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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算命先生結束通話了和李龜龜的電話之後, 左想右想,還是覺得不踏實。

外行看熱鬧,內行看門道。1

都是在街頭混飯吃的, 誰靈誰不靈,他們這些靠察言觀色吃飯的所為算命先生, 其實都很清楚。

誰家有真的師承, 誰是吹牛扯大旗的——比如他,他對外一直都說自己是龍虎山張天師一百代孫, 但其實他祖上三代根正苗紅地裡刨食。

李龜龜這種, 在他們這個圈子裡, 就是心照不宣有真本事的。

哪怕一開始因為李龜龜總是有話直說,符咒又太有效果,一直以經常得罪客人, 使得他的名聲一直都不太好。

那個找過來說丈夫鬼上身了的女客人,算命先生一開始並沒有當回事。就算對方說的再嚴重,再可怕, 但類似這樣的人他見得多了,草木皆兵到風一吹就說有鬼的人也不是沒見過。

可……女客人走了之後, 他的算命鋪子裡, 卻出現了詭異一幕。

他在賣出去八百八十八羅盤之後,就哼著歌開啟遊戲, 準備用輕易騙到手的額外收入買個新面板。

但沒打幾把,就覺得自己周圍, 忽然,很冷。

無法忽視的冷。

他睜眼,就看到蹲在自己面前滿臉關切的警察。

尤其是回想起那男人的模樣……

燈泡滋滋啦啦閃爍搖晃,窗簾布幔呼呼吹起,門窗外傳來砰砰砰劇烈敲擊的聲音,整個樓板都在震動像巨人踩著腳印在走來。

“你好,你好?”

這輩子從沒覺得這身制服這麼親切過。

他還存留一絲僥倖。萬一沒有鬼呢?萬一,羅盤真的生效了呢?

女客人很快接通。

“你這是天天說謊騙人,自己都信了。”

可他卻坐立不安,越想越覺得不對。

從死亡深淵回身投來的一瞥。

和曾經見過的屍體,簡直一模一樣。

然後……再然後,發生了什麼,他就記不住了。

想來想去,他還是給女客人又打了個電話,擔憂想要問問情況。

可那男人和屍體還是不同的。

算命先生越想,就越毛骨悚然,越發懷疑女客人所說,其實是真的。

對方勸道:“哪有鬼,都是你自己嚇自己,少宣傳迷信。”

至於那個推薦的什麼偵探社,祈什麼,算命先生並不信任,不以為意的認為那不過是圈子裡另一個江湖騙子。

只有平緩規律的呼吸聲,在安靜的空間裡迴盪重疊。

就連房間四面的水泥牆, 好像都變成了裝載屍體的小盒子。

他連滾帶爬想要去拿手機打電話求助,可就在他眼前,手機竟然飛了出去,剛剛好摔在他摸不到的地方。

突然蒼老。

可電話那頭,卻沒有人說話。

當他恢復意識時,有人在拍著他的臉,擔憂讓他醒過來,還讓旁邊人急救。

陰冷,死寂,沒有溫度的沉寂。

看得算命先生瞬間渾身冰冷,所有溫度和血色退去,整個人都不由自主在顫唞。

——他是,透明的。

他看到,就在自己對面的椅子上,有個男人,目光陰冷的死死注視著他。

透過那男人,甚至還能看到男人後面的物品。他只是一抹虛影。

像置身冰櫃, 躺在停屍間冷凍櫃裡那種寒冷。

有人在他身後,踩著老舊的地板,不急不緩的走來。

可就在他抬頭的那一瞬間……

那不是看著活人的眼神。

他給李龜龜打電話,想要把這本來就應該是李龜龜的事甩給他,沒想到對方真的受傷後撒手不管。

算命先生急出了一身熱汗,像身後有老虎追趕的生死危機,用盡這輩子最快的速度撲過去抓住手機撥打了警方電話,哭腔說有入室搶劫。

但在算命先生的再三要求下,警察還是裡外搜尋了一遍,證明了確實是他的幻覺,並沒有什麼女客人什麼男鬼。

年僅二十二就榮升叔叔的警察:“……大哥你看起來得有四十了吧?還叫我叔叔?”

