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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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已經透過監控畫面看到過地鐵站的慘烈, 但是親眼看到時,那場面之詭異陰森,還是超出了預料, 令眾人忍不住倒吸一口氣。
“調查局?商長官。”
車隊剛在地鐵站外停穩,就有一人迎了上來。
那人穿著西服, 外批一件黑色長大衣, 特工局高階官員的打扮。
他笑得熱情又得體,主動向商南明伸手, 介紹:“我是洛克·菲利普斯, 汙染特工局應急管理司司長, 也是公園案的負責人。叫我洛克就行。”
“商長官,感謝您和您的隊員前來協助。歡迎。”
商南明伸手回握,一觸即離。
“汙染現場在哪裡?”
他揚了揚下頷, 平淡道:“帶我們去現場。當務之急是汙染。”
立刻有便衣上前,帶走媒體。
菲利普斯不動聲色的觀察。
特工:“???”
特工拎來幾個箱子一字排開,準備將防護服遞給商南明等人。
在最前面領路的菲利普斯只好也跟著停下,回頭看了看祈行夜在看的地方,笑著走過來。
“總有年輕人覺得死人很潮流,喜歡拍下這些死亡現場的照片影片,發到自己的主頁上。”
菲利普斯看起來無奈:“前幾天還有一群搖滾小子溜進華府停屍房,抱著屍體自拍合影。也只能慶幸我們特工局看管得嚴密,沒有讓那些人跑進來。”
菲利普斯看了楓映堂幾眼,隨即點點頭,揮手示意另一位特工陪同他們“參觀”。
他輕喚:“這是a國自己的事情。各國有權利決定自己的政策內務,其他人無法插手。”
但是商南明,卻反而停留數秒,深深看向不遠處計程車兵,眼神冰冷威嚴。
祈行夜喉結滾了滾,點頭轉身:“我知道。”
他看向菲利普斯,問:“菲利普斯司長,你不介意讓我們四處看看吧?”
商南明淡淡道:“只是普通市民——和你們剛剛趕走的那個一樣,都是普通人。”
商南明發現了祈行夜的駐足, 轉身問:“怎麼?”
遠處地鐵站外有媒體試圖從角落越過警戒線溜進來,剛一動作, 就立刻被士兵視線捕捉,迅速上前狠狠揚起槍托擊打, 拿走照相機儲存卡之後將媒體轟出警戒線。
“按照規定,進入汙染現場需要裝備防護服。”
一行調查官中,只有祈行夜身上穿著的不是調查局黑色長制服,而是米色風衣。
他抬手向祈行夜,笑著詢問:“這位是?也是調查局的調查官嗎,似乎和印象中的調查官不太一致?”
但被拒絕。
直到被守在進入候車站臺的特工攔下。
地鐵站附近早已經設下重重防線,每一層地面, 每一道轉彎,都有全副武裝計程車兵在把守, 槍已上膛, 虎視眈眈。
徐臺硯立刻笑著走向特工:“朋友,你們這廁所在哪?我不認識路,你帶我過去吧。”
菲利普斯聳聳肩:“你知道的,現在網路自媒體盛行,他們最喜歡到處鑽營,找新奇新聞。我們處理的這些汙染,就成了他們的心頭好,經常被他們盯上,試圖翻出些什麼。”
當商南明一行人重新動起來時,路過計程車兵明顯比剛剛站得更筆直,在努力撐起氣勢。
不等對方回答,楓映堂笑著補了一句:“放心,我們不會迷路,有什麼問題我們自己就可以解決。”
一把薅走。
“公民顧問。”
像受驚之後炸了毛的動物,努力張大自己的身形,試圖嚇退敵人。
商南明面無表情,看不出喜怒,只平靜掃過已經被迅速平息了衝突的方向。
那士兵抖了抖,呼吸也急促了幾分,但努力讓自己不在外人面前出醜。
重新踏入通往地鐵站的樓梯。
“祈行夜。”
“別在意。”
“不用,謝謝。”
菲利普斯挑眉,但並沒有拒絕:“跟我來。”
菲利普斯聽出了商南明話中的不滿,挑眉定定看著商南明半晌。
祈行夜敏銳從繁華街面的種種雜音中捕捉到異常, 將這一幕盡收眼底。
他不由停住腳步, 皺眉看向那邊。
楓映堂使了個眼色。
楓映堂得以帶著晉南向地鐵大廳更深處走去。
楓映堂笑眯眯:“我們自帶了。”
“副官,我們要找的是什麼?”晉南問。
楓映堂嚴肅:“任何可能有價值之物。”
“特工局給了我們一份情報,但我們怎麼能知道,他們不是在用假情報誤導我們?”
