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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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陸晴舟這個嚮導在, 祈行夜不需要看核設施的圖紙,也輕鬆繞開障礙,進入了核設施的最深處。
熱浪。
空氣都在扭曲, 熱度在急劇上升,同樣增加的還有呼吸的艱難。
祈行夜知道, 這是汙染濃度在快速上升。
越靠近核心, 汙染粒子就越發增多,已經到了肉眼可見的程度。點點白光如落雪。
陸晴舟也越發緊繃, 眼神警惕而緊張。像是被熱得受不了, 不斷吞嚥口水。
祈行夜看到了, 但他沒有說。
直到陸晴舟自己忍不住拽住了他:“祈老闆,再往裡面,你自己走吧, 我在外面等你。”
祈行夜挑眉。
以為他是生產隊拉磨的驢嗎?前面吊一根蘿蔔,就能讓他心甘情願拉磨了?
想罵,非常想。
祈行夜:“……你沒骨頭嗎?”
不等陸晴舟高興起來, 祈行夜卻另一隻手伸過來,不等他反應就已經握住他的手腕。
鮮血染紅了唇,豔麗荼靡。
陸晴舟冷哼:“命都快沒了,要骨頭幹什麼?”
“咔嚓”一聲, 落鎖聲清脆。
陸晴舟臉一紅, 被戳穿後徹底擺爛。
除了祈行夜在詢問他情報時不情不願開口,其他時候,他都盡心盡力扮演一個沒有四肢的掛件,洩憤般把自己的重量死命壓向祈行夜,走路全靠著他牽著走。
“我不去,裡面都是核輻射, 靠近都會死, 還死的更痛苦。祈老闆你要是想殺我就現在殺吧,我還能少受點罪。”
“禍害遺千年,我們都不是什麼好人,不會就這麼死了的。”
陸晴舟:“如果怎麼都要死,那我也沒什麼可畏懼你的了。”
草!怎麼沒人告訴他, 祈行夜這麼瘋的?
但後悔也晚了。
陸晴舟不敢置信的低頭, 傻了眼。
陸晴舟不經意瞥過,立刻驚悚:“你!這是輻射導致的嗎?”
因為特殊體質,而在汙染濃度過高的時候產生的,被含有汙染粒子的空氣和水分全部拒絕的情況。
#有反骨,但慫#
祈行夜都被陸晴舟逗笑了。
“你可以不害怕我,但如果我心情好,或許還會帶你離開。”
但,打不過tot
失去逃跑可能的陸晴舟失去夢想,變成鹹魚,徹底擺爛。
拿下捂唇的手掌,咳出的鮮血刺眼。
他漫不經心擦拭手掌:“這不是輻射,是汙染。”
祈行夜卻在笑。
陸晴舟也是。尤其他還親眼見過被輻射的人,是怎麼面板一寸寸潰爛,最後痛苦死亡的。
陸晴舟有一萬句髒話想罵,但又在看了祈行夜兩眼後,硬生生憋了回來。
汙染無法殺死祈行夜。他保護的世界卻會。
祈行夜:什麼三歲兒童發言?他之前怎麼不知道,這位生意人原來這麼幼稚的嗎?
但陸晴舟有一套自己的生存法則,就算再擺爛,再不情願,當祈行夜詢問時,他一臉被脅迫的絕望,但乖巧開口。
沒人能抵禦得了被輻射的恐懼。
“前面是最後一道門了嗎?”
他試圖拽住旁邊的柱子撒手不放:“我走不動了。”“你是幼稚園小孩嗎?還來撒嬌擺爛這一套?”