算命先生瘋狂抱警,乾嚎著說自己家裡鬧鬼讓警察叔叔救救他。

他不情不願的放下手機, 嘟囔著怎麼會冷成這樣天氣預報幹什麼吃的又降溫了,起身就想要去加兩件衣服。

“嘎吱,嘎吱……”

渾身冷白青紫,眼珠渙散,視線僵直。

在算命先生驚魂未定,斷斷續續說出房子裡剛剛的異常時,接到電話趕來的人們都忍俊不禁。

而明暗閃爍的燈光間,那男人像是房間內的一道暗色,輕而易舉就可以消失在視野死角,男人所身處的那一方空間,格外暗沉,好像空間也跟著塌縮成一片黑洞,吞噬所有光亮。

算命先生試探著打了幾次招呼,但都沒有人回應他。

電話那邊,依舊只有呼吸聲。

呼哧,呼哧……像靜默的野獸。

隨即,有另外的雜音響起。

咔嚓,咔嚓,咔嚓……

安靜而遲緩的隱匿在呼吸聲中。

像是電話那邊的人無視了算命先生的聲音,徑直對著電話咀嚼起了東西,聽起來,像是在啃骨頭棒,撕咬筋肉,牙齒碰到骨頭時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響,聽著令人牙酸。

“砰!”的一聲,電話結束通話,只剩嘟嘟嘟的聲響。

算命先生拿著已經沒有聲音傳出來的手機,站在一片狼藉的家裡,卻渾身僵硬,忽然間覺得很冷。

更冷了。

像這房間裡,除了他之外,還有另外一個人。

在視覺的視角,在身後的黑暗,在轉彎後的陰影裡,死氣沉沉的注視著他,像禿鷲,等待他死亡後撲過來吞食腐肉。

但當他驚恐轉身看去,身後卻空空蕩蕩,什麼也沒有。

房間裡安靜得可怕,令人窒息……

嘎吱,嘎吱。

年久失修的樓梯水泥早已經風化成了粉末,稍微抬腳踩上去,就會踩碎落下簌簌灰塵土塊,輕微的摩攃聲在走廊裡很是清晰。

亮子單手插兜,拎著個黑色塑膠袋,頭也不抬的往上走。

鄰居聽到聲音開門,熱情的喊住亮子:“亮子,你和你媳婦最近沒什麼事吧?怎麼不見你媳婦晚上出來買菜了呢?”

“這幾天超市打特價,你媳婦要是不來,可就買不著了。”

都是住在一起的鄰居,誰家都有個苦啊病啊的,鄰居大姐很樂意和亮子媳婦一起置辦家裡用品,也是有個伴兒。

但觜進,她卻覺得沒怎麼見過亮子媳婦。

不知是從哪天開始的,亮子媳婦和女兒都從眾人視野裡消失了,沒有上下學時間的抬頭不見低頭見,菜市場和補習班也見不到人,就連亮子媳婦經常做工的那家街頭小店的小老闆,也納悶說好幾天沒見到人了,也沒說請個假。

“她是不是家裡出什麼事了?她可不是這麼不負責的人啊,要是有事應該提前說請個假的。”

去買東西的時候,小老闆這樣和鄰居大姐抱怨,隱含擔憂。

鄰居大姐也覺得古怪。

樓上,太安靜了。

他們住的這個老小區已經有七八十年了,當年用的都是板樓,不隔音,左鄰右舍就是喝口水聲音大些,隔壁鄰居們都能聽得一清二楚,更別提樓上亮子一家經常會傳出來的輔導作業的聲音。

亮子媳婦聽說是小學都沒有讀完,但是為了能輔導女兒,她很認學,經常一邊做工一邊向前來買東西的大學生請教,也不怕被笑話,一遍遍的反覆詢問請教,自己想辦法琢磨明白,然後再回家講給女兒聽。

好的補習班太貴,他們上不起那麼多,能省一點就是一點。亮子媳婦自己也挺喜歡學習的。就是她自己,沒有那個條件。

鄰居大姐因此很羨慕亮子一家,覺得這家人才是過日子,生活過得有滋有味。

可最近,樓上卻連腳步聲和輕微的雜音都沒有了。

像是根本沒有人居住,沒有人走動。

鄰居大姐不由得起疑。

亮子最近也早出晚歸的,還沉默寡言,看著和以前差別太大了。難道……這對小夫妻吵架了?亮子媳婦帶著女兒回老家了?

