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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餘荼第一眼看到商南明打橫抱著祈行夜出現時, 差點以為祈行夜已經死亡。

她愣了下,才反應過來眼前低眉垂眼時滿是溫柔的商南明,竟然是真的。

——堂堂調查局特殊長官, 何時這樣溫柔抱過誰。

不被商南明的威嚴嚇死,都是調查官燒高香了, 何曾還敢期待商南明對自己溫聲軟語。

餘荼輕笑, 上前瞥了一眼商南明懷中的祈行夜,調侃道:“商長官抱得這麼緊, 是怕人搶嗎?”

商南明掀了掀眼睫, 平靜看向餘荼:“搶不走。”

“即便你嘗試, 也只是浪費時間。”

餘荼眯了眯眼眸,心中疑惑。

在黑洞裡是發生了什麼?竟然讓商南明的態度有這麼大的轉變。以前的商南明嚴防死守,現在進了黑洞一趟, 竟然沉澱了下來,不再擔憂。

不會有第二個如祈行夜一樣的特殊體質,也絕不會有第二個被商南明呵護至此的存在。

餘荼皺眉,停下腳步, 看向商南明的目光危險,手掌已經悄無聲息落在腰間匕首上。

但……

哪怕裡面的是商南明和餘荼,聶文還是覺得過於迅速了。

或者說,那還是人類嗎?

這個人同時還是特殊長官商南明的搭檔,為商南明所喜愛呵護。

低沉的笑聲從餘荼喉嚨間擠出。

過去了多久,有三個小時嗎?

商南明抬眸:“不論以後會發生什麼,只要有關祈行夜,就都由我來負責。不管是好是壞。”

“我不會追問黑洞裡究竟發生了什麼,就算你和祈行夜在裡面拜天地成親,也與我無關。”

像是商南明篤定,祈行夜絕不會離開他。

餘荼眸光閃爍鋒利光澤:“商南明,我的本職工作只有一條——評估並保障人類存續。”

餘荼不經意詢問:“需要我幫忙嗎。”

餘荼認真直視商南明的眼睛,嚴肅問:“祈行夜,會是我需要考慮的,威脅人類存續的存在嗎?”

只與祈行夜有關。不是他,就不行。

與機率無關。

發信人“未知”:[商長官帶著祈行夜出來了,你那也可以收尾了。]

聶文錯愕:[這麼快?]

按照他原本的預估,耗費到天亮甚至十幾個小時都是應該的。但現在?

“商南明,我只問這一次,這一句。”

即便3隊的行軍速度遠遠快於普通調查官,白翎羽轟炸彈轟得山林外的聶文都感覺到了大地在顫唞,但他們面對的,畢竟是成千上萬的汙染物。

商南明沉默半晌,輕輕開口:“他不是你需要考慮的存在,不論他是否是威脅。”

餘荼眉頭緊蹙,她站在原地,看著商南明橫抱著祈行夜,緩緩步出山林。

她堅定的看向商南明,索要一個回答。

餘荼相信,就算翻遍整個世界,也找不出第二個。

“責任。”

商南明淡淡道:“你的任務是尋找並護送特殊長官, 現在你已經完成了。餘荼隊長, 非常感謝你的付出。”

“我這樣說,能明白嗎,餘荼。不要逾越。”

他定定與餘荼對視:“我很感激,3隊一直以來為調查局以及人類存續,做出的卓絕貢獻——如果你話。”

“餘荼,做好你的本職工作, 不要逾越。既然你是來解決汙染的, 那現在汙染案件已經了結。祈行夜在黑洞中抓住汙染物並殺死——僅此而已。”

他平靜道:“我並非一直都會是這樣的好脾氣。”

在山林外的聶文,也第一時間收到了資訊。

怎麼就出現在了祈行夜身上?

“裡面發生了什麼?祈行夜受傷了?”

科研院檢查過上億人,如此大的基數下都沒有一個特殊體質,機率小到幾近於零,根本就不可能發生的事。

就算是一萬隻螞蟻,要不了命但也令人頭疼,需要時間。

餘荼不相信巧合,她只這究竟是天災,還是……人禍。

餘荼歪了歪頭, 笑道:“這麼肯定?上次我聽到這話,還是在婚禮上的承諾誓詞。”

可以影響汙染物,甚至“黑洞”……這樣的人,又有幾個?

