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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亮子媳婦最近的生活並不好過。

她覺得, 哪裡說不出的不對勁。

她是村裡最好看的姑娘,嫁給亮子,圖的就是他老實, 老一輩勸她說這種男人好過日子。

後來亮子帶著她進城打工,生了個女兒。丈夫老實巴交什麼髒活累活都肯幹, 掙的錢全都交給她, 一心一意為她們娘倆兒,她覺得日子很踏實。

可最近, 亮子變了。

就從大年三十那個被臨時叫出去的夜晚開始。

出去時還好好和她打招呼說再見的人, 回來時卻渾身溼漉漉的, 精神恍惚,走路都搖搖晃晃,甚至從年久失修的樓梯上摔了下去。

她聽到響聲驚呼著衝出去, 就見亮子仰面摔倒在樓梯上大頭朝下,四肢扭曲成詭異的角度,甚至手腳向後彎折近半, 不像是人能扭過去的。

在昏暗閃爍的小燈泡下,看起來倒是像……像蜘蛛。

亮子媳婦小時候, 曾經在老家潮溼的牆壁上, 看到的那種有著細細長長腿足的大蜘蛛,幾根細腿支著鼓鼓的大肚子, 被戳翻後就會無力而狂亂的蹬著腿,試圖翻過來。

亮子媳婦聽不清。但她不喜歡。

每天天不亮,亮子就自己熱個滿頭帶走當早飯離開家,直到凌晨才帶著一身露水冷氣回來,森森陰冷令人不適。

那不是看不清東西的眼神。

村子裡很多男孩都喜歡抓這種蜘蛛拿在手裡把玩, 長相怪異,卻沒有毒性, 如果肯耐心的烤一烤, 肚子和頭也可以吃。肉不多, 但勝在有趣,最妙的就是蜘蛛受熱後臨死前的瘋狂掙扎,成就感油然而生。

對於他們這些整天近距離與屍體打交道的,就更是避之唯恐不及,覺得他們身上都沾染了屍臭,說不定會有鬼魂跟他們回家,害死周圍的人。

像很多年前,來村裡做法事的師傅,唸叨著沒有人聽得懂的語言,在和另一個世界的亡魂溝通。

女兒問為什麼很多天沒有看到爸爸,亮子媳婦只是說,忙。爸爸去掙錢了。

同鄉的叔伯也說了,這活兒,沒想象中那麼好乾。

夫妻兩個停在樓梯上,一時都僵立在原地安靜下來。

他們這種家庭,一旦有個病痛,就是等死。

她本以為亮子只是在工作時發生了什麼不愉快,亮子沒說,她也就沒問,體貼的留足私人空間,不想傷害丈夫的自尊心。

可回了家之後,亮子很久都沒有說話,直愣愣看著媳婦,眼球裡只剩霧濛濛一片灰白。

唯一的問題,就是晦氣。

不論他在外面怎麼苦累給別人當孫子點頭哈腰,在這個家裡,他都是頂樑柱。

像剛破開蟲卵鑽出來誕生的蟲子,新奇的打量著眼前的世界。

要是醫院或者家裡搬出來的,倒還好,屍體乾爽又整潔,有的家裡孩子孝順的,早早就給老人換好了裝老衣服。他們這些搬屍工,只要抬下去就行。

接下來的一週,亮子媳婦感受到了從未有過的窒息,家裡安靜得可怕。

亮子坐在冷風中發呆,嘴裡含混著不知道在說什麼。

像是死亡的氣味。

而是陌生。

蹬著細細的腿,在哀嚎,在哭泣著掙扎。

國人總是忌諱死亡,不願提及死亡和衰老,似乎這是丟臉的事。只有青春貌美富有的人,才配好好活著。

她知道,丈夫乾的,是很多人不願意做的搬屍工。

鄰居沒有在意,只是趕緊招呼著他們回去看看有沒有磕傷。最怕磕到了腦子。

那些拿著錢喝茶的大人們,是不會幹這種髒活晦氣活的,倒是正好讓他們這些人撿了寶。

女兒喊媽媽,亮子媳婦匆匆去了女兒房間。

搬一天,就有一千塊。多的時候,或是遇到了連環車禍、巨人觀腐屍這種血糊糊滿地腸子碎肉的,抑或是兇殺案這種不吉利的,人家還要多給他們幾百塊,偶爾遇到那些大學生嬌貴出身的,還會不好意思的向他們道歉,給他們塞菸酒和吃食。