她坐在門口等了一天,終於聽到亮子回來的聲音,趕緊開門,打定主意要問個清楚。

聽到聲音,亮子慢慢轉頭,站在樓梯上居高臨下的看過來,頭上戴著的帽子投下陰影將他那張滄桑滿是皺紋的臉隱沒。

不知是否是角度問題,鄰居大姐竟然沒來由的覺得,亮子看她的眼神……很可怕。

像她曾經見過的連環殺人犯。

對生命漠然,視為無物的空洞,沒有一點屬於人的溫度。

鄰居大姐害怕的向後縮了縮,緊緊握住大門把手,整個人都躲回了門縫後面。

只要有什麼不對,她就立刻關門反鎖。

亮子卻笑了下。

“沒事,姐。”

他的聲音帶著一種無機質的冷,像一陣陣寒風吹過來:“我媳婦,她沒事,就是,生病,了。”

亮子在笑,卻皮肉僵硬,勉強勾起來的嘴角看起來像是皮肉分離的古怪。

好像泡了太久的植物,兩層皮肉分離開來,笑容怪異得令人背後發冷。

“別,擔心。”

他說:“我媳婦,沒事,她好著呢,以後,都,不會疼,了。”

像程式出了問題,本身的所有邏輯思考崩盤,只剩下崩潰前最後的想法在被大腦執行,卡頓的碟盤般反反覆覆的只重複這一句話。

“沒事”、“別擔心”……

別擔心什麼?

鄰居大姐覺得哪裡不太對,像她以前見過那些被逼瘋後發了癔症的人,令她渾身不舒服,本能的想要遠離這樣的亮子。

她勉強笑了笑:“沒事就好,那你趕快回家吧,不耽誤你了。”

不等亮子回答,她就“砰!”的一聲關上了門。

門後傳來金屬撞擊摩攃的聲音,還有上鎖的聲音。

看來是將防盜門鏈條全都鎖上了。

還隱隱約約能聽到她壓低了聲音打電話:“他爸!你趕緊回來,咱家樓上的亮子……好像是中邪了,我一個人在家怪駭人的,你趕緊的!”

防備架勢十足。

亮子聽見了。

整棟樓所有的聲音,好像都在他耳邊響起。不論是誰家的說話聲,爭吵哭鬧聲,趿拉著拖鞋重重踩過水泥地面的聲音,打噴嚏咳痰的聲音……

他的五感似乎被無限放大,沒有什麼聲音能逃得過他的耳朵。

但是他對此並不在意。

亮子在樓梯上呆愣的站了好一陣,才轉了轉眼珠,重新緩慢轉身,繼續踩著樓梯往上走。

腳步笨重,肢體僵直。

家裡很安靜。

他們租來的這個小家,是上世紀老式宿舍的佈局,一居一廳,一共不到二十平米。

女兒大了,需要私人空間,他們就把唯一的臥室給了女兒,自己則住在客廳裡。這個小小的客廳,既是餐廳客廳廚房臥室,也是女兒寫作業的地方。

唯一的一張桌子上,還凌亂堆積著好幾本練習冊。

地面上滿是狼藉。

家裡的瓶瓶罐罐,還有衣物布料和擺件……所有東西,都被扔在了地上。

像是發生過一場激烈的爭吵和對峙。

但沒有人收拾。

床上,一個勉強能看出凹凸起伏的物體,蓋在被子下面,一動不動。

亮子在床尾坐了下來,手搭在旁邊的被子上,眼神呆滯的喃喃:“媳婦……”

枯坐到天亮。

凌晨時,亮子一如既往的起身,笨拙向外面挪動腳步。

“媳婦,我走了。”

房間裡似乎傳來一聲回應——“誒。”

破破爛爛的麵包車就停在街角。

亮子攏起大衣,遲緩的爬了上去。

車上已經坐了不少人,見亮子上車,立刻向旁邊擠了擠空出一小塊地方。

以往在上工的路上,這些早就相熟的工友們說說笑笑,講些自己看過的新奇故事。

比如殯儀館裡小三小四小五打起來了,誰家的孝子賢孫把老子的收殮衣服都賭輸了,比如殯儀館為了節約成本乾脆十幾個人一起燒再分一分骨灰,誰也不知道拿到的是誰家死者,反正骨灰都長一個樣……他們會彼此分享自己的工作所見,家長裡短,打發無聊的時間。

但今天,車上卻格外安靜。

不僅如此,還少了好幾個熟面孔。

就連工頭也沒有來。

只是有人凌晨時接到了工頭的電話,說是讓他們去哪裡搬屍體,給多少錢,找誰要。

說完就結束通話,除此之外什麼也不知道。

無聲的焦慮在車上蔓延,人們逐漸躁動不安。

終於,有人忍不住惡狠狠甩下帽子:“我說!哥幾個,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啊!能不能給我個痛快話,到底發生什麼了?”

