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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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受傷調查官在意識到自己勸不動祈行夜之後, 已經儘可能將自己所掌握的情報告訴給他,但實際上,調查官自己所知道的, 也並不多。

調查官和搭檔前來時,汙染源的異變已經發生了。

最開始, 沒有人在意專員未曾回報。

兩起汙染案忙碌的間隙, 他們只當專員因交集的工作而過分忙昏頭,也沒有想到汙染源會藏在距離江南區如此之遠的地方。

前來應門的溫柔母親, 迷惑了調查官。

不會有人忍心對剛失去兒子的崩潰母親太過嚴苛, 直到交談中, 調查官逐漸發覺母親回答時的異常。

以及,沙發下面露出的筆記本一角。

黑色燙金的標誌,調查局的徽標。專員的物品。

卻不見專員。

調查官迅速反應, 但依靠家庭做掩飾的汙染源巢穴,已經成型,想要全身而退, 已是不可能。

專員。

有東西躲在“牆壁”後埋伏。

調查官目光不贊同:“你應該找個安全的地方待著。”

專員雙目緊閉,渾身粘液,像是剛被生下來的嬰孩,整個人蜷縮成一團。

調查官聲音嘶啞虛弱,脖頸肩膀上血液汩汩流淌。他話說到一半,忽然皺了下眉:“你……我見過你,楓副官桌上有你的檔案。”

但是狂跳的心臟聲中,祈行夜只覺得自己在逐步興奮。

祈行夜迅速將目標鎖定在了學生房間,從房間裡建立的巢穴,已經逐步在向外蔓延,就連房門外的牆壁角落裡,也依稀可見青灰色粘液,像是陰暗角落裡的灰塵。

那人半個身軀都陷在粘液裡,手臂顫唞但依舊緊握武器,指向祈行夜背後。

他們唯一能做的, 就是盡力拖延汙染源成長的速度。

猝不及防的襲擊之下,調查官受傷, 開局不利。他們想要尋找專員, 但是學生母親也屢屢阻撓,無論調查官如何向她解釋, 母親都不願意放棄已經成為汙染源的兒子。因為當時母親尚未被汙染,因此也在調查官的保護範圍內, 他們無奈,但也只能只躲無法反擊, 束手束腳。

而也正是在祈行夜蹲下`身注意力轉移的瞬間,無數血管裹挾著粘液,從四面八方向他衝去!

“吱嘎……”

祈行夜連忙上前嘗試喚醒。

入目所及,就是一片昏暗,像是太陽已經在此處永墜,再不見天日。

好在就在調查官真正失去意識之前, 終於等來了祈行夜。即便受傷調查官依舊擔憂,但多少還是鬆了口氣。

他愕然轉身,就看到在自己身後,有一道狼狽的黑色身影。

本想要偷襲祈行夜的怪物,喚醒了受傷嚴重的調查官,讓他掙扎著清醒。

“希望商長官看重的人,真的可以……”他神情複雜的看著牆壁,低聲喃喃。

這裡曾經是被收拾得溫馨乾淨的兒童房,依舊能看得到牆壁上貼著的獎狀和榮譽,書桌上摞得高高的教材,甚至床上還放著幾件衣服,似乎主人只是暫時有事離開,很快就會回來。

但是牆壁上,卻已經糾纏爬滿了青黑色血管,最角落處,一團黏膩黑色在湧動。

祈行夜大方的自我介紹,隨即將昏死的專員扛在肩上,敏捷的從滿地粘液中避讓開試圖抓住他的粘稠血管,跑向受傷嚴重的調查官。

後退無路,前方的昏暗中隱約傳來細微雜音輕響,四周凹凸不平的牆壁更像怪物的胃袋,在粘稠聲音中緩緩起伏。

“噗呲!”

“普通市民,請立刻遠離這裡避難。”

祈行夜聳肩:“商南明可不是喜歡我這張臉才給我機會的,他要的又不是個花瓶,他是需要我解決問題的。”

他毫不猶豫踏進房間。

祈行夜耳邊聽風,迅速拎著專員轉身閃躲。但在需要保護一個完全無意識的成年人的情況,他逐漸顯得狼狽,束手束腳,無法自由發揮力量,必須要看顧著專員的安危。

“你怎麼進來了?沒人告訴過你嗎,這已經是汙染源的巢穴了。”

像心臟。

“噗通,噗通……”

最關鍵的是,他還有呼吸!