但終究逃不過一死。只是更高一等存在吞噬前的小樂趣。

可就在這一刻,在陰冷逼仄的昏暗樓梯中,她忽然覺得,自己嫁的這個人,也在自己面前變成了蜘蛛。

屬於亮子媳婦童年時代的小愛好。

他坐在家裡的哪個角落,那裡的燈光都彷彿陰暗幾分,看不見的黑霧將他籠罩。

僥倖逃離死亡的蜘蛛,還沒有重新習慣肢體。

亮子媳婦這才恍然回神,連忙把摔下去的丈夫用力踉蹌著扶起來。

正巧那時,同鄉的一個叔伯說,缺搬屍工,問亮子敢不敢幹。

亮子媳婦問起來,亮子也只悶悶說“工作忙”,不復從前的關切開朗,變得沉默寡言。

再回來時,亮子已經不在客廳兼他們倆的臥室了,通往陽臺的窗戶呼呼吹颳著冷風。

鄰居很清楚這對在樓上租房子住的小夫妻有多艱難。

直到鄰居聽到巨響疑惑開門檢視,才驚呼著跑過來幫忙。

工作越來越難找,老闆們還總是拖著找理由不給,家裡米缸日漸見底,女兒卻越長越大,上學生活都是一筆不小的開支。亮子一夜一夜睡不著覺,為此愁斷了腸,幾天就滿頭花白的蒼老。

亮子媳婦很清楚丈夫的不容易。

不知是不是磕到了頭,亮子神情渾噩,眼球渾濁沒有焦距點,就連向鄰居道謝時也木愣愣的僵直,像是剛學會走路的機器人。

可,哪有那麼多死得舒服的人呢?

有的從河底撈起來,有的在下水道里,行李箱裡。

有的被發現時已經爛成了一團蒼蠅飛舞的肉泥,到處翻湧著蛆蟲,蒼蠅落在眼球上爬來爬去的啃噬皮肉,老鼠和蛇會鑽進死者的肚子。

說不定一抬起來就有腸子心肺碎塊連同蛇蟲鼠蟻掉下來,砸在腳邊,倉惶逃竄離開。

聽說的死亡,和直面慘烈噁心死亡場景的衝擊力,根本不是一回事。

亮子剛開始信心滿滿的拍胸脯說只要給錢自己什麼都能幹,但第一天上工,還是沒忍住衝出去吐得胃酸都出來了。

他耽誤了時間,工頭很不高興,家屬和殯儀館的人也連聲怒罵指責他對死者不敬。

亮子不得不強忍著噁心,點頭哈腰給工頭送菸酒塞紅包,說自己肯定沒問題,再給一次機會。

這才保住這份工作。

可亮子媳婦知道,亮子足足吐了兩三個月,才終於習慣起來。

那幾個月間,亮子每天都是從噩夢中驚出一身冷汗,哭著喊著醒來,瑟瑟發抖如同無助孩童。

她只能一遍又一遍安慰他,說,想想孩子,孩子需要學費,需要得到不同於村裡小學的良好教育。他們苦著,可等他們的孩子長大,就可以像那些他們在街上看到的人一樣,光鮮亮麗,大方得體的行走。

亮子和媳婦都是村裡小學的,他們很知道,自己的童年小夥伴大多都讀到二三年級學會寫自己的名字就不讀了,一群群整日遊走在村子裡,有的還知道幫家裡乾點農活,有的踹門大罵老不死的拿錢給我上網咖。

