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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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遺言……?”

脖頸上的利爪逐漸收緊, 祈行夜喉嚨間堆積血沫。

他嗓音嘶啞低沉,一雙眼眸卻越發明亮,死死盯住眼前龐大強力的怪物, 唇角扯開笑意。

“遺言就是……”

祈行夜暗中蓄力,唇邊笑意卻越來越大, 肆意燦爛。

菲利普斯手中槍械開火不停, 數不清多少發子彈傾瀉向抓緊了祈行夜的汙染物,想要將這位難得的搭檔救回來。

他不經意間瞥過祈行夜過於燦爛的笑顏, 不由心臟微顫, 涼意徹骨。

怎麼會有人……在這種時候, 還在笑?

那真的還是人嗎,抑或是,怪物?

汙染物被火力驚擾, 不耐煩轉了轉只剩白骨的頭顱。

祈行夜輕巧落地。

一陣風略過,人影已經難以看清了。

只開到容人勉強可過的一條縫,他便已經帶著菲利普斯敏捷透過,然後旋身在第一層大門後迅速拍向按鈕關閉大門。

“——去死吧垃圾!”

它要衝過來了。

手邊的智慧感應螢幕發出悠長的提示音,示意大門已經鎖死。

沉重門扉緩緩下落合攏,安全考慮帶來的速度卻只讓人心焦,恨不得能上手強制加速。

祈行夜猛地長舒一口氣,肌肉放鬆下來。

像是噩夢中對危險的牢牢印刻,這是唯一清晰的認知。

汙染物重重撞擊在足有兩米厚的合金大門上,發出沉悶巨響。

菲利普斯眼睜睜看著門縫縫隙中另一側的景象,才反應過來的汙染物已經轉身也跟著他們衝向大門。

他單膝跪地,側身微笑著眨了眨眼:“好險好險,差一點就被汙染物吃了。”

菲利普斯恍然分不清自己的意識究竟在門這邊,還是門那邊。

而與此同時,大門也最終落地,合攏了最後一絲縫隙。

祈行夜趁機矮身向下, 長刀向前。

祈行夜也死死盯住那條縫隙,肌肉緊繃,手裡匕首握得掌心發疼。

他有些吃驚。

祈行夜猛衝向大門,沒時間解釋。他一掌拍在門旁的感應螢幕上,剛剛已經解鎖的大門立刻開啟。

甚至能夠清晰的看到怪物沒有瞳孔的純白眼珠,還有那沒了皮肉的頭顱骸骨上的一根根飄搖毛刺。

像是喚醒噩夢的鳴笛聲。

就連氣味都能順著縫隙飄過來,腐臭難聞,如同地獄。

“滴——”

菲利普斯在原地僵硬了幾秒,隨即顧不得地面汙髒,腿一軟,坐在地上。

身體比大腦先一步進行了判斷,跟著踉蹌跑動,隨即才後知後覺的意識到——是祈行夜。

他下意識屏住了呼吸,頭皮發麻,急得恨不得自己衝過去手動關閉大門。

嚴實合縫,不留一點空間。

被獵物逃脫所激怒的汙染物,比以往更具有攻擊性,怒吼著,連牆壁地面都在顫唞。

菲利普斯只覺眼前一花, 好像有什麼東西比他的子彈還快,就已經近身貼緊了他。

他心下一驚, 不等反應, 就已經被一把攥住手臂, 風箏一樣被帶跑。

菲利普斯如果不想被拖拽在地,只能跟著邁動步伐。

在落地的瞬間已經自動開啟真空系統,將大門內部的殘留空氣吸走,壓強使得大門被牢牢吸在地面上,大力士也難以撼動。

他眼看著汙染物逐漸靠大門,兩米,一米……越來越近了。

“祈?”

隨即一秒鐘未停,一口氣衝向第一層大門的方向, 快得幾乎只剩一道殘影。

直到這時,他才察覺到自己的心臟砰砰直跳,快得像是要從嗓子眼吐出來。

視線轉移的瞬間,祈行夜抓住時機,趁此間隙猛地發力, 狠狠直衝向汙染物。

“嘭!”

