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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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叮鈴鈴!”

“叮鈴鈴……”

掉在地上的終端忽然開始震動。

螢幕亮起又暗下, 提示著調查局的聯絡。

與電路一起接通的,還有通訊。

“楓副官,祈行夜的終端上線了。”

技術人員吃驚:“菲利普斯司長也在通訊網中。”

“但是……沒有人接聽。”

鈴聲迴盪在空曠的實驗室。

終端被鋒利腳爪踩中, 頓時四分五裂。

遊離在空氣中的怪物被驚動, 它轉頭,空洞腐爛的碩大眼眶看向聲源處, 緩慢靠近。

汙染粒子隨著氣流輕飄飄吹向空間邊緣,失去阻斷圈的牆體在汙染面前薄弱如紙。氣流順著縫隙逐漸向外滲透, 侵佔土層與空間。

他艱難的張了張嘴,努力想要發出聲音。

菲利普斯勉強睜開眼時還有些茫然,不知自己身在何方,為自己的處境感到困惑。

沒費多少工夫,他就在濃霧裡找到了昏迷過去的菲利普斯。

這位成熟俊美的應急司司長倒在霧裡,因為寒冷而下意識蜷縮,看起來竟然有些像是露宿街邊的流浪兒,看得祈行夜哭笑不得。

四周冰冷, 透徹心扉。

曾經吞噬過他和商南明的牆壁,又重新出現在了眼前。

直到他轉頭,看到變成了紙片人的祈行夜。

光影交錯間, 怪物煙霧般的身形逐漸凝實, 龐大身軀籠罩在實驗室上空。

阻斷效果失效。

如黑雲壓城。

不用等睜眼, 他就無奈的想笑。

通訊中斷。

“咔嚓!”

沒有厚度,只有長寬。

“菲利普斯?難不成傻了?”

實驗室內外, 不再有分別。

周圍皆是茫茫白霧,試圖向遠處望去也什麼都看不到,失去了時間和空間的概念,三維塌縮成二維,被排擠到世界之前。

實驗室汙染阻斷系統過載,溫度上升, 電子元件燒蝕。

“砰!”

祈行夜緩緩撥出一口白煙。

恍若白煙堆成的富士山。

地面下, 吞噬蔓延得悄無聲息。

祈行夜睜開眼——果然,“牆壁”。

輕煙飄散。

他怎麼看到人是一張紙?

只是這一次和他一起進牆變成紙片人的,不是他家官人,而是菲利普斯。

怎麼,他這是,死了?還是做噩夢,或是被誰下了獨品?

菲利普斯:“…………?”

不堪重負的系統終於發出一聲巨響, 隨即,藍光湮滅。

這熟悉的感覺……不用看都知道,是老朋友了呢。

怪物身後, 一簇簇模糊身影漸次浮現,佔領了整個實驗室,沉默注視。

“舊地”重遊,祈行夜輕車熟路。

他伸手去推,不甚有耐心的讓菲利普斯強制開機。

滋啦,滋啦啦……實驗室的燈光忽明忽暗。

汙染粒子濃度迅速攀升, d級,c級……a級!

被遺留在地面上的計數器發出刺耳尖銳的爆鳴,最後一次示警後, 在滋滋啦啦的電流聲中報廢。

地面上,城市依舊繁華。

“呼…………”

祈行夜半蹲下`身,疑惑的擺手:“怎麼回事,牆壁吃掉你的時候忘了幫你把腦子帶過來嗎?”

他警惕:“先說好,我可不認識你,你要是隻會拖後腿我就把你扔在這——除非你付我委託費。”

菲利普斯尚無法理解眼前困境,但還是生生被祈行夜氣笑了。

“套情報的時候說是摯友,現在就不認識了?祈,你對待‘朋友’有一套靈活的自定義標準。”

祈行夜無辜攤手:“這可不怪我。”

情緒活躍,不再像是一灘沒有反應的死水,菲利普斯也慢慢從震驚中回過神,嘗試接受新世界的規則。

“你是說,這裡是汙染物腹中?”

他詢問的聲音有些飄忽,還不敢真的相信:“我們都變成了二維的……人?”