沒了旁人,楓映堂臉上的笑容也隨之消失,冷肅得可怕。
直到這時,顯露出幾分與商南明相似威嚴的楓映堂,彷彿才露出自己的本性。
令人鮮明意識到,這就是跟隨在特殊長官身後,幹練果決的副官。
晉南點頭應是,迅速進入工作狀態,在漆黑一片的地鐵大廳中輕巧無聲的向前行進。
商南明看了一眼幾人離開的方向,便收回目光,專注於一點點在眼前清晰起來的汙染現場。
“按照汙染標準程式,一般來說我們應當把在汙染事件中死亡的屍體,或是遭受汙染墮化的汙染物,從現場撤離出來,單獨拘束,或進行解剖,尋找死亡的具體原因。但是這次,不行。”
菲利普斯淡淡道:“我們做不到。”
特工們讓開,整個地鐵車廂,也徹底暴露在眾人眼前。
那一瞬間,祈行夜緩緩睜大眼眸,屏住了呼吸。
地獄。
人間地獄。
整個車廂都被大量的白色絲狀物牢牢包裹,像是春蠶吐絲化作的蛹,一層層,一片片,密密麻麻。
放眼望去,皆是白色絲線。
但走近之後,還是能從車窗隱約看清車廂的內部。
車廂仍舊亮著燈,使得整個白色的繭蛹,都在燈光的照耀下散發著聖潔的光暈。
像是上帝的手筆……將時間定格在了地鐵出事的那一刻,彷彿什麼都沒有變動。
包括車廂裡的所有人。
他們仍舊保持著那一刻的驚恐神情,細微到連眉眼五官都一清二楚。
有人摔倒,試圖伸手呼救。有人捂住嘴巴蹲下`身,像在躲避毒氣。媽媽緊緊抱著孩子保護在身下,年輕女人倉惶扶著身邊的老婦人……
他們的表情鮮明靈動,卻再也不會動作哪怕一下。
就和地鐵車廂外部一樣。
這些在車廂內的乘客,同樣被白色絲線包裹……並定型。
它們團團纏繞在人體上,塑成一層薄薄的外殼,不知從何處蔓延過來的白線並沒有就此止步,而是繼續向前,穿透人體,延伸向車廂牆壁。
看似柔軟的絲線卻堅硬無比,牢牢將人釘死在半空中。
整個車廂內的所有人,都被這樣做成了“標本”,像是某個孩童手裡的大型玩具。
而車廂內的空氣,被薄薄白煙籠罩,看似還是氣體,但實際上,已經凝固。
有特工想要嘗試從大開的地鐵車廂門進入,卻無功而返,無可奈何的站在門外皺眉沉思,無可下手。
早就到達的專家組也都聚集在旁,嘀咕著遲疑著,卻始終不敢下手,不論提出什麼方案,都會很快被搖頭否決掉。
“我聽特工局說,你們調查局目前是世界上,對銜尾蛇系列案件研究最深入且廣泛的機構,就連特工局都無法追趕你們的進度。”
菲利普斯轉身,他抬手示意地鐵車廂,輕笑著問:“不知道看到這個,調查局的各位有什麼想法?”
祈行夜收回注視著車廂的目光。
菲利普斯和一眾特工在看著他們,等待答案。
不知是真的在求知,試圖合力解決問題,還是……在考驗和試探。
“你的人目前挖掘到什麼程度?”