速度太快了。

力道之大,根本沒有拒絕的可能。

汙染物吃痛鬆手。

他骨骼堅硬的肩膀撞向汙染物利爪,汙染物猝不及防, 被衝擊力盪開一道縫隙。

與汙染物近距離接觸,甚至能清晰感受到對方衝過來時帶來的氣味,風從自己身邊刮過……

那絕不是什麼好的體驗。

菲利普斯緩了幾口氣,才抬頭看向祈行夜。

祈行夜已經先一步站起身,身姿挺拔俊朗。

他笑眯眯伸出手:“要我幫你嗎?已經嚇得腿軟起不來了嗎,菲利普斯。”

菲利普斯瞪了祈行夜一眼,但還是伸出手,握住了向他伸來的手,借力猛然起身。

“那汙染物……”

他心有餘悸的轉頭看向大門:“和之前遭遇的汙染物,不一樣。”

彷彿是死亡與自己擦身而過看,帶來顫慄與恐懼。

菲利普斯也是第一次遇到這樣的汙染物,哪怕僅僅只是一個照面,就能讓人從骨子裡產生絕望的無力感,根本沒有反抗的勇氣。

就像是螻蟻仰望上帝,只能眼睜睜看著末日的審判降臨,無能為力。

是噩夢地獄。

直到現在已經確認脫險,聽著大門另一側傳來咚咚撞擊聲,菲利普斯逐漸意識到,自己“倖存”的事實。

祈行夜欣然點頭,認可了菲利普斯的說法:“不是一個層級的東西。”

他晃了晃手中計數器:“b級。”

災難之下,所能遇到的最高階別。

“畢竟是敢改造汙染物的實驗室,誰知道他們人為修改了什麼東西。”

祈行夜拋起又接住計數器,笑道:“人嘛,總以為自己能掌控一切,仗著隔開一層玻璃窗,就敢挑釁虎豹。”

動物園裡挑釁老虎的也大有人在。

更何況是實驗室。

——他們以為,自己是上帝。

可怖的汙染物被拘束在裝置中無法傷人,讓他們從畏懼,到輕視,逐漸壯大的膽子。

第一次改造時或許還會猶豫,自己是否偏離了方向,對汙染物的研究應該只停留在如何制止它們的入侵,而非加強。

第二次時,拿著手術刀的手還會發抖。

但很快,他們就會享受到那個過程中。

感受著平常無法抵抗的強大怪物,在自己手底下幼貓一樣毫無反抗能力,被自己掌握生死。

掌控和征服的慾望令人迷醉,直到他們徹底遺忘——汙染物,是怎樣危險的存在。

“或許我們剛剛遇到的,就是一隻被人為改造過的b級。”

祈行夜平淡道:“我見過生物基因融合實驗室。研究員狂熱的向我介紹,如果一種生物擁有老虎的力量,豹子的速度,蠍子的毒性,蛇的感知力……集合所有動物之所長,該是怎樣完美的存在。”

他沒有真正與汙染物秘密實驗室的研究員有過交談。

因為那些人,在被他發現時,都已經死亡。

但祈行夜能明白他們在想什麼。

對很多研究員來說,研究才是第一位。

他們自然而然的會追求更強力和完美的終點。尤其是在遺忘了“恐懼”之後。

菲利普斯聽著祈行夜所言,眼神複雜。

“希望再往前走的時候,不必再遇到這種。”

他轉身看了眼身後,隨即邁開腳步。

祈行夜聳了聳肩,不置可否:“你永遠可以相信人類作死的能力。”

第一層大門後,抬頭就能看到實驗室大門,就在廊橋盡頭。

但倒在廊橋上的屍體數量之多,卻是超過後面幾道門外屍體累加起來的數量。

地面上堆積血泊,沁染透了地毯。

實驗員死不瞑目,一具摞一具。

幸運者還能留個全屍,不幸的……

牆壁上塗抹著斑駁凹凸的血漿碎肉,間或可見慘白碎骨。

黏膩爛肉循著重力,緩緩墜向地面。

“啪嗒!”

祈行夜皺了皺眉,四下望去。

如同置身墳場。

就連鼻尖都縈繞著揮之不去的濃重血腥氣。

除了實驗員之外,還有很多武裝守衛。

他們全副武裝,手持槍械,卻死狀驚恐。

有的手掌緊握成爪,死死抓向自己的喉嚨;有的嘴巴大張,已經突破了頜骨極限撕裂肌肉,滿臉血淚;有的雙手伸向自己的胸膛……竟是自己撕開了皮肉,刨出心髒。

祈行夜在屍體前緩緩蹲下`身,隔著手帕仔細翻看。

菲利普斯站在一旁眉頭微蹙,抬手擋住口鼻,不喜這股直衝天靈蓋的腐臭血腥氣。

“祈,不去實驗室?”