等大一點,有的在家門口蹲著,對著手機嘻嘻哈哈,十四五歲生孩子,有的會出去打工,學美容美髮,學焊接做工。

等生的孩子長大,也會重複父輩的經過,再生孩子,再重複……

亮子媳婦因為不想讓自己的孩子重複那樣的生活,才逃離村子,出來做工掙錢。

她希望自己的孩子可以漂漂亮亮的生活,可以不因為是女孩就被周圍人看不起,罵賠錢貨。

所以再難,她也咬牙堅持下來,拼命工作到一身傷病。

噩夢驚醒的夜晚,亮子和她翻看著存摺,抱頭痛哭。亮子哽咽著向她承諾,就算他死在那,也一定保住這份工作。

和這份被人忌諱的工作所帶來的高昂薪水。

但生活剛有起色,就又有了波瀾。

鄰居聽說亮子是搬屍工,頓時不幹了,大吵大鬧集結起了整棟樓的人抗議,要把亮子一家轟出去。他們沒有人願意和一個成天與屍體打交道的人做鄰居。

晦氣,會死人的。

誰知道哪天就把冤魂厲鬼帶回來,跟著進家門,到時候整棟樓的人都不得安寧。

亮子一家不得不打包搬家,重新找住處。

冬天的京城,真的很冷。

風吹刮過,凍透骨子縫的疼,裂開一道道血口的粗糙手掌又再次被吹得流血,又癢又疼,抓一下就爛。

亮子帶著一車行李,推著自己的媳婦和女兒,走了很久的路,問了很多人,向很多房東哀求。

最後,才終於找到了現在住的這個地方。雖然狹小又破爛,但總算有個可以落腳的地方,令人安心。

亮子媳婦不想讓剛穩定下來的生活再次被打破。

她去找了工頭,擔憂詢問到底怎麼了。

工頭坐在塑膠椅上,像一尊蠟像,無知無覺,眼神僵直。板房裡沒有取暖裝置,就連視窗都露著一條縫沒有關嚴。

屋子裡很冷,可工頭卻對此沒有半點反應。哪怕他露在外面的面板,已經凍得變成了青灰色。

像腐爛後又被冷凍的肉。

他甚至不願意回答亮子媳婦的話。

她無法,只能離開,試圖去尋找認識的亮子其他工友。

另一人告訴他,亮子最近工作特別積極,除此之外沒什麼不正常的。

亮子媳婦沒辦法,只好跟在亮子身後,想要親眼看看到底怎麼回事。

難不成,是外面有人了?