車上幾人面面相覷,有人沉默不語靜觀其變,有人滿頭霧水。

“怎麼說這個?怎麼了,我沒覺得最近有什麼問題啊。”

那人撓頭,疑惑:“錢不都發了嗎?”

“不是,不是錢的事!”

有人最終還是忍不住,道:“就從前幾天開始,你們不覺得這車上的人越來越少了嗎?工頭也很久沒見到人了。”

幹他們這行的,是人情社會。

不論外面再怎麼宣揚規則,怎麼按照規章制度辦事,好像和宣傳片上一樣。

但在他們這,誰要是特別正直講規則,誰就準備找不到工餓死。

雖然搬屍工被外人避諱瞧不起,但普通人就算是想要做,還真找不到門路,求到門口都不一定能成。

更多的,會選擇同鄉同縣的老鄉兒,知根知底的熟悉。不少甚至都是一個姓氏的抱團打拼。

這也就讓這個行當裡,大多都是熟面孔,人員相對固定。

就像他們這一車,來來去去都是這些人,就算有變動,也不多。

可最近,確實人數是在一個一個的減少。

毫無徵兆。

活兒就那麼多,按人頭給錢。人少了,分攤到每個人身上的工作量就增加了。

這讓一些幹得年頭久了的人很不滿。

拎著酒就去找了曠工不來的人。

可不管怎麼敲門,房間裡都無聲無息,根本沒人出來應門。

納悶之下趴窗戶一看,卻只看到房間裡黑乎乎的,一點亮光都沒有,根本看不清裡面怎麼回事。

想要去找工頭說,可工頭家裡也沒有人。

只有門外雪地上殘留的很多黏糊糊黑漆漆的痕跡,像是從下水道挖出來的黑泥流淌了一地。

不僅如此,就算是身邊的其他工友,也總是覺得怪怪的。

有人在停屍房裡一坐就是一天,有人下工後還不肯走,主動要求留在殯儀館。

還撞見過有人對著空氣嘀嘀咕咕又哭又笑的場面。

看得眾人實在是忍不住渾身發冷,不由得開始胡亂猜測身邊的工友們到底怎麼回事。

中邪了嗎?鬼上身,還是搬動屍體的時候犯了忌諱,被逝者盯上了報復?

有人已經被嚇得去旁邊寺廟求了護身符,還有人忍痛花錢買大師開光加持的佛像,說是能驅鬼辟邪保平安。

可異樣還是接連發生。

“亮子,你最近有沒有覺得不對勁的地方?”

旁邊人拿手捅了捅亮子,焦躁問:“你不覺得從過完年開始,工頭就不太對了嗎?還有黑子,還有其他幾個人……”

本來上工時的行駛路線,會根據他們每個人住的地址規劃,最好能一趟路拉上所有人,省油。

但今天破天荒的,他們先接上了他們認為沒問題的人,在車上相當於開了個小會議。

“黑子也很奇怪啊!”

有人忍不住接話,崩潰喊道:“前幾天我還看見他進廁所……吃……嘔!”

“哪有好人去幹這種事?倒是我小時候的鄰居家太奶奶被老鼠上了身中邪,才天天去掏茅廁吃。該不會黑子也是這樣吧!”

“黑子很多天前就不對勁了吧?”

眾人七嘴八舌說起自己知道的事情:“就過年那天,他回來的時候特別高興,神神秘秘的,問也不說,就說自己以後要發財了。”

“我知道這事,好像聽說黑子手裡有個寶石還是什麼,挺值錢的,據說要是賣了能得好大一筆錢呢!黑子他媳婦天天和街坊鄰居炫耀,說以後自己就要住大別墅了。”

有人忍不住疑惑插嘴:“那後來怎麼沒動靜了?”