他示意:“就在前面了。”

祈行夜掀了掀眼睫,笑了:“我好像忘了說,我很喜歡屍體。”

菲利普斯:“!”

“你看到其他人如何死亡,就知道怎樣規避死亡。他們的屍體,就是留給你最寶貴的饋贈。”

祈行夜攤手:“這可不是屍體,是證據的寶庫。從他們身上,你能知道死因,預測危險。”

魔法?

這就是“魔法”本身的來源。

比如……“這些人,彈匣是滿的。”

祈行夜唇邊笑容回落,眉眼嚴肅:“身上沒有其他外傷,他們的致命傷,是自己造成的。”

或捏碎頸骨,或掏出心臟……都是他們的“自殺”。

但是另一個簡單的事實是——人無法舉起自己,也無法自己捏緊氣管窒息死亡。

身體擁有求生的本能,遠非大腦的意志力所能抗爭。

比起人自己不過幾十年生命的意願,幾十億年進化的身體,比人自己更希望人可以活下去。

在缺氧的時候,人就會失去力氣,放鬆對自己的鉗制,使得氧氣重新流通,恢復生命。

頂多會因為窒息而昏厥難受,卻不至於在沒有外力的情況下死亡。

至於撕裂胸膛,活生生掏出自己的心臟……

在自然狀態下,更加不應該發生。身體對人的限制是一把鎖,即便人擁有對身體的使用權,也並非無所不能。

眼前這一幕在祈行夜看來,才是真正的鬼故事。

“彈匣是滿的,槍械武器全部完好,這些武裝守衛連開槍還擊的機會都沒有。”

祈行夜逐一檢查著屍骸,快速說出自己的判斷:“先死亡的是守衛,死亡原因,‘自殺’。他們看到了敵人,但是在武器完好的情況下放棄回擊,轉而自殺……”

“汙染物效果造成。要麼是幻覺,要麼是操控。”

先是反擊能力最強的守衛。

然後是從實驗室逃跑出來的實驗員。

眼前這些人的死亡具有如此鮮明的順序,目的明確。

——汙染物知道誰對自己的威脅最大,因此先一步解決了所有能傷到自己的武裝守衛,讓守衛自殺之後,才輪到手無縛雞之力的實驗員。

菲利普斯驚愕:“你在說的……是汙染物?”

他很懷疑,連神智都沒有的汙染物,會想到這一點嗎?

“所以才說,這些東西比我們之前遇到的都要危險。”

祈行夜很想把死在另一邊的實驗員拎起來,認真問一問,他們到底是怎麼想的?

創造汙染物的時候,就沒考慮過這東西有一天會跑出來嗎?就沒考慮過人類能不能打得贏這玩意兒嗎?

如果實驗員死後能張嘴說話,大概是後悔的。

不過,已經來不及了。

他們已經開啟了潘多拉魔盒。

唯一值得慶幸的,大概就是祈行夜到目前所看到的所有實驗室人員,都是單純的死亡。

沒有被汙染墮化,變成汙染物的一員。

在這種時刻,死亡的結局也能稍令人寬慰一些。

“比起有神智,能思考的汙染物,忽然覺得以前那些只知道遵從吞噬本能的汙染物,都要可愛了許多呢。”

祈行夜誠懇道:“在這種情形下,果然還是敵人傻一點更快樂。”

他抬手拎起實驗員軟綿的手臂,將還沒來得及被穿好的防護服抽出來,回身扔給菲利普斯。

“諾,別嫌棄是從死人堆裡扒出來的。”

他眨了眨眼:“保命要緊。”

菲利普斯下意識伸手接住,隨即才低頭看清自己手裡的是什麼,失笑:“連下水管道都爬了,就算是天大的潔癖現在也沒有了。”他利落脫下自己已經快要到時限的生化服,換上從死人身上扒下來的防護服,感慨道:“和你在一起的這幾個小時,真是把這輩子沒經歷過的,都經歷了一遍。”

誰見過一位司長跑到地底鑽下水管道,搞得自己一身狼狽的?