比起說人,菲利普斯更願意稱此為汙染物。

就像是被吸入了漫畫裡,從活生生立體的人,變成了自己手中漫畫裡的虛構人物。

他踉蹌起身,試圖從濃霧中找出一條離開這詭異世界的路,但是,這裡連空間的概念都沒有,更沒有可以向遠處延伸的路。

只有一張紙,一張紙,堆疊起來的“漫畫”。

“你有過那種年輕歲月嗎?菲利普斯。就是會想象自己可以進入漫畫,和漫畫人物交朋友,一起打擊犯罪實現正義,在另一個世界生活的嚮往?”

祈行夜安慰他道:“你就當自己實現了一個穿越夢,這叫不同的人生體驗。”

菲利普斯無語:“我沒有過那種夢想。”

“超級英雄……”

他停頓了一下,才神情複雜的低聲道:“我很小的時候就知道,連環漫畫只是連環漫畫。在那條廢街上,只有小孩……天真又沒有能力活下去的小孩,才會相信漫畫裡的英雄會沖天而降,拯救自己。”

祈行夜撐著臉,笑眯眯問:“那你呢?你不相信?”

菲利普斯眨了下眼,神情已經重新嚴肅,隱去了剛剛一瞬間的真情流露。

他輕笑:“比起被拯救,我更相信自救。”

祈行夜挑眉,眼疾手快將險些摔在濃霧裡菲利普斯拽回來,輕巧放好。

“好啊。”

他眨了眨眼,笑得愉快:“你的靈魂和性命,現在都在你自己的掌控之中——我們沒有支援可言。菲利普斯,你想活命,可要自己爭取了。”

祈行夜願意傾盡所有,保護向他求助的困苦靈魂。

但對於菲利普斯這樣本就掌控自身命運,擁有力量的非同盟者,祈行夜不會像對嬰孩一般無微不至。

如果菲利普斯自己不站起來……他不介意轉身離開。

兩人均從對方的眼睛中看出了彼此未說出口的話,也默契的隱下不言。

菲利普斯努力讓自己以最快速度恢復清醒,因為被吞噬和近距離接觸汙染而混沌的大腦,重新開始運轉。

他快速接受了眼前的事實,適應了自己新的紙片人身份。

當菲利普斯再次抬眼,已經重新成為祈行夜更熟悉的模樣。

笑容冰冷的溫柔紳士,連一個微笑都早已飽含價值。

祈行夜吹了聲口哨,笑眯眯將cc2799案件簡單向菲利普斯介紹,表明自己曾在國內經手過類似案件。

同樣的牆壁吞噬生命,同樣被三維世界拋棄,融身二維。

只是這一次,不同的是……

沒有螢幕。

在cc2799案件時,莫名的,祈行夜和商南明在二維牆壁中時,看到了向他們展現的螢幕。

透過螢幕,秘密實驗室被實況直播,讓他們能夠清晰的看到那時尚未被發現的秘密實驗室,是如何運作,甚至每一次實驗的過程和資料。

除此之外,還莫名連線到了明鏡臺那裡,不知是意外的隨機事件,還是懸鏡集團擁有某種可以連線上螢幕的特質。

但那是一次成功的意外。

得益於明鏡臺超乎常人的敏銳感知,祈行夜得以將二維世界的情報傳遞給明鏡臺。

一個在世界之外,洞察汙染。

一個僅憑汙染出現的事實和一連串雜音,就推斷出事實。

內外聯手,合力擊垮汙染。

但這一次,能夠得到祈行夜信任和認可的同伴,全都不在場,沒有人能在真正的世界與他聯手。

更令祈行夜好奇的,卻是螢幕——“二維世界與三維世界是有聯絡的,連線點就是那面螢幕,透過它,就像是漫畫中的人反向圍觀現實,我們也可以看到汙染現場。”

祈行夜微蹙眉頭:“那起案件之後,調查局內部也研究了很久,但始終都沒能復現當時的螢幕,更無法得到切實資料。”

“差點就折磨得那群科研瘋子真的發了瘋。”

巧婦難為無米之炊。1

科研院和新組建的研究部門,連可供觀察和實驗的樣本都沒有,完全只能著憑藉調查官和專員們在現實世界對二維的觀測印象,以及祈行夜兩人的回憶,嘗試憑空造物,空中起樓閣。

但即便如此,最終也沒能得到一個確切的結論。

徐文卿還向祈行夜反覆確認過:真的是進入了二維世界,而不是汙染物的效果而已嗎?

