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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祈行夜最初便判斷, 流浪漢被潑濺的地方,並不是汙染髮生之地。

李行的話證明了他的結論。

雖然在沒有準確地址的情況下,依舊“請”李行說出了一同聚會那些朋友們的身份和電話, 但當被緊急調派進cd5250案件的羅溟,真正開始著手深入調查時, 卻驚愕的發現, 這些人的運營商服務記錄,全部被刪除得一乾二淨!

羅溟本想要根據訊號塔回傳發射資訊進行三角定位, 根據幾人在昨天前天的重合點, 確定狂歡度假別墅的所在地, 現在卻對著一片空白的螢幕犯了難。

“怎麼可能呢……”

實習生不可置信的神情被螢幕的白光照亮,他愣愣呢喃:“怎麼會有調查局都獲取不到的資料?我們不是最高許可權嗎?”

羅溟冷漠側首看了實習生一眼,實習生頓時縮了縮頭, 不敢言語。

身邊搭檔笑得溫和,拍了拍羅溟的肩膀:“和小朋友犯什麼倔?人家前年才剛畢業,有不懂不是很正常?你幫人家解釋解釋不久好了?”

“你當年做實習生的時候, 不也被楓副官懟得頭都抬不起來?”

羅溟冷聲解釋:“但這一次,是由商長官親自下令,楓副官實時督辦,緊急調派了九名調查官,連訓練中的實習生都要求出任務。需要這麼多人,已經證明其在商長官的判斷中,足夠危險,甚至與b級案件的影響範圍相當。”

搭檔嘆息,拍了拍實習生的肩膀:“去其他人那裡看看有沒有需要幫忙的吧,等羅這個不通人情的小機器忘了這件事再回來。”

“等你出去獨當一面,你身後是你的人民。你每一個做錯的決定,看不見的本質,都會害死你理應保護的人。你以為自己有多驕傲?調查學院畢業就很了不起。但你書上學的,有多少能和實際一模一樣?”

搭檔將實習生送到別的調查官那裡幫忙,遠離羅溟的視野範圍,耐心安慰他,直到他情緒穩定下來。

“這是一起d級影響案,按照慣例,會優先發放給教導實習生的小組,因其危險係數低,正適合教導新人,不會有傷亡出現。”

實習生臉頰發燒,頭埋進胸膛裡快哭了。

見是無用功, 最後無奈:“祈行夜要進調查局的時候, 你不是也覺得他是小孩子過家家的異想天開嗎?我怎麼覺得他現在做得比你還好?”

羅溟皺眉:“你對他們這麼寬容,他們自己應該挑大樑時怎麼辦?汙染物又不會對他們寬容,你會害死他們……”

羅溟抬眼,直直看向實習生:“我會給你本季度的實習報告打一個d,你的實習期會被延長,直到你向我證明你的實力足夠成為保護者為止。”

當著其他四位調查官的面被隊長訓斥, 實習生難堪得臉都紅了,深深低下頭不敢再說話。

他聲音很冷:“不要以為你和祈行夜是一樣的情況,他用實力說服了我,得到我的信任。你呢?”

搭檔笑得溫和,像愛護弟妹的兄長:“他只是希望,能儘可能的提升所有人活下去的機率。如果讓你什麼都不清楚就轉為正式,那才是害了你又害了你的隊友。”

會是誰幹的?

得到羅溟彙報的商南明沉默半晌,才道:“我知道了,我會想辦法。”

那就只剩一種可能。

他看向明荔枝。

搭檔回來時,和羅溟對接的運營商人員已經哭的心都有了。見搭檔回來,羅溟三言兩語交待清楚時限緊急性,結束通話了電話。

“汙染係數只是一起案件諸多判斷因素中的一個。”

即便是最高階別的保密檔案,也可以透過長官許可權進行申請。和調查官們沉重危險的職責相對應的,是他們無可指摘的超高許可權。

“但現在的?”

搭檔:“估計楓副官也要打電話來問進度了。汙染源是重中之重,上司們都盯得緊。”

“你想讓荔枝問問他那些朋友?”

實習生感激向羅溟搭檔道謝, 硬擠出一個笑容:“沒關係,隊長指出我的不足是職責,我確實沒……”

羅溟緊皺眉頭,與搭檔對視,各自心中疑惑而警惕。

羅溟直視螢幕,沒有回頭:“比資料更無法預料,更危險的,永遠是人。”

明荔枝:“?”