所以他才不願意回家,不願意和自己說話,工友們會為他打掩護。

但她卻跟著亮子走到了醫院的殯儀館。

眼睜睜看著亮子徑直走進了太平間,在一具屍體旁邊坐下來,臉上忽然露出了笑模樣。

是和在家裡時截然不同的生動。

亮子變得和往日一樣開朗,哈哈大笑著,說到興起時還會拍大腿和旁邊的櫃子,向好兄弟之間喝酒訴苦,場面再尋常不過。

如果,亮子的交談物件,不是一具屍體的話。

不止是這具屍體。

整個太平間都像是亮子久別重逢的老友,他一個個拉開冷凍格,將屍體從冷氣中抱出來,勾肩搭背就像喝醉酒後親密攙扶的朋友,還會對著屍體做出不同的表情,語氣,話語。

好像真的在和屍體交談,屍體真的對他說了什麼一樣。

亮子媳婦看得毛骨悚然。

神使鬼差的,當亮子回身看過來時,她以此生最快的速度,躲到了旁邊牆後面,心臟砰砰直跳。

她記得自己住的老城區最邊上,街頭槐樹下,常年蹲著個算命先生,總有人說他算的好,就是可惜,年紀輕輕就瞎了,成天戴一副墨鏡,還要徒弟攙扶著才能走。

亮子媳婦去找,卻撲了個空。

聽旁人說,這位姓李的算命先生,大過年的自己摔下來斷了腿,在家休息養傷呢。

無法,她只能去了另一個算命先生那裡,將亮子的情況和對方說了。

從亮子做搬屍工開始,她就擔憂著這件事,可終於,它還是來了。

——鬼上身。

她篤定,亮子絕對是被鬼附身了。

算命先生也認同,並說這是血光之災,需要八百八十八才能鎮住。

她花了一大筆錢,肉疼的帶著個羅盤迴家了。算命先生說,把羅盤掛在門口,亮子經過時一照,就好了。

但亮子只是看了一眼。

然後笑著走進家門,喊媳婦。

她驚喜。羅盤真有用。

可……

今晚,她側身躺在凳子拼湊搭起來的床上,卻久久不能閉眼。

身後傳來細微的聲響。

嘎吱,嘎吱……像慢條斯理的咀嚼,牙齒崩開骨頭,撕咬血肉。

在安靜的室內,顯得如此清晰。

亮子媳婦渾身僵硬,不敢回頭。

她不知道,自己身後的,到底是鬼,還是亮子,抑或是……其他什麼東西。

眼角閃過一點光芒。

羅盤在外面路燈的照耀折射下,光亮鏡面反射出亮子媳婦弧面扭曲的臉,以及在她身後,張牙舞爪的黑暗。

她瞬間張大了鼻孔呼吸急促,心跳無法抑制的加快,慌亂得不知該怎麼辦。

身後的咀嚼聲,卻停止了一瞬。

“媳婦…………”

有人在輕緩幽幽的呼喚。

黑暗中,咧開笑容……

“算命先生不在?”

祈行夜站在偵探社門口,向外面來詢問的街坊納悶道:“李龜龜的傷還沒好嗎?按道理說,早應該出來擺攤了啊。姨你找他幹什麼?我打電話幫你問問。”

阿姨憂心忡忡:“小祈啊,我家貓昨天晚上跑丟了,我想讓李師父幫我算算貓跑去哪了。這可是我當姑娘養,它丟了,比我死了都難受。”

祈行夜震驚:“阿姨!以前你家貓狗丟了都是找我幫忙找的!”

怎麼他就不在家幾個月,商業版圖就縮水這麼多!偵探社的傳統生意都有人來搶了。

好傢伙,以前總有人嫌棄瞧不起他,覺得他就是個抓貓找狗的偵探。

他當時就發誓要讓那些人後悔,今天你看不起,明天你攀不上——他果然不再是抓貓找狗的了。

……現在連丟貓丟狗都不找他了。

全被李龜龜搶了生意!

祈行夜:李龜龜!你以怨報德,我救你狗命,你搶我貓生意!你個叛徒,無恥小人!

他頓時氣勢洶洶拍胸膛:“姨你不用找李龜龜,你找我啊!我保證,就算你家貓姑娘跑到南極去,我都能幫你逮回來。”

阿姨為難:“誒呀小祈,不是阿姨不找你,就是你不在這兩個月吧,李師父那邊還降價啦,以前五十,現在十五。”

“你這還要二十塊呢,太貴了。”

祈行夜:“…………”

阿姨你家貓糧一袋都二百塊,快遞送來時我可是看到價格簽了!貓丟了,你連二十塊都不肯給我,離譜!

他忍辱負重:“十五,十五也行!”

可惡的李龜龜,搶他生意不說,還干擾行業價格,要不要底層內卷卷到死啊!

京城一晚豬下水爛肉面都要十五塊了,烤腸過年漲價四塊錢一根,好貴的,要吃不起飯了!

這邊答應了阿姨,一轉頭,祈行夜就一邊心裡盤算著能不能和烤腸老闆講講價,四根十五塊,他和荔枝一人兩根。一邊找出李龜龜的電話,撥了出去。

李龜龜懶怠的接起電話時,背景音樂裡還響起了足球解說的興奮吶喊。

祈行夜哽了下,陰惻惻:“李,龜,龜…………你毀了我的商業帝國,還敢大搖大擺在家看球賽?你覺得自己的命很硬?”