也只有祈行夜能做得到了。

祈行夜害羞:“謝謝誇獎~”

菲利普斯:“……這不是在誇你!”

祈行夜已經擦拭了手掌的汙髒,隨意將手帕扔在汙染物殘骸上。

他站起身,邁開長腿跨過屍體向前。

“可惜國內的招魂術出了國界不太好用,請三清的咒語請不來上帝。”

祈行夜咂了咂舌,有些遺憾:“不然真應該找個鬼來問問,他們到底搞出來了一群什麼怪物。”

相比之下,就連天然的汙染物都變得順眼多了。

菲利普斯:“???”

“這也是京城大學教的?我以為只有上帝和教廷才有對靈魂的管制權。”

祈行夜毫不猶豫點頭:“當然!”

京城大學:……別問,問就是什麼都是我教的。

菲利普斯驚歎:“下次有機會去你們國家,一定要拜訪京城大學,認識下你的老師。這簡直是新世紀大學的典範。”

秦偉偉:我謝謝您!您可千萬別來!

但遠在國內的秦偉偉現在還不知道,自己已經莫名其妙有了個“粉絲”。

他還在接連打著噴嚏,罵罵咧咧一定是祈行夜那傢伙又坑自己了。

第一層大門後的廊橋上數量龐大的屍體,給了祈行夜足夠多的密碼。

他隨意從某個武裝守衛身上取下通行卡,門前一刷,實驗室的大門就緩緩開啟。

與廊橋上的明亮形成對比的,是實驗室的昏暗。

沒有開燈。

但隨著大門的逐漸開啟,那些倒在門後的屍體,也被慢慢推動,在地磚上蔓延開一片血跡。

祈行夜垂眸,便看到了堆在門後、小山般的屍體。

死去的人們還保留著死亡前的恐懼,定格在最後一幀猙獰的表情。

他們伸手抓撓著大門,拼命想要衝出去,逃離已經化為地獄的實驗室,苦苦哀求掙扎。

最後卻還是失敗。

死在了門後。

祈行夜喉結滾了滾,收回視線,長腿跨過堆成小山的屍體,進入實驗室。

“跳閘了。”

他摸索著向前,囑咐後面的菲利普斯:“先找到電閘開關。汙染物在暗,不利於我們。”

菲利普斯的回答梗在喉嚨中,沒能吐露。

他看著展現在眼前的屍骸地獄,一時五味雜陳。

再鐵石心腸的人,看到實驗室裡滿地橫屍,鮮血塗抹的慘狀,也會物傷其類。

實驗員,守衛,管理者……不同的身份與衣物,唯一相同的,就是公平降臨的死亡。

菲利普斯小心想要避開屍體,但還是踢到了什麼重物阻礙前行,發出的卻不是重物攔路的聲音。

而是黏膩的,粘連著液體的……

他低頭看去,就看到自己的鞋尖竟然陷在了某具屍體斷裂的脖頸中,深深沒入血肉。

甚至能看到屍體被撕裂的血管劃過自己的褲腳。

菲利普斯頓時深呼吸一口氣,胃袋翻滾。

祈行夜察覺自己身後的腳步聲沒有跟上來,納悶回頭看去,就見菲利普斯神情複雜僵立在原地。

“怎麼?”

他歪了歪頭,輕聲詢問:“你看到什麼了?”

菲利普斯動了動唇瓣,想說什麼,最後卻還是:“……沒事。”

他從屍體中艱難拔出腳,走向祈行夜的方向,留下一路血色腳印。

看似平靜的神情。

可略微踉蹌的步伐,還是暴露了他。

祈行夜越過菲利普斯向門邊屍骸看去,眼眸逐漸幽深,心下了然。

菲利普斯也看到了祈行夜的眼神。

他苦笑著搖了搖頭:“沒想到入行這麼多年,竟然還會像年輕實習生一

樣,見笑了。”

祈行夜收回視線,輕笑:“因為你是人啊,菲利普斯。”

“只要是人,看到同類死亡,知道他們與自己有著相似的人生經歷,或許,某一天還曾在街角與他擦肩而過,曾經有過偶然的短暫相遇……怎麼會無動於衷?”