像粘液掛在蜘蛛網上,從頭頂墜下來的絲線阻擋了視野,每進一步,都窒息般的難受。

帆布鞋踩中地面粘液的瞬間,視野內的變化翻天覆地,瞬間正反顛倒,所有屬於人的痕跡都在疾速後退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陰冷潮溼,怪物的巢穴。

一團在半空中糾纏的血管爆裂,軟軟癱下去,重新被地面上的粘液吸收。

祈行夜握緊手中長鋸劃開那像是異化後堅硬的面板,粘液瞬間噴湧,他敏捷躲過,卻在看清順著粘液一起掉落下來的物體時,眼瞳緊縮。

在學生家失去蹤跡的專員,身軀竟然沒有真的被汙染物融合,而是藏在了巢穴裡,還保持完整獨立。

巨響之下,粘液迸飛。

面對強敵時的興奮。

祈行夜猜測,這是因為空氣都已經被汙染,他的特殊體質,讓他在這片汙染中連呼吸都變得困難。

祈行夜站在門口,就能感受到陰森冷氣撲面而來,人體求生的本能在叫囂讓他逃跑,腎上腺素激升。

他輕輕推開房門。

他輕笑著敲了敲調查官肩膀的傷勢,對方頓時冷嘶一口氣,沒說得出來話。

“比起被保護,我更喜歡被你們當做同事,正常對待和信任。”

他笑眯眯,手中的動作卻半點不停,立刻撕了自己的衣服當臨時繃帶,幫調查官簡單處理了傷口。沒有醫藥,但最起碼不能妨礙動作。

畢竟,他需要對方把昏死的專員帶出去。

“你的搭檔已經送出去了,放心。”

祈行夜平靜道:“羅溟一定已經派增援過來了,按照這個距離算,最多一小時就能到。”

“你只需要帶著專員撐一小時,到時候就安全了。”

調查官被祈行夜“託孤”般的語氣說得直皺眉:“什麼意思?”

但祈行夜已經站起身。

他環顧四周,快速觀察起巢穴哪裡有薄弱點。

汙染計數器在外部並沒有響,直到進入房間後才開始示警——巢穴不僅已經成型,並且已經脫離現實世界,獨立在外。

並且巢穴內部的空間,也已經遠遠大於學生房間。

整個巢穴外部的“皮”,看上去都像是由汙染源異化後的面板組成的,他們站在巢穴裡,像是在無花果內部,上下左右都是湧動的青灰色粘液,伺機偷襲。

即便沒有怪物,巢穴自身也並非好對付的存在。

“祈行夜。”

調查官忍不住又喊了一聲:“你如果有辦法離開,最好趁現在還有力氣就走,在這裡時間越長越有可能被汙染。不要管我。”

祈行夜卻已經被牆壁上凹凸不平的顆粒吸引。

“異化到這種程度,不完整的汙染源還剩下多少人類的特性?”

調查官下意識回答:“如果是完整的,那就已經沒有任何人類的部分了。但既然是不完整的……”

他愣了下,意識到什麼反問:“你是說,巢穴並不是完整汙染源的?”

他嚴肅起來:“那還會保留一小部分人體構造的特性。不過,很難說它還有人類思維。”

祈行夜勾唇:“夠了。”