重疊到這種程度的機率,是多少?

商南明看在眼裡, 卻沒有任何特殊反應。好像他看到的只是吹過的風。

“對特殊長官的評價可以有很多, 但好脾氣?這還是第一次聽說。尤其是從你口中。”

“他是我的……”

發信人“未知”:[大哥,你少算了一個祈行夜。]

從被劫持的衛星迴傳的影像中,從頭到尾,清晰看到了山林裡數百米之高的龐大汙染源毀滅的發信人“未知”,現在滿心滿腦只有一個想法。

——絕對,絕對不能招惹祈行夜!

那是比3隊還要危險的存在,純然沒有一絲雜質的黑暗,他本身,就是所有黑暗的聚合體。

發信人“未知”不知道自己看到的究竟是什麼,即便搜尋了地球上所有的外網內網,所有的科研院、隱秘網路、高加密級別情報網,甚至下潛深入到網際網路底部,都無法翻找出任何能解釋得了影像中之物的資料。

那是人。

本應該是活生生,為他們所瞭解和親近的人類。

眼睜睜看著一位熟悉的人化身黑暗,如同黑洞,吞噬周遭的一切,這種衝擊力和震撼,令發信人久久無法回神。

但發信人並沒有將具體發生了什麼告訴聶文,白翎羽就更是隻得到了一個結果,而沒有過程。

發信人敏銳的意識到,自己無意中,窺見了不應該屬於人類的秘密。

而這個秘密,就連3隊的隊員,甚至是調查局局長林不之,都難以判定他們是否有全盤知曉的資格。

於是,發信人在獲取了這段影像之後,就徹底實時覆寫了衛星的編碼,讓所有殘留在衛星中的資訊全部被抹去,乾淨得像是一塵不染的無菌室。

不會有任何人,任何機構有可能找到這顆衛星被劫持和使用過的證據,更無法重新恢復那些被刪除的資料.。

做這些的時候,已經為3隊提供了多年技術支援,見證過無數可怖畫面的發信人,卻覺得自己的心臟都在因恐慌而加速。

——為了被無意中發現的新大陸。

人類在第一次發現青黴素的時候,能否篤定它究竟是帶來生存新希望的上帝,還是毀滅一切導致人類覆滅的惡魔?

發信人隱隱有所感覺,自己現在,就站在這樣一個岔路口上。

就在自己的電腦硬碟裡,儲存著新世界透進來的一縷曙光。

[我還是個學生的時候,我的老師,因為參與了對a國的紅客行動而被帶走,我還記得他對我說過的最後一句話,‘每個人在自己的職業生涯中,都會無數次的面臨十字路口,那是重要的選擇節點,如何選擇取捨、走哪條路,將決定你以後的職業高度,和你將要成為的人’。]

[那時候我還太年輕,沒能聽懂這句話。直到我決定銷燬一切現實中的身份,將死訊傳回我媽媽手裡,隱姓埋名,加入3隊。我才知道,那是我第一次的職業選擇節點,第一次,站在十字路口。我選擇了你,隊長。]

[這一次,我還要再做一次決定,職業的岔路口,再次來臨。]

發信人“未知”將從龐大資料包中擷取出來的幾秒鐘影片,發給了餘荼。

畫面中,只有張牙舞爪攻擊的汙染物,再尋常不過的密林,以及……

眼神冰冷睥睨的祈行夜。

黑色在將他吞沒,如同奉他為主,匍匐在他腳下。

下一秒,他化身黑暗。

餘荼迅速關掉這段影片。

影片也隨之銷燬,自焚化作電子編碼垃圾。

發信人“未知”:[隊長,現在唯一擁有這段影像的,只有你。知道祈行夜異常的,只有當時在場的幾人。我已經銷燬了所有相關資料和痕跡,接下來,如何使用這條情報,要不要公開,是否向林局長彙報。]

[全看隊長你的決定。]

餘荼眉頭緊緊皺起,她看向商南明離開的方向,但他的背影已經徹底從她的視野中消失。

四周只有風聲,樹葉吹落聲。

以及從遠處天空傳來,並逐漸清晰的螺旋槳轟鳴聲。

是機動1隊的武裝直升機。

在確認商南明失去聯絡之後,立刻由楓映堂下達命令,派來支援商南明。但因為京城和雲省相隔遙遠,緊趕慢趕用了所有能想到可能的最快速度,還是隻在才現在趕到。

低空擦過數百米樹尖的高度,已經足夠讓餘荼的眼睛鷹一般看清機內人員。由機動1隊的小隊長羅溟帶隊,幾名精英隊員。

但這在餘荼看來,更像是商南明無聲的威脅,被堅定表明的立場。

——想動祈行夜?