祈行夜哭笑不得:“想找藉口也找個好點的……我七歲都不會用這種拙劣的藉口。”
再注重利益的人, 也注意自己的性命。
祈行夜微笑:“現在你可以繼續害怕我了,我們同死不一定同生。”
沒問完,他已經開始劇烈掙扎起來,手銬被他抖得嘩啦啦作響,急得想要立刻轉身衝出去。
陸晴舟停止了掙扎,他想問什麼,卻被祈行夜先一步拽走。
祈行夜點頭:“你說的有道理。”
陸晴舟:“我是個做生意的,體力不像祈老闆那麼好。”
比普通人還不如。
手銬將兩人緊密連線。
“……?”
他晃了晃手銬,心情愉快:“所以,努力提供情報讓我活下去吧,陸晴舟。”
沒笑兩聲,卻劇烈咳嗽起來。
這種輕易就能被戳破的謊言,簡直丟說謊人的臉。
聽到詢問的陸晴舟抬頭,就看到長廊盡頭的黑色大門。
黃色的輻射標誌刺眼。
陸晴舟抿了抿唇,越發不想往前走。
卻被祈行夜握住了肩膀,輕笑著問:“你還能去哪?陸晴舟。”
陸晴舟:如果魔鬼有名字,那一定是祈行夜。
他硬著頭皮被祈行夜推向大門,驗證了生物密碼,深吸一口氣,懷著抱死的悲壯感,邁進門口的通道。
一瞬間,所有的聽力都被覆蓋,耳朵裡只剩被拉的老長的白噪音,嗡嗡鳴響到頭痛。
陸晴舟踉蹌不穩,趕緊伸手扶住牆壁。
祈行夜也僵立原地,皺眉等待這股眩暈感過去。
當耳邊的嗡鳴停止,他再次抬頭看去時,卻瞬間驚愕不可只想。
——世界,變了。
整個地下堅實昏暗的建築體,都不再是磚塊與牆土,而是變成了粘膩的肉紅色,蠕動著發出雜音,像身在猛獸的胃裡。
在那胃壁上,一隻隻眼睛流動,像湧動的眼珠河流。它們睜開又閉合,空洞無神的純黑瞳仁掃過祈行夜時,冷得像在看一具屍體。
咕嚕,咕嚕……
粘膩的翻滾聲中,巨蟒擺尾,掃過肉紅色牆壁,凸起又凹陷。
過往關於世界的所有認知被接連打破,沒有生命的物體被賦予生命,擁有生命的在死亡。
像一場醒不過來是噩夢。
祈行夜僵在原地,一時間頭暈目眩,分不清哪個是真實,哪個是假。
汙染在他面前旋轉,如盛放的花……屍骸片成肉片,血肉組成的花。
不知時間流逝多久,祈行夜終於艱難的將自己的意識從眩暈中拔出來。
回過神時,冷汗已經溼透後背。
他定了定神,正想向陸晴舟詢問,忽覺手腕一陣刺痛。
一低頭,就看到掛在自己手腕上染了血的手銬,以及……
掉在地面上,斷面猙獰不平的斷手。
祈行夜皺眉,然後猛地意識到什麼,立刻四下尋找陸晴舟。
卻見陸晴舟緊捂著鮮血淋漓的手臂表情猙獰,站在高處的廊橋,距離他已經很遠。
而廊橋的緊急撤離出口,已經被開啟。
只要陸晴舟再邁一步,就能離開。
祈行夜驚愕:“陸晴舟!你幹什麼,瘋了嗎,你咬斷了自己的手……你會血流休克死亡的。”
陸晴舟一身血汙混著塵土,早已經不見了生意人的養尊處優。
他低頭苦笑:“祈老闆,你根本什麼都不知道……”
“它將來臨,新紀元將會開啟。我們只是在為它進行必要的準備,即便其中會有傷亡,死亡幾十幾百萬人,這也是必要的犧牲。樂意確保全人類往後起碼百年的存續。”
“可如果,我們沒能在那一天前做好準備。”
陸晴舟頓了下,笑得慘然:“祈行夜,還有調查局,你們明明什麼都不知道,卻想毀了我們這麼多年的準備。”
“我不會讓那種事情發生。”
像做了某種決定,陸晴舟眼神堅定:“我不會,讓你殺了銜尾蛇。”
說罷,他轉身衝向緊急出口。
祈行夜下意識抬手。
他以為陸晴舟一定會成功脫逃。距離太遠,他沒法追,陸晴舟比他早醒太多,
但下一秒——
粗壯巨蟒的尾巴突然從牆壁下面甩出來,直直抽向陸晴舟。
“砰!”