商南明平靜問:“既然特工局有合作的誠意,那首先最重要的,就是要拿出實際行動來表明誠意。”
他道:“不如,先從共享情報開始。”
菲利普斯驚訝:“我以為,我的手下已經將地鐵站的資料給……”
“洛克·菲利普斯司長。”
商南明打斷了菲利普斯的話,看向他的目光沉靜無波,卻帶著可怖壓力。
“如果你還想讓調查局參與幫忙,最好,用的是真實且完整的情報。”
商南明平靜:“我不喜歡兜圈子——你很清楚我在說什麼。”
——特工局發給他們的,只是一小部分不完整的資料,並且,刪除了重要之處。
“錯誤的情報會導致進入汙染現場的調查官做出錯誤判斷,導致死傷。既然同是指揮官,那菲利普斯司長應當很理解這種心情。”
商南明:“我絕不會,在情報未明的情況下,就讓我的人進去送死。”
“菲利普斯司長,你會嗎?”他反問。
商南明的聲音不算大,卻磁性低沉,穿透力十足,即便在候車站臺邊緣,都可以聽得清晰。
眾人紛紛向這邊看來。
一時間,所有視線都落在了菲利普斯身上,等待著他的回答。
沒有任何領導者,會在下屬面前說自己並不在乎下屬的命——不論他內心是否真的是這樣想的,不論出於何種緣由。
菲利普斯也絕不會讓自己陷入被下屬懷疑甚至不信任的境地。
所以對於他來說,答案就只有一個。
菲利普斯臉皮都在抖,眼角皺紋抽搐,看向商南明的眼神隱藏狠戾像要碾碎他。
用他的下屬,在他的地盤上,來威脅他?
調查局,商南明……他記住了。
但他卻又無可奈何。
“當然不會。”
菲利普斯點頭,就要讓身邊的特工給商南明發來情報。
卻被商南明抬手製止。
“不勞煩菲利普斯司長。”
商南明淡淡道:“時間緊迫,我們自己來吧。”
說著,他就像祈行夜點點頭,示意他可以向前繼續檢視了。
不論汙染處於何種危險事態,商南明相信,祈行夜都足以應付,並且成功完成任務。
菲利普斯眼神怪異的看向兩人,一時被商南明的做法搞得懵在當場。
他本以為商南明是真的在替下屬考慮,但怎麼轉過頭竟然是要讓一個顧問去送死?
但不理解不妨礙菲利普斯看熱鬧,他向特工點點頭,示意放行,為祈行夜等人讓開一條路。
使得他們可以穿過特工們的層層防線,毫無阻攔的靠近地鐵車廂。
穿著生化服的專家讓開一側空間,擔憂看向祈行夜:“孩子,你不應該走到這裡來。這裡離汙染源頭太近了,你的裝備不完全,會受傷的。”
祈行夜安撫向專家一笑,眨眨眼頑皮:“放心好了,我有魔法。”
他有普通人所沒有的,也是他最大的仰仗。
——他自己,就是魔法本身。
不知道特殊體質這種神奇存在的專家搖搖頭,見無法阻攔,也只好擔憂的緊緊注視著祈行夜,生怕這長相漂亮得像個天使的年輕人,就這樣在自己眼前出事。
“如果看見不對勁,就趕緊上前把他拉回來。”
專家擔憂的低聲囑咐自己的助手:“我們的生化服還有沒有多餘的?去找出兩件來,以防備他們需要。要是這麼漂亮的孩子在這出事……上帝啊,祂怎麼寬恕我的罪。”
剛一靠近車廂,祈行夜隨身攜帶的汙染計數器就開始瘋狂示警,嗡鳴不止。
他低頭檢視。
b級。
並且指標在b與a級的邊緣震顫,似乎還有繼續升高的趨勢。
“雖然是公民顧問,但既然身處調查局,那應該也大致聽商長官說起過,在汙染事件中,按照汙染粒子所表現出的性狀和效果,被分為了幾大類。”
菲利普斯在特工的幫助下穿好生化服,向地鐵車廂靠近。
他淡淡道:“影響類案件中,幾乎沒見到過a級,甚至二十多年來,a級都被認為是汙染類案件的專屬。”
“而作為影響案的最高等級……b級至今所被廣泛知道的案件,只有二十年前的銜尾蛇。”
“現場對汙染粒子進行的化驗檢測顯示,地鐵目前所存在的汙染粒子,其波段影象,與銜尾蛇存在一部分重疊。”
菲利普斯眯了眯眼睛,聲音低沉:“所有人的噩夢,銜尾蛇……它回來了。”
祈行夜側首看了他一眼,神情古怪:你還關心這個?