李龜龜:“?”

他納悶:“什麼商業帝國?你什麼時候有這東西了,你那破偵探社成天鬧鬼幾十個厲鬼把你那當驛站旅館用不說,你還是個光桿司令,正經員工一個就倆,一個空氣一個你。”

“就這,還敢說商業帝國?”

李龜龜誠懇:“祈老闆,你說是螞蟻帝國吧,你家柳樹下的那窩螞蟻。”

“順便——你知道你家院子裡的柳樹下面,埋著屍體嗎?”

祈行夜:“……………”

他沉默良久,然後猛地倒吸一口涼氣,翻著白眼差點嘎在當場。

“臥槽!你再說一遍,什麼東西?!”

李龜龜側躺在沙發上,窩在被子裡,接過徒弟殷勤端過來的葡萄,又美滋滋吸溜一口徒弟倒的茶:“滋溜——呃咳咳咳!咳咳!”

他驚恐抬頭,嘶啞著嗓子問:“你這水,什麼時候燒的!”

徒弟:“誒?”

他撓了撓頭,回身看了眼廚房還在嗚嗚嗚冒著熱氣的燒水壺,回頭憨厚的笑了:“剛燒開的!師父。”

李龜龜:“…………”

他暴怒而起:“你見過誰囑咐別人是多喝開水的嗎!開水!一百度!你是要弒師嗎咳咳咳……”

嗓子啞得像破鑼。

徒弟:“……噗。”

“鵝鵝鵝鵝鵝鵝鵝鵝鵝!師父,今年春晚就應該找你去演小品才對。”

李龜龜:“…………”

“滾!”

他用盡自己最後一點力氣,丟出拖鞋。

徒弟倉惶抱頭逃竄。

但一臉委屈:我又做錯什麼了?師父的脾氣越來越差了。

李龜龜太陽穴一跳一跳的疼,整個人軟綿綿沒力氣的摔回去,不小心咬到舌尖——“嘶!”

更疼,更生氣了!

稍微試探著摸了摸舌頭,頓時疼得他眼淚都下來了。

開水太燙,差點一層皮沒了。

這時候,李龜龜才忽然想起來,祈行夜曾經對自己這個徒弟的評價:人不錯,是個好人。就是腦子跟不上品德。

現在想想,那不是委婉的在說他這個徒弟蠢嗎!

李龜龜雙眼含淚:祈行夜說得對啊!

電話對面的祈行夜已經幸災樂禍的嘎嘎笑了起來。

李龜龜氣打不一處來,立刻順暢出口:“你知道你家柳樹下的屍體是哪來的嗎?就是你家那鬧鬼老房子最開始第一任房主的嬌客,死了之後那軍閥就把她大卸十八塊扔了出去,她半夜自己滿京城撿回來的,重新埋在院子裡,怨氣和柳樹長在了一起,和院子地脈早就密不可分了。”

他一口氣說完,不等對方目瞪口呆的祈行夜再說什麼,就幸災樂禍:“祈老闆,恭喜啊,你家那些鬼,你這輩子是別想擺脫了。”

祈行夜:“…………”

沉默,漫長的沉默。

終於——“臥槽啊!那為什麼我買這房子的時候你不早說!錢,我的錢啊!”

李龜龜笑得嘎嘎樂,不小心蹭到舌尖,頓時疼得滿眼淚花,樂極生悲。

“嘿嘿嘿,那時候我又不認識你,又不是朋友,就算我看見了也不會告訴你啊。”

這種事,怎麼可能對著陌生人說?

熟人摯友之間說一說,提醒一下也就算了,就算對方不採納,那也是自己的一份好心。但如果是陌生人……

突然蹦出來一個陌生人說你家鬧鬼,全是鬼,櫃子裡床底下米缸裡天花板上飄著的全是鬼。誰會高興?

最有可能的是一拳打過去說滾蛋吧?