他冷冷瞥了實習生一眼:“戰況瞬息萬變, 不能立刻判斷出本質,就等於是去送死。”

和調查局相當的力量。

實習生點點頭,滿眼感激:“我會努力的。”

羅溟搭檔好脾氣的從中周旋。

羅溟做了十年調查官,是調查局資格較老的一批,從商南明成為調查局特殊長官開始就始終追隨身後,跟著商南明的腳步開疆擴土。

羅溟冷哼了一聲:“我被楓副官罵,但我拼命了, 每次出任務之前都儘可能詳細的做好了所有準備工作, 寧可不睡覺也不落下一頁資料。我已經做到了那個階段我的能力極限,我問心無愧。”

“怎麼樣,找到了嗎?”

羅溟沉默了一瞬。

“我不喜歡解釋,實習生。”

羅溟清楚,實習生有一點說的沒錯,按照調查局許可權,不應該有拿不到的資訊。

搭檔一個眼刀飛過來,羅溟識趣的轉過頭,繼續埋首於自己的工作,與運營商聯絡,厲聲詢問資訊去向,嚇得對方的負責人差點軟在電話後面,凌晨也趕緊叫起來工程師檢視情況。

他搖了搖頭,緊皺眉眼時,眉間豎紋明顯,不怒自威。

“別覺得羅溟是個壞人。”

有人,刪除了這些人的資料,甚至連運營商的備份檔案都無法被複原。

他見過足夠多的案件,無數次與死亡面對面狹路相逢,他能活下來,只因為一個——謹慎。

在案件開始,就將案件按照最糟糕的情況進行預測和準備,甚至包括身邊人的背叛和中傷。

祈行夜掃過一眼,便大致明白了商南明的想法。

資料是死的,但人是活的。

就算刪掉了所有計算機裡的資訊,可只要對方是生活在人類社會中的,便總會有和圈子裡其他人交集的時候,從那些人口中,就可以大致確定度假別墅的位置。

明荔枝犯了難,撓頭:“其實我和那些人沒什麼交集……他們每天就知道玩,喝酒換女朋友玩車玩表,都不工作。我覺得他們很沒意思,他們覺得我無聊,所以。”

他聳了聳肩:“除了一些親近的小夥伴,或是實在推不掉的,我很少和他們一起玩,更不知道他們平常都去哪玩。”

祈行夜打了個響指,笑得輕鬆:“沒事!叫聲爸爸,我來幫你。”

“爸爸!”明荔枝喊得毫不猶豫,聲音清脆。

祈行夜笑眯眯應聲:“誒!”

有便宜不佔是王八!

兩人沒什麼特別反應,商南明倒是挑了眉,看向明荔枝的眸光逐漸幽深。

似乎是想到了什麼,眼中略過笑意。

竟有幾分看樂子的意味。

祈行夜很快將自己的計劃嚮明荔枝說明,從他那裡得到了幾個小夥伴的電話和身份,讓他將圈子裡大概的情況和自己說了下,比如誰和誰玩得好,誰經常組局。

像一棵樹有無數枝葉,但都最初由一株根系生髮。

人際之間也是如此。

在一個圈子裡,總有最關鍵的那個“根”,其他人透過“根”緊密連線,形成小團隊,沒有“根”,一個團隊甚至會迅速解散。

而找到了“根”,就能順騰摸瓜,找到所有葉。

“知道一個說法嗎?”

祈行夜邊按下電話號碼邊道:“理論上,只要你認識六個人,你就認識全世界。按照這個說法,我應該認識全世界八十億人的。”

他咂了咂嘴,忽然感興趣:“聽起來很有意思誒!可以一試。”

商南明:“不用了,你的通訊錄,放不下。”

祈行夜:“……嗚嗚!”

而電話也已經被接通。

凌晨,正是大多數人熟睡的時候。能從寒冷冬日裡的溫暖被窩裡摸出來接電話,就是出門去北極,都是過了命的交情。

“明哥?”

對面嘟囔著睡意:“這麼晚幹什麼?缺錢還是缺人,要我幫忙嗎?卡上暫時就一千萬,夠嗎?”

開局被暴擊的祈行夜:“…………”

可惡,想做富二代了!

他咳了一聲恢復狀態,微笑:“我是荔枝的朋友,祈行夜,他和我提起你時吹噓你什麼都知道,就沒有你辦不到的事情,我不服氣,所以和他打了賭要試試。”

明荔枝:“啊?”我沒有啊?

他滿眼茫然,看著祈行夜一通操作激起電話對面小夥伴的勝負欲,一骨碌從被窩裡坐起來氣勢洶洶應戰。

“開玩笑!我明哥的話那還能有假?”

小夥伴熱血上頭:“我可是世界第一,福爾摩斯在世,江湖上人送外號人形自走計算機,就沒有我不知道的東西!”

“你問!但凡我有一句答不上來的,卡都給你!”