畢竟吃菌子中毒的人也說自己看到了小人兒,還說外星人攻打地球,榮耀屬於戴立克。

——再沒人找到那個神秘奇詭的二維世界。

像隱匿於山水之後的桃花源。

“我也沒想到,還能再次看到它。”

祈行夜唇邊微笑發冷。

他沒有向菲利普斯詳細說明案件中的每一個細節。

但心裡想的,卻是當時在京城郊外的曠野上,自己攪碎汙染物心臟的那一刀。

原來那並不是案件的結束。

而是災難悄無聲息的開場。

“和你上次遇到的,一樣?”

菲利普斯皺眉:“實驗室製造了多批次的同一種汙染物?”

如果是在自然狀態下,這種情形絕不會出現。

雖然人類將它們統稱為汙染物,認為它們是人類之外的異常,是災難,應該清理徹底的敵人。

但實際上,汙染物也有自己的“社會”,以及運轉的規則。每一次的汙染物都並不全然相同,而相對應的,同樣的汙染物不會再出現。

實驗室的人為干預,打破了這個規則。

就像砸開了一把鎖,跳出了迴圈。

只不過,現在沒有人知道,他們開啟的,究竟是潘多拉魔盒,還是永不枯竭的黃金城埃爾多拉多。

“不是。”

祈行夜緩了口氣,面色陰沉下來:“我更傾向於,這次吞噬我們的,是上一次那隻的祖宗。”

“我看過那些汙染生化實驗是如何運作的。”

他在汙染的幻境中見過許文靜的實驗室,也旁觀過徐文卿的工作:“他們不止會做橫向的對比實驗,同樣也會進行縱向對比,濃度由高到低,汙染係數也由高到低。”

如果說上一次遭遇的,造成了幾十人死亡或被汙染的汙染物,是這一系列實驗裡的“子”,那這一次,他們遇到的同型別汙染物,就是祖父輩的程度。

祈行夜察覺到了自己的呼吸逐漸變得困難。

他的特殊體質雖然為他確保了深入汙染現場的必要條件,可以擁有遠遠高出尋常調查官的探查時間,足夠讓他尋找到汙染源的老巢,同時又不被影響,簡直是天生的調查官。

可在另一方面,他的體質也始終是懸在頭頂的達摩克利斯之劍。

它並不是萬用的免死金牌。

因為祈行夜無法被汙染,所以任何被汙染的,汙染粒子濃度過高的空氣,都無法為他提供氧氣。

他不會因汙染而死亡,卻有可能因窒息而死。

現在,隨著逐漸在濃霧中行走,這一弊端就暴露無遺。

祈行夜下意識抬手,拂過喉結,扯開襯衫,讓自己的脖頸處可以鬆快一些,呼吸空氣。

即便他知道這些不過的心理安慰劑,不會起到實際作用。

菲利普斯注意到了祈行夜的動作。

他皺眉,詢問:“祈?”

祈行夜半句沒有提起自己的特殊體質,只是抬了抬手,示意自己手腕上的紅繩。

“你運氣還算好,在被吞噬進來之前,找到了可以替換生化服的裝備。”

他笑道:“我的已經快要到使用極限了。”

手腕紅繩晃盪,襯在手掌與襯衫袖口之間,顯得那手腕更加蒼白透明如落雪。

菲利普斯擔憂皺眉。

祈行夜卻執著繼續向前。

必須要找到離開二維世界的方法,找到能離開的那條路……

在沒有商南明在身邊的時候,他忽然無比想念對方。

這時,祈行夜才意識到,一直以來,商南明在他身後為他提供的,是怎樣令人安心和可靠的後盾。

“忽然有點想我家官人了。”

他呼吸的節奏逐漸急促,但眉眼間不見焦慮,依舊平靜帶笑。

“如果是商南明在這裡,他會怎麼尋找出路?”

