們確實在追尋徹底的死亡啊。這不是祈偵探你接受的委託嗎?”

祈行夜一驚,本想再次詢問,可眼前一花,定神再看去時,許文靜已經站在很遠處的大門前,正奇怪的看著他。

“祈偵探站在那幹什麼?”

許文靜做出邀請的手勢:“來吧,帶你參觀我們的實驗室,或許從這裡,你能找出那管血的去向。”

祈行夜向前走去,隨即,緩緩睜大了眼眸。

透過許文靜身邊的落地玻璃,他看到了密閉實驗室裡正在進行的實驗。

人。

到處都是人。

那些活生生的人躺在手術檯上,痛苦嘶吼著,伸手抓撓著自己的喉嚨,似乎想要將什麼東西吐出來,他們在逐漸窒息,失去呼吸的本能,就連求救的聲音都發不出,只剩“嗬嗬”氣音。

身穿白大褂的人們對此無動於衷,反而在那些人身邊經過,匆匆在資料夾上記錄著什麼,又轉身去往下一個。

祈行夜不可置信的轉身看向許文靜:“這就是你們在做的實驗?你們到底在幹什麼!”

許文靜訝然:“只是普通的實驗而已,祈偵探怎麼了?”

“這怎麼可能是普通的……”

祈行夜邊說著就重新轉頭看去,想要指著那些痛苦中煎熬的人們給許文靜看。

可當他重新看到實驗室裡的情況,卻愣住了。

他和許文靜的爭執引起了實驗室內人們的注意,研究員們紛紛抬頭,向玻璃外看來,而躺在手術檯上的人們,也轉頭看過來。

祈行夜得以看清了每一張臉。

躺在手術檯上的,和穿白大褂的,是同一張臉。

一張臉同時在平靜的記錄,又在手術檯上痛苦哀嚎。

他模糊分辨出了那些人的口型:殺了我,讓我死,讓我死!

可眼前一晃,一切卻又如朝露蒸發在陽光下,蕩然無存。

實驗室裡,一片平靜。研究員們守在儀器和螢幕前緊盯著資料,時不時點頭和交談,緊張忙碌,但井井有條。

“老闆,你是又熬夜看案子資料了嗎?”

明荔枝壓低聲音:“看看,你都出幻覺了!再這樣下去小心猝死啊。”

祈行夜:“滾,別咒你家老闆。我這種害人精不會死得那麼早。”

他抬頭時重新揚起笑容:“不好意思,見笑了。”

許文靜搖搖頭:“沒關係。”

“反正很快……你也和我們一樣…………”

“嗯?”

祈行夜追上去:“你剛才說什麼了嗎?沒聽清。”

許文靜微笑:“沒事。”

祈行夜早就很習慣被人注視和側目,他從來不是在意他人目光看法的人,但不知怎麼回事,今天在大洋科技的實驗室裡,他卻總覺得無數的目光從陰暗角落和每一個轉角後向他投來,落在他的背後,如影隨形。

像所有人都在圍著他,用不善的視線注視著他。

群狼瓜分血肉。

冷得他身體僵硬,連呼吸都變得艱難,大腦一陣陣眩暈。

像……缺氧。

但不論祈行夜多少次突然站住腳步向身後望去,他身後和周圍都空蕩蕩沒有人影。

“祈偵探,怎麼了?”許文靜在詢問。

“沒什麼。”

祈行夜將信將疑轉身:“你繼續說。”

但他並沒有就此將疑惑扔到腦後,而是依舊警惕著周圍。

他試著勾了勾手指,卻發現,自己連這樣簡單的動作都做不到。

身體機能迅速下降,不再能執行大腦下達的指令,像有一道無形的屏障隔絕了他的意識和身體,周圍的聲音也像從很遠之地傳來,帶著不真實的空曠。

‘祈老闆,祈老闆!你醒醒!’似乎有人在焦急呼喊他。

可當祈行夜向四周看去,卻一無所獲。

明荔枝納悶:“老闆,你今天很不對勁啊,怎麼了?被汙染了?”

祈行夜漫不經心:“滾!你老闆是能被汙染的人嗎?”

許文靜笑了笑:“那祈偵探要加倍小心了。”

不等祈行夜問他要小心什麼,他已經站住腳步,開啟走廊盡頭的大門:“祈偵探,這就是存放那管血的地方。”

“你可以進去隨便看看,我就在外面等著你。”