小夥伴吹完之後,被窩外的冷風一吹,清醒了。

但牛皮都吹出去了,現在再改口後悔,豈不是打自己的臉?再心裡發虛,也只能硬著頭皮強撐。

而祈行夜:……嘶!一千萬的嗎?玩這麼大?

他忽然真的很想問一個超高階難題,直接贏下對方的卡——那可是一千萬啊嚶嚶嚶,足夠他這輩子窩在自家小院了。

但只暢想了一秒,他就遺憾拽回發散的思維,說起正事。

“你們圈子裡玩得最開的是誰?誰經常組局到京郊玩?”

小夥伴猛鬆一口氣,垮下肩膀。

萬幸!零花錢保住了。

“我當然知道——連人家屁股上幾顆痣內褲什麼顏色我都知道,我說你聽著!”

祈行夜:我為什麼要知道別人的內褲顏色!滾吶——!

但小夥伴為了證明自己,依舊倔強的將那人的資訊從頭報到腳,大到那人的身份背景家庭住址銀行卡密碼,小到幼兒園和泥巴生吃蟋蟀光屁股哭著喊媽……只要他知道的,全都說了個遍。

“怎麼樣?服氣了吧?”

小夥伴得意洋洋。

被迫聽了一堆富貴公子哥幼年開襠褲囧事的祈行夜:“……服氣,服氣。”

有你做朋友,是那倒黴公子哥的福氣。

拿到那人的聯絡方式,事情就好辦多了。

既然是玩咖,那對京郊有哪些好去處自然如數家珍,李行會去的地方,對方多半也去過。只要描述李行口中那處度假別墅的模樣,對方怎麼也能提供些線索。

足夠讓這條線繼續下去。

結束通話電話,祈行夜轉身衝商南明道:“得是什麼人才能連別人的內褲顏色都知道?好變態哦~”

商南明默默看向祈行夜,眼神似乎……意有所指。

祈行夜視若無睹,感慨:“他竟然連朋友的銀行卡號都告訴我了,我可真是個好人,要不然一定把錢都取走。”

明荔枝:“老闆,你把心裡話說出來了。”

就是想要取走吧!

祈行夜振振有詞:“我是那為了五斗米折腰的人嗎?太不尊重我了,我可是有底線的!”1

明荔枝欣慰點頭。

祈行夜:“得十鬥——最起碼八斗,不對,七鬥也行。”

明荔枝:“…………”

而結束通話電話後,小夥伴長舒一口氣癱回被窩,有種劫後餘生的感覺。

想了想還是很感動,於是給明荔枝發訊息:[明哥,你這個哥們兒真仗義,值得深交!為了保全你我的面子,竟然只問了這麼簡單的問題,保住我的面子就是保了明哥的臉,這哥們兒是個高手啊!改天一起出來吃個飯,我請客,這哥們兒我交定了!]

看到訊息的明荔枝心情複雜,一言難盡。

有沒有一種可能,壓根從一開始就沒有什麼賭局什麼面子,祈行夜本來目的就是這人的身份資訊?

怎麼被騙得底褲都不剩了還感激人家,覺得祈行夜是個好人呢?

明荔枝想不通。

但他忽然有點嫌棄自己的小夥伴:好蠢,被老闆賣了還得給老闆歌功頌德吧?

他有點懷疑人生:難道其實是他的認知出現了偏差?像這樣蠢兮兮的才是大多數?

在明荔枝思考哲學的時候,祈行夜已經給那位常年組局的公子哥打了電話,開口便稱兄道弟極為上道的打招呼,一副多年好哥們兒的架勢。

搞得喝到眼前重影的公子哥重重一愣:“你是……?”

祈行夜面不改色:“我啊,上次喝酒你還說要和我拜把子桃園結義,忘了嗎?這麼差勁?”

公子哥大著舌頭:“開,開玩笑!我記憶可好了,十元一次……一千塊一次方程都會,我還能忘了你?怎麼滴兄弟,有什麼事要我幫忙?”

魚兒上鉤。

祈行夜笑眯眯問起京郊的度假別墅,還著重強調了是李行帶獵犬去玩的那個。

公子哥腦子裡全是酒,死活想不起來,但他絕不會說自己忘了這麼沒面子的話,轉手給祈行夜報了一長串電話號,有其他圈子裡的玩咖,有李行的朋友,也有負責給這些人組局的公司。

“下次,下次喝酒一定喊你!到時候咱們哥倆兒把桃園拜把子補上,你等著哥,哥現在就讓人去種桃花!”

公子哥輸腦子也絕不丟臉!

祈行夜:“等著你!”