陸晴舟就像斷了線的風箏,在高空中劃過一道弧線,墜向地面。
祈行夜眼睜睜的看著他掉進了廢液池。
瞬間,冒著泡像沸騰的化學廢水,就將陸晴舟吞沒其中。
他連掙扎都沒掙扎幾下,便慢慢沉了下去。
再也看不到。
只留下愣在原地的祈行夜,久久無法回神。
為了能逃走,甚至不惜瞞過他,生生撕斷手掌。
卻沒想到轉頭間,陸晴舟就墜落死亡。
祈行夜眼神複雜難言,他低頭看了看地面的斷掌,不知道在自己因汙染而失神的那小段時間裡,陸晴舟究竟懷抱著怎樣的心情做這些事。
他頓了下,然後更加堅定的走向前。
穿過最後一道大門後,所有汙染物如猜測一樣就聚集如此。
祈行夜看到,數不清的汙染物互相糾纏,此起彼伏,在落下的瞬間又被其他更強大的汙染物吞噬,成為組成他物的血肉。
在他眼前,一場進化迭代在快速發生。
汙染物擺脫了之前的弱小,幾百上千種汙染物彼此廝殺爭搶,數量在迅速下降,但力量和身形卻越發龐大。
早在祈行夜之前就已經佔據核設施的銜尾蛇,比他預計的更快速的成長。
從血肉中脫胎而出。
最終成型的銜尾蛇本體,盤踞整個核設施,吞天巨蟒般,居高臨下的冷冷看向他,豎瞳冰冷。
汙染濃度急劇上升,每一處空間都被蛇尾侵佔。
而祈行夜,就在汙染物的包圍中。
渺小,無力。
逃脫不得。
銜尾蛇冰冷嘶聲:“同類……的氣息。為什麼,我無法吃掉你。”
祈行夜慢慢仰頭,眼神冰冷。
……
實驗室中,商南明殺死了最後一隻擋在自己面前的汙染物,成功進入控制室。
他大概看了眼控制室的佈局,立刻上手操作,將被關閉的維持系統全部開啟。
已經停擺的汙染阻隔系統,重新開始運作。
實驗室內的汙染濃度在快速下降,直到回落到正常值。
與此同時,被汙染阻隔的通訊也恢復正常。
楓映堂立刻聯絡上商南明,將自己從晏洺席那裡拿到的情報,快速向他說明。
並且——“祈偵探找到了。”
“他在地底核設施。”
商南明的動作一頓,隨即嚴肅:“好。”
“楓副官,你給我的情報,不是正常應該能接觸到的層級。它們從哪裡來?”
楓映堂沉默一瞬,隨即嘆息:“晏洺席交給我的。還有……雲翳清。”
他喉結滾了滾,道:“雲翳清潛入遠洋控股集團拿訊息,拼命將訊息傳了回來。但他自己……”
電話裡,一時沉默了下來。
商南明點頭:“我知道了。”
結束通話電話後,他安靜幾秒,然後抬頭向餘荼說明當前事態。
餘荼挑眉,回身看了眼還在炸得歡快的白翎羽。
她笑道:“去吧,商南明,我掩護你。”
“這裡交給我,你放心的往祈行夜那裡去吧。那是更重要的事。”
即便中央控制室已經重新開始運作,但消除汙染物仍需要時間,一時難以完全回落。
餘荼一路護送商南明。
一直都沒有真正信任過對方,反而滿是戒備的雙方,在汙染面前卻配合默契,快速前行,所有擋在他們面前的汙染物都被毫不留情殺死。
在汙染中,硬生生殺出一條血路來。
通往地下的隧道一片漆黑,看不清黑暗中隱藏著何種危險。
商南明一步未停,毫不猶豫的踏上了那條路,很快,身影就消失在黑暗中。
餘荼抬手拭去傷勢鮮血,站在黑暗的邊緣,興味盎然的注視著商南明的背影,低低笑出聲來。
頻道里的白翎羽:“隊長?”