“這幾天也不見黑子。”

車裡忽然間安靜了下來。

眾人面面相覷,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

這種未知的忐忑不安,等待著危險靠近卻無能為力,連力氣往哪裡用都不知道的感覺,幾乎要將人逼瘋。

亮子慢吞吞開口:“不是,要,工作嗎?”

“去,殯儀館。”

眾人驚愕看過來。

亮子執著重複:“殯儀館,屍體。”

司機搖了搖頭,一腳油門狂奔在凌晨的京城郊區:“看看,就亮子一個踏實過日子的!你們天天胡思亂想,怎麼不學學亮子呢?”

亮子直愣愣的看向車頭前面,隨著殯儀館出現在視野內,呼吸逐漸急促起來,眼睛也重新有了光亮,似乎是在興奮。

終於能與失散的家人久別重逢的欣喜。

旁人被亮子笑得毛骨悚然,試探著問:“亮子,你真不覺得奇怪嗎?”

亮子慢吞吞的轉頭,僵硬的皮肉向上挑起弧度,死死盯住問話的人,問:“哪裡,奇怪?”

風順著車縫吹進來,冷得眾人哆嗦起來。

那人張了張嘴,最終在亮子過於冰冷僵直的注視下,卻什麼都沒能說出來。

“……沒事。”

亮子遲緩扭過頭去,一頓,一頓。

像木頭做的人偶。毫無生命力的死水。

“屍體?什麼屍體?”

祈行夜心臟一突,神情瞬間冷凝:“好,你把地址告訴我,不要隨意走動,就在原地等著我知道嗎?不要靠近屍體。”

前一秒還癱在沙發裡懶洋洋看書的人,下一秒就已經彈射起步,迅速拎過大衣和明荔枝就衝出門去。

明荔枝努力伸手:“老闆!我圍裙還沒有脫呢,你等……”

“等不了了!人命關天。”

祈行夜將明荔枝扔到副駕駛上,就發動了車子準備離開。

但他又想到了什麼,折返回院子裡,敲了敲那棵據說埋著屍體的柳樹。

“姑娘,我不在家的時候你記得幫我看看家,別讓小偷之類的進來。”

祈行夜絲毫不覺得對著一棵柳樹說話有什麼問題:“畢竟這也是你家,我要是被偷了,窮得沒錢取暖,就把柳樹砍了當柴燒。懂吧?”

“為了你自己家,努力加油哦,柳樹女士。”

柳樹:“…………”

冷風呼嘯,樹葉瘋狂搖動嘩啦啦作響。

像是在憤怒譴責。

枯葉抖落在祈行夜肩膀。

他毫不在意的抬手拂去,聳聳肩:“你自便——哦對,荔枝在鍋裡還燉著肉,你順便幫著看看鍋,別燒糊了。”

“肉燒得苦了都是其次,要是火把房子點燃,你就是孤魂野鬼,沒家的倒黴蛋了。”

祈行夜語重心長:“你知道現在京城房價多少錢嗎?能在京城有個住的地方,你就偷著樂吧——所以,交給你了。”

不等柳樹同意,他就已經邁開長腿轉身離開,隨意抬手揮了揮:“拜~”

雖然柳樹也沒辦法開口說話。

——不過,如果它能學會人類的語言,第一句應該就是國罵:祈行夜你他大爺的!老子死了幾十年你都要壓榨!

但祈行夜並不在意。

他威脅完柳樹之後,就已最快的速度衝到了電話裡說的發現屍體的現場。

給他打電話的,是一個京大的學妹。

自從祈行夜在校那一屆,用一本被全年級傳抄的筆記本,創造了歷史最高平均分開始,後面的數屆學生就迎來了噩夢。

專業課老師恨鐵不成鋼:“你們是我帶的最差的一屆!當年你們學長,可都是個個九十多分,怎麼你們就不行呢?”

學弟學妹們有苦難言,學長學姐們不好意思心虛。

該怎麼委婉的讓老師知道,他們那屆之所以考得好,是因為有替課專家祈行夜劃重點的筆記呢?