祈行夜深呼吸一口氣,讓自己的思維逐漸下潛,再下潛。

商南明的形象與思維方式從記憶深處重新迎來,與他下潛的意識結合,他試圖讓自己從商南明的思考角度去揣摩,去觀察。

當商南明不在,祈行夜就自己創造了一個“商南明”。

始終如影隨形,不曾離開。

他伸手,握住空氣。

像是握住商南明的手掌。

“商長官,如果你站在我的位置,你看到的會是什麼,你所想的是什麼……”

祈行夜喃喃低語,眸光逐漸朦朧飄然。

站在一旁的菲利普斯瞪大了眼睛,不加掩飾的錯愕。

他真的,真的在祈行夜身上看到了商南明的影子!

那位調查局威名赫赫的特殊長官的形象,隨著祈行夜的行走而逐漸在他身上覆現,眉眼冷冽,身姿挺拔如松,氣質卓絕。

就連步伐的輕微不同,都在行走間慢慢改變。

彷彿兩道身影重疊。

商南明從另一個世界,握住了祈行夜的手,二者合為一體。

菲利普斯久久無法回神。

“這是……要有怎樣的默契和信任,究竟觀察在意了多久?”

他喃喃低語自問。

但跳出困局,沉浸在新視角中去思考的祈行夜,沒有時間分神給他回答。

而商南明……

行走在地底通道的商南明忽然間腳步微頓。

他垂眸,靜靜抬手看向自己的掌心。

像有溫柔春風拂過,柔柔的塞滿他的手掌,微顫癢意撩動心絃。

明明空無一物,靈魂卻彷彿握住了整個世界一般饜足。

商南明輕輕勾了勾修長手指,眉眼微動怔愣。

“商南明?”

另一邊的餘荼古怪看向他:“你在幹什麼?汙染物往你那邊跑了。”

商南明不輕不重“嗯”了一聲,頭也未抬就直接舉槍,耳朵微動,已然從空氣裡略過的風中,聽到了聲音的來源與走向。

“砰!”

毫不猶豫果斷開槍。

下一秒,嗚咽哀嚎的痛呼聲傳來。

隨即是重物落地,濺落水花。

試圖從高處的陰暗角落中偷襲的汙染物襲擊失敗,從高處重重墜落,哀嚎不止,像是受了傷的狼。

商南明卻沒有進一步補槍,而是站在原地,依舊專注的深深看向自己的手掌。

白翎羽翻了個白眼,無聲的瘋狂做口型:壓榨!魔鬼!啊啊!

但卻一聲也不敢出。

她不情不願的走上前去,在扭斷了自己獵物的脖頸之後,又回手將被商南明重傷的汙染物補了一槍。

“你在看什麼,手掌裡開花了?”

餘荼挑眉,興味盎然:“商長官,你知道你現在的表情像在思.春嗎?”

白翎羽忍不住嘀嘀咕咕:“除非那個春天叫祈行夜。”

商南明掀了掀眼睫,瞬間冰冷下來的視線只是掃過白翎羽,就讓她迅速轉身就跑。

“隊長我先去前面探探路!”

落荒而逃的藉口迴盪在地道里。

滿地的汙染物殘骸與血泊中,只剩下站立對望的商南明和餘荼兩人。

從匯合開始,聯手並肩的兩人遠遠產生了1 1大於2的效果。

所過之處,屍橫遍野。

在他們身後,留下了長長一道由骸骨鮮血鋪就的長路,整個地下都瀰漫著濃重到難以呼吸的血腥氣。

如果有誰在此刻誤闖了地底,大概會被嚇到發瘋,以為地獄已經變成了現實。

“汙染物太多了。”

餘荼漫不經心迅速提起長腿衝擊向上,“咔嗒”一聲便輕易折碎了手裡已經殘缺的長刀。

她伸手,目光冰冷的看著刀刃碎片從自己手中紛紛揚揚落下。

“刀都已經卷刃了。”

“商南明,即便是3隊,也少有會遇到如此局勢的時候。”

餘荼收斂了笑意,眉眼肅殺:“不論是數量,還是級別……連翎羽都殺得聰明瞭。”還知道春天其實名叫祈行夜。

在餘荼看來,自己這個隊員就是大型哈士奇。

就像北方的冷空氣對哈士奇的智商有加成效果,鮮血和死亡,也對白翎羽有同樣的效果。

這個小炸藥都快要進化成狼了,他們走過的所有路途也被清理一空,屍山血海不為過。

可汙染物,卻還沒見底。

“如果對於3隊來說,這都是足夠棘手的災難,那對其他調查官來說,絕不會更輕鬆。”

餘荼抿了抿唇,問道:“商南明,你做好失去你全部隊員的準備了嗎?”