餘荼歪了歪頭,眼中笑意漸濃。
“商長官,商南明……”
她搖頭失笑,喃喃自語:“怎麼能相信,這樣的人,也有動真感情的一天。”
核設施下無法傳遞迴訊息,外界各方紛紛猜測。
但作為議論焦點的祈行夜,卻已經分不出精力去管外界。
他正陷入到與汙染物的纏鬥中。
銜尾蛇,絕非他曾經遇到過的那些汙染物,完全是不一樣的量級。
一直憑藉著特殊體質和卓絕體術,在汙染中自由行走的祈行夜,也開始感覺到吃力,體驗到了其他調查官平日裡所承受的壓力。
形成完整體之後的銜尾蛇,刀槍不入,火炮無效,無視任何傷害。
卻反而會對人類造成無法被抹消的嚴重影響。
祈行夜很快發現,銜尾蛇,比起汙染物,稱它為“神”,更加準確。
——它已經掌控了物理法則。
於是不論空間還是空氣,所有人類賴以生存的基礎條件,都在拒絕人類本身。
祈行夜幾乎身處於沒有氧氣的真空環境,在體力快速下降的同時,還要強撐著兼顧銜尾蛇。
銜尾蛇豎瞳冰冷,緊緊注視著祈行夜,不論他跑到哪裡,都有攻擊立刻落下,緊追不捨。
“你是,什麼東西?”
災難級別的汙染源,也不由得疑惑:“你還算是,人類嗎?還是……”
“你也是,汙染的,一員。我的,同類?”
祈行夜緩了口氣,冷笑:“別開玩笑了,誰和你是同類?搶奪別人資源的卑劣怪物。”
靠著上百萬死亡又迭代的汙染物,銜尾蛇已經成功進化出神智,甚至遠超絕大多數的人類智慧,在與祈行夜交手的每一秒,都在快速進步和提高,成長速度可怖。
它否定了祈行夜的說法。
“對於同類,我有感知。”
銜尾蛇俯下碩大蛇頭,靠近祈行夜:“我吞噬不了你。你來自於,哪裡?管理署,還是樂園?”
祈行夜皺眉不解。
銜尾蛇卻更加疑惑:“你難道,不是和我來自於同一世界嗎?”
“什麼……”
祈行夜想問,什麼世界。
但就在問題出口之前,他倏地想起許文靜對他說過的話。
——祈老闆,我們是形成競爭的。不論是兩個不同的種族,還是世界。
祈行夜微微睜大眼睛,忽然產生了一個荒謬的猜測。
或許,從一開始,汙染就來自於另外一個世界?
一個想要侵佔這個世界的空間和資源,更加狂暴危險的世界。
就在祈行夜短暫沉默的時候,銜尾蛇又問了一次:“你是哪一方勢力,派來這個世界的,任務是什麼?”
“還是…………”
銜尾蛇盤踞的龐大身軀緩緩遊動,將祈行夜包圍在蛇身組成的包圍圈內。
“你本身,就是割據一方的勢力?”
它問:“你來這裡的任務,是什麼?”
“製造你的,送你穿過縫隙的,是誰?”
“你的等級和編碼,是多少?”
