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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穹頂會議室。

會議結束後, 各個長官和部門負責人並沒有立刻離開,而是彼此點頭低語,三三兩兩停留在會議室外廊。

商南明向人群中某人微不可察點頭, 致意感謝。

對方笑呵呵轉身。

正是會議上,最先提出反對意見並假設性讓步的那位長官。

“商長官。”陰沉的聲音從旁邊傳來。

商南明平靜轉身看去。

情報分析部張長官, 正抱臂站在走廊邊, 頭頂即是高懸的調查局徽章。

“商長官好計策。”

等羅溟等趕來的增援將他從巢穴帶離時,一口氣鬆懈的祈行夜,甚至脫力得手軟腳軟,毫不客氣借用了羅溟的後背回來的。

好在cd5111撲滅得早,並沒有引起恐慌震動,讓調查官們都鬆了口氣。

他獨自一人衝進汙染源巢穴,救出幾位同僚,又將汙染源錘得半死不活,縱然有特殊體質加持,但也以傷換傷,只比汙染源受的傷輕一點。

晉南無奈,放不下心,就申請跟著祈行夜一起回了偵探社,後續的檢查和傷勢處理,也都交給了他。

楓映堂垂眸,眼觀鼻鼻觀心, 忽然對調查局建築的地磚紋路有了興趣。

雖然祈行夜一副天大地大渾不怕的悠閒模樣,但調查官們畢竟從未聽說過有不懼汙染體質,因此還是擔憂,也讓晉南時不時的監測祈行夜的汙染係數,擔心後續會發生異化。

晉南覺得,當時在場的人,這輩子怕是都忘不掉親眼看到羅溟揹人場面的驚愕。

商南明率先點頭致意。

晉南趕緊試圖制止,不讓祈行夜碰到他自己肩膀上的傷口:“祖宗!你一會兒再把包紮線崩開了!要拆線再重新綁,你不怕疼?”

跟在張長官身後的助理部長焦急卻無法插話。

他程式化微笑:“張長官不需要針對cb0739的情報錯漏, 展開調查嗎?還是浮生偷閒?”

祈行夜傷得很重。

良久,張長官輕哼了一聲, 率先移開視線。

歲月不曾敗美人, 只將故事和閱歷沉澱, 溫潤如玉,如琢如磨。

“你在把本來幸福的孩子拽入水潭,當他被汙染,他會怨恨你。不論現在如何斬釘截鐵。這是人性。”

祈行夜本以為很快就能見到商南明,卻在自家沙發上等到發黴。

林不之肩扛黑星, 長身玉立,黑色制服將他頎長身材修飾得如水墨畫, 眼角唇邊有年齡帶來的細密皺紋。

商南明毫不猶豫:“我有,必須選擇他的理由。”

“南明。”林不之笑吟吟轉身,手撫腹部微一欠身回禮,行雲流水。

聲音隨身影遠去。

商南明毫不在意,連轉頭都沒有。

張長官陰晴不定的盯著商南明,劍拔弩張的緊張氣息無聲蔓延。

他冷笑, 壓低聲音問:“你從一開始, 就想要讓祈行夜做顧問偵探吧?正式調查官?呵!”

會議足夠漫長。

楓映堂看向不遠處, 若有所思:“長官,林長官似乎在等您。”

醫療官在為祈行夜處理好傷口後,叮囑了一長串,但祈行夜依舊單手撐臉的吊兒郎當,並沒放在心上。

祈行夜哀嚎,一頭扎進客廳地毯上的彩虹拼圖,將本來快完工的拼圖一把揚了,像百無聊賴的孩子。

“林長官。”

其餘調查官都在緊鑼密鼓的處理案件後續,連續兩起案件,收尾工作量巨大。

“商南明到底什麼時候來啊?難不成你們調查官也堵車嗎?我都要長蘑菇了!”

在與商南明擦肩而過的瞬間, 他腳步停頓:“你最好看住你家的小朋友。太迷信人性……”

張長官笑了下:“死的早。”

林不之卻點頭,不再過問:“你自有你的決斷。”

楓映堂擔憂。

商南明微微欠身,得體又疏離:“愚鈍,借一點前人智慧的火燭而已。”

張長官瞥了眼那位長官離開的背影:“以退為進,怎麼, 拆屋子和開窗戶?”