放下電話一轉身,就看到明荔枝目瞪口呆的臉。

祈行夜挑眉:“怎麼,被哥的魅力迷倒了?放心小荔枝,我不會有了新歡忘舊愛的——三人行怎麼樣?”

商南明聽得皺眉,不贊同的目光。

祈行夜:“桃園三結義!”

商南明眉頭微松。

明荔枝沒注意商南明的情緒波動,倒是被祈行夜驚得下巴摔地上了。

短短几分鐘,結交兩個拜把子兄弟,還被對方熱淚盈眶的直喊好人吶真是個大好人……他忽然很慶幸,自家老闆沒什麼征服世界的野心。

十幾個電話打出去,一環扣一環。

祈行夜面不改色,現場編得天花亂墜,煞有介事,讓本來被吵醒疑惑且憤怒的富二代或公司老闆,到最後稱兄道弟連喊好哥哥下次一起吃飯。

而度假別墅的位置,也被精準鎖定。

是一家專門提供轟趴服務的公司,將別墅租給了李行的一個小弟。本來租了兩天今天要退的,但別墅那邊卻始終沒動靜,打電話也關機。

公司想著可能這些二世祖玩嗨了忘了時間,也不敢催,擔心惹怒他們。反正這些人不差錢,大不了多要點的事,被他們記上可就不划算了。

祈行夜也不和公司廢話,只道李行等人涉及殺人案調查,如果對方不提供別墅設計圖和密碼等,就算對方妨礙司法。

威逼利誘,連蒙帶騙。

所有資訊到手。

拿到傳回的資訊並立刻組織人手前往的羅溟,沒忍住多問了商南明一句:“長官,您是怎麼解決的?運營商那邊一點辦法也沒有。”

商南明默默瞥了眼旁邊哈哈哈笑得燦爛露一口大白牙的祈行夜,沉默一瞬,才道:“人類社會學交際科學上限人形研究系統。”

羅溟:“……啊?”

羅溟帶隊前往別墅尋找汙染源的同時,祈行夜一行人也已經找到了另外幾名受害人的地址。

越靠近小巷深處,焦糊腥臭的味道就越是明顯,惡臭甚至瀰漫在空氣中,辣得眼睛反射性流淚。

祈行夜臉上的笑容慢慢消失,神情凝重,每踏出一步都如有千斤重。

在繞過施工中的警示牌之後,滿地流淌的粘液延伸到祈行夜腳邊。

他低頭,看到了無力伸到自己面前的手。

只有半個手掌還在。

向上,只剩皚皚白骨。

在月光下,亮得刺痛了祈行夜。

路面上留下長長的血跡和碎肉,粘液逐漸增多,皮肉最後全都化作了油脂,年輕女子掙扎著想要出去求助。

最終,卻還是倒在了圍欄旁邊,再也動不了了。

她一雙漂亮眼睛睜得大大的,臉上殘留淚痕,眼裡對生的倔強渴望隨光芒黯淡,最後渙散成渾濁的玻璃珠。

半張臉浸泡在油脂粘液中,骸骨森森,牙頜骨可怖。

半張臉依舊美麗動人,哭花了眼妝,殷紅口脂如血。年輕,充滿未來的無限可能性。

曾經。

祈行夜心臟都在顫唞。

他緩緩抬頭,沿著女子的屍骸向裡望去。

修繕了一半的灰色磚石牆上,有一團人形血色,粘液順著牆壁汩汩流淌,在牆角匯聚成一灘血水碎骨。

一個人死亡前最後的掙扎,被留在了這面牆上,依舊可辨認其驚恐欲逃。

不高,且瘦。

旁邊還扔著沉重如龜殼的書包。

另一邊,老人的半張臉浸泡在血水中,只剩嘴巴以上的部位殘留皮肉,一隻眼珠尚且完好,另外一個,已經化成青灰色粘液,緩緩從眼眶中流淌出來,和血水融為一灘。

僅剩的臉上,依舊殘留著驚恐和憤怒。

而老人的皮肉骸骨,已經完全化作了油脂粘液,泛著白色泡沫,辨認不出哪裡是哪裡。

祈行夜垂首站在屍骸旁邊,手掌慢慢緊握成拳,用力到發白。

和李行交待的情況,全部對應上了。

老人,小孩,女子。

或許是放學後想要抄近道回家,或許是回來看看老房子修繕得如何,也或許是下班後漫無目的的閒逛散心。

對他們來說,這本應該是再普通不過的一天。

卻成為了不可預測的……生命中最後一天。

無法再見家人一面,沒說完的話,沒來得及的道歉和愛。

甚至連屍體都無法交還家人。

祈行夜閉了閉眼,喉嚨酸澀。

“我要怎麼……告訴那孩子的父母,他們的孩子化成了水,只留下一個影子?”