商南明,以及機動1隊五百名調查官,都將擋在祈行夜身前。

這一刻,餘荼忽然明白了,祈行夜檔案的最高階別聯動加密是從何而來。

商南明……

餘荼不主管隊內的審訊工作,但這並不意味著她不擅長。

她能輕易看出誰在說謊,誰在隱瞞秘密,誰背叛了生命,犯下反人類的重罪。

這些經驗卻都在商南明直視她的眼睛,向她承諾時,只告訴了她一件真相:商南明所說的,都是真實。他沒有說謊。

商南明真心實意的在調動他所能集結的全部龐大力量,在幫助和保護祈行夜,所有妄想傷害他的人,都將先一步死於商南明手中。

而與此同時,商南明也認為,祈行夜並不會威脅人類存續。

恩威並施,攻守兼得。

無需餘荼再多詢問和言語,商南明已經堵死了她所有可能走的路,只留下了一條他所指定的路。

——成為祈行夜的同伴,朋友,守護者。

餘荼不知道商南明是如何預料得到3隊的行動,以及他們有可能獲取的證據,或許是根據他們以往合作的經驗推論,或許只是商南明更習慣於做完全準備。

但不論如何,餘荼必須要承認:商南明,確實威脅到她了。

這不僅是發信人的職業岔路口,也是她的。

餘荼良久站在原地陷入思考。

直到白翎羽發來訊息。

說自己看到了商南明和祈行夜離開,所有汙染物都在汙染物死亡後消散,汙染案已經徹底解決,尋找並支援商南明的行動也已經成功結束,他們的任務已經完成。詢問下一步的任務動向。

訊息的聲音打斷思考,驚醒餘荼。

發信人還在終端另一邊耐心等待。

餘荼垂下眼,下定決心:[銷燬。]

[這件事,從未存在過。]

證據不能只作為證據,而是要成為攻擊殺死敵人的武器。

如果做不到,那就只會成為激怒敵人的愚蠢。

不如不要。

發信人鬆了口氣,看到螢幕上那兩個字的時候,才驚覺自己已經渾身是汗。

手指落下,所有資料開始進入銷燬程式,包括他們剛剛獲取的裝載有龐大資料資料的硬碟。

十五分鐘後,這世上所有能證明那一刻的資料,全都會徹底消失。

發信人恍惚有種撿回一條命的錯覺。

餘荼則聯絡在外的3隊隊員,要求再次確認汙染物殘留,結束工作打掃戰場,然後撤退。

像沒有來過那樣。

當餘荼想要離開是,身邊忽然響起細碎雜音。

她警惕向四周看去,只有阿泰在沉沉的注視著她,眼神陰鬱危險。

彷彿只要她敢做出任何不利於祈行夜的舉動,阿泰就會將她殺死在這。

餘荼挑眉,笑了:“放心,祈行夜是朋友,我不會對他不利。”

最起碼,在她找到能夠殺死祈行夜的方法之前,她都會是祈行夜忠實的朋友,同事,戰友。

和他站在同一陣營。

——與眠龍為敵,並非明智之舉。

阿泰那雙眼睛亮得驚人,鷹一樣死死盯著她:“你最好是,女士。不要,小看了對降頭師的承諾。”

說罷,阿泰就轉身,向與商南明所離開相反的方向走去,緩緩步入密林深處。

餘荼叫住了他,詢問他去哪。

阿泰晃了晃手裡的骨杖:“說過了,我是個降頭師。”