實驗室裡一片安靜。

只能聽到祈行夜的聲音,輕輕迴盪。

“說明你還是人,還沒有將生命視為數字。”

他笑著眨眨眼,道:“有情感也不是壞事,菲利普斯——雖然我知道你們特工局和調查局一樣,都強調不允許在汙染案裡摻雜情緒。”

“菲利普斯,悲傷要適度。”

祈行夜的笑容漸冷:“汙染物,一直都沒有出現。”

除了那個像聞到了新鮮血腥味的鯊魚,沒忍住而衝了出來的的b級汙染物之外。

整個實驗室,都是陷入了沒有生命的荒野。

看不見還活著的人。

但也沒有汙染物。

祈行夜落下的每一步,越發的謹慎。

越向實驗室深處走,從廊橋上透過來的光就越微弱,而屍體和血腥氣,卻越發驚心動魄。

有的實驗員在逃跑途中被撕碎,腸子內臟散落一地,白大褂滴答,殷紅向黑。

有的連稍微完整的屍塊都不剩,被碾碎成一灘爛肉,糊在鐵絲網上又被大力擠壓,像豬肉攤上被剁碎的肉餡。

眼珠碎裂成兩半,在鐵絲網上搖搖欲墜。

菲利普斯在黑暗中視物艱難,沒看到鐵絲網上的碎肉,被眼珠蹭過臉頰一陣陰冷。

他下意識抬手去擦,看清手指上的是什麼時,頓時面如菜色,連連滾動喉結,強行壓下反胃。

祈行夜手中手電筒晃動,只能看清一小塊空間。

像是茫茫海洋上的孤島。

四周皆是不可被探知的黑暗。

與藏匿於黑暗,悄無聲息靠近的危險。

祈行夜臉上徹底沒了笑意,沉下的眉眼冰冷,握住手電筒的手掌用力到指骨泛白,幾乎要捏碎。

這簡直,就是大型的屠宰現場。

人類的一萬種死亡圖鑑。

曾經自以為是上帝的傲慢,被死亡和恐懼徹底碾碎。

實驗臺前曾高高在上的實驗員,現在都像是豬仔般毫不留情宰殺,腦漿塗抹一地。

“這真是……”

菲利普斯輕聲嘆息:“曾經被大律師團保護著,不讓任何人得以窺探的秘密實驗室,現在卻變成這樣,被死亡肆意入侵。如果當年這家公司官司失敗,被fbi強制管控,或許,這些實驗員現在還好好活著。”

從頂尖學校畢業,滿懷壯志以為能大施拳腳。

現在卻手腳散落各處,拼都拼不起來。

“不是意外。”

祈行夜忽然輕聲說。

菲利普斯:“嗯?”

祈行夜又重複了一遍,這一次,語氣更加確定:“實驗室的屠戮,不是意外。”

“在出事之前,實驗室已經通知了所有人,已經開始了撤退。但是,撤退途中出了意外。”

祈行夜垂眼,看向自己身邊的辦公桌。

碎紙機裡塞得滿滿當當,被紙屑卡住。

垃圾桶裡還殘留著一團沒能徹底燒燬的焦黑,焦邊的紙張上還勉強能辨認出零星字句。

“絕密”。

散發著刺鼻的化學試劑氣味。

而這不知屬於誰的辦公桌上,相框,筆記本,隨身電腦……都被拿走,凌亂中顯得空蕩。

“他們知道汙染物要被釋放,已經做好了離開的準備。”

祈行夜轉身看向菲利普斯:“但是所有人都沒能走得了。”

要麼真的是撤退途中出現了問題。

預計被釋放的汙染物提前出籠,在外逃之前,撕碎了所有人。

要麼……下達命令的人,根本就沒打算讓他們活著離開。

“怎樣才能保管秘密?”

祈行夜輕聲問。

菲利普斯一瞬間臉色難看,抿唇欲怒。

“一個知情者都沒有,全部封口。”

秘密自然也就不會被洩露。

即便菲利普斯自認看過足夠多的汙染案件,其中觸目驚心的不僅是可怖怪物,更是人類本身。

但在這一刻,他還是對名為“人”的,自己的同類,感到深深的失望。

“菲利普斯,汙染物還沒有被找到。從b到e級……我們只能預先假定,我們要面對的,是一個實驗室能容納數量上限的汙染物。”