她很瞭解自己的敵人,更瞭解自己的盟友:“整個5隊,都有可能會死。”

至於特工局……還沒有真正意識到,這是怎樣一場被人為製造出的災難。

他們調派過來的那些普通特工,有多少算多少,死幾個,餘荼都不意外。

“就算全都是e級,但也抵不住數量著實太多,調查官防護服的上限也不夠處理。可當他們過於深入敵後,再想要退出來更換裝備,就等於天方夜譚。”

雖然沒有身處指揮站,但餘荼已經先一步看到幾步之後的局勢。

“到那時,雨隨行和5隊,也絕不會臨陣脫逃。他們只會在衡量過前後利弊之後,繼續向前,把自己的骸骨埋在汙染現場。”

餘荼蹙眉:“商南明,沒有比這更好的方案了嗎?”

她不介意為了最優選項犧牲很多人的性命,為了保證大部分人類的存續,她手上鮮血淋漓,很多時候更會親手送自己的同伴去死。

但這不代表她願意看著調查官們,死在黑暗的水潭裡。

連屍骸和姓名都被埋於黃土之下,不見天日。

“你在意?”

商南明問:“原因。”

“5隊的人本來就少,再這樣死下去,5隊就要死沒了。”

餘荼半開玩笑道:“嬴大洲很喜歡雨隨行,他要是知道雨隨行和5隊全軍覆沒,大概會氣得找你打架。”

商南明側首,平靜道:“但是調查官的命,本來就不是他們自己的。”

“在成為正式調查官之前,我已經給足了他們退縮逃避的機會,讓他們可以及時止損,抽身離開。”

“是他們自己選擇了留下。”

“所以,我贈予他們以榮耀與信仰,作為對他們性命的報答。”

正式調查官的考核,十幾年如一日的執行著世界最嚴苛的標準。

任何稍有不達標的,毫不留情,一律勸返。

而在長達數年的實習過程中,這些曾經僅憑著一腔熱血,就進入了調查學院的年輕人,也有機會和足夠的時間,可以考察這個職業,身在戰場上,準確感受這份職業帶來的危險性。

很多人都被嚇退了。

也有人,有心卻無力,重傷後遺憾退役。

商南明從來沒有攔過這些人。

倒不如說,作為調查局的奠基人,規則的制定者之一,商南明要的,就是讓眾人知難而退。

一遍遍的過篩網,只留下最頂尖而無所畏懼的那一批精英。

“早在成為正式調查官的那一刻,他們就應當對自己將要面臨的未來有所準備。”

商南明說著,垂下手掌,繼續沿著地道向前。

餘荼緩緩移動視線,追隨著商南明的背影。

“況且。”

商南明頭也不回的平靜問:“為什麼你會認為,我會送自己的下屬去死?”

餘荼驚愕。

“我在這裡,祈行夜也在這裡。”

商南明握緊手掌,試圖留住剛剛拂過掌心的溫柔暖意。

他垂眸瞥過來時,平靜無波的眸光像是廣闊深海:“就算是要死,也是我和祈行夜先死。”

“輪不到他們。”

餘荼挑了挑眉,笑意重新蔓延在唇邊。

她拿出新的重型槍械在手,邁開長腿跟上商南明的步伐。

“一直被傳聞是冷麵死神的商南明,其實才是最溫柔的那個。”

她輕笑:“可惜,好像沒有多少人讀得懂。”

將不適合這個世界的人乾脆拒之門外,反悔重來的選擇,對下屬溫柔而周全的迴護……

“商南明,我曾經想過,如果你不做調查官,以你這可怕的性格還能從事什麼職業。”

餘荼嘖嘖:“但現在看——你能從事所有行業。只要你想,你可以擁有任何模樣的人生。”

“可你最初,為什麼選擇成為了調查官?”