晉南鬆了口氣,這才重新拎著儀器為他做簡易監測。

林不之眉眼溫潤,笑著低聲問:“南明,一定要把祈行夜拉進來嗎?”

祈行夜瞬間安靜,在地毯上坐姿乖巧。

他赤.裸著上半身,肩膀披一件制服外套,大剌剌露出漂亮緊實的肌肉,卻也被繃帶幾乎全部覆蓋。

商南明看去。

祈行夜完全不和晉南客氣,笑嘻嘻親密得像是多年摯友,就連鄰居阿姨都誇兩人感情真好。

晉南:……您哪看出我像願意的樣子了?

但他看了眼像小孩子般耍賴的祈行夜,還是無奈嘆氣,任勞任怨,面對祈行夜時自動變成老父親。

甚至連偵探社都幫忙收拾了。

明荔枝一進門,傻眼又震驚,還特意後退出去確認了一下招牌,才遲疑著走進來:“老闆你,什麼時候這麼勤快了?”

“不對,老闆你這身是什麼打扮?!”

明荔枝驚恐:“cos木乃伊嗎!”

祈行夜坐在一堆拼圖碎片裡,髮旋裡還掛著片粉紅色的,他將拼圖片拿下來,無辜攤手:“啊是有那麼一回事,你老闆接了個□□的活兒,對方幼兒園早畢業了,有點難對付。”

“但是!”

他一握爪,擺出奮進的姿勢氣勢洶洶道:“雖然敵方很強,但還是敗在你老闆我手裡!荔枝你是沒看見,當時所有人立刻化身小迷弟瘋狂追捧我!”

他甚至掐著嗓子變聲喊:“他們都喊什麼‘祈行夜我愛你!’、‘你是最棒的!’。哇那場面~真應該拍下來給你看看。”

祈行夜美滋滋點頭,自我認同:“等我死了,這段光輝戰績一定要寫在墓誌銘上。”

剛從廚房走出來的晉南:“…………”

明荔枝:“…………”

他誠懇道:“老闆,你預定要寫的墓誌銘也太多了,光是我有記錄的就有一整本厚了。”

他比比劃劃的建議:“等你死了,我可能需要給你買個山頭鑿壁題字。”

祈行夜感動:“你是想把我壓在五指山下嗎?呸!你這潑猴。”

第一次見識到祈行夜和他人相處模式的晉南,被驚在原地。

沒想到祈行夜這樣表裡如一,

明荔枝:“這位是?”

祈行夜滿不在乎揮了揮手:“甲方爸爸!”

明荔枝:“甲方爸爸還要掃地做飯嗎?”

他感動的從晉南手裡接過吃食,完全跟隨祈行夜的態度,沒覺得有任何不對:“謝謝爸爸!”

晉南:“……不客氣?”

如何在年紀輕輕就有了兩個好大兒?謝邀,首先要和祈行夜有一段冤孽。

他感慨,祈行夜的這個小助理,真是和祈行夜完全適配。

老闆吹牛我鼓掌,老闆嗝屁我刻碑。

沒有進一步命令,晉南也無法擅自離開,在明荔枝這個“外人”面前也無法提起汙染,只能被明荔枝好奇的打量來打量去,坐立不安。

祈行夜笑眯眯的將這一幕看在眼裡,直到晉南快要石化了,才打發明荔枝去隔壁嬸子家幫忙。

晉南頓時長出一口氣,挺得筆直的腰背癱下來。

明荔枝看向他時,他恍惚覺得,自己像被一隻小獸盯上了,天真又殘忍。

祈行夜不解的瞥了眼晉南,但還是暫時將這事扔到腦後,問他:“王男和李李,你們要怎麼處理?”