李龜龜別的沒學會,怎麼應付這些花錢算命的顧客,可是被他拿捏的死死的,知道什麼該說什麼不該說。

他才不會費心對三四年前還不熟悉的祈行夜說這些呢。

聽著祈行夜從電話另一邊傳來的慘叫聲,李龜龜嘎嘎直樂,半躺在沙發上美滋滋翹起二郎腿,腳腳驕傲抖抖。

“哦對了,祈老闆還不知道吧?你家樓下,有地脈。”

祈行夜的慘叫戛然而止,疑惑:“什麼意思?”

李龜龜抬手枕在腦後,悠閒道:“意思是你家那個地方啊,風水絕佳,方圓二十里以內靈氣匯聚之處。按照以前的說法,叫龍脈,本來是能出皇帝的。”

“但那個年代哪有皇帝了?就被建了宅子獻給了進京的軍閥,軍閥用來養小老婆。後來勢力一倒,軍閥跑路,帶不走的全燒了殺了,小老婆也死了。”

“小老婆的死,汙染了龍脈,從靈脈,變成了死脈,從陽宅風水,變成了陰宅風水。”

李龜龜含了個葡萄在嘴巴里降溫,含糊道:“你家那地方,現在簡直就是鬼界的地鐵線路換乘終點站,四通八達,沿著死脈哪哪都能去,只要是國內的鬼,都能順著鬼界“地鐵”線路跑到你家去。”

“要不然你家那房子,之前怎麼總是死人呢。”

誰家好人不分白天黑夜的和鬼住在一起,還能不出事?

陽氣早就被吸乾了,不是身體衰弱死了,就是精神崩潰瘋瘋癲癲。

再說,按照風水堪輿的說法,那是龍脈的龍頭所在之處,龍頭凸起處,就是祈行夜院子裡那顆柳樹,下面埋著厲鬼屍骨。

兇上加兇,大凶無赦。

滿打滿算,李龜龜都不覺得有誰的命盤能硬到能壓得住那房子,誰住誰必死。

也就一個祈行夜,竟然在那住了三年,還毫髮無損。

也讓李龜龜連連驚奇於祈行夜的命盤,還特意為此問了他師父。

當時,老道長攏著袖子,只耷拉著眉眼問了李龜龜一句讓他聽不懂的話——‘死人,哪有命盤?死到底了,還能怎麼死?’

李龜龜覺得師父就是不想告訴他,所以才胡謅了一句。就像師父以前經常出山門,卻不告訴他去做什麼一樣。

他沒有在意。

但不耽誤他拿這件事嚇唬祈行夜。

雖然出身民俗學,但祈行夜並非像是老道長專精一道。比起深度,祈行夜的廣度才是最可怕的,似乎天底下就沒有他不知道的學科體系。

不過也正因為如此,祈行夜對偵探社房子的瞭解,才不如老道長看得透徹。

李龜龜:“你啊,這輩子是別想擺脫那些鬼了。聽說過聶小倩嗎?”

祈行夜:“?怎麼,那女鬼晚上還能跑我這敲門,說大哥大哥你別看書了你看我吧,我給你表演個魔術叫大卸十八塊?”

他是寧採臣還是怎麼的?

李龜龜嘿嘿一笑:“知道聶小倩,那你知道姥姥嗎?對,你家那柳樹現在就和姥姥一樣,和你那房子、地脈,都長在了一起,分不開了。”

“甚至因為你一直在那住,你的氣運也和柳樹相連。換句話說,你就是那龍脈……哦,死脈。死脈怎麼樣,你怎麼樣,一損俱損。”

祈行夜:“…………”

“秦偉偉!你害我狗命!”

李龜龜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條縫,但又不小心被葡萄水傷到舌頭,嘶嘶吐氣。

不過,這不妨礙他落井下石,愉快道:“你家現在在鬼界估計都出名了,赫赫有名估計就和京城火車站一樣,誰都知道,誰都路過,路過了就順便睡一睡。”

“前幾天你送我回來時路過你家,我順便用血抹了眼睛開陰陽眼看看。嘿!您猜怎麼著?”