調查官早就陷在了巢穴裡,因此沒有看到汙染源現在的模樣,但祈行夜卻看得清晰。

汙染源,已經開始吞噬生命。

吞噬的還是自己的父母。並且,不排除還有其他人已經被其吞噬。

商南明的提醒,一直都在他的腦海中盤旋。對汙染源的人性,他並未寄託希望。

但既然巢穴的外殼是人類面板異化而來,並且保留人體構造的特性,那就相當於它並非不可攻擊的。

比如,那些顆粒物。

很像是神經突觸。

祈行夜決定放手一試。

不等調查官反應,他已經拎起武器衝向旁邊的黏膩外殼,猛攻其中一點,就像他之前從汙染物“肚子”裡逃生。

整個巢穴劇烈動搖起來,像是大地震,憤怒的嘶吼聲像是從很遠處傳來,空洞而反覆迴響。

調查官踉蹌摔倒在粘液裡,祈行夜也左搖右晃站不穩,但他手中的攻擊,卻絲毫沒有停止。

甚至他像背後長眼了一樣,準確感知到身後衝向他的青灰色血管,頭也沒回的反手揮舞長鋸,粘液噴濺中,被切斷成無數段的血管紛紛掉落。

調查官雖然傷重難以移動,但也咬牙幫祈行夜擊退漏網之魚。兩人沒有更多交流的機會,卻配合默契,硬生生在怪物的巢穴中,開闢出了一塊安全地帶。

“咔嚓……”

很輕微的聲音。

但祈行夜沒有錯過。

他眼前的“面板”,已經開始有細小的裂縫出現,並緩緩蔓延。

“諾,這個你帶著。”

祈行夜將專員扔向調查官,對方愕然,手忙腳亂的接住。

“祈行夜,你……”

調查官的問話沒來得及說完,就見祈行夜後退數步,隨即深吸一口氣猛衝向壁壘,重重踹出一腳。

“咔嚓!”

原本的細小缺口,瞬間在重擊之下破碎,被轟出一個更大的洞口。

新鮮清冽的空氣湧進來,有光透露,照射在祈行夜身上。

他眯了眯眼眸,笑著回身看向調查官:“那就等下次再見了。”

調查官心臟顫了顫,意識到祈行夜想要做什麼,但力竭的他並沒有更多力氣制止祈行夜,只能在被祈行夜架住肩膀拎起來時還不肯放棄的想要勸阻,試圖讓自己留下來,而將難得生還的機會讓給祈行夜。

卻被祈行夜笑眯眯拒絕:“你很清楚,現在我們兩個中,誰留下來更有利。你已經是強弩之末,再撐下去,也只是死在巢穴裡,制止不了汙染源。”

“何不嘗試信任我?”

調查官看來時,祈行夜眨了眨眼,嬉笑依舊輕鬆:“商南明優選,值得信賴~”

調查官無語:“…………”

在這種時候還有精力開玩笑,看起來是很自信。

“但是……”

祈行夜沒有留給他更多猶豫的時間。

破損的口子已經在逐漸蠕動著向中間聚攏,分泌出更多的粘液,試圖修復漏洞。

它在關閉。

祈行夜深吸一口氣,隨即將手中調查官連同專員一起幾百斤掄圓,驟然發力砸向洞口。

腥臭的風在調查官耳邊呼嘯,陽光越來越近,身後的祈行夜連同昏暗巢穴卻遠得看不見。

“咔嚓!”

逐漸在自行修復的洞口被重量撞碎,碎片混雜著粘液迸飛。

調查官下意識蜷成安全姿勢,將昏死的專員保護在懷裡,自己用臂膀後背硬生生承擔下了所有外部傷害,碎片在他身上劃出無數道傷口,黑色制服破碎,血液飛濺。

他只來得及睜眼回望向祈行夜一眼,最後的印象定格在對方笑嘻嘻揮手的模樣上,然後,整個人摔向地面。

“砰!”

塵土飛濺,劇痛到難以言說。

調查官眼前一片空白。

不知過了多久,一個世紀那樣漫長,他才終於回過神來,向四周看去。

他已經不在學生家裡了。

很奇怪,四周是昏暗走廊,他身下似乎還壓著什麼,伸手一摸,拽出半副骷髏骨架。

調查官心臟停了一瞬,隨即才意識到那只是人體模型。

應該是在他摔下來時壓住的。

這是……

他遲疑環顧四周,逐漸恢復正常思考能力的大腦,才慢了幾拍反應過來,這似乎是鑑定中心?

“還有人了嗎?”

“都檢查過了,小樓所有的汙染物都被清理出去,傷員也送去治療。”

“那剛才什麼聲音!”