祈行夜抬眸。

越過許文靜的肩膀,他看到了一片赤紅的空間,紅得濃郁甚至發黑,就連牆壁和天花板都被油漆成了紅色,空間彷彿都在渦輪旋轉,不可長久注視,會眩暈失去方向感。

祈行夜不適的皺起眉。

紅色是令人熱情衝動的顏色,也因此在日常大面積使用,會帶來煩躁的心理暗示。很少有人會把房間裡面六個面全都刷成紅色的。

但許文靜和其他研究員卻對此習以為常。

那些研究員們不知何時出現在了這裡,他們站成一圈,將祈行夜團團圍在其中,用奇特的眼神齊齊注視著他,平靜到詭異。

“祈偵探?”許文靜在等待。

明荔枝也在擔憂的催促。

祈行夜終於邁開長腿,踏進那間殷紅如血海的房間。

沉重大門在他身後轟然關閉。

房間正中間,只剩一個空蕩蕩的展示臺。

曾經有一管血存在。

一道女人的身影閃過。

祈行夜立刻敏銳捕捉到,瞬間轉身看去。

那人卻再次閃過。

祈行夜呵笑一聲,反而不再動作,安靜站在原地。

直到身後有破空之聲傳來,他才猛地伸手向後,憑藉著身體本能死死抓住那人伸過來的手臂,一個過肩摔毫不猶豫將那人摔到眼前地面上,與此同時單膝重重跪向地面,將那人壓制在下,手掌也掐向那人咽喉。

整套動作一氣呵成,壓制得那人連起身或反抗的可能都沒有。

但入手的觸感卻跟奇怪。

陰冷,溼滑,像將要從手掌裡滑脫的魚,反而不像人。

祈行夜皺眉,定神看去。

隨即樂了:“喲,徐女士,沒想到在這還能看到你?”

徐麗麗死死緊盯著祈行夜,那張蒼白灰敗如死人的臉上,慢慢浮現出一個笑容。

“你都快要死了,我當然要來看看你。”

“你不是知道嗎,我最喜歡看到仇人落得個悽慘模樣的結果。傷了我的,從來沒人能全身而退,祈行夜,你也不是例外。”

祈行夜笑嘻嘻:“那就不勞你操心了徐女士,你既然死了,那就好好死,在總部監獄開心……”

話說到一半,祈行夜自己忽然愣住了。

“……嗎…………”

總部?徐麗麗?

什麼東西。

一個私人偵探,為什麼還有總部?他有什麼時候認識的徐麗麗,還知道她已經死了,甚至聽起來像是他殺了她——徐麗麗是誰?

兩種截然不同的矛盾想法在腦海中衝擊,頭痛欲裂。

徐麗麗在笑。

地面的紅色也在緩緩浮動,如水波紋。

剛剛還堅實的地面上,似乎有水流漫過來,在祈行夜沒有意識到的時候,悄然淹沒了地面,逐漸翻湧向上。

當他捂著劇痛無比瘋狂跳動的太陽穴,終於撐著模糊的視野重新找回神智時,整個房間內的血水,已經沒過了他的膝蓋,並且繼續向上。

他低頭本想去看徐麗麗,卻沒想到,一具屍體竟然就從自己身邊飄過。

祈行夜一愣,猝不及防之下,猛地與血海中的一雙眼珠對視。

那張臉……是許文靜的。

許文靜不復剛剛所見的那樣平靜整潔,他渾身焦黑猙獰,像被烈火灼燒,哭喊著向他伸出手,嘴巴一張一合,像是在求救。

祈偵探,救救我,祈偵探,讓我死亡……

頭腦中另外一個聲音也越來越響。

‘祈老闆!祈行夜!你要是再不醒就真的要死了!’

血水淹沒了房間。

那些曾見過的研究員們,在他的身邊漂浮,面色僵硬青白,似乎已經死亡。

祈行夜感覺自己的五官灼燒一般痛,他似乎在流淚,可視野裡只剩一片赤紅。

只剩意志力,在咬牙堅持,突破重壓和疼痛,從一片混沌中掙扎著找回自己的神智。

他向腦海中那個聲音的來源處伸出手,猛地抓住那人——

“祈老闆!”

祈行夜猛地睜眼。

一張放大無數倍黑乎乎的臉就懟在他眼前。

“!臥槽!”

祈行夜下意識抬手扇過去,將那張大黑臉扇出去:“鬼啊!”

那黑臉:“臥槽!祈行夜你恩將仇報!”

聲音很熟悉。

祈行夜:嗯……?

他的視野一片赤紅模糊,難以看清眼前的東西,抬手去擦,可手背上蹭到的鮮紅卻更加刺眼。

祈行夜皺了下眉,忽然意識到了什麼,趕緊去摸自己的五官。

臉上到處都是溼漉漉的。

滿手鮮血。

哦……五官流血是嗎。

意識到問題之後,他反而平靜下來,囫圇用衣服擦了去滿臉的血,重新抬頭看去。

他這才看清,那大黑臉哪裡是什麼鬼。

分明是被燒得和焦炭一樣的李龜龜。

祈行夜挑眉:“龜龜?你在這幹什麼呢?”

李龜龜哭得傷心欲絕:“你他媽的!我叫你來我讓你來救我,不是讓你揍我的!”

祈行夜假咳了一聲:“誰讓你這副模樣太像鬼了。”

“不過……我們這是在哪裡?”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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