菲利普斯讀懂了祈行夜的眼神,笑了:“顧問先生是覺得,我不像是會關心汙染,只是把汙染事件當做升職跳板的功勳章。利己主義?”
祈行夜聳聳肩,從安可手裡接過手電筒:“我可什麼都沒說,這是你說的。”
——雖然這位司長在他看來,分明滿臉寫著“我是壞人我有秘密”。
菲利普斯抬起雙臂,方便特工在他腰間綁上安全繩。
他們將進入地鐵車廂,一起進行對汙染現場核心的第一次探索和挖掘。
如果出現任何意外,留在車廂外的人,都能透過安全鋼索及時將他們撤離車廂。
“雖然並非處在相同的陣營和國家,但是顧問先生,我也沒打算站在人類的對立面,成為世界公敵。”
菲利普斯輕笑,道:“輕重緩急,我還是分得清的。”
“最起碼一起負責公園案,尋找銜尾蛇的共事過程中,多信任我一些吧,顧問先生。”
他向祈行夜眨了眨眼,那張顯得太有謀算、官員的臉,也隨之親和起來。
祈行夜掛上一個營業性假笑:“嗯嗯。”
沒有人知道,車廂內迎接他們的,究竟會是什麼。
真相?汙染源?是危險還是平靜?
菲利普斯作為指揮官,卻並沒有在監視螢幕後的安全地等待結果,而是選擇和祈行夜一起進入。
這倒是讓祈行夜有幾分驚奇,也多看了菲利普斯幾眼。
但商南明想要一同進入時,卻被祈行夜制止。
“如果真的有問題,兩個人不能同時出事。”
祈行夜拍了拍商南明的胸膛,笑嘻嘻道:“商長官,你可是我壓在別的籃子裡的雞蛋。相信我吧,我可以解決好——就像我信任你,把我的後方交給你一樣。”
如果真的出現異常,祈行夜相信,商南明一定是在後方第一個拉繩子的人。
絕不會鬆手。
商南明眉頭緊皺,但還是點點頭:“好。”
“做好準備了嗎?”
菲利普斯站在車廂外的防護線邊緣,詢問特工。
除錯裝置,應急預案,隨身戰術鏡頭,生命體徵確認,生化服最後一次檢查……
一切就緒後,特工向他們比了個手勢,示意隨時可以開始。
“三,二,一。開啟防護線,各小隊戰鬥就位——開始!”
車廂外圍泛著藍色的弧光圓圈逐漸暗淡,消失,防護裝置暫停執行,地下裝置的轟隆聲安靜下去……安靜得可怕。
“嘁——”
彷彿氣壓洩開。
一股濃重的白煙,緩緩從車廂的大門撲向站臺。
趁此時間,身穿生化服,隨身攜帶一應檢測和收集裝置的祈行夜和菲利普斯,走進車廂。
深入那片被濃煙覆蓋的領域。
當近距離接觸,沒有了煙霧和車窗的阻礙之後,祈行夜得以毫無遮擋的清晰看清,車廂內究竟發生了什麼。
就像身處栩栩如生的蠟像館。
那些被白線纏繞住的人們,定格在災禍降臨的那一刻。
祈行夜行走在車廂刺眼的燈光下,恍惚有種自己走進了舊電影的錯覺。在那一幀的暫停中,他才是闖入這副場面的外來人。
“記錄:車內乘客死亡於昨夜八點整,汙染係數,無。單純死亡,未見汙染痕跡。未見汙染源及縫隙,汙染粒子高度殘留。”
“判斷:汙染物殺死地鐵全部578人後,逃離現場,目前下落未知。但以汙染粒子殘留情況看,逃跑距離可控。”
“決議:封鎖公園站方圓十公里內全部地鐵線路,沿線所有地鐵站暫時關停,直到搜查到汙染物為止。此命令即刻生效,應急司司長簽發。”
菲利普斯對身邊的眾多死亡視若無睹,平靜記錄,透過生化服的內建話筒向車廂外部傳遞資訊。
像不知疼痛也沒有感情的機器人。
讓祈行夜不由得側目。
菲利普斯挑挑眉,問:“怎麼,很驚訝?不符合顧問先生之前對我的想象嗎?”