遠處隱約傳來交談聲,隨即是焦急奔跑的腳步聲。

快速趕來的調查官們一眼就看到走廊上的血人,先是錯愕,隨即趕忙上前。

“你怎麼在這?還這模樣……不對,你是去那學生的家裡了!”

就連受傷調查官自己,都沒有想到前一刻還在巢穴裡的自己,下一刻會被摔出十幾公里遠,甚至還跨了城區。

他想起昏死的專員,連忙讓同事們先把專員送去治療,他則拼命撐住意識,將自己和祈行夜的情況快速向同事說明。

“巢穴外面,是另外一個城區?”

幾個調查官面面相覷,隨即一拍大腿:“完了!”

“祈偵探的猜測是對的,汙染源確實是幾具屍體在爭搶!”

正如祈行夜在小樓失蹤,轉頭卻出現在另一個區的學生家居民樓一樣。

這是汙染物和汙染物之間,彼此都形成了不完整的巢穴,並且在爭搶試圖成為唯一的汙染源時,吞噬掉了對方的一部分,使得巢穴相連,無視時空進行跳躍。

而受傷的調查官能從巢穴回到小樓,只說明一點:巢穴,在融合。

和汙染源李李相爭的汙染物,是在小樓開始異化的,也因此將小樓地下的空間視作自己的巢穴。

在祈行夜離開之後,調查官們隨即對小樓進行了全面的清理,使得巢穴能為汙染物提供的力量在下降,但汙染物不死,巢穴就不會消失。

現在巢穴融合,也代表了“主人”的狀態。

恐怕汙染源李李,在吞噬前來爭奪的汙染物。

“祈偵探的情況怎麼樣?”聞訊趕來的安可連忙問。

受傷調查官卻搖了搖頭,愧疚道:“他把我和其他同事都送了出來,自己卻留在了巢穴裡。”

安可的表情沉重。

祈行夜仗著自己不會被汙染,將身上的所有裝備都給了出去,幫助其他受傷的調查官保住性命。但這樣計算下來,現在祈行夜身上,恐怕只剩下一支阻斷劑。

這對任何一個調查官來說,都是不容樂觀的。

即便是祈行夜……

得到訊息的羅溟,長久沉默後,才輕嘆一聲,閉了閉眼:“我知道了。”

“祈行夜讓我相信他,他用行動做到了。”

羅溟頓了下,嚴肅道:“各部以祈行夜為中心,重新規劃行動,以祈行夜會突破巢穴重創汙染源為假定前提進行突擊。”

“他為我們爭取到的時間,絕對不允許浪費!”

無線電頻道內,一聲聲應答彙集到一處,震耳欲聾。

所有參與cd5111案件的調查官和專員,此時都聽到了同一個名字,為同一人的生命而與死神爭搶時間。

——祈行夜。

在送走傷員後,祈行夜終於能鬆口氣,不再束手束腳還要顧忌著同事的安危。

最好的莫過於,為同事轟開的口子,也讓他得以呼吸了些許新鮮空氣。

祈行夜感動得熱淚盈眶:空氣!我愛空氣!

不過壞處在於……

他徹底激怒了汙染源。

整個巢穴都發了狂,所有血管和粘液都向祈行夜猛衝而來,誓要將這個膽敢攻擊自己的人殺死在巢穴中。

即便是祈行夜,也無法在怪物的地盤上發揮自己的全部優勢,從最初的遊刃有餘,逐漸顯得有些吃力。

但他仍舊記得自己剛找到巢穴時,房間的模樣。模糊中,大腦向他提問:為什麼汙染源會保留房間,甚至連試卷書籍都沒有吞噬?

汙染物都擁有吞噬無生命體的能力,汙染源只會在它之上,但它身處於此,卻將自己出生成長,熟悉了十幾年的房間,完好的保留了下來。

顯露出與汙染格格不入的溫柔。

祈行夜心中疑惑,生出一個大膽的猜測,並迅速確定了方位,然後向著印象中學生書桌的方向前行。

巢穴中黑暗,不辨日夜方向,但他還是硬生生憑著粘液中的幾片碎布料,成功找到了書桌的位置。

一大團黑色出現在祈行夜眼前。

噗通,噗通……一下下跳動。

就像心臟。

那一團黑色足有兩三米高,像是沿著房間牆角生長蔓延的植物。異化後的血管格外粗壯,甚至可以看清血液在其中流淌時的鼓動。

祈行夜仰頭看去,輕聲不知對誰問:“這就是你要的嗎?”