而倒黴的學妹,就是受害者之一,慘無人道的掛了科,不得不提前很久就提前結束寒假,回來瘋狂複習祈禱能夠透過補考。

她在校外租了個便宜房子,離打工的地方也近,邊打工掙錢邊複習。

昨晚下班經過小區門口時,她就總覺得哪裡不對。

樹下的陰影裡,似乎……有人影。

在死死盯著她。

剛過完年不久,很多人還沒有回來或開始工作,街道上還沒有徹底恢復往日的熱鬧,在這個時間點,老小區的偏僻小路上只有她一個人。

越是心慌覺得有人在看著她,就越覺得路上空蕩蕩怎麼連個人影都沒有。

彷彿只剩下她一個人。

和尾隨她的壞人。

學妹狂奔回家反鎖,心跳如擂鼓,好久才敢挪到窗邊,試探著往下看。

樹下,那雙眼睛依舊死死盯著她。

她嚇得驚叫出聲,眼淚朦朧。反鎖房門縮在被子裡瑟瑟發抖直到天明,一夜未睡。

直到天亮,外面逐漸有了人聲,她才終於鼓起勇氣下樓。

在經過樹叢時,又忍不住靠近想要藉著光亮,仔細看看昨夜跟蹤狂的藏身地。

這一看,卻將她駭得心神俱裂。

那哪裡是個人。

分明,是隻剩下一半的死屍。

男人的屍體只剩下了一半身體,一邊都被黑色粘液覆蓋,牢牢粘在樹幹上又被樹葉掩飾,另一邊的身體卻保持完好,在冬天室外的天然冰櫃裡沒有腐壞。

只是露在外面的面板,早就青紫沒有血色,白得紙一樣。

學妹嚇得三魂沒了七魄,哆嗦著手帶著哭腔報了警,又本能的給熟悉的人打電話。

祈行夜趕到時,警察早就已經在現場拉了警戒線,有專人圍在樹下檢視,刑偵小隊和技術組都已經到場,地面上散落著不少開啟的箱子,正在對死屍取樣檢查。

而學妹坐在警車上,包著毯子手裡端著熱水,嘴唇一點血色都沒有。

女警官正在她身邊溫柔安撫。

一看到祈行夜的身影,學妹眼睛瞬間亮了,雛鳥看到家長般熱切:“學長!這邊!”

祈行夜看學妹毫髮無損,這才鬆了口氣。

他重新揚起燦爛笑容,抬手向對方打了個招呼,大跨步走過來,態度自然的掀起警戒線,帶著明荔枝走近學妹。

女警官警惕:“你是她什麼人?”

祈行夜眨了眨眼睛:“監護人?”

他笑眯眯問:“檢查過了嗎?沒有受傷吧,檢查結果在哪,我看看。”

祈行夜的態度實在太正常,好像這才是理所當然的,女警官下意識回答,慢了半拍才後知後覺的意識到不對勁。

“請在警戒線外等候。”

女警官嚴肅就要驅離他:“既然不是家屬就不要靠近,妨礙辦案。”

祈行夜卻一側身靈巧避過女警官伸過來的手,靈活得像一尾魚一般繞過了女警官和其他人,在所有人都沒有反應過來之前,已經靠近了大樹下的死屍。

女警官驚愕,剛想要伸手去抓,卻見一道身影擋在自己身前。

明荔枝撓了撓頭,苦惱問:“姐姐,我好像迷路了,你能暫時收留我嗎?”

女警官皺眉:“你……”

明荔枝:“阿嚏!”

他捂著肚子,突然蹲下來,像是疼得忍受不住開始哎呦哎呦的叫喚,一張精緻漂亮的小臉刷白,白得近乎透明。

“我很難受,姐姐你能給我杯熱水嗎?我不打擾你們,就在角落裡讓我坐一坐就行。”

他可憐巴巴仰頭看去,一雙大眼睛裡水光瀲灩:“我緩過來就走。”

但這副可憐又乖巧的模樣,誰要是忍心放任這種一看就不舒服的人在外自生自滅,那才是奇怪了。

女警官也趕緊將明荔枝攙扶起來,將毛毯熱水全都給他裝備上,就坐在學妹旁邊,兩個人端著熱水排排坐,有種大學生清澈的乖巧可愛。

看得周圍幾人心軟,不由得感慨起自己也有過這麼年輕的時候。

還有人過來關切問明荔枝是不是胃疼,要不要吃點胃藥。

一時間場面混亂,也暫時沒有人顧得上去追祈行夜。

明荔枝悄咪咪瞥了眼自家老闆的方向,確定老闆還需要一些時間後,立刻重新開始哎呦哎呦肚子疼。

“怎麼疼?這裡疼嗎?”