不會過尋常人的生活。

三年前,當他追查t國資本財團的腳步而一路追查進這片密林時,並沒有想到會是如此棘手的情況,他也不知道,這件事會在三年後結束。

那三年間,他以為那是無休止的地獄,是絕望,最後會將他的性命也留在這。

阿泰已經做好了死在這裡的準備。

卻沒想到,祈行夜會找來這裡。為他帶來情報,也救了他一命。

本來他是想要為了回報秦偉偉當年拯救靈魂之恩,而保護祈行夜,救祈行夜一命的。

卻沒想到,反被祈行夜所救。

現在事情結束,長達三年的意外得到解決,阿泰的生活,也將回歸正軌。

重新去做一個為人敬畏恐懼的黑衣降頭師,繼續追查t國資本財團的腳步。直到某一天,他死亡,或是成功復仇為止。

阿泰久違的撥通了秦偉偉的電話。

“你救過我的靈魂,這次又救了我的肉.身。秦偉偉,我應當如何報答你?”

阿泰聲音嘶啞:“按照t國的習俗,我應該為按照你的模樣鑄造佛像,鍍上金身,為你開立寺廟,寫成經文,讓人們來拜你,為你點燃香火,傳頌感恩你的功德。”

“臥槽!阿泰,你那不是報恩,是在報仇吧!”

秦偉偉一個不穩從凳子上摔了下去,齜牙咧嘴:“誰他媽的感謝別人是為了給他開個寺廟啊?我謝謝你啊,但我這邊建國之後不搞這些虛頭巴腦的了,求求你讓我多活兩年吧!”

他還不想變成金身木乃伊!

阿泰疑惑皺眉,想了想,道:“那就按照降頭師的習俗來,等你死後,帶回你的屍體,製成乾屍,堵住九竅,砍下頭顱,供奉在家中香火長明,保佑你的靈魂永遠不受鬼魂侵擾。”

秦偉偉:“…………”

“你這是千方百計想要弄死我吧?應該你當祈行夜那個孽障的老師,而不是我才對。”

“阿泰。”

秦偉偉轉身,看向窗外的京城大學。

夜半無人,滿地霜雪,月光皎潔清冷的靜謐。

“要起風了。這將是一場巨大的風暴,席捲全球,沒有任何一個國家地區,任何一個人,能夠獨善其身。所有人,不論他們想或不想,都將被牽扯到這場暴風中。”

秦偉偉微微垂眸,單手插.兜站在窗戶旁邊,看向窗外月光下波光粼粼的湖泊。

他的聲線嚴肅磁性:“大多數人還在沉眠,但有一部分感知敏銳的人,他們已經驚醒。”

“暴風雨將要來臨,我們也需要早做準備。”

“或早,或晚,當時機來臨……阿泰。”

秦偉偉鄭重的輕喚著降頭師的名字:“我會前來尋求你的幫助,為了我們的世界,為保護祈行夜。”

電話內,沒有人說話,陷入長久的安寧。

只剩規律的呼吸聲。

阿泰耷拉著眉眼,瘦小佝僂的身軀都被橙紅色圍巾包裹,是黑暗密林中唯一的亮色。

“你救了我兩次,秦偉偉。你是我的佛。”

“當那一日到來,不需你來尋我,我會主動去找你,和你的學生,祈行夜。他是黑暗的主人,萬鬼的君王,是唯一會終結暴風雨的存在……”

阿泰神情嚴肅:“我向你保證,祈行夜,絕不會先我而死。”

“好。”

聲音散落在夜色中。

當電話結束通話,沒有人知道,這裡曾經發生過一起通話。

阿泰最後深深看了一眼已經狼藉一片的深坑,然後轉身,隱匿進山林。

而秦偉偉盯著湖泊沉思,越想越不對勁,滿頭問號。

他和阿泰已經很多年沒有聯絡過了,阿泰不應該有他這個號碼才對。難不成,阿泰的法術已經精深到這種程度了嗎?隨便掐指一算就知道他的私人聯絡方式??

秦偉偉苦思冥想,然後恍然大悟:“祈行夜!”

這個到處發他名片的孽畜!!!

一定又在雲省發他的名片了!說不定祈行夜就是見勢不妙為求保命於是把名片塞給阿泰的!

祈行夜到底又都給誰發了名片?

他究竟又頂了多少莫名其妙的鍋?

秦偉偉仰天長嘯:“祈行夜——你這個欺師滅祖的孽障!又想害我是不是!”

他氣呼呼給祈行夜打去電話,卻是另外一道冷淡的男聲接起來的。

“祈行夜在睡覺,你有什麼事?”