面對銜尾蛇的詢問,祈行夜始終一言不發,不予回應。
即便心中掀起驚濤駭浪,他表面上仍舊保持著平靜,只是皺眉在聽取問題的同時,快速記錄和分析從銜尾蛇問題中透露的資訊。
祈行夜不動聲色的引導著銜尾蛇繼續詢問,透露情報。
與此同時,他卻為自己猜測出的可能性,而感到心臟發冷。
按照銜尾蛇的說法,它們來自於另一個世界,並非自然界和人類的造物。
被人類稱作的“汙染”,對汙染物來說,只是生存必須的條件。像人類需要空氣和水源。脫離原本世界的生物,也需要營造出適合於自己生存的條件。
汙染粒子,就是它們存在的基礎和必須。
只要有汙染粒子在,這些來自於另一個世界的“生命”,就可以存活,並且獲得抗衡祈行夜所在的現實世界的力量。就算是受傷,也不會死亡。
至於汙染物,不過是那個世界的生命,透過汙染粒子,而在現實世界選擇的載體。
“不對……”
銜尾蛇仔細辨認了一下祈行夜,驚愕:“你不是載體,你是汙染本體?!”
“為什麼,你怎麼能做到的?”
銜尾蛇不敢置信:“沒有載體,你是怎麼能透過界壁的?”
祈行夜的沉默也無法阻止它的追問,這個問題的答案對它很重要。
“你究竟是哪一方,為什麼能繞過界壁的監管?”
但就算祈行夜很想編出一個理由,敷衍也引導銜尾蛇透露更多,但無奈,他也不知道這個問題的答案。
——因為他根本就不是來自於另一個試圖掠奪的世界。
他就是真真正正,出生併成長於這個現實的生命。
祈行夜還依稀能記得幼年時的記憶,從眼前閃過的畫面,仍被深深記憶的,來自於母親的懷抱和溫暖,還有母親會輕哼著,哄他入睡的那首安眠曲。
他有那麼多與現實相關聯的記憶,怎麼會是另一個世界,甚至是銜尾蛇說的管理署或者樂園的……
突然間,祈行夜愣住。
他的猜測觸發了記憶的鑰匙,被大腦藏在深處的畫面再次復甦。
十八年前,車禍現場,除了屍體和死亡之外,還有另外的存在。
旋轉著失去定位點的街道,如熱浪起伏的房屋,天上,出現了兩個月亮。
它們分別懸掛在天際兩側,遠遠互斥無法靠近,將夜幕照得明亮。
彼此排斥,又拉近,彼此吸引,再重疊。
像有一股巨大的力量,在將兩個月亮強行拉動靠近。
最後徹底重疊在一處,變成同一個月亮。
與此同時,小巷裡也出現貫穿大地與天空的裂縫,沒有任何憑依,違反物理法則的詭異憑空出現。
祈行夜看到,記憶中還年幼的自己,就站在那裡。
小巷口,古樹下。
茫然與縫隙相對。
失重感忽然傳來,被銜尾蛇包圍並盯死的祈行夜,忽覺自己像是一腳踩空,墜落向記憶的深淵。
他出現在了車禍現場。
耳邊有風聲與蟲鳴聲,鼻尖也縈繞著血腥氣和洩露汽油的味道,甚至,他還能清晰察覺到屍體逐漸變冷的溫度。
而年幼的另一個自己,就站在不遠處,滿眼倉惶無助的看著他。
或是。
祈行夜緩緩轉身,向自己身後看去。
——在他身後,裂縫橫亙。
他怔了怔,像是被裂縫吸引,邁開長腿緩步靠近,伸手向裂縫時,還能感受到從裂縫後面吹過來的風,冷入骨髓。
別過去。
潛意識發出警告。一旦過去,你將失去保護,再也回不來了。
但祈行夜能看到,縫隙後面的黑色並非純然的黑暗,而是轉動著翻湧著的,像裹挾著鑽石的黑暗潮汐,閃閃發亮,湧起又退後。
在那個縫隙中,存在著十萬隻眼睛。
和一個黑洞。
深邃奇詭,吸引著他前往並且通行。
“哥哥。”
祈行夜的衣角忽然被人拉住。
他低頭,就看到年幼的孩童正拽著自己的大衣下襬,仰頭專注的看著自己,滿含擔憂。
“哥哥,不要走過去。”
小祈行夜急切:“那些是怪物,是壞人,危險。”
祈行夜想擠出一個笑容,安慰十八年前的自己。
但他剛準備蹲下`身,卻忽覺身後寒風凜冽。
縫隙,在變動,肉眼可見的擴大。
不等祈行夜反應,忽然聽到一道尚且稚嫩但冰冷平靜的聲音。
“你為什麼一個人在這裡?你家大人呢?”