因為商南明已經與調查局融為一體,定海神針般的存在,只要看到他,再可怖的局勢也會令人心安。

所以很多調查官都已經預設,正如太陽東昇西落,商南明也應當就是特殊長官。

物理法則一般。

餘荼曾經也理所當然的這樣想。

但現在她忽然很好奇,這樣的人物,究竟為何會在調查局剛起步時就加入了調查局,從年少,到成長為參天大樹。

商南明淡淡道:“不是我選擇了這份職業。”

“而是祈行夜選擇了我。”

餘荼皺了下眉,沒想到自己會得到這種答案。

她想追問,商南明已經走遠。

“這裡。”

商南明在拐角處頓住腳步。

“地圖上標識的位置看,這裡是實驗室數量最稀少之處,少到只有一個。”

他轉頭,側眸看向餘荼:“這就是製造汙染物的最中心。”

不等餘荼回應,商南明已經輕點耳麥,語氣平靜的向另一邊的楓映堂下達命令,讓他記錄此時的位置座標,收攏其他幾支派出去的小隊,集中兵力調派向距離這裡最近的那個實驗室。

商南明很肯定,那就是所有秘密實驗室最核心的所在,銜尾蛇的“頭”,整場實驗中最為關鍵的一點。

也極有可能是祈行夜的所在。

接到命令的楓映堂迅速動作,重新調派佈置人手。

“那其他實驗室怎麼辦?”

特工局的人擔憂:“我們已經把整個華府的特工都抽調過來了,甚至還從fbi臨時借了不少人。這種佈局方式,如果真的再出現任何突發倩況,我們將陷入無人可用,無後援可增派的困境。”

“現在十支小隊裡面,四支隊伍失聯,另外五隊在所負責的機構中,發現了汙染物的蹤跡。只有一支隊伍撲了個空,沒發現汙染物。”

特工局對這位特殊長官的威嚴早有耳聞,小心試圖協商:“如果把所有隊伍全部調回來,防線出現大量空缺,那些已經確認了汙染的機構裡的汙染物,極有可能出逃,擴大威脅。”

“如果商長官認為確實有必要,我們可以先將那一隊調過去……”

“現場指揮官是我。”

商南明的聲線冰冷:“別搞錯了,這並不止是你們特工局的案件,也已經遠不止是你們a國案件那麼簡單。”

“一旦你們堵不住缺口,大壩決堤。”

他轉身,看向自己身後的屍山血海:“那你們將會危及到的,是全世界。”

特工局不快。

“這是命令。”

商南明掀了掀眼睫,語氣肅殺,不怒自威:“執行命令。”

“還是說,一旦出現問題,你們特工局可以承擔全部責任,為未能阻止災難形成而向全世界道歉。”

商南明說的每一字,都將特工局推向深淵。

“到那時,你們會是人類公敵。”

話音落下,電話對面,一片安靜。

特工局會議室內的高階別人物們你看我我看你,誰都不敢再言語。

這麼大一頂帽子扣下來……沒有人能擔得起這樣的罪過。

那不止是自己的前途和事業,還有自己的家人,孩子,朋友。

所在乎的一切都將被人民的憤怒摧毀。

哪怕幾代人之後,人們都會指著罪人的孩子,說——看,就是那些人的愚昧,毀掉了我們的家園。

商南明不急著提醒,而是任由對面思考了片刻,才平靜問:“特工局的決定呢?”

對面猶豫了一下。

“那如果出事,你……”

“責任在我。”

商南明回答得斬釘截鐵。

特工局沉默了。

沒有讓商南明等待,特工局下屬的特工們立刻此處集結。

“這麼肯定?”

餘荼挑眉,看向結束通話電話的商南明:“沒有考慮過,如果你失敗了怎麼辦嗎?”

“不會。”

商南明平靜:“就像你之前的猜測不會實現,特工局的擔憂也沒有必要。”

“因為祈行夜在那裡。”

他下意識勾了勾手指:“我相信他。”

因為是祈行夜。

所以,無條件的信任。

“你……”

餘荼微愣,沒想到自己竟然有一天,會從商南明這裡聽到這種話。

那位永遠理智,嚴苛到不近人情的商南明,竟然也會有不顧理智的判斷,毫無保留信任誰的時候嗎?