商南明走過來,手掌搭在祈行夜肩上將自己的溫度分享,靜靜陪他站立,默然無言,只有風從他們眼前吹刮而過,血水泛起漣漪。

“李行和李氏,不會再出現。”

他垂眸:“祈行夜,嘗試信任你的搭檔。死亡對他們而言,都將是恩賜。”

祈行夜剛轉頭,想要揚起一個笑容道謝,商南明就放下手。

汙染計數器已經出了結果。

d級。如預料,都已經變成了汙染物。

商南明:“拘束汙染物,打掃現場。羅溟在郊外汙染源現場等著我們。”

笑容卡在一半的祈行夜:“…………”

商南明向他揚了揚下頷:“工作。”

他看了眼手錶:“化驗科已經在來的路上,我們所剩時間不多。”

“有想說的,寫進報告,交給我。”

商南明神情漠然,看得祈行夜暗暗磨牙:“腦子裡只剩工作的機器人!”

“你就不能多點感情嗎?”

祈行夜不滿嚷嚷:“人家電視劇裡可不是這麼演的!你得問哦肉絲我就答哦窄克,我們得相擁而吻,喜極而泣,然後這時候bgm咔的開始唱哦~鏡頭咵的拉起來。懂不懂?!這叫浪漫!”

商南明:“哦。”

他拿過拘束箱,轉身邁開長腿走向滿地血水,一秒猶豫都沒有。

祈行夜:“啊啊啊你要是這輩子能有女朋友,我喊你爸爸!”

“呵。”

“…………”可惡!

在商南明看不到的角度,祈行夜唇角僵硬,本應該燦爛的笑容也像是硬擠出來的貼畫,黯淡了下去。

他明白商南明的意思——調查官要接觸的汙染物太多,過於貼近受害者情緒,最後,只會導致自身情緒失控,乃至崩潰。

祈行夜很快就自己的情緒收斂起來。

猝不及防猛地看到生命死前掙扎的難過,也被很好的壓制,切換成訓練有素的專業態度,不再提及自己剛剛在工作現場帶入的情感。

在商南明再次看過來之前,祈行夜已經重新揚起笑容,笑得眯起一雙丹鳳眼,掩去眸中情緒。

明荔枝不小心瞥見了祈行夜的神情變化,蹙眉擔憂,忍不住上前。

祈行夜擺了擺手:我沒事。

“化驗科剛剛發來訊息,這次很奇怪,不同於以往的汙染案。液態化汙染粒子並未完全與汙染物融為一體,只是附著在骸骨裡,像伴生關係。”

商南明注視祈行夜。他看見了,但沒有說破,只道:“現場的所有液體,都不能遺漏,需要帶回給化驗科進行研究。”

祈行夜左右看了圈,拿起旁邊誰家堆放雜物裡的不鏽鋼水瓢,轉身擼起袖子走向汙染物:“這個應該可以——分你一個嗎?”

商南明平靜點頭。

明荔枝臉上五顏六色,最後沒忍住捂著嘴巴鼻子反身衝了出去。

“嘔——!!”

他滿臉都是被臭得燻出來的生理性眼淚,嘩啦啦止都止不住:“太醜了啊嗚嗚嗚,好臭啊,怎麼會這麼臭!”

祈行夜專心工作,頭也沒抬,背後長眼:“為死亡的同類感到悲傷並不丟人,荔枝,你這個理由比眼睛裡進沙子還蹩腳。你哭我又不會笑話你。”

明荔枝憋足了氣,嚎啕大哭:“啊啊啊怎麼李行他媽當年就沒難產呢嗚嗚嗚!”

施工隔離板外,明荔枝哭得稀里嘩啦。

祈行夜聳聳肩,替他在商南明面前找理由:“孩子眼睛進沙子了。”

商南明:“……下次走心點。”

騙其他人那麼用心,到他這裡,理由都懶得想?

但在裝到老人殘餘的骸骨時,帶著特製手套的祈行夜,剛將老人僅剩的半個頭顱從血水中捧起來,與那雙渾濁渙散的眼球對視時,忽然愣了下,意識到什麼。

“這個姿勢……”

他轉身看對面牆壁留下的人形,聲音飄忽:“老爺子死之前,李行手裡的液體潑過來時,他是本能想要保護那孩子。”

以保護的姿勢死去,就連死亡後的眼睛,都緊緊盯著那孩子的方向。

似乎在擔憂,不知那孩子是否已經平安。

只是,沒護住。

液態化汙染粒子的腐蝕效果太霸道。

屍骨無存。

祈行夜怔怔回過頭,重新看向手中骸骨,皮肉翻卷猙獰的臉,好像也不再可怖。

“商南明,之前你說過,調查官是保護者,人民是被保護者。”