秦偉偉:“…………?”

他僵化在原地變成雕像,一秒,兩秒,三秒……“你他媽的是誰!”

秦偉偉驚恐:“都已經進行到滾.床單的階段了?!”

怎麼聽都像是情人給正宮耀武揚威,趁著他睡過去接正宮的電話啊!

商南明果斷拉開湊到耳邊的手機,避免了自己被獅吼聲震碎耳膜。

他皺了下眉,仔細檢視祈行夜為這個號碼留下的備註。

——“鍋神”。

商南明:“…………”

行,破案了,是秦偉偉。

他重新將手機拿回來:“秦主任,我是調查局特殊長官商南明。祈行夜剛結束汙染案任務,脫力昏睡。”

雖然估計著秦偉偉也不會問,但商南明還是道:“已經有醫療官在為他檢查傷勢並治療,不必擔心。”

“死不了?”

秦偉偉追問了一句。

就是那語氣,怎麼聽都更像是在擔憂祈行夜竟然沒死成,而不是在關心。

商南明貼心的沒有將祈行夜的備註告訴秦偉偉。

估計要是說了,秦偉偉氣得血壓升高滿腦袋滋滋冒血,一定大半夜打飛機計程車從京城跑來雲省揍祈行夜。

確認了祈行夜和案件的情況之後,秦偉偉的暴躁也在商南明平靜而有條不紊的介紹說明中,逐漸被安撫和平息下來,恢復了冷靜。

“阿泰呢?”

秦偉偉皺眉:“他的情況怎麼樣,被汙染了嗎?”

商南明淡淡道:“案件最後被定性為影響案,汙染粒子不具有傳播效果,阿泰完好無損,並沒有被汙染。現在。”

他轉身,看了一眼已經被他拋在身後的山林:“阿泰沒有跟隨調查官一起回來,他應該準備回t國。”

阿泰並沒有正式合法的身份,而是在三年前,從密林中偷渡入境。如果跟調查官一起行動,被雲省官方看到,大機率會抓捕他帶走。

更何況,阿泰是黑衣降頭師,不是三好市民。很多起境內外□□,以及邊境附近經手走私和毒的人員的死亡,都要歸在他身上。

雖然他殺的人幾乎都是罪有應得,死有餘辜,罄竹難書,但畢竟,那不是法律所允許的私刑。

秦偉偉聞言錯愕:“我還想著要叮囑阿泰小心你去抓他來著。怎麼,你不打算抓走阿泰?他可是殺過人的。”

他不放心的追問:“你真的不打算針對阿泰?”

最起碼以秦偉偉聽林不之所描述的商南明,可不像是會為了感情而動搖理智的人。

——冷酷無情,高效運轉的機器。

商南明微不可察勾了勾唇角:“不論你是從何得出的這個結論,我還不至於那樣死板迂腐,秦主任。主要敵人,和次要矛盾,哪個更重要,我還是分得清的。”

“世界並不是非黑即白,我也不是。”

他語氣平淡道:“調查官在密林中遭遇降頭師阿泰,但因形勢緊迫時間稀少,調查官只能專注於汙染物,無法執行抓捕行動。在此期間,阿泰趁亂逃走。”

商南明輕描淡寫,幾句話為此次事件定了性。

拍板釘釘,正式記錄進檔案之後,就算後續有人想要覆盤和推翻這一說法,也將阻力重重,無法成行。

更何況,這是僅次於調查局局長的特殊長官,親自拍案定性。只要商南明還在一日,就不會有人追查。

秦偉偉大感意外:“聽林不之說,你是個凡事講究證據的嚴苛性格,我還以為你是不知變通全都完全按照規則來的老古板。真是沒想到。”

他還以為,商南明是眼裡不揉沙子,看不得一丁點黑的純白性格。

沒想到,商南明具有非常靈活的原則,處事也堪稱隨機應變,並不是秦偉偉以為的那樣死板。

怎麼看都和林不之說起過的不一樣。

秦偉偉想了想,大怒:我就知道林不之那個老狐狸!嘴裡就沒半句真話,信不得!