躲在遠處角落裡的白翎羽,見兩人似乎是結束了交談的架勢,這才敢從藏身處出來。

“隊長,炸藥已經安放好了。”

在兩尊殺神面前,連暴躁的白翎羽都顯得異常乖巧:“要現在引爆嗎?”

商南明平靜抬頭。

餘荼皺眉。

白翎羽:…………哦豁!

完蛋,這兩位好像沒談完就被她打斷了?

注意到商南明看過來的眼神時,白翎羽眼前一黑,大呼吾命休矣。

這工作太難幹了!

她果然還是更喜歡單純的炸掉點什麼。做炸藥比揣摩上司的心思簡單多了。

白翎羽自暴自棄,瘋狂抓撓頭髮,喪氣得像個雞窩。

餘荼似笑非笑,還是率先收回了視線。

算了,總歸是自家隊員——還是別嚇死了。

“如果在一年前,誰對我說,有一天商南明會無條件的信任誰,我一定會認為他瘋了。”

餘荼笑著眨了眨眼,道:“有了搭檔之後,商長官變化頗多?”

“怎麼,是春天的緣故嗎?”

垂眼時,商南明似乎勾了下唇角。

但地底光線太暗,餘荼看不清。

“白翎羽。”

商南明一聲呼喚,就嚇得白翎羽瞬間看過來。

“炸開。”他揚了揚下頷,目光平靜。

彷彿只是在討論天氣。

——“轟!”大地在顫唞。

華府市民們只覺得樓板晃動,燈飾搖晃墜地,水杯鋼筆紛紛被震得摔向地面。

就連人們都左搖右晃的站立不穩。

“地震了嗎?”

“敵襲?”

不少人驚呼愕然:“這是發生了什麼?!”

而地底,硝煙慢慢散開。

地道殘缺的牆壁後,通往實驗室的道路逐漸清晰,出現在幾人視野中。

餘荼雙臂抱胸,肌肉微不可察的放鬆一瞬:“商南明,你好像猜對了。”

她抬手,屈指敲了敲牆體後面裸.露出的鋼筋鉛板,足有幾米厚的牆體裡,甚至還鑲嵌著阻斷裝置。

——針對於防止汙染粒子逃逸。

“除了高等級秘密實驗室,我想不出還有什麼地方,會用這種層級的防護措施。”

已經不止是財力多少的問題。

而是這僅一瞥之下,已經有很多裝置,是有錢都買不到的技術力量。

如果不是白翎羽這個炸.藥與武器專家在場,對承重受力和起爆點的把控精準到堪比人形計算機,那麼不論任何勢力和機構,在面對幾米厚的鉛板時,都足夠頭疼,折騰許久也難以進入。

商南明倒是對這個結果很平靜。

他撩起黑色長制服下襬,邁開長腿跨過廢墟,走向實驗室。

“你在種樹時,也會提前為可以預料的巨型樹木,讓出足夠多的空間來培育,防止根系和資源之間的競爭掠奪。”

商南明平淡道:“那些人要的,是最終數目龐大的試驗成果,而不是彼此廝殺競爭的蠱王。”

只有做計劃,下命令的那個人,才會準確知道未來將會如何走向。

如此,銜尾蛇背後的那些人,自然會將最重要的實驗室安排得遠遠的,免得與其他實驗室形成競爭,也讓他們製造的汙染物在利用附近市民做試驗場時,不必汙染物之間自相殘殺。

那些在釋放後按照計劃,本應該侵吞世界,掠奪生命的汙染物,卻在商南明手中變成了最好用的嚮導。

用鮮血,為他指引的道路。

滋啦,滋啦啦……

實驗室燈光閃爍,明暗交錯。

不甚平穩的電壓下,無數影子若隱若現,似乎只是眼睛在光影之間產生的錯覺。

地面和牆壁在緩緩蠕動。

像龐大怪物的胃袋,飢餓著,渴望血肉。

餘荼眼眸暗了暗,又挑起笑容:“商南明,你說的對。”

手中槍械已上膛。

“這裡,就是汙染物的老巢。”

——

祈行夜:想商長官……的腦子了。

商南明:後面的不說也可以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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