他抬眸,喃喃:“你錯了……”

“他們中的良善者,總會是某人的保護者。他們都是英雄。”

商南明皺眉,從祈行夜手裡接過那顆殘破頭顱,鄭重而緩慢的放進拘束箱正中間。

“他的選擇,應該得到肯定。調查局會將應有的讚譽贈予他。”

現場很快被清理一空,所有汙染粒子也都被裝置清除,空氣也變得乾淨輕盈起來。

只是臨走時,祈行夜在印著人形影子的那面牆前駐足,神情複雜。

“怪事,汙染物比人更有人性,人比汙染物更像禽獸。”

專員和聞訊趕來的化驗科就等在小巷外,將沉重拘束箱從祈行夜手裡接過。

聽祈行夜說起汙染物情況時,本來興奮的化驗人員也慢慢失去笑容,變得沉重而嚴肅。

化驗科小組長表情鄭重:“祈偵探,我向你保證,我會讓對汙染物的研究變成日後徹底消除汙染的基石,總有一天,在這一切實驗研究的基礎上,汙染終將消失。”

“我不是外勤人員,不會在現場救人,但我會讓汙染物,一個個鋪就成通往最終之日的路。”

他是研究人員,但他首先,是人。

所有汙染物被轉交給化驗科之後,這些本就很少會出現在現場的研究人員們,也在蒐集好所有樣本之後,心滿意足的準備回總部。

化驗人員激動搖晃祈行夜:“祈老闆你等我!有結果一定第一個告訴你!這是我們共同的孩子!”

祈行夜:“嘶……嚎!等下次回總部,我請你吃食堂。”

即便上了車,化驗人員也依舊瘋狂衝車外的祈行夜揮手。

回禮到手痠的祈行夜:忽然覺得自己是個麼得感情的擺手機器。

終於目送走了化驗科,祈行夜苦大仇深:“誰能想到?參與個汙染案,多個孩子?”

明荔枝:“噗!”

祈行夜這邊順利,但負責追查商業街隨機投毒的調查官那裡,卻焦頭爛額。

安可受傷下線,胡未辛代替了他的工作,重新返回cd5250案件並帶隊追查。

搭檔受傷激怒了這位資歷厚重的調查官,追查時大開大合,直接將李行所路過的所有商店全部在凌晨緊急聯絡,收購全店商品,不放過任何可能性。

老闆們很開心,但很快就笑不出來了。

“這些並不是全部,晚上下班那會功夫,不少人買東西來著。”

商店老闆猶豫:“少說賣了上百個人吧。”

胡未辛氣壓極低,要求老闆提供付款記錄和店內監控,被震住的老闆連原因都不敢問,連忙雙手奉上。

“但除了我們,還有其他人在賣東西,晚上這條街很繁華的,賣吃食的小攤販很多。”

另一個小老闆擔心:“這些流動攤販可不好找啊。”

就算一些常年在這裡擺攤的小推車,商店老闆們或許會認識並有他們的聯絡方式,但這裡總是有新人來舊人走,無論是攤主還是顧客,都很難全部找到。

人來人往的繁華,忽然成了調查官此刻最頭疼的攔路虎。

影響範圍可能是一人,也可能是上千人。

連李行自己也說不準液體被注射進那一顆蘋果,哪一瓶飲料,哪一鍋湯裡。

如果這些汙染商品被不知情買走,食用接觸……

調查官快速對已經回收的商品進行檢測,汙染計數器警示聲響起,他們將被汙染商品全部挑出來扔進拘束箱裡,神情冷肅欲怒,死死抿唇壓制清晰。

另有調查官帶著專員,在追查付款記錄和監控中的顧客們,力求在他們受到傷害前攔截。

但範圍太廣太雜,而且深夜,很難快速推進。他們每推動一步,都感到壓力巨大。

“誰能想到,只是下班放學後正常買菜回家,就要因為李行這種舉動,遭受汙染之災,隨手買的可樂都是毒藥。”

調查官揉著眉心,嘆息:“只希望現在還來得及,那些人還沒有碰到汙染商品。”

胡未辛沉默半晌,怒極反笑,向商南明申請由他們組運送汙染雜物。

“李行呢?”

胡未辛漫不經心問身邊調查官:“誰在負責看著他?”

身邊人擔憂:“我知道你擔心安可,但你不能做違反規定的事啊。李行雖然罄竹難書,但你也不能弄死他,調查局是有組織有規定的。”

胡未辛虛假微笑:“誰說我要殺他?”

“比死亡更難熬的事,我們不是每天都在經歷嗎?”