“我對你沒有想象,不好意思,我對你不感興趣。”
祈行夜攤手:“只是你工作時候的樣子,讓我想起了另外某位機器人——你們處理汙染的,是不是統一有一個生產流水線?都生產統一批號功能的機器人?”
菲利普斯訝然。
隨即,在不經意轉頭時,看到了車窗外始終注視著車廂的商南明之後,他忍不住笑了。
瞭然。
“你是說,商長官?”
菲利普斯眉眼含笑:“在商長官抵達a國國境之前,就有特工局同僚囑咐過我,這位身份特殊的調查高階官員並不好招惹,是個全憑理智做決定,完全沒有個人情感的可怕人物。”
“竟然會被顧問先生認為和商長官相似?”
他頷首:“我的榮幸。”
祈行夜冷酷:不,我覺得還是我家的機器人最好,你沒這個榮幸。
“不過,我倒是能理解顧問先生的感受。”
菲利普斯一邊緩慢向遠離車廂門的方向移動,方便隨身攝像頭清晰的照到每一位乘客的臉,以便於車廂外的特工在全國資料庫中搜查,確定遇難者的身份,一邊笑著與祈行夜交談。
“我猜你對遇到的所有涉及汙染的人,都有類似的感受:冷血無情。就像顧問先生剛剛對我所懷疑的那樣,認為我對死去的人漠不關心,甚至出現了判斷偏差,認為我是個壞人。”
祈行夜挑眉:“這可不是我說的。是你自己罵自己的,菲利普斯。”
“哦——別誤會,我沒有指責你的意思,也並不是在說你的感受不準確。”
菲利普斯聳聳肩:“我已經習慣了。其他人對我有類似的印象。”
“事實上,與汙染相關的所有人,在外人看來,都是如此。就算商長官不說,我也能看出顧問先生你並沒有經受過長期且專業的訓練。”
“不是說你不勝任這份工作,而是很顯然,你與其他調查官有著本質的區別——思維方式。”
菲利普斯含笑道:“應該說,在汙染的世界裡,我這樣的確實是量產的機器人,符合絕大多數進入這一領域的人們的生存模式。而你?顧問先生,你太有感情了,太像人。”
“但因為汙染而死亡的人,實在是太多了,多到我記不清他們的名字和臉。”
“如果每一個人的死亡,都要我為其感到傷心難過,那樣的情緒變化對我,對任何人類而言,都早就超出所能承受的情感極限了。”
菲利普斯一邊與車廂外的特工交談,讓特工將分析出的光波段圖譜發過來,根據波動的不同尋找可能的汙染物逃逸方向,一邊還分出心思與祈行夜交談。
“相信我,顧問先生,那樣的人在這個領域裡,一般都死得很早。”
祈行夜聳了聳肩,不置可否:“我確實對遇難者們很有感情,與其他調查官不太一樣。但我並不認為這是錯的。”
“事實上,豐沛的情感讓我能夠藉助遇難者的視角,換位思考,站在他們的角度去觀察,卻思考,感同身受的同時,也尋找突破口。”
“這是長年身處汙染,思維模式已經固定的調查官所不具有的。也是調查局聘用我做公民顧問的最主要原因——為他們提供不同的局外人視角。”
“就比如現在……”
祈行夜緩緩蹲下。
略顯厚重的生化服沒有阻礙他的動作靈敏,讓他輕易就能半蹲下`身,與地鐵的座椅高度持平,看到座椅下的東西。
最初引起他注意的,是扶著老婦人的年輕女性。
這位職業女性打扮的年輕女人神情倉惶,渙散放大的瞳孔難以聚焦,早已經死亡,但她的肢體語言和所有的情緒,卻都被定格在了她生命中最後一秒。
像冰箱裡的蔬菜,封存了那一刻的狀態。
祈行夜看到,雖然年輕女人的肢體語言表明她很關心旁邊的老婦人,但一臉痛苦的捂住脖子的老婦人,卻在最脆弱和需要幫助的時候,本能的去摸自己的口袋。