有人按了按明荔枝肚子:“這裡?”

明荔枝:“嗯!”

又按了按別的地方:“這裡疼嗎?”

明荔枝:“嗯!”

“怎麼個疼法?針扎一樣?”

明荔枝:“對!”

那人立刻轉身,向同事點點頭:“急性闌尾炎,拉去醫院割了吧。”

說著就要開車帶走。

明荔枝:“…………?”

他遲緩眨了下眼眸,慢了好幾拍才終於驚恐意識到發生了什麼,頓時拽住旁邊人的制服嗷嗷:“我不是我沒有!不要割了我!”

旁人反握住他的手,拍了拍,語重心長:“乖,有病就要去看醫院,不要諱疾忌醫,知道嗎?等做完手術給你吃糖。”

明荔枝瘋狂哭泣:“我沒有!你信我!”

那人冷酷揮手:“帶走,割了!”

“!!!”

明荔枝:老闆你要是再不快點我就撐不住了——救命啊老闆!

祈行夜剛靠近死屍,還沒等越過人群仔細看到那死屍的模樣,就先聞到了飄過來的味道。

消毒氨.水的味道,混合著灰塵和煙熏火燎的木頭氣味。

很熟悉。

不久前,他才在有類似氣味的地方呆了很久。

那裡是……殯儀館。停放屍體的地方。

但要是味道濃郁到這種程度,那死的這個人在殯儀館呆的時間可不算短,這都醃入味兒了啊——殯儀館工作人員?

祈行夜皺眉側首去看,卻在下一秒,瞳孔緊縮,低喝脫口而出:“退開!”

“撤離,全都撤離出去!不能靠近屍體!”

周圍人聽到聲音都紛紛向祈行夜看過來,迷茫不知道他要幹什麼。

有人試圖過來攔住他:“你好,這裡是案發現場,你不能靠近……”

祈行夜掏出調查官證擋在那人身前,看過去的目光嚴肅冰冷:“這具死屍具有高強度致命病菌,我就是負責類似事件的。請你配合,立刻離開!”

不等眾人反應,祈行夜已經撥給了商南明,言簡意賅的說明情況,又打給了專員小王。

小王立刻應聲:“我已經通知那附近的同事,祈偵探稍等五分鐘,離你最近的專員已經在趕過去的路上了。”

很快,刑偵小隊也接到了電話,嚴肅要求他們退開距離,讓出現場,但不可以離開。

必須等待另一隊人前來,確認他們沒有問題後方可撤離。

在場眾人丈二摸不著頭腦,但祈行夜已經開始將所有人往外趕:“荔枝!過來幫忙。”

明荔枝瞬間彈射起身,脆生生應了:“來了老闆!”

頓時腰不疼腿不酸——闌尾也保住了。

學妹和周圍眾人:“???”