負責看管李行的調查官也知道安可被撞傷的事,胡未辛找來時,他乾脆頭一仰眼一閉。

睡了。

胡未辛走近時,就聽見對方虛假且故意的巨大呼嚕聲。

他輕輕笑了起來,拎起已經被祈行夜揍得鼻青臉腫的李行,不管李行如何驚恐求饒,轉身就走。

“呼嚕聲太假了。”

轉身時,胡未辛笑著低聲道:“多學一門外語吧。”

裝睡的調查官:……學怎麼打呼嚕嗎?

胡未辛走遠,調查官疑惑睜眼,不信邪的又試了幾次,問來找他的專員:“我呼嚕聲假嗎?”

專員:“反正我要是聽見誰這麼打呼嚕,我會覺得他要被痰憋死了。”

調查官:……草!

專員擔憂看向胡未辛背影:“不會出事吧?”

“老胡自有分寸,他都多老的資歷了,這還不知道嗎?”

調查官不在意的擺了擺手:“他生氣也是正常的。以前他和搭檔一把屎一尿的帶安可,好不容易安可轉正了,約好了晚上要吃大餐一起慶祝,飯店都定好了。結果……”

汙染案件中,胡未辛被汙染物抓住,當時的搭檔為了保護他,死在了汙染物手裡,變成了一把碎石子。

連屍骨都沒能帶回來。

本來的慶祝宴,變成了葬禮。

只能立一個衣冠冢的空盒。

胡未辛站在調查局總部大廳的功勳牆前,久久仰望代表搭檔的那枚勳章,眼眶赤紅,如受傷野獸。

卻連眼淚都哭不出來。

當時安可剛剛轉正,本應該和同期組成搭檔,但他推掉了所有選擇,站在商南明辦公桌前,堅定的表示自己只會成為胡未辛的搭檔。

商南明沒有表態。

安可就倔強的一直站在商南明辦公室外,兩天兩夜,食水未進。

直到昏厥。

等他再醒來,是在胡未辛的宿舍裡。

從不抽菸的胡未辛,一根接一根的抽菸,滿室煙霧繚繞中,他眼珠赤紅充血,嘶啞問安可到底要幹什麼。

安可說,他是胡未辛帶大的徒弟,但也會成為胡未辛的後盾,絕不會讓汙染物傷害他。

他拽著胡未辛的衣角,仰頭倔強說,除非你能找到更強的同事保證你的安全,不然我不會放棄,哪怕要我退役。

胡未辛沉默許久,打暈了安可,強制讓這頭倔驢入睡。

安可再醒來時,就是楓映堂斜倚在窗邊,笑眯眯通知他,商長官同意了。

——以胡未辛為安可做擔保,承擔本應該是兩人重責的代價。

任何安可的過錯,都會歸結在胡未辛身上。

安可驚愕。

楓映堂笑言,是胡未辛主動去找了商長官,請求商長官讓安可成為他的新搭檔。

‘我與我搭檔,共事十餘年,託付生死。如今他替我死亡,再也不會有比他更有默契的同僚能代替他,做我的搭檔。’

當時胡未辛滿臉憔悴,瘦得顴骨高聳,卻只有一雙眼睛明亮:‘我的搭檔,只剩幾樣遺物。他的功勳,光輝,以及……安可。他死了,我不會再讓這孩子死去。別人做安可的搭檔,我不放心。’

楓映堂摩挲下頷,笑眯眯說,商長官不會拒絕意志堅定且具有可行性的方案。

‘別給老胡丟臉。’

臨走時,楓映堂留給安可的話,從此成為了安可貫穿始終的信念。

這對搭檔的事,很多調查官都有所耳聞,哪怕是機動1隊之外的其他十支機動隊。

但他們都貼心的選擇不言語,不去揭開痛到不可回憶的傷疤。

任誰稍稍想象自己的搭檔替自己而死,都會痛得無法呼吸,物傷其類。

只有李行的膽子最大。

竟然敢去招惹胡未辛的現任搭檔——還是奔著撞死去的。

調查官嘆氣:“死過一個搭檔的人,再有人敢傷害他的現任搭檔?”