老婦人想要求助,但物件不是年輕女人。
她潛意識中更應該依靠和求助的,另有其人——她與年輕女人雖然和善,但並非全身心的依賴。
她不認識年輕女人,只是陌生人之間最大化的善意而已。
而她想要求助的……不論是家人,朋友,還是家庭醫生,顯然都無法幫到她。
在災難真正降臨,定格整個車廂之前,老婦人就已經瞳孔渙散,脖頸一直蔓延向衣服下的青筋畢露,高高突出,毛細血管大量破裂,在面板上形成密密麻麻的血點,乍一看就像大片的淤血。
老婦人早就已經死亡。
其他人或許是在定格時因為纏繞滿身的白線而死,但老婦人,她的死因與年輕女人不一樣。
除了老婦人之外,還有零星一些人也和她有類似的情況。
他們同樣表情痛苦,比起對周圍事物的恐懼,更多是對自身生理性疼痛而引發的猙獰。
這些人有的半跪在地上,有的捂住自己的脖子似乎已經無法呼吸,有的伸手摸進口袋像在尋找自己的隨身藥瓶。
從反應來看,他們更認為自己是疾病發作,或是窒息,才會感受到痛苦。
但就在老婦人身邊的年輕女人,卻和她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年輕女人沒有表現出痛苦,比起肉.體,她更多表現的是精神上的崩潰和錯愕,似乎在因自己看到的事物而驚恐。
——某些超出人類能夠認知極限的存在。
祈行夜在仔細對比過周圍這幾十具屍體之後,可以確認,這些人完全可以分開成兩類,是兩批死亡。
第一批,生理性死亡。
或許是某些有毒的氣體引發了他們的痛苦。就像最初被華府警察誤判的原因,沙.林毒.氣——或是任何類似的毒氣,足以令人在痛苦中死亡。
這一原因使得少部分死亡,並在死前表現出劇烈的痛苦和掙扎。
這應該也是地鐵車廂內最初引發恐慌的原因。
而第二批,是精神死亡。
如年輕女人的死亡一般,他們還保持著正常人的一切生理指標,但精神卻超出了他們可以接受的極限,在汙染物的影響下,恐懼,崩潰,最終定格成詭異的蠶蛹。
這使得他們看上去就像以往會出現在汙染現場的墮化汙染物,也引來了特工局的關注,最終成為了現在所看到的古怪蠟像館。
祈行夜長眉緊皺,不由得沉思。
——引發大多數的人情緒崩潰,在地鐵進站的短短時間內就快速死亡的,究竟是什麼?
在死亡前,他們到底看到了什麼東西?
祈行夜挪動長腿,換了個角度,在與年輕女人相似的高度、動作、弧度所能看到的視角,向前看去。
他所能看到的,是一具從倒在地上的女屍。
那女屍被數人擋住身形,想要靠近她要小心穿越過空中縱橫交織的白線,還要翻過擋在她前面的一具具或站或奔、被裹成白蛹的屍體,因此很難被一眼看見,稍不留神就會忽略掉她。
但是很顯然,那具女屍在周圍其他死屍眼中,是視線焦點。
最起碼有將近十個人在看著她。
有的人,視線還沒來得及完成轉換,依舊在看向女屍上方的空氣,但眼珠已經有向下看的趨勢,腳尖也本能向旁邊調轉。
似乎是突然間發生了什麼可怖的事情,讓他潛意識想要逃跑。
但也就是在那一瞬間,所有人就像是被放進了巨大的氮氣桶中,開始迅速凝固,定格。
甚至就連眉眼間最細微的變化,以及他們剛抬起來的腿腳,剛揮舞到半空的手臂,都像按下暫停鍵一般定格。