他分析的沒錯,分析部已經確認,這是一起影響案。

之所以汙染源會出現在鑑定中心,是因為王男。縫隙誕生於第三中醫院,依附在王男身上偽裝擬態,然後在鑑定中心徹底成形,汙染粒子噴薄而出。

醫療官將王男從頭檢查到腳,然後才發現,縫隙,在王男手指的劃傷中。

王男只是帶著蒲公英離開的動物,利用他,汙染躲避了調查官監察,散播到其他處,更造成李李的死亡。

被告知真相後,王男痛不欲生,精神近乎崩潰。

但就算晉南同情王男,也只能嘆氣看著王男被送回撥查局總部。

就此,王男一生都要在專員的監管下,生活在調查局總部。直到所有汙染被徹底清除。

“一旦被縫隙依附,就算是被利用,自己主觀並不想傷人,但汙染都已經存在。”

晉南:“出現過縫隙,王男以後,也比其他人更容易被縫隙利用。無法再讓他回到正常的社會。”

“不過。”

他低聲道:“總歸是還活著。”

祈行夜沒說話,單手隨意折著紙鶴。

“你救回來的那幾個,他們已經陸續醒了。”

晉南試圖活躍話題:“專員在汙染現場待太久了,防護服破損,已經被汙染,好在你救的及時,專員汙染係數不高,先送他回科研院了,希望科研院有辦法救他。”

“另外幾位調查官,也都說等養好傷要親自登門道謝。”

毫無準備一頭撞進汙染物巢穴,調查官自己都已經不報什麼希望了,只求屍體還能剩張臉,方便同事們辨認殘骸。

卻沒想到,祈行夜中途硬生生衝了進去,打斷汙染,拎著傷員橫衝直撞,竟然真的被他踏出了一條生路。

除了祈行夜自己,其他人情況都很好。

從祈行夜找到他們開始,就沒有再讓他們添新傷,更補足了足以讓他們保命的裝備。

本應該是被保護者,卻反過來,保護應該履行保護職責的人。

被救的調查官們既是感激,更是羞愧,為曾經對祈行夜的不信任。

“晉南,聽說你和祈行夜關係好,請你幫我向他道謝,還有……對不住。”

有調查官在晉南離開時,心情複雜的請他幫自己帶話:“祈行夜要我們信任他,將他當做同僚平等看待。他已經用實際證明了他自己。如果祈行夜要加入我們隊,我沒有異議。”

晉南將同僚們的想法一五一十向祈行夜說了,他卻面色平靜,沒有驕傲或得意。

好像事情本就是如此。以致於,沒有給出任何反應的必要。

“商南明是堵死在半路上了嗎?”

祈行夜第五十次發問。

晉南:“你對調查官是有什麼誤解?我們又沒有遁地術。”

他無奈:“京城晚高峰的路況,你不清楚嗎?”

更何況第三中醫院附近的路還沒有開放,等待調查官對汙染粒子進行全方位的清除。

出過一次縫隙轉移的事,他們絕不會允許第二次,因此醫院附近的開放時間,遠比最初預計的要慢。

但晉南清楚,和路況無關,和會議有關。

郝仁的話提醒了他。商長官看重祈行夜,那麼不論原因是什麼,都一定會讓祈行夜進入調查局,甚至是和他們一起日常行動。

這對調查局來說,是打破制度的決定,難度必然不小。

即便晉南信任敬佩商南明,也忍不住擔憂起會議。

他看了眼手錶,犯嘀咕:“這也太久了……”

祈行夜好奇:“以前你們的會議很短嗎?”

晉南搖頭:“應該說,很少有這種大規模的會議。這次是調查局所有長官和部門負責人,全部到場的盛況。”

“因為商長官彙報的,是差點升格成a級的汙染類案件。”

調查官總是不夠用。尤其是上一次a級汙染類案件之後。

而國內各型別汙染層出不窮,調查官們馬不停蹄的趕赴處理,幾乎沒有個人生活時間,全部給了這份工作。

人總是聚不齊的。尤其是各位長官,更是忙碌,天南海北。

所有長官聚集在一處,就更是罕見。

“應該說,這樣的會議,和a級汙染類案件發生的次數,大抵相同。”

晉南見祈行夜沒什麼表情,還以為他在擔心進調查局的事,安慰道:“交給商長官吧,如果是商長官想要你進入調查局,那無論如何都會達成。”

祈行夜挑眉。

他倒不是擔心這個。畢竟以商南明那老狐狸性格來說,他更應該關心商南明的對手不要被坑得太慘。

只是——“商!南!明!”

“啊啊啊啊我還得等多久,要長蘑菇了嚶嚶嚶!”

前一秒還神情淡漠得讓晉南發憷的祈行夜,下一刻卻滿地打滾,像得不到糖就耍賴的幼兒園小孩,“嘩啦!”打翻了拼圖。

晉南:“祈偵探!傷口,傷口裂了!”