祈行夜比菲利普斯更快恢復鎮定,已經轉身去摸索尋找實驗室構造。

實驗室是懸鏡集團承建。

即便是不同的建築師和設計圖紙,但同一家公司,總有些一脈相承的習慣,就像公司的“指紋”,慣性的沿用一部分從前的方案。

在國內的cc2799案件中,曾涉及到明鏡臺,後來在雲省山林時也見過懸鏡集團的圖示。

為證清白,懸鏡集團積極配合,大方開放了保密檔案室,任由調查局取用過往案例專案。

那時,祈行夜熬了幾個通宵,看完了與雲省山林相似的大量實驗室承建資料幾百萬字。

即便他自己本人不在意,但也已經下意識的摸索出了規律,知道這類設施的佈局習慣。

沒費多少時間,祈行夜已經找到了實驗室總開關。

“人為關閉的。”

他皺了下眉:“不僅是實驗室所有分割槽的供電,包括一百多條分線水電網路通訊,鍋爐房裝置執行,發電機,水處理過濾,空氣迴圈過濾……所有實驗室執行需要的系統,全部被人為關停。”

如果只是關閉電源,似乎並沒有問題。

就算是普通人離開家門時,也會知道要檢查一遍開關。

可問題在於——這所秘密實驗室,身處於幾十米之下的地底。

在這個深度,封閉式的實驗室絕無可能可以自行獲取氧氣。

這裡所有人員賴以生存的氧氣,都來自於空氣迴圈過濾系統。關閉它,就等於將實驗室扔進了真空狀態。

從生存源頭,殺死了整個實驗室的人。

確保萬無一失。

對視的那一瞬間,祈行夜和菲利普斯都看清了彼此眼中的沉重。

當所有人都聚焦於地鐵站的五百人慘死,在地下,同樣有一場屠戮,冰冷而準確的收割著所有人的性命,進行得悄無聲息。

如果不是祈行夜發現了異常,這處實驗室也會就此深埋地底,等若干年後,甚至幾十年之後,才會因某些意外,再次出現在眾人眼前。

到那時,所有曾經是加害者,而如今的受害者的人們,都已經枯骨黃土。

再無人能得知,這裡曾經發生過什麼。

菲利普斯也被祈行夜的情緒所感染,垂在身側的手掌逐漸緊握成拳,心下怒意翻滾。

祈行夜卻出乎意料的,到達極致的情緒只剩下了一片平靜。

他很擁有這間實驗室,下達了屠殺命令,站在銜尾蛇的陰影之中的,究竟是誰。

調查局。

或者說,全世界所有汙染調查機構,所有願意為生存而努力的人類……

他們所有人,共同的敵人。

究竟是誰?

“啪!”

實驗室開關被漸次開啟。

發電機的轟鳴重新響起,頭頂燈光閃爍跳動了幾下,再次恢復光明。

實驗室各處逐漸開始運轉,恢復了往日的運作。

祈行夜下意識抬手,擋在眼前。

在黑暗中時間太久,一時間難以適應光明。

他顫了顫眼睫,緩緩抬頭看向前方。

下一秒,瞳孔緊縮。

正對著他的牆壁裡,鑲嵌著一顆人頭。

像是惡搞趣味的藝術創作,人類的身軀半埋在牆體中,穿牆而過卻凝固其中,被石膏粉灰裹得雪白。

表情定格在最後的猙獰上。

白色糊滿了眼珠,又順著眼眶流淌向下,封住了口鼻。

彷彿只是一具石膏像。

可那雙眼睛……

一行血淚,順著赤紅眼眶滑過臉頰。

滴答。

滴答……

染紅了雪白牆壁。

那具石膏像一般的屍體與牆壁徹底融為一體,在黑暗中難以被發現,只剩下或輕或重的灰色黑色,連個輪廓都看不到。

直到開啟燈,恢復光明,才發現原來在黑暗中,始終都有這樣的存在,一直都在注視著他們。

從他們踏入實驗室的那一刻開始。

卻沒有人發現它的存在。

祈行夜稍微回想,頓覺脊背發冷。

“祈?”

菲利普斯沒看到被祈行夜擋住的人臉,只看到他半蹲在牆壁前的僵硬。

他狐疑靠近,視線緩緩越過祈行夜的肩膀。

牆壁上的人臉,在視野中清晰。

菲利普斯驚愕:“這……”

“這不是我第一次看到,被牆壁吞噬的人。”

祈行夜視線死死注視著眼前人臉,聲音低沉:“銜尾蛇。”

又是銜尾蛇!