祈行夜:“猜個屁!說!”

李龜龜樂了:“你家那天住了七八十個鬼。”

祈行夜:“…………”草!

比突然發現自己的商業版圖縮水更悲傷的是什麼?

是自己商業版圖,其實更廣闊,橫跨陰陽兩界。

就是住客們都不給錢,還恐嚇老闆。

“能在那種地方活下來,祈老闆你也是個狠人。”

李龜龜嘖嘖稱奇:“不過荔枝都能沒啥事的活著,估摸著你那房子應該也沒那麼危險,你別擔心!大不了一死嘛,等你死的時候我一定帶著徒弟,好好給你超度一下。”

祈行夜:“嗬嗬,荔枝那叫有錢能使鬼推磨。”

那是荔枝嗎?那是金光閃閃的純金娃娃,價值十萬億!

別說鬼了,就是給他十萬億,他都不會傷害荔枝——只會親切的衝上去大喊二哥我是你失散多年異父異母的親弟弟啊!

那天明鏡臺的突然造訪,將明荔枝著實嚇得不輕。

在發現自己懼怕的大哥,竟然還和調查局有如此深的關係,甚至還認識商南明,一副會經常往來的模樣,明荔枝頓時嚇得坐立不安,生怕明鏡臺再突然出現在調查局總部,從自己身後冒出來。

幾天都沒睡好覺,眼圈青黑得堪比熊貓。

祈行夜雖然不覺得明荔枝的擔憂會成真,但還是帶著他從總部回到了偵探社。

畢竟,就如商南明所言,有錢也買不到的,是許可權。

調查局的最高保密級別,即便是明鏡臺也不一定能夠匹及,更別提被准許進入了。

——汙染那片黑暗水潭,霧靄沉沉覆蓋所有通往的道路。

在黑暗之外的人,被拒絕進入。

但明荔枝被嚇得驚弓之鳥,唯一會讓他感到安全的,竟然是祈行夜的那個鬧鬼偵探社。

本來總部那邊的工作就已經處理好了,在偵探社不僅有助於恢復自己的商業帝國,還可以更自由的在市井和學術圈裡探聽秘密實驗室的相關訊息,所以,祈行夜乾脆利落的將工作地點重新放在偵探社,陪明荔枝一起。

只有兩人的偵探社,似乎重新回到了從前的平靜。

明荔枝就算睡沙發睡得一身青紫,也不再抱怨,而是每天早上睡得神清氣爽睜開眼,快樂感慨沒有明鏡臺的世界真美好。

祈行夜拎著被嫌棄的九塊九毛毯,忽然理解了明荔枝拒絕它的原因。

——如果身價十萬億,別說豌豆公主了,灰塵公主都行。誒呀灰塵硌到我嬌嫩的面板啦~

“不用換,這個就行。”

明荔枝卻從祈行夜手裡搶過毛毯,將自己捂成個球只剩兩眼睛,悶聲說:“老闆的東西,辟邪。”

他當時可看到了,他大哥明顯對商長官和老闆態度不同。

這意味著什麼?意味著老闆就是護身符啊!

祈行夜:“……謝謝你肯定我的九塊九毛毯,但你要是能從毛毯本身讚美它,我會更高興。”

旁邊響起低低笑聲。

祈行夜默默轉頭,看向霸佔了自己書房的人影:“還有你——你什麼時候把書房還給我?”

餘荼挑眉,就算沒有其他神情,僅是那張過於昳麗美豔的面容,就足夠魅惑眾生。

她大剌剌坐在寬大書桌後的墨綠色高背椅上,肩膀披著一件制服外套,工字背心下面隱約露出的全是繃帶痕跡。

一圈圈白色覆蓋了肌膚。

空氣中隱約浮動著的,是血腥氣味。

客廳落地玻璃門被推開。

宴頹流拎著一袋藥,沉默走進來,徑直向餘荼而去:“隊長,藥。”

滿眼擔憂。

主人家姿態十足。

反而將真正的房主遺忘在旁邊。

祈行夜太陽穴一跳:“你們3隊能不能有點邊界感?這是我家,我的偵探社!怎麼反倒被你們用成基地了?”