那個在考試成績之後跳河自殺的學生,在冰冷寂寞的停屍房孤零零躺了很久,沒有等來前來接他回家的母親。

卻在被汙染後,立刻回了家。

甚至就連巢穴,也是自己最熟悉的房間。

像是回應了祈行夜。

角落裡,一張書桌的模樣緩緩顯現,檯燈成為黑暗中唯一的亮光,一道身影坐在桌前,靜靜背對著祈行夜。

還維持著人形。

“你,問我想要什麼?”

那人形聲音嘶啞,混合著雜亂的氣音,像是在拼命壓制住已經開始異化的聲帶,在努力像人那樣說話。

“我自己,都,不知道,答案,怎麼,你,告,說你。”

“我沒有過想要的東西,我有的,是媽,我,要,的。”

“只有,我媽媽,給我的,制定的,目標。”

含混不清的話語中,祈行夜努力分辨每一個音節。

甚至有那麼一瞬間,他覺得自己眼前的並非吞噬人類的汙染源,只是一個迷茫不知路在何方的孩子。

日復一日的學習,努力,永遠沒有盡頭的試卷和考試,家長的嚴苛和期待,只會在看到考試結果時不那麼吝嗇於一兩句誇讚,但隨即卻是更加嚴格的要求。

他們說,你要考京城大學,他們說,你要好好學習。但他們從來沒說,你要有自己的目標。

他死了。

在秋日冰冷的河水中。

在不理想的考試結果和父母的責罵中。

他跳下來時,連猶豫都沒有猶豫過。

唯一後悔的,只是——“為什麼,要,叫醒,我?”

那身影緩緩轉身,背光看向祈行夜。

學生的面容已經嚴重異化,五官走形扭曲,高度腐爛後又重新拼湊的臉,歪歪斜斜如孩童隨手塗鴉,黑黢黢的眼窩裡沒有眼珠,只有黑紅色粘液,順著骸骨緩緩流淌。

它在問:“為什麼,讓我,重新回來?”

“死亡,睡眠……”

——我已經死亡,得到解脫,為什麼要讓我重新回到這世界?

可被汙染後異化的汙染物,就算是自身想要死亡,也做不到。

它在哭,撕心裂肺。

整具身軀都隨著它的情緒波動而劇烈起伏,青黑的面板像是蝦殼,甚至能看到腹腔裡腐爛的臟器和骸骨,所有血肉都不知所蹤,只剩下被汙染異化後的空殼。

祈行夜暗道不妙,趕緊想要衝過去將那身影抓住。

但他剛有動作,立刻就被地面上蔓延的血管纏住腳踝,一個踉蹌摔在粘液裡,再抬頭時,卻已經不見了書桌和那身影,只有一大團劇烈鼓脹跳動的“心臟”,爛肉和粘液纏繞。

祈行夜手中的長鋸早就鈍了鋸齒,衝向他的血管越來越多,粘液幾乎要將他溺斃。

局勢極具下降,情況對他越來越不利。

他唯一的希望,只在眼前的“心臟”上。

祈行夜心一橫,深吸一口氣猛然蓄力從粘液中起身,衝破所有擋在他面前的阻礙,如鳥投林,沒有絲毫猶豫的直衝向那一團爛肉。

——整個人扎進了怪物的心臟中。

視野一片漆黑,四周溫暖,像是回到了生命的最初。

耳邊咕嚕嚕的液體聲音略過,一串氣泡從眼前向上升去。

而他在墜落。

高濃度汙染讓祈行夜沒有呼吸的可能,每一寸空間都被汙染粒子佔據。

他睜開眼,看到無數散發著微光的白點,從自己眼前悠悠飛揚而過。

像蘆花吹拂,晚風溫柔。

一切靜謐而美好,沒有反抗和掙扎的必要。

有那麼一瞬間,祈行夜自己都有種錯覺“就留在這裡吧,何必再去爭奪什麼呢?就這樣投降吧,只不過是以另一種形態,在另一個世界存在而已。”——大腦如是溫柔。

但下一秒,耳邊響起商南明的話“不要走進這片黑暗水潭,祈行夜。”——你說我不行?那我就做給你看!