一雙黑色長靴,無聲踏上房門臺階。

“沒想到祈行夜偵探,竟然這麼歡迎我。”

那聲音平靜,裹挾著大門洞開的寒風吹進來,冷冽乾淨。

凍得沒穿上衣的祈行夜一哆嗦。

他一抬頭,就看到商南明站在門口,垂眸向他望來時的眉眼依舊是印象中的平靜俊美。

祈行夜默默低頭看了眼渾身凌亂不整的自己,又小眼睛悄咪咪瞅了瞅制服利落的商南明。

“!!!”

“臥槽!”

祈公好龍:“你怎麼不打招呼就來了!”

他迅速從一堆拼圖碎片裡撈回外套,齜牙咧嘴往身上套。

像比美失敗的開屏孔雀。

晉南愕然,隨即高興又敬意的喊了聲“商長官”。

商南明點頭,跨進客廳,從懷中抽出灑著金粉的白色信封,骨節分明的手掌遞向祈行夜。

“你要的。”

祈行夜眨了眨眼,還想裝傻充愣,說自己不知道要什麼。但在商南明的目光壓力下,他摸了摸鼻子,悻悻將話吞了回去。

商南明不是晉南,幾句話就能騙得團團轉還看戲的悠閒。對商南明裝傻……對方大概會真的認為自己是傻子,這都不明白。

白金信封正式,在燈光下散發著瑩瑩如玉的光,上面還戳印著金色調查局徽標火漆,還帶著商南明的餘溫。

正面“聘書”兩個字筆走龍蛇的磅礴,祈行夜一眼就認出,那是商南明的字。

他跪坐在地毯上,猶豫了一下,還是伸手接過。

不需再多說什麼,商南明和祈行夜都很清楚,對方要的是什麼。

祈行夜透過了考核,交上了一份超額答題的答卷。於是,為自己贏來了調查局正式聘書。

——顧問偵探。

為祈行夜一人,專門設立的新崗位。

“你說,你很擅長贏。”

商南明垂眸,笑意隱匿光中:“你說的沒錯。”

“祈行夜。”

商南明伸出手,停在半空,等祈行夜握住:“我是商南明,調查局特殊長官,也將是你的搭檔。”

“我不會讓你多指教,但我會與你並肩作戰,生死與共。”

祈行夜怔怔仰頭,看向逆光而立的商南明,然後不受控制般伸出手,用力握住商南明的手掌。

“好。”

他站起身,看向商南明的目光堅定,沒有任何退縮:“這既是我所求。”

他知道那是無人所知的黑暗水潭,其下暗藏危險,無人能游上岸。

可他擁有選擇的自由。那對他人是不幸,卻是他唯一索求的路。

一剎那的正經嚴肅後,祈行夜重新笑嘻嘻那副吊兒郎當的模樣,向商南明眨了眨眼:“都說是搭檔了,那我總不能再繼續喊商長官了吧?多生分吶~明明?南南?小明?”

商南明頷首平靜:“你自隨意。”

“你什麼時候,好好叫過一聲‘商長官’?”

祈行夜望天:啊……好像是這樣,商大官人~

晉南差點驚掉了下巴。

恰好明荔枝從隔壁人家回來,手裡還吃力捧著隔壁嬸子硬塞過來的晚飯,一跨進門剛興奮打算嚷嚷,就察覺到了氣氛的不對勁。

明荔枝一抬頭:“……?”

祈行夜拍頭:“哦對,荔枝的事。”

他笑嘻嘻湊近商南明:“商長官介意我多帶一個嗎?”

“你看荔枝,這麼天真可愛,放在別的地方兼職,怕是被騙得底褲都不剩。”

祈行夜完全不知道什麼叫‘得寸進尺’,反而一副‘媽媽很擔心好大兒’的神情,向商南明軟磨硬泡,掛在商南明手臂肩膀上毫無間隙的晃來晃去,親暱得像是從出生就相識,該撒嬌的時候果斷撒嬌。

商南明像個貓爬架,屹立不動。

晉南看得膽顫心驚。

能進調查局都是意外之喜,不知道商長官為了此事耗費多少心神,沒想到祈偵探還要更多?!