餘荼故作驚訝:“不可以嗎?”

祈行夜:“當然!”

餘荼作勢起身:“那我問問院子裡的柳樹小姐。聽李龜龜的意思,她才是房子真正的主人?”

“!!!”

祈行夜警惕:“你要做什麼?”

餘荼輕笑:“把柳樹小姐挖出來,和她親切深入的交談一下。”

翻譯一下:[親切][深入]的打一場。至於女鬼會不會被激怒而向祈行夜下死手,房子還在不在,就不保證了。

祈行夜:“…………草!你竟然用我的房子威脅我,你還是人嗎!”

餘荼聳了聳肩:“從商南明那裡失去的,從你這裡拿回來,剛剛好。”

祈行夜無辜眨眼:“誒呀,誰是商南明?我不認識,你找錯地方了吧?”

餘荼但笑不語,沉沉注視著祈行夜,沒有溫度的眼眸黑白分明的壓力可怖。

“…………”

祈行夜捏了捏眉心:“用吧用吧,只要你們不介意我這鬧鬼——先說好啊,要是被鬼殺了傷了的,我可不管。李龜龜剛才說的話,你可是聽到了的。”

就算他不允許,3隊也能趁他不在家時徵用這裡,沒什麼區別。

餘荼轉身看向他,眼波流轉間,笑意盈盈如春水:“鬼?有鬼好啊,我還沒見過鬼呢,剛好可以提著屍體拜訪下柳樹小姐,就當伴手禮了。”

看著沉沉看過來的3隊,祈行夜忽然想起一句話:厲鬼也怕兇人。

撞上鬼,也不知死的是3隊還是鬼。

他攤手:“行,記得交房租——我可窮呢,沒聽到嗎?剛剛才被惡意壓價。”

“荔枝,走!出去找貓掙錢去!”

明荔枝脆生生應了一聲,歡呼著從沙發上蹦起來就要衝過去。

卻被身上的毛毯絆了下,驚呼著踉蹌摔向地毯。

大頭朝下。

五體投地。

祈行夜聽到聲音納悶一轉身,就看到明荔枝朝著自己結結實實行了個跪拜大禮。

“…………”

他伸手假扶,感動:“愛妃何故行此大禮?”

明荔枝:“qaq疼啊老闆,要死了——要三根烤腸才能哄好。”

“呵,那你跪著吧,我走了。”

“!!!老闆!嗷,等等我!”

李龜龜結束通話了電話,心情愉快的哼著歌晃腳腳。

但沒高興幾分鐘,就又有電話打了進來。

是另一位京城江湖騙子……啊不是,同行。

“鬼上身?找我?”

李龜龜納悶:“我腿傷著呢,這幾天都不方便出門。你不行嗎?你的生意幹什麼要讓給我?”

死過一回,對錢也就沒那麼執著了。

對面撓頭苦惱:“那怎麼辦,我這次好像搞到真的了,那是個真的鬼!”

“再說,人家一開始本來就指名道姓要找你,是你自己沒出攤讓人家跑了個空。現在她出事了,你不準備管管?”

李龜龜默默看了眼自己的腿。

從殯儀館回來,僥倖撿回一條命。

可活罪難免。

他的一雙腿,就是代價。

手術中為了儘快剝離汙染粒子,醫療官只能沿著神經一寸一寸檢查清洗,手術難度極大。

雖然成功了,但他這雙腿,也算是廢了。

是個跛子。

養不好,甚至有可能發炎感染,高位截癱。

傷感一閃而過。

李龜龜想了想,道:“那這樣吧,我給你個電話,你去找祈行夜。你知道江南區那個傳說中的偵探社吧?他就是偵探社老闆。”

“只要你委託,沒有他解決不了的。”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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