但即便心有疑問,可命令不容置疑。

先一步到達的所有人都退開到警戒線周圍,反而只剩下了祈行夜和明荔枝在裡面。

因為來的匆忙,事先也並不清楚這是有可能涉及汙染的事件,因此祈行夜並沒有帶來充足的裝備。

不過,汙染計數器是隨身攜帶的。

他靠近了那死屍,神情嚴肅的耐心檢測,但汙染計數器始終安靜,並沒有示警。

就好像他的判斷出錯,這並非汙染現場一樣。

但祈行夜很肯定,普通的案件,絕對不會有如此可怖的死法。

死在樹上的男人看起來是做力氣活的,身上洗得發白的勞動服上蹭著不明粘液,手掌上滿是老繭,黑黃色的臉上蒼老,皺褶溝壑深深。

常年風吹日曬在他身上留下了印記,而衣服上沾著的燒紙灰,看著像是燒的紙錢剩下的灰。

似乎真如祈行夜一開始從氣味上做出的初步判斷,男人是殯儀館工作人員。

但是,沒有正常死亡的人,會與樹融為一體。

湊近看時,祈行夜發現,男人融化的另一半身體,和流淌在樹上並將他粘在上面的粘液,高度匹配。

粘液……很有可能來自男人自己。

失蹤的那一半身軀,並不是如刑偵小隊猜測的那樣是被人砍斷,而是已經融化。

像汙染物那樣,一半融化,一半完好,和樹木長成一處像是連體嬰。

如果不是汙染,祈行夜想不出還有什麼可能,可以導致眼前的模樣。

專員來得很快,沒有等太久,就已經有兩輛印調查局徽章的黑色車輛呼嘯而至,幾名身穿外勤夾克的專員快速跑過來,向刑偵小隊敬了個禮,然後將交接檔案遞過去。

“你好,現場發生的案件是我們一直在盯著的一起案子,從現在起,這裡就由我們接管了。這是接管檔案和權責分劃證明,您過目。”

專員:“但各位暫時不能離開,抱歉,要等待我們另外的人過來,為各位檢查身體確認沒有問題之後才可以。”

眾人疑惑:“為什麼?”

“檢查身體?怎麼回事?”

專員小王氣喘吁吁趕過來,沒等跑到地方就先喊了祈行夜一句:“祈偵探!等級!”

祈行夜頭也不回:“沒測出來!”

“好……啥?”

專員小王梗住,傻了眼:“沒等級?什麼意思,沒被汙染嗎?”

祈行夜讓開身形,示意小王往這邊看,無奈問他:“除了汙染案件,你還見過別的案子會有這模樣嗎?”

小王看了一眼那一團已經快要不成人形的黑色,神情也隨之嚴肅起來。

他轉身向同事們點點頭,又向旁邊等待的經偵小隊敬了個禮:“你好,麻煩轉個身,我和同事們現在開始為您檢查。”

檢查的,自然是汙染係數。

只是並不能完全告知對方實情。

專員們耐心拿著裝置一個個檢查過去,確認為零後,又不厭其煩的將清理裝置拿出來,淡藍色燈光柔和籠罩眾人。

有人忍不住問:“這到底是在幹什麼?”

專員小王:“紫外線防毒。”

那人:“……什麼東西?”

紫外線消毒他懂,但為什麼會在死人的地方用,他就不明白了。

專員也沒有解釋更多,只確認了這些人都沒有來得及被汙染之後,就立刻讓他們離開,同時要了他們的聯絡方式,又分發了自己的名片,一遍遍囑咐:有任何不適或後續症狀,都要聯絡他,他會□□重新為各位檢查。

自從秘密實驗室被發現後,調查局對汙染的管控更加嚴格。

並且徐麗麗隱匿十四年的事,也讓調查局格外警惕,擔憂汙染會隱瞞過調查局現有的檢測裝置逃脫,因此在督促科研院再次研發升級裝置的同時,也對所有在汙染現場待過的人進行更加長久的跟蹤觀察。

專員送走所有人,並在現場重新拉起調查局黑色警戒線後,才終於鬆了口氣。

“荔枝,你們老闆是怎麼找到這屍體的?”

小王納悶:“附近的專員並沒有得到相關訊息。”

按常理來說,情報分析部分佈在國內各地數量龐大的專員,就是調查局對汙染事件感知的神經末梢,透過這些專員,他們可以最快攔截到相關訊息並上報,通知各調查官進行分派和處理。

祈行夜卻比專員們還要快。

怎麼做到的?

明荔枝邊往身上套防護服,邊思索:“可能……因為我家老闆朋友多吧。遍天下。”

小王:“……有道理。無法反駁。”

祈行夜的手機卻忽然響起。

是個陌生號碼。

“是,祈行夜老闆嗎?”

對面的聲音沉悶發暗,嘶嘶如蛇吐信般冰冷,令人不適。

祈行夜皺眉:“對,我是祈行夜。你是?”

對面卻報了個地址,沒有解釋更多,只啞聲說:“快,來,救……”

電話戛然而止。

祈行夜將手機舉到眼前,一時納悶。

卻看到了李龜龜剛才發過來但他還沒來得及檢視的訊息。

[祈老闆,我有個同行之前說要找你幫忙,他給你打電話了嗎?]

祈行夜想要回復。

但他眼角的餘光,卻忽然瞥見了什麼。

他一僵,慢慢抬頭。

卻見那具粘在樹上的死屍,也遲緩轉動眼珠,低頭,向他看來。

猝不及防的對視。

陰冷,死寂。

死屍……笑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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