俊朗的小少年不贊同的走向巷口,牽住了小祈行夜的手:“你父母也太不負責了,怎麼能讓你這麼小的孩子,這麼晚一個人出門?”
他責備:“你不怕被拐走賣了嗎?”
小祈行夜的注意力被吸引,迷茫問:“什麼叫拐走?”
“就是讓你再也看不到父母,吃不到零食,把你賣到遠地方受苦,幹活還不給飯吃。”
小少年嚇唬他:“知道怕了吧?趕緊回家。”
小祈行夜卻在意另一件事:“可是,哥哥你也沒有比我大多少。我為什麼要聽你的?”
雖然他比小祈行夜高出很多,冷著一張俊朗面容假裝成熟,但眉眼間,依舊是無法掩飾的,年齡帶來的沒長開的稚嫩感。
被小祈行夜發現重點的少年:“…………”
他惱得紅了臉:“你幾歲?”
“七歲。”
“我十歲,足足比你大三歲呢,已經是個成熟的大人了!”
小祈行夜似懂非懂,哦哦迷茫回應著鼓掌:“哥哥真棒。”
小少年:“…………”
小少年的臉更紅了,亮晶晶的眼睛裡像有星星。
“你還沒告訴我,你怎麼一個人在這呢?你家在哪,我送你回家。”
他牽住小祈行夜的手,耐心的詢問。
嬰兒肥還沒褪盡的小祈行夜,漂亮得出奇,不動時是個玉雪可愛的乖乖娃娃,一動起來立刻鮮活,明亮得讓人移不開眼。
小少年攥著他的手掌不由得收緊,擔憂這麼好看的小傢伙要是真的丟了,一定會害怕得哭鼻子。
小祈行夜乖巧指向少年身後:“我在等我媽媽回家,他們會從這條路走,很快就會回來找我……”
話音未落,安靜看著從記憶中重現的這一幕的祈行夜,忽覺猛烈颶風從縫隙中衝了出來,帶著摧毀一切的爆裂之勢,氣勢洶洶衝擊現實。
剛剛還只是一條線的縫隙,轉瞬之間已經擴大,吞噬整片空間,旋轉著的光點與黑暗像是轉動的星雲。
美麗,卻危險致命。
祈行夜瞳孔緊縮,想到那兩個年幼孩童,立刻轉身想要撲向兩人,將他們護在自己身下。
但卻有人比他更快一步。
“危險!”
小少年驚呼,毫不猶豫反身將小祈行夜護在自己身後,自己直面衝擊而來的颶風。
他自己也渾身緊繃僵硬,不可避免的害怕。
卻還是堅定的護住身後更年幼的孩子。
然後,就被一雙柔軟的手握住手臂。
一股大力傳來。
小祈行夜迅速拉過少年衝向自己,旋身之間,兩人位置調換,他背對著縫隙黑洞,將少年護在自己懷裡。
即便還不到少年肩膀高,卻仍舊張開雙臂,努力為他擋下攻擊的危險。
“砰——!”