這是晉南絕對做不到的事,但祈行夜得心應手,成年人的邊界感在他這裡毫無作用。

晉南忍不住伸出手,等著商南明什麼時候忍不住要揍祈行夜的時候,他好衝上去解救同事。

商南明不為所動,看不出喜怒,只轉頭看向明荔枝。

一眼掃過去,壓力如山。

在商南明面前變成了透明人,一切不想為人所知的辛密,一覽無餘。

明荔枝差點炸了毛。

他硬著頭皮強行剋制自己站在原地,手掌心出了汗。

商南明:“叫什麼?”

“……明荔枝。”

每一個音節都是從牙齒間擠出來的,心跳如擂鼓。

商南明意味深長的重複:“明?”

祈行夜:“?”

“你們調查局難道還有‘避尊者諱’這麼古板,啊不傳統的習慣?”

他將明荔枝拉到身後,挺括肩背將其嚴嚴實實擋去,一副護犢子的架勢:“只許你叫小明,我家荔枝就不能叫了?”

商南明不置可否,任由祈行夜猜測。

他將嶄新終端遞過去:“你的。”

“明天一早,會有人來接你前往調查局。”

他道:“你應該已經從晉南那聽說,調查局的招聘規則:不對外。你半路出家,但那不是你平庸的藉口。會有人負責為你做初步培訓,祈行夜,好好學。插班生,更要比他人百倍千倍努力。”

商南明淡漠道:“祈行夜,你是商南明的搭檔,榮辱與共。不要辱沒了我的名字。”

祈行夜不爽的“嘖”了一聲:“那我希望以後別人介紹你——祈行夜的搭檔。”

勝負欲!

商南明的眼中,笑意劃過。

他向晉南招手,轉身離去。

“等等!”

祈行夜愕然,追了出去:“明荔枝的事?”

“你自己看著辦。”

商南明的聲音,從院子外傳來。

重型越野車發動,很快消失在祈行夜視野裡。

他被夜風吹得抖了抖,趕緊裹緊了外套轉身回客廳,卻見明荔枝依舊保持著剛剛垂頭不語的模樣,站在原地像是對外界毫無反應。

祈行夜:“?”

他憐愛:看看商南明,把自家荔枝嚇成什麼樣了。

“商南明對誰都那樣,不是專門針對你。”

祈行夜走過去,拍了拍明荔枝的肩膀,像安慰自家小朋友。

“荔枝,你老闆我接了個大活兒,你看到了的,剛才的甲方爸爸們。以後不一定還會在偵探社待多久,還有沒有時間做偵探也難說。”

祈行夜誠懇問:“你願意換一份工作嗎?和我一起。”

“這份工作會很有趣,但也有危險。我不會讓你踏進危險地帶,我會盡我所能保護你。但連你老闆我也只是新人,我無法向你承諾我做不到的事,你可能會受傷,會怨恨我。”

他握住明荔枝的肩膀,低聲說:“所以,如果你拒絕我……”

“我不會哭。”

明荔枝眼睫顫了顫,微微抬頭,就正對上了一雙飽含熱淚的狗狗眼。

祈行夜眉頭微蹙,漂亮的丹鳳眼水光瀲灩,像受傷後依舊強忍堅強。

但只是更令人無法拒絕。

明荔枝差點摔進那片眼眸的海中,只想跟著祈行夜點頭。但他還是強忍著沉默下來。

室內寂靜,令人心慌。

祈行夜長嘆一口氣,抬手揉亂了明荔枝微卷的頭髮:“那我會幫你找下一份兼職,如果你想,偵探社也可以留給你,我會拜託鄰居們照顧你……”

“老闆。”

明荔枝忽然出聲,打斷了祈行夜。

他平靜說:“我家在京城最好的地段有十幾套房子,豪車名錶不過爾爾,遊艇飛機也早就厭煩。沒有我付不起的賬單,得不到的商品。我身邊的小夥伴無一不是座駕千萬,紙醉金迷,他們過早獲得了一切,於是世事索然無味……”

“???”

祈行夜:“可惡!你是在炫富嗎!”這就是有錢人的快樂嗎!