恐怕安可受傷時,胡未辛記憶中的慘烈景象就再次被激發,與安可重疊,令胡未辛紅了眼。新仇舊恨,全算在李行身上了。

他懶洋洋攤手:“老胡不弄死李行,都算是他理智了。要是我?遞交辭職信主動認罰都要弄死李行。”

專員心有慼慼:“看安可天天傻樂,沒想到他還有那樣一面……怪不得他出任務這麼積極,就是想給胡調爭臉面吧。”

不過李行……

專員猶豫了一下,放棄了。

算了,自求多福吧。

李行以為自己要被抓走到角落裡殺掉,嚇得鼻涕眼淚一齊噴出來,哭著哀求胡未辛放過自己。

佛像前都沒有現在這麼誠懇,耶穌都要震驚他懺悔的力度。

但胡未辛無動於衷。

即便李行在巨大驚恐下踉蹌摔倒,他也毫不留情的拽著李行拖在地面上,任由對方被碎石路沿磕磕絆絆,撞得一身青紫。

他在調查局黑色的運輸車前停下,將李行甩進車裡又關緊車門。

李行緊緊閉眼,以為自己這次肯定死定了,但半晌都沒有傳來動靜。

他試探性慢慢睜開眼,車裡一片漆黑,安靜得只有他一人。

透過車窗,可以看到胡未辛離開的背影。

李行認為對方肯定是知道自己是誰,害怕了,所以放過他。

他鬆了口氣,重新得意洋洋起來。

空氣裡溢散開惡臭。

李行皺眉扇著空氣,不滿嘟囔:“一群野蠻人,這麼不講衛生,都多久沒有洗車了?臭死了,嘔!”

可慢慢的,他察覺到了不對。

黑暗中,似乎有什麼東西,在注視著他。

他身邊,也好像坐著另外一人。

身後,有冰冷腥臭的氣流吹來,好像誰緊緊貼在座椅後面,就在他耳邊響起呼吸聲。

李行渾身僵硬,哆哆嗦嗦想要轉頭去看,手掌本能撐在旁邊座椅上。

卻摸到了一手黏膩溼冷,還有細長細膩的棍狀物,冷得他發抖。

他慢慢低頭,在看清自己手掌下的東西時,瞬間眼眸大睜。

那是……一截大腿骨,慘白陰涼。

他僵硬著脖子抬頭,順著大腿骨向上看去。

一具被包裹在黑布中的屍骸,就坐在他身邊,與他肩挨肩,近得甚至能讓他感受到傳來的冷氣。

不僅是屍骸。

李行慢慢看清,正對著自己的前方,就擺著一顆殘破頭骨,牙頜骨上墜掛血絲,似乎有蠕蟲從牙齒裡扭動著鑽出來,招搖在半空。

而那對黑黝黝的眼窩,始終冰冷的看著他,無聲無息的隱沒於黑暗。

他身後,同樣是另外一具骸骨。

只不過從座椅上傾倒過來,正好依靠在他座椅靠背上,再近一點就要搭到他肩膀上。

李行只覺自己渾身溫度迅速下降,如墜冰窟,他想要逃跑卻渾身僵硬,牙齒在碰撞顫唞,卻連一聲都發不出。

他終於反應過來,自己根本就身處一個巨大的拋屍場,圍繞自己的都是屍骸。

曾經覺得有趣的死亡和血腥,在此刻忽然如冰冷海水將李行淹沒,獨處的黑暗中變成了刻骨恐懼。

沉重車輛忽然顛簸了一下。

晃動中,頭顱骨碌碌摔下來,正好砸進李行懷裡,驚得他本能往外扔,卻碰到了身邊屍骸,包裹在黑布中的屍骸搖晃著轉過頭,像復活了一般,轉頭看向李行。

李行驚恐瞪大眼睛,鼻孔翕張,冷意從尾椎向上攀爬。

忽然間,一顆頭從身後重重砸向李行的肩膀。

後排座椅的屍骸在晃動中,靠在了他的肩膀上,與他臉貼臉的親暱。

李行再也無法忍受。

精神最後一根線,崩斷了。

“啊啊啊啊啊啊!!!”

慘叫聲響徹夜空。

交接的專員筆下一頓,納悶抬頭看向胡未辛身後的運輸車:“剛剛是不是有什麼聲音?”

胡未辛輕笑沉穩:“老鼠吧。”

“運輸車會等天亮再押送回總部,不會有人來偷這些雜物的。”

他輕描淡寫帶著專員離開:“隨機投毒搜查還需要人手,你去那邊幫忙,這邊由我接手。”

昏暗路燈下,只剩胡未辛一人。

他轉身,看向不斷傳出慘叫的運輸車。

微微笑了起來。

胡未辛轉身,制服外套衣角翻飛在身後。

他平靜抽出一支香菸,側首垂眸,遍佈疤痕的修長手指間夾著煙,點亮一點火光。

煙霧吸進肺裡是痛的。

滿手鮮血,看著搭檔在自己懷裡了無聲息的痛。

鈴聲響起。

“胡未辛。”

商南明聲線淡漠:“這一次,我看不到。”

“下不為例。”

胡未辛勾唇,歲月沉澱後如醇酒的俊容上露出笑意。

“謝謝,長官。”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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