黑洞迅猛吞噬空間,侵佔現實世界,想要將此據為己有。
卻在下一刻撞到了什麼東西,兩股力量相撞,衝擊中產生巨大爆炸。
轟然炸開的黑暗擋住視野。
祈行夜心臟停跳一瞬,立刻撥開雲霧衝破黑暗,奔向那兩人而去。
而爆炸最中心處,小祈行夜將少年牢牢護在身下。
少年毫髮無損,但小祈行夜卻止不住的渾身顫唞,一身血肉模糊,在逐漸消退的黑暗中,身軀風化,散落成無數閃爍著微光的光點,隨風而逝。
“哥哥……”
少年震驚駭然的目光下,小祈行夜努力擠出笑容,虛弱問:“我保護住你了嗎?”
就在話音落下的瞬間,年幼孩童的身影已經徹底崩塌,變成光點,如螢火蟲的光,從少年伸向他的手掌中滑落。
少年目眥欲裂,伸手拼命抓向小祈行夜,卻還是眼睜睜看著他的笑臉破碎在自己手中。
那悲愴之濃烈,即便隔著消退的黑洞,也足以讓祈行夜清晰感受,情感共鳴。
他卻怔愣。
明明死在那裡的就是年幼的他自己,可是在他的記憶中,完全沒有這個少年的存在。
況且……
為什麼他的記憶,和眼前的記憶相差太多?
如果他已經死了,死在七歲那年的車禍
現場,那現在站在這裡的他,又是誰?
祈行夜僵在原地,看著少年悲鳴如失愛野獸,卻陷入了巨大的茫然。
“你是誰?”
銜尾蛇嘶聲問:“你是什麼東西?人類,還是汙染?”
“你是哪個世界的生物?此世,還是彼界?”
祈行夜應該制止汙染物對自己的試探,但他現在卻只是茫然道:“我不知道。”
過去全部人生的認知被推翻,站在茫茫曠野重新尋路。
“我知道了。”
銜尾蛇卻笑了:“你是殺死汙染的,界壁的狩獵者。”
“……你是敵人。”
話音落下的瞬間,祈行夜眼前的畫面驟然破碎。
整個空間都開始劇烈動盪,銜尾蛇忽然突然,嘶吼著猛衝向祈行夜,龐大身軀瞬間融化成黑液,海洋一樣淹沒了整個地下核設施。
黑色海水洶湧澎湃,眨眼間便吞沒了祈行夜。
“祈行夜!”
不可置信的怒吼聲陡然傳來,彷彿要掀翻天地,跨越山海。
直抵靈魂深處。
於是在墜入黑暗的最後一秒,祈行夜轉身,回望人間。
他看見商南明奮不顧身,為他而來。
商南明目眥欲裂,拼命伸出手向祈行夜,想要將他拉回自己身邊。
但祈行夜只向他笑了下。
下一秒,黑色覆蓋一切。
商南明毫不猶豫縱身一躍,緊隨著主動跳進汙染的海洋裡。
他要將他的月亮撈回來。
深海中難以呼吸,商南明費力睜開眼,用盡全身力氣遊向祈行夜。
在黑暗降臨前交疊又錯過的手,再一次靠近。
汙染在侵蝕,滲透,分解。
像被掉進硫酸的可憐獵物,掙扎著恐懼著,但也只能最終化作一灘海中爛肉。
海面很快平靜下來。
銜尾蛇在遊走,龐大的身影在海面下越出又沉默,謹慎的試探。
死了嗎?
還是………
“轟!!!”
銜尾蛇剛嘗試靠近祈行夜,海水就轟然炸開。
飛濺的浪花之中,有一人影從深海疾速衝出來,穩穩踏在浪尖上,居高臨下睥睨。
銜尾蛇猝不及防之下被汙染液潑濺滿身,龐大身軀竟然痛得顫唞,隱隱有融化之勢。
它驚愕抬頭,卻見前一刻還被認為必死無疑的祈行夜,竟然毫髮無損的出現。
不是一個人。
商南明長臂攬住祈行夜腰身,將他牢牢護在自己懷裡,自己卻半邊手臂肩膀鮮血淋漓,受傷不輕。
祈行夜的眼神,冷得可怕,一雙眼眸裡黑沉無光,似要發怒。
即便銜尾蛇被這樣一雙眼睛注視著,也覺可怖。
“你……”
銜尾蛇驚愕嘶聲:“你究竟是什麼東西!”