勝負欲,啟動!

祈行夜瞬間像被擰足了發條的小火車,快速在粘液中狗刨往上游,心裡只剩下一定要回去炫耀給商南明看的想法!

他接觸汙染不多,但在醫院停屍房時,他並沒有看到餘大將自己的心臟拿出來另放。可現在,明明汙染源在房間外和競爭者廝殺,卻把自己的心臟放在巢穴裡。

這讓祈行夜在疑惑的同時,也有了大膽的想法。

會不會,心臟和巢穴有關?否則學生為什麼會把自己本身留在這裡,甚至連自己的房間都保留?

他不清楚汙染源,但他了解人,知道人會將自己珍視之物藏在最深最熟悉之處,妥善保管。

他不確定攻擊心臟是否有用,但值得一試!

沒有武器,祈行夜就把自己當做武器,在心臟中胡亂攪動,徒手將所有見到的血管全部捏碎,不斷撞擊心臟四周的“面板”,那層外殼被快就被他撞得不斷髮出異響,裂紋蔓延,氣泡一連串冒出。

有空氣進來。

祈行夜心中一喜,更加用力撞擊,在這一團爛肉粘液裡拳打腳踢。

很快,心臟劇烈顫動起來,連帶著整個巢穴都在震動,像是吃掉了不消化獵物的野獸,拼命想要將內部的東西吐出去。

但祈行夜並不滿足於此。

巢穴和汙染源相輔相成,像是將軍和城池。

祈行夜大致猜到,小樓地下空間就是汙染物的巢穴,羅溟等人進入小樓後,必定會對巢穴進行清理。那會導致另一個問題——競爭汙染源的兩方,力量開始不平衡。

一強一弱,很快就會結束。到那時,汙染源的注意力就會轉向別處。

但如果祈行夜身處巢穴內部,從內部柔軟的薄弱處發起攻擊,令汙染源李李的巢穴受損,情況又不一樣了。

兩個競爭者都被削弱力量,卻勢均力敵,它們只會將注意力放在對彼此的廝殺中,不會有時間去傷害周圍民眾。

祈行夜打定主意,在自己憋氣失敗前拼上所有力量,在心臟內部大肆破壞。

巢穴在動搖,渾濁粘液奔湧如河,怪物嘶吼咆哮,心臟逐漸破損產生裂縫。

終於,最後一擊重擊——

“鏘——!”

一道光線投射進來。

更多的裂縫在蔓延,密密麻麻遍佈整個心臟,光亮滲透。

短暫的寂靜。

隨即“轟!”的一聲,像被戳破的水球,整個心臟都猛然潰爛,祈行夜連同粘液一起被衝了出去。

他在地面上滾了好幾圈才停下來。不等睜眼,就察覺到一道怨毒陰狠的視線死死盯住自己。

祈行夜:“啊…………”

拉仇恨,好像,有點過頭了?

他默默抬頭,就發現自己已經被從巢穴裡吐出來了,正趴在客廳的瓷磚上。而旁邊的房間……像在戰火中被摧毀一樣,狼藉一片,汙水橫流。

大門外,身軀龐大的汙染源死死盯住他,青灰透明的面板下,四五隻眼球蠕動,轉向祈行夜。

空氣安靜一秒。

祈行夜試探著站起身,順手拎起離自己最近的癢癢撓當武器,小心翼翼問:“如果我說,剛剛都是誤會,你會相信嗎?”

汙染源:“吼——!!!”

厲風呼嘯,腥臭腐爛的味道燻得人睜不開眼。

被狂風吹個正著的祈行夜:“…………”

好像被討厭了。

被損毀了巢穴的汙染源發了瘋,瘋狂攻擊祈行夜,甚至就連他身後的汙染物都不在意了,所有的仇恨值都集中在祈行夜一人身上。

他不得不在客廳裡仗著靈活輾轉騰挪,不斷避讓開汙染源無所不至的攻擊。

手裡的武器更是幫不上什麼忙,被祈行夜嫌棄:“撓癢癢呢嗎?”