祈行夜小心翼翼彎腰,從絲線的縫隙中跨過去,矮身避開仍舊停留在半空中、被從揹包裡甩出去的口紅粉餅等物,屏住呼吸小心行動,艱難的讓自己在穿著生化服的情況下還是將身體彎折成了s形狀,像在玩拼圖填空一般,從留給他不算多的狹窄空地間越過去,靠近女屍。
女屍表現得和第一類死亡的人很相似,同樣有毛細血管破裂、青筋高度凸出於面板等問題。
但是,與老婦人等的死亡狀況不同的是,女屍的身上,還額外多了很多傷痕。
抓傷。
一大片縱橫交錯的抓撓傷痕,在死亡後更加顯眼的充血凸顯在面板上,像野貓狠厲的抓痕,一道道出了血珠,下手極狠,簡直是奔著皮開肉綻去的。
但在仔細檢查過之後,祈行夜卻驚愕。
——傷痕來自女屍自己。是她自己抓傷了她自己。
祈行夜輕輕抬起女屍僵硬得不正常的手掌,還能在她的指甲裡,發現大量堆積的皮屑。
甚至有血跡,順著指甲流淌了她滿手。
他只在一種情形看到過類似的傷痕。
麻風病。
無法抑制的瘙癢令人瘋狂想要抓撓面板,甚至有撕開自己的面板血肉,一直抓到骨頭,撕扯自己的衝動。
那些病人在因為瘙癢而失去理智,瘋狂抓撓自己之後的傷痕,和眼前女屍身上的痕跡幾乎一致。
祈行夜在民俗系實習,考察麻風村時,曾見過這樣的情形。
但他大致用中醫望聞問切中的“望”檢查了女屍,發現她並沒有類似疾病,反而在死亡前非常健康,壯得能徒手打死一頭牛。
一個健康的正常人在上地鐵之前一切如常,地鐵上突然發瘋,抓撓自己?
祈行夜不由得皺眉,更加仔細的翻看女屍及周圍。
周圍其他死者的表情告訴他,第二批死亡的導火索,就在眼前的女屍身上。
先是第一批死亡,然後是女屍出現異常,因某些生理或精神變化而瘋狂抓撓自己,留下大量傷痕,緊接著引發了第二批死亡。
中間的那段時間差,是什麼?
祈行夜半跪在女屍旁邊,彎腰低頭向座椅下面看去。
他看到女屍身上纏繞的白色絲線,和其他人有所不同。
其他人身上的絲線,幾乎是從一端的車廂壁,到另一端為止,像鋼索,牢牢釘死他們死亡後的身體,製作標本一般將他們封在這個盒子裡,像供人賞玩的景觀沙盤。
但女屍……
祈行夜眼神一凝,抬手輕輕掰開女屍大張的嘴巴,隔著生化服摸進屍體的嘴巴里,細細摸索。
半晌,他緩緩捏著一段什麼東西從屍體嘴巴里拽出來。
一段黑色的線。
但那黑線並不像是衣服的線頭或是頭髮,更像是以女屍為提供養分的腐土,在屍體中生根發芽,再從女屍的嘴巴里伸出來。
像植物的根鬚,牢牢抓住屍體的每一塊肉,根鬚在蔓延,試圖纏繞屍體。
祈行夜嘗試著拽了頭,但已經在他手掌上纏了幾圈後,那黑線還沒有拽到頭,彷彿下面連線著無底洞。
那黑線看起來更像是有生命的東西,它有韌性,有強度,像一段無法被扯斷的皮筋。
祈行夜抻了抻,那黑線竟然也隨之抻長縮短。
而纏繞在女屍身上的“線”,也與其他人不同。
在眾多白線中,夾雜著難以看清的幾根黑線。而那些黑線……有盡頭。
一直蔓延到座椅下面的陰影,沒入車廂壁難以用肉眼看見的縫隙中,消失在金屬後面。
“恐怕我們沒辦法拿到監控影像了。我剛剛去看了下,監控鏡頭也被都被白線纏成繭,莫名被凍得結實。就算找到黑匣子,估計也什麼都看不到……”
走回來的菲利普斯在看到跪在地面上的祈行夜時,說話聲戛然而止。
隨即,他驚愕再次開口:“顧問先生?”
“找到了。”
祈行夜抬眸,衝他笑得燦爛:“誰說感情沒有用的?看,這不是立大功?”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