“只是個……”
祈行夜腳踏懸空,垂眼冰冷:“普通的,小偵探而已。”
“但也是,要殺你的人——”
話音落下瞬間,他如離弦之箭,俯衝向銜尾蛇。
太快了。
呼嘯穿過空氣時產生音爆,震耳欲聾,遠遠超過了人類甚至尋常汙染物能達到的極限,掀起的風吹刮在臉上都有被刀割傷的錯覺。
銜尾蛇鱗片厚重堅硬,□□也難以傷及,現在卻在祈行夜掀起的厲風下被輕易貫穿。
甚至都沒有真正接觸祈行夜!
銜尾蛇吃痛翻滾,再抬頭時卻已經失去了祈行夜的蹤跡。
正當它錯愕之時,身後卻傳來低笑聲。
“你在找我嗎?”
銜尾蛇豎瞳緊縮成線。
它立刻轉身想要殺死祈行夜,卻突覺一陣難以忍受的劇痛傳來。
頭顱一涼。
卻見祈行夜已至身前,徒手並如刀鋒,不等銜尾蛇反應,已經瞬間貫穿了它的頭顱。
銜尾蛇猛然僵住。
頭顱炸開一點,順著那一點,龜裂紋迅速蔓延,骨骼和血肉紛紛碎裂成斑駁碎塊。
足以撼動整座城市,甩一甩尾巴就有成百上千萬人死亡的可怖汙染物,在祈行夜面前,竟然像紙片一樣被撕碎。
銜尾蛇開始崩塌。
一塊塊血肉脫離龐大身軀,被侵佔的地底褪去肉紅色重新顯露本來模樣。
它不可置信緊盯著祈行夜,赤紅眼瞳恨得想要衝上去撕咬他吞入腹中洩憤。
“你…………”
銜尾蛇長大了嘴巴,有很多話想要問。
可死亡的速度,沒有留給它再詢問的機會。
汙染,在墜落。
點點汙染粒子頃刻間燃燒成一簇簇火光,飄然落下時像千萬盞長明燈,在夜空下點亮一束微光,也就匯聚成了光明,美得像幻境。
“砰!”
只剩燃燒的碩大蛇頭,無力砸在地面。
被祈行夜踩在腳下。
銜尾蛇不甘心的抬頭看向他,眼神在問:你究竟是什麼!為什麼!
怪物,怪物!
從誕生起就無所畏懼想要侵吞世界的強大汙染源,終於在祈行夜面前明白了恐懼。
但是,已經太晚了。
祈行夜垂眼,眉眼無波的冷酷肅殺。
“你問,我是誰?”
他驟然發力,腳下傳來骨骼碎裂聲。
銜尾蛇最後殘留的部分,終於在祈行夜腳下化為齏粉。
徹底消散。
與它的死亡一併傳來的,還有祈行夜的聲音。
——“我是,黑暗的締造者與終結者。我是,黑暗的主人。”
銜尾蛇最後的恍惚記憶,定格在那雙鋒利冰冷的黑色眼眸上。
然後,一切終結於無。
大地在顫唞,地下空間搖搖欲墜,磚石墜落。
如末日來臨的景象中,祈行夜卻長身鶴立,駐足回身,望向他的人間。
望向……他的商南明。
“我記起來了,商南明。”
祈行夜聲音很冷:“我從前,見過你。”
“遠比我記憶的還要久。遠在一切開始之前。”
我就已經遇見你。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