商南明聽到了電話對面氣呼呼的喘熄聲,憑藉著對聲音的判斷,就已經猜到了秦偉偉現在的狀態。

他的眸中閃過笑意:“規則是路,是人走出來的,源自於對事件的經驗和總結。過去幾千年或許可以遵從規則,應用規則。但發展和改變一日千里的今日?絕不可能。”

對汙染而言,或許一條規則被制定出來的時候,它就已經過時了。

面對全然未知的新事物,如果只會按照規則而不知變動,無法根據現場的發展和汙染的新變化而進行及時判斷,那就只有失敗和死亡這一結局。

這也是擁有現場實時指揮許可權的特殊長官,存在的原因。

“汙染正在發生我們所不知道的鉅變,世界也是。一年來發生的汙染案,比過去二十年加起來還要多。秦主任,或許哪一天,調查局會需要阿泰,需要你的幫助。到那時,請你相信今天。”

“規則?”

商南明聲音低沉磁性:“我既是規則。”

規則由他制定,世界由他奠基。

秦偉偉心情複雜:“我沒有正式見過你,商南明。在你被林不之帶回來的時候,我太生氣了……我無法認同他的觀點,我斥責他的殘忍和冷酷。也讓我們剛剛好,擦肩錯過。”

但後來過了很久,很久,在脫離了當時還不是調查局、只是個非正式的隱秘調查小組之後,秦偉偉擁有了更多可以思考和回憶的時間,他才逐漸在日復一日的反省和覆盤中,明白了一件事。

——當人類宣稱自己絕不是殘忍之人,那只是因為,有人代替他們,為了人類的存續而行使殘忍。

鄙夷的人,被執行的人所保護。保護者沉默,被保護者卻在斥責。

不應當是這樣的。秦偉偉滿心懊悔。

秦偉偉在每一個無法入睡的夜晚思考,逐漸理解了林不之當年的做法。

但他始終無法理解一件事——那就是當年還是個少年的商南明,怎麼會有那樣的勇氣和毅力,答應了林不之的提議,承擔為了拯救人類而殘忍的後果。

對老友和故人,秦偉偉一直宣傳自己是因為討厭林不之。既然他已經離開了調查小組,與林不之分道揚鑣,那他就會與那個世界徹底割裂,不會拖泥帶水。

所有人都表示理解,甚至敬佩秦偉偉徹底割裂的毅力,以及絕佳的運氣。

汙染是一片黑暗水潭,只要進去,就別想完好無損的出來。而秦偉偉,他剛好趕在一切局面變得更加嚴苛艱難之前,完成了脫離。

是難得的在經手汙染之後,還能活著重新拿回正常生活的存在。

可只有秦偉偉自己知道,那不是毅力或者明智。

那是懦弱。

他把本應該也是自己的職責,扔給了林不之,扔下了一地沒有解決的爛攤子,自己一跑了之。而當年那些曾經共過事的人們,一個一個,接連死在汙染中。

是他當了逃兵,才活下來。

秦偉偉愧疚到無法入眠,更不敢去打聽當年那個少年的事,生怕因為自己的退出而害死了那個少年。

直到祈行夜被汙染糾纏,商南明找上門。

祈行夜接觸調查局,而秦偉偉,得知了商南明的現狀。

他無法描述自己在聽到商南明好好長大,並且成為了首屈一指的調查官,戰士,指揮官,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特殊長官,那一刻,他是怎樣的心情。

被救贖了。

因為商南明還活著。

“商長官,我很感謝你……還活著。”

秦偉偉猶豫了一下,擔憂道:“祈行夜……”

“秦主任,請不要誤會,我對你沒有任何怨恨,你也從未做過任何一件對不起我,或者人民的事情。”

商南明聲線平靜:“真正的作惡者,從不會反思自省,只會怨懟他人社會世界,將所有過錯都推到其他人身上,而不是將所有錯誤都攬到自己身上。”

“秦主任,你始終都是勇敢者,先驅,與保護者。你從未逃避過。在死亡面前,人們擁有選擇的自由,這不是你的錯誤。”

“如果你是在擔心,我是否是因為怨恨你,才與祈行夜做搭檔,想要透過傷害祈行夜來報復你。”

商南明頓了下,鄭重道:“我絕不會做出任何傷害祈行夜的事,從前,現在,未來。永遠,永遠不會。”

秦偉偉眼神複雜,一時沉默。

似乎是在評估判斷商南明話語中的真實性。

良久,他點點頭:“好。”

“如果有什麼需要,就給我打電話吧。我別的不多,就是朋友多,世界上每一個角落,都有我認識的人。”

秦偉偉道:“我應該不用把我其他的聯絡方式給你了?相信我家那個孽障,肯定早在第一次見面就把我的名片拍給你了。”

——那個一出什麼事就把老師推出去頂鍋的臭學生!