不論是在國內時祈行夜經手的幾起汙染案,還是剛剛在地下管道中抓住的汙染物,抑或是眼前的古怪屍骸。

這所有汙染物,都有一個最大的共同點。

銜尾蛇。

被銜尾蛇晶體孕育而成的人造汙染物,在侵吞這個世界與生命。

祈行夜如臨大敵,肌肉緊繃。

cc2799汙染案件,由一個搬屍工一瞬間的動搖,最終釀就的災難。

死在那其中的調查局專員,普通人……一切,都起源於一顆小小的,被誤以為是珍貴寶石的銜尾蛇晶體。

以汙染源頭被祈行夜殺死為結局。

或許,能殺死第一次,就能殺死第二次。

但那時是調查局上下通力合作,更有厲鬼相助,商南明也在他身邊。

天時地利人和。1

可現在,只有祈行夜獨身一人。

女鬼遠在國內,商南明鎮守後方。

他能夠信任的,託付生命的搭檔,不在他身邊。

只有一個無法全然信任的菲利普斯……

“祈。”

菲利普斯忽然嚴肅提醒:“牆壁裡的人頭……眨了眼睛。他在,呼吸。”

還活著?

不。

沒有人被困在石膏和水泥中如此之久,還能倖存。

那是——汙染物。

“小心牆壁!”

祈行夜猛然暴喝,疾速向後退開。

“牆壁吃人,不要信任你身邊的所有建築,不要被蠱惑!”

話音落下的瞬間,祈行夜已經雙手向後,利落從腰後拔出雙槍,飛快向牆壁上的人頭射擊。

數發連射,精準命中,槍槍爆頭。

石膏人頭不等移動,很快就血肉模糊。

可無論是祈行夜還是菲利普斯,都不敢就此停歇。

伸出牆壁的人頭已經變成一團爛肉,鮮血順著白牆流淌滿地。

但是牆壁……

牆壁,活了。

咕嚕,咕嚕……緩慢而無聲的蠕動。

整面白牆都像是海面般波濤起伏,彷彿是醉酒之人的奇詭視覺,或是中毒後對世界的錯亂美感。

牆壁不再是牆壁,而是碩大的人頭,地板不再是地板,而是一雙雙從地底伸出來的慘白骸骨,縱橫交織著的手掌骨在腳下抓撓向自己。

大腦對世界的認知與眼前的視覺產生強烈對沖,無法辨認出自己究竟是在真正的現實還是噩夢,不知什麼是真什麼是假,思考到極致仍舊無法得出答案的大腦停止執行,思維錯亂,亂糟糟混雜成一團。

像是絃線崩斷後的瘋狂,精神病人的狂妄幻想,將死之人最後的歇斯底里。

天旋地轉。

連同地面與天花板,目之所及的所有空間,都像是擁有了生命般,在向祈行夜湧來。

純白的空間從四面八方傾倒合攏,壓縮空氣,阻礙路途。

不論祈行夜如何左衝右突試圖鑿開一個突破口,都無法從純白中脫離。

虛幻的,空洞的。

失去了所有的色彩和形狀,只剩下了世界與生命的最初。

相傳,那裡最開始,只有一片混沌。

所有顏色,都交匯在純白的一點。

那裡是世界與世界的連結,夢與夢的圈套。

二維與三維,不再涇渭分明。

祈行夜揮刀向純白,卻如抽刀斷水。

他眼睜睜的看到汙染物已經被砸碎的頭顱,就出現在自己刀下,卻無論如何也無法更近一步。

三維的人,如何傷害二維的怪物?

可二維的怪物,卻獰笑著伸出手,抓住了祈行夜的腳踝。

冰冷陰森。

菲利普斯一轉頭,就看到祈行夜被牆壁的純白包裹,迅速吞噬。

他目眥欲裂,拼了命的衝上去:“祈行夜!”

不能讓祈行夜死,絕對要把祈行夜救回來。

菲利普斯只抓住了祈行夜的一片衣角,想要將他拽回真正的世界,卻徒勞無功。

下一秒,白色蔓延。

“滋啦,滋啦滋……”

燈泡閃了閃。

冷白燈光下,牆壁潔白平整。

實驗室,空無一人。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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