癢癢撓:……你猜我為什麼叫癢癢撓?

他隨手將被汙染源一掌拍斷的木頭扔到一旁,在被逼進廚房時,終於心滿意足的摸到了老朋友鐵鍋,在手中舞得虎虎生風,和另一手中的菜刀配合得毫無間隙。

一手切菜,另一手下鍋。

鍋裡活蹦亂跳都是被現宰現殺的血管爛肉。

羅溟等人衝上來時,離老遠看到的就是祈行夜站在滿地粘液碎肉中,悠閒自得的“炒菜”。

他甚至還在顛鍋。

羅溟:“…………”

有那麼一瞬間,他覺得擔憂祈行夜的自己是傻子。

“祈行夜!”

羅溟大聲吼著指向祈行夜身後的窗戶:“你跳下去!”

祈行夜剛看到前來增援的調查官們,還沒來得及露出欣喜笑容,就忽然聽到羅溟的要求。

“???”

羅溟終於忍不住想要弄死他了嗎?

祈行夜:“臥槽多大仇多大怨啊兄弟!不至於吧?我為調查局拼過命,我為調查局立過功,讓我見商南明!”1

羅溟:“……現在突然很想弄死你了。”

他無語:“讓你從窗戶逃生。”

祈行夜回頭往下一看。

還真是。

下面就是升起來的雲梯和鋪好的墊子,調查官離他就一層的距離,見他看來還向他行禮:“祈偵探你放心跳,肯定接住你。”

“巢穴已經被搗毀,汙染係數在下降,你可以暫時休息了。剩下的就交給我們。”

祈行夜:“啊……”

他摸了摸鼻子,轉頭就把剛剛的誤解忘了,笑得甜滋滋。

調查官的增援來得很快,晉南和郝仁的帶隊也已經將整棟居民樓包圍疏散,清空出一片戰場。

祈行夜終於可以沒有任何顧忌,大開大合的向汙染源發起攻擊。

他接住羅溟扔過來的長刀,本來已經被汙染源逼到牆角的劣勢瞬間反撲,重新衝向汙染源,眉目鋒利堅定,不見一絲疲態。

“退開!”

祈行夜一聲暴喝,躍空而起,手中長刀直直指向汙染源面板下的眼球。

“噗呲!”一聲,眼球爆裂,粘液四濺。

祈行夜沒有任何退縮,手中刀刃堅定向下,一刀貫穿汙染源的“頭”,甚至直插.進樓板,粘液中有金屬悶響傳來。

汙染源在哀嚎抖動,拼命攻擊向祈行夜,異化的血管像倒刺鋼鞭,瞬間就讓祈行夜身上多了幾十道血口,但他卻連搖晃都沒有,反而頭也不回的嘶吼:“羅溟,拘束!”

拘束裝置已經就位。

在祈行夜發出訊號的瞬間立刻啟動,與此同時,重武器裝備的調查官也迅速上前,將汙染源團團圍住。

祈行夜如同貫穿汙染源的“釘子”,將它死死釘在原地,動彈不得,只能眼睜睜看著拘束裝置生效,哀嚎著卻依舊被圈在這個包圍圈中,即便是粘液也像是撞上無形的牆壁,從半空滑落。

學生的家已經被損毀大半,牆壁倒塌,滿屋凌亂,從房間到走廊全部成為混戰的戰場。

相互鬥爭的汙染源彼此消耗了大部分力量,讓前來支援的調查官沒費太多時間,就將它們的空間縮減到最小,暫時看管在走廊上,像被關進玻璃罐的蟲子,左突右撞無法逃離。

祈行夜緩緩站起身,脫力般晃了晃,險些沒站穩。

身後有人穩穩扶住了他。

他轉頭,就看到羅溟站在他身後,沉默不語。

祈行夜咧開一個笑容:“怎麼樣,我棒不棒?”