商南明想到備註裡的“鍋神”,眉眼間不由泛起笑意。

但他還是善良的沒有將這件事告訴秦偉偉。後半夜醫療資源緊張,就不要再把秦偉偉氣得腦溢血,再去醫院急診麻煩他人了。

“秦老師對祈行夜確實瞭解頗深。”

想起與祈行夜在偵探社的第一次見面,商南明笑了:“他確實一見面,就把名片給我了。”

秦偉偉面無表情:“……我就知道。”

習慣了,也就不會痛了qoq。

商南明向秦偉偉承諾,一定會將祈行夜手腳俱全的帶回京城。別的無所謂,反正肯定是活著的。

別的也沒辦法要求了。

畢竟,不論是秦偉偉還是商南明,他們都很瞭解祈行夜,只要死不了,就往死裡打,祈行夜一進汙染現場就完全是拉不住的撒手沒,一身傷都是常態。

電話結束通話。

商南明轉身看去。

在他身後,一隊全副武裝的“普通市民”,正沉默而快速的幫助維持雲省大學學生宿舍的秩序,支援現場,為受傷者提供幫助,處理屍體。

那些在圍牆外尚未來得及墮化的屍體,都在商南明等人離開山林回來時,就被這些人料理得當,與聶文一起,避免了汙染物越出圍牆,傷害學生。

有的學生住的樓層高,還是不可避免的看到了圍牆內的屍體,被嚇得驚叫連連渾身虛汗。

那隊人為首的白色長髮青年,就蹲在那學生面前笑眯眯的解釋,說這是在拍國產鬼片,什麼屍體?都是道具。

聶文丈二摸不著頭腦,在餘荼回來之後,悄咪咪問:“這是調查局那邊的支援嗎?看著不像啊。”

這些人帶著街頭上混出來的“痞氣”和靈活,並非調查官那種大多數一身正氣的氣質,一看就是兩類不同的人。

餘荼挑眉:“物似主人形,你看他們像誰,他們就是誰的人。”

看看站在商南明身後的羅溟就知道了,一大一小兩個冰箱。

至於這隊無人認領的隊伍……?

餘荼只能說,祈行夜還在醫療車上呼呼大睡。

“長官?”羅溟也不解詢問。

商南明皺了下眉,目光緊鎖那隊人。

那些人,看起來更像是類似僱傭兵的角色,與左春鳴擁有相似的氣質。

靈活,隱匿,泥鰍一般。

為首的是個白色半長髮的青年,頭髮被皮筋隨意紮在腦後,身穿簡單的t恤長褲,像是城市裡再常見不過的尋常人。

只除了他身上的防彈衣,手裡的武器,和那份不同於常人的俊美面容。

那青年很快注意到了商南明的目光,他站起身,隨意叮囑下屬繼續疏散安撫學生們,然後向商南明走來。

羅溟迅速拔槍,黑洞洞的槍口冷酷指向他。

青年挑眉,丟下武器抬起雙手,示意自己沒有惡意。

“我是祈老闆的朋友,別誤會,我們可不是壞人。”

青年笑嘻嘻道:“在雲省,你想要在十萬大山裡毫髮無損的走出來,可不容易。祈老闆很多年前還是個學生的時候,就和我是朋友了,經常讓我們陪著民俗科考小隊進山,很多珍貴文物被挖掘後的護送工作,也是祈老闆讓我們接手的。”

“你可以認為,我們是這一片森林的嚮導。領路,救援,護送……常年在城市裡的人想要在這裡做什麼,我們就幫他們做什麼。”

青年聳了聳肩:“祈老闆說,要是他失聯或是五個小時沒出來,就讓我來找他。現在,我來了。”