“不。”

明荔枝說:“我只是想要告訴老闆,並不是因為我兼職遇到了老闆,而是因為老闆在這裡,我才會兼職。”

“我不需要另一份兼職。”

明荔枝笑起來時梨渦甜甜:“我只需要老闆。在我看來,偵探社是家,老闆是家人,讓我看到了有趣的世界。”

祈行夜感動得眼淚汪汪:“沒想到你這麼愛我,荔枝,荔枝我請你吃烤腸!”

“所以老闆——”

明荔枝歡呼:“既然是這麼有趣的事,你怎麼能吃獨食呢!”

“好耶!”

祈行夜快樂起來,兩人擊掌相慶,在客廳裡蹦來蹦去像快樂小狗。

“但老闆,剛才那位商先生,不像好人啊。”

明荔枝擔憂:“我真的能和老闆一起去嗎?”

祈行夜滿不在乎一揮手:“放心,他既然讓你聽到了,就是不拒絕的意思。”

他笑道:“以商南明的謹慎周密,怎麼可能向無關人員洩露資訊?”

祈行夜是見識過調查官們工作有多刻苦的,商南明說早晨來人接,他掂量了一下,嘟囔著該不會八點就來吧?

自己給自己當老闆最大的好處,就是可以睡到爽。

祈行夜是晚睡晚起堅決擁護者,日常晚睡查案子,再賴床到中午才懶洋洋下樓,坐在自己的小院裡悠悠閒閒吃飯曬太陽。讓他早起,比殺了他都痛苦。

但他再怎麼長吁短嘆,也知道進別人家地盤要按照別人的規矩來,尤其還是他自己想去的。

於是,他不情不願的早早上了床,試圖健康一回。

結果……

嗯,天花板上的花紋真好看。

太過興奮的祈行夜一宿沒睡著,直到快天亮,才迷迷糊糊睡過去。

夢中,他在無人昏暗的小巷,拼了命向前跑,心臟快要炸開也不敢停,不斷晃動的視角天旋地轉,他摔在地面上。

看到圓月皎潔高懸,以及,牆壁和地面在波動,搖晃,露出一線縫隙……

“咚咚咚!”

敲門聲毫不客氣傳來:“祈偵探!我來接你了。醒了嗎?”

被強行打斷夢境的祈行夜:“!!!”

他猛地睜開眼,心臟止不住的狂跳,出了一身的燥熱虛汗。

半晌,他才在鍥而不捨的敲門聲裡懶洋洋坐起身,裹著被子醒神半天,又差點坐著睡過去。

直到連鄰居都不滿探頭檢視,祈行夜才不情不願的趿拉著兔子拖鞋,懶洋洋下樓。

一開門,安可活力四射,露出一個大大的笑容:“早!祈偵探,新的一天從早晨開始,準備好迎接新的人生了嗎?”

“…………”

祈行夜目光呆滯,兩眼青黑,毫不留情關上門。

安可:“!!!”

“祈偵探我給你買了早餐!”

他抖抖手裡的袋子,讓油炸食品的香氣肆意蔓延:“還是熱的呢,涼了可惜。”

祈行夜揉了揉頭髮,嘆氣給安可開門:“進來吧。”

他忍不住問:“你知不知道現在幾點?”

“六點!”

“……會不會太早了啊!”

沒睡好的祈行夜面色不好,失去笑容的臉令人發憷。安可顫了顫肩膀,奉上早餐露出一個尋求和好的笑容。

但安可還是有點委屈:“六點還早嗎?我們正常五點就要起來訓練。要是出任務中,那就是抓緊一切時間睡覺了。”

祈行夜:……調查官好慘。

嘖,雖然是他自己想要的,但怎麼突然有點後悔了呢?

入職第一天,想癱癱。

祈行夜:人為什麼要工作不想打工只想癱癱好難哦想做富二代了……

剛一回客廳,祈行夜就樂了。

看來同樣還有另外一個人沒睡好。

留宿在偵探社的明荔枝,睡在客廳沙發上,一張白得透明如荔枝的小臉上,掛著兩個青黑眼袋,神情痴呆怨念。

“怎麼了荔枝,要見證新世界,太興奮了睡不著嗎?”

祈行夜歡快:“看來富二代也有煩惱啊~突然快樂了。”

“不是。”

明荔枝幽幽道:“老闆你的沙發……早就說不要買這麼便宜的!硌得我腰疼。”

他抖了抖手裡的毯子,委屈控訴:“毛毯也很扎人!沒法睡。老闆你不要再買九塊九批發貨啦!”