羅溟看向身前。

走廊上到處噴濺著粘液和碎肉,人體組織碎末已經難以辨認,滿地的狼藉和鮮血。

汙染源在哀嚎,掙扎,卻還是被拘束。

而祈行夜腳踩在高高的爛肉粘液上,即便筋疲力盡,依舊笑容燦爛。

以勝利者的姿態。

“……嗯。”

許久,羅溟輕聲回應。

“祈行夜,你說讓我信任你。”

羅溟垂眸:“你做到了。”

祈行夜咧唇笑開,即便滿身汙髒,依舊得意洋洋一叉腰:“那是——我可是最好的。不論是私人偵探,還是其他什麼。”

“你告訴商南明,別以為可以有任何藉口讓我遠離汙染。”

祈行夜驕傲仰頭,眼睛明亮彷彿有太陽墜落海洋:“還有什麼考驗?放馬過來!”

“你祈爺爺等著!”

影片定格在祈行夜驕傲的神情上。

商南明掀了掀眼睫,抬頭的瞬間,掩去眼眸中的笑意。

“如各位所見,突發倩況。”

“cd5111影響案發生時,祈行夜剛好與調查官一起行動,參與其中,救回機動1隊調查官六名,分析部專員一名,普通市民三十四人,極大助力調查官小隊完成對cd5111汙染源的拘束工作,貢獻突出。”

他平靜問:“如各位先前所言,調查局認可能力。那現在,在各位看來,祈行夜能力如何?”

穹頂會議室內,一片安靜。

無數目光接觸交流又轉開,暗流湧動。

無人言語。

另一位長官打破僵持,無奈道:“正式調查官這個頭銜,即便是對調查局內部而言,也算是榮耀,難以取得。商長官想要就這樣,將頭銜送給一個剛接觸汙染不過兩天的外部人員?恐怕調查官們不會認同,會產生怨言。”

“哪怕商長官是要祈行夜以非正式身份,輔助調查官工作,我們也會同意。”

他為難:“但正式調查官,絕對不行。”

旁邊情報分析部張長官也接話:“南明年輕,有衝勁,也是為調查局考慮。”

張長官笑了:“如果南明認為祈行夜確實是優秀人才,也可以讓祈行夜來分析部,從外部專員做起。正式調查官,起點太高了。”

他在嘲諷商南明異想天開,年輕魯莽。

一個開頭,就有人點頭。

滿會議室無人支援商南明。

商南明卻勾唇:“那就這樣吧。”

其他人疑惑。

商南明:“非正式身份,輔助調查官工作。”

他平靜道:“我接受讓步。”

“既然各位已經達成共識,那祈行夜將以顧問偵探的身份,與機動1隊,一起行動。”

他站起身,微微躬身致意:“我尊重全體與會人員的決議,向各位對調查局高度負責的認真態度和英明決策,致以敬意。”

死寂蔓延,會議室壓抑。

“…………”

“!!!”

有人突然瞪大了眼睛,猛地看向商南明。

商南明一開始就沒想過讓祈行夜做正式調查官!他很清楚調查局不會同意。

他這是以退為進!

眾人驚愕醒悟,但商南明卻已經對他們的“決議”拍板定性。

——並且一副自己顧全所有人而委屈退讓的姿態。

多通情達理,多顧全大局的特殊長官商南明!!

楓映堂半隱沒在商南明身後的影子中,笑咪咪咧開唇角,露出小虎牙。

商南明平靜道:“那麼各位,我的全部提案已經結束,會議記錄將歸檔,對祈行夜一事,就此結束。”

“他將擔任顧問偵探一職,直隸於機動1隊。”

“南明。”

商南明轉身欲走時,卻有溫和嗓音從會議桌上傳來,問他:“如果祈行夜做錯事,危害調查局和同僚,怎麼辦?”

商南明轉身,沉沉看去。

半晌,他嗓音低沉而鄭重:“我會讓祈行夜跟隨不離,有關汙染的一切,由我親自引導教習。他危害,也只危害我。”

像在許下一生的誓言,分量沉重如山。

“祈行夜,會由我全權負責並擔保,與我的生命榮耀相連。”

榮俱榮。

死,同死。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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