祈行夜:“…………”

良久,他咬牙切齒:“可惡的富二代!”

他強行擺爛:“愛睡不睡!你是豌豆公主嗎?你老闆維持一個偵探社哪有多餘的錢,這個月的水費還沒交呢!”

明荔枝一掀睡衣,白嫩腰肢上的青紫一團格外顯眼。

他委屈巴巴:“看,我又沒說謊。”

祈行夜:…………

安可本以為只需要帶祈行夜一人,但臨行前,晉南卻把他拉到一旁,告訴他如果祈行夜身邊的小助理也打算一起跟著,不必阻攔。

他很吃驚,迷茫請教。

晉南眼神複雜:“這樣,你把偵探社當成孃家看,就明白了。”

“‘嫁’入調查局的偵探帶個孃家人,多正常。”

安可想起晉南的話,好奇看向明荔枝。

雖然這對熊貓誰都沒睡好,但不耽誤明荔枝的麻利勤快。

他很快將偵探社打理好,水電燃氣和周圍鄰居都打點得清清楚楚,有人好奇問起時,他驕傲說老闆接了個大案子,就是要出遠門。

鄰居們不捨,但拍著胸膛保證,偵探社院子裡的花花草草交給他們來照看,讓明荔枝兩人放心離開。

“注意安全,小祈。”

老大爺咧開沒牙的嘴,握住祈行夜的手,笑呵呵囑咐:“掙不到錢沒關係,爺爺這有,你不要著急,只管回家。安全第一,知道嗎孩子?”

鄰居大姐眼含擔憂:“小祈偵探,最近這邊也不太平,你和荔枝一定要平平安安回來。”

祈行夜拎著行李包走出偵探社,就被來送行的鄰居們淹沒了。

他一一笑著回應,叮囑老大爺按時吃藥,勸大姐少打孩子,和嬸子約好回來一起吃涮羊肉……

安可站在不遠處,看著這場面微愣。

“祈偵探,一直這麼受歡迎嗎?”

資料上再怎麼描繪,也不如親眼一見來得震撼。那些人是真的把祈行夜當做了家人。

祈行夜無父無母。但所有人,都願意成為他的家人。

“那當然!”

明荔枝驕傲挺胸:“就沒有我們老闆搞不定的人。你們那個特別可怕的商先生,不也是?”

安可:“……也對。”

他縮了縮脖子,看向祈行夜的目光充滿敬畏:這可是能說服商長官的狠人!孃家的!

祈行夜一回頭:“?”

他納悶看向安可:“這麼看我幹什麼?你車呢?”

安可這才回神,趕緊推著祈行夜吃力的從人海里離開。

已經有早起的孩子聽說祈行夜要出遠門了,哇哇哭得傷心,吵得害怕小孩的安可一個頭兩個大。

清晨薄霧未散。

黑色越野車很快上了快速路,向京郊駛去,如雷電疾馳卻無聲無息。

黑色的幽魂。

在黑暗和人民中間建起一堵牢不可摧的城牆,行走於不為人知的黑夜,無聲卻有力託舉光明。

但如果有人問——是否有這樣的機構,這樣一個光怪陸離的世界?

答案是:無。

他們並不存在於地面之上,不可被追尋。

“到了。”

安可洋溢笑容,率先下車:“這裡就是調查局總部大樓了,商長官在等你。”

越野車停在廢棄的農家樂門口。

祈行夜下車,看到的就是一片荒涼。

空氣中甚至隱約飄動著雞糞的味道,遠處零星炊煙。

祈行夜默默轉頭:“大樓……樓在哪?”

“就算騙我也得先有個樓啊!”

他一甩手指向群山青黛薄霧的空曠,語氣震驚。

明荔枝擔憂:“老闆我們該不會遇到詐騙了吧?快找警察叔叔!”

安可聳了聳肩,笑著指向農家樂:“祈偵探,我說了是樓。”

“但我可從來都沒說,這樓,是向上蓋,還是向下蓋。”

“調查局,就在你腳踩著的這片土地之下。”

祈行夜恍惚低頭。

野草兩三根飄揚。

雞走過來。

“噗!”

祈行夜:“!!!”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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