餘荼皺眉,隨即慢慢睜大了眼眸。

她看著青年,忽然意識到,祈行夜從來不只是一重計劃。如果3隊沒有按照祈行夜的計劃前來支援,那這一隊人,就是祈行夜的後備計劃。

之一。

餘荼不知道祈行夜究竟還有多少後手,但她現在可以確定一件事:祈行夜的重重計劃,都在確保萬無一失。

他的朋友們,就是他的力量之一。

或許祈行夜每一次都會有後備計劃,或許只是這一次。餘荼不知道。

以前有調查局及時趕到和支援,任務也來不及過岔子,第一計劃沒有失敗過,祈行夜可以確保它順利執行。

因此,祈行夜的後備計劃,也沒有暴露在人前過。

或許是因為祈行夜總是笑眯眯親切的模樣,太具有迷惑性,餘荼和3隊其他人,竟然一直都只警惕於祈行夜的特殊體質,在過於耀眼的光芒下,忽略了其他,以致於直到現在才意識到——

與祈行夜的力量同等可怕的,是祈行夜的頭腦。

洞察力,指揮力,判斷與調動朋友,將合適的人恰到好處的安排在合適的位置……

那張燦爛俊美的笑臉下面,沒有人知道究竟藏著多少秘密。

就像沒有人能透過海面,看清海底。

本來警惕的調查官們在聽到青年是祈行夜的朋友之後,也都微不可察的放鬆下來,態度軟和了不少。

青年敏銳捕捉到了他們的變化,笑容更加真切。

“領導你好你好,我是雲翳清,祈老闆的好朋友——過命交情的那種。”

他主動向商南明伸出手,表達友好:“所以,能讓我看一眼祈老闆嗎?我需要確認他的安危。”

雲翳清眼巴巴越過商南明的肩膀,看向他身後的醫療車,溼漉漉的狗狗眼令人難以拒絕。

商南明皺了下眉,在雲翳清向他出示了和祈行夜的聊天記錄,明確的指令和轉賬後,他還是側了身,讓雲翳清過去。

雲翳清一開啟車門,就看到呼呼正睡得香甜的祈行夜。

“…………”

他眉眼扭曲:“祈行夜!!!”

祈行夜:“——!”

詐屍!起!

雲翳清咆哮:“你個騙子!騙我說你要死了非要讓我過來幫你,結果我和兄弟們在這吹冷風受苦受累,你在這睡大覺???”

“去死吧渣男!”

毫不留情一把甩上車門。

“砰!”的一聲巨響,震得周圍人虎軀一震,都驚恐看向雲翳清。

商南明目光低沉,不贊同且怒於祈行夜被打斷的睡夢。

祈行夜揉了揉眼睛:“哦,小云雲啊,你怎麼來了?”

雲翳清:“??想要不負責任?”

祈行夜想了想,恍然大悟:“樹林裡訊號不好,估計是我給你發的新訊息沒過去。”

“不過你放心,我肯定是負責的。”

他煞有介事的點點頭:“那你今天就改名叫祈翳清吧。快,叫爸爸。”

雲翳清:“…………”

“果然還是應該殺了你。”

“開玩笑,別那麼嚴肅嘛,”

祈行夜從車裡起身,隨手翻出一件商南明的備用制服長外套披在肩上:“該給你轉賬的錢,不會少了你的。你知道我最喜歡你了小云雲~我怎麼捨得你深夜買醉到天明,哦~~不要為我哭泣。”

雲翳清冷笑:“哭?留著你葬禮的時候再給你哭喪吧。”

話雖如此,但他還是確認了轉賬後,滿意點頭:“對了,我來的時候,看到雲省大學的校長也在往這邊趕,還有幾個學術泰斗和雲省的領導,估計是要徹查鬧鬼這事了。你找來的?”

祈行夜眨眨眼:“校長?”

他隨即笑開:“不是我,我不會用這樣的方法解決問題。是偉偉。”

祈行夜歡呼:“好耶!我就知道,果然偉偉還是愛我的。”

雲翳清一臉佩服:“能當你老師的,都得是什麼厲害人物?誰要是教你一輩子,死的時候都能燒出兩斤舍利子,位列仙班。”

“要是讓我當你的老師,第一天就能被氣死。”

祈行夜聳聳肩:“偉偉可愛我了,畢竟我這麼優秀,還可愛,還……”

“停停停!”

雲翳清趕緊制止他,道:“你讓我做的另一件事,也有結果了。”

祈行夜立刻嚴肅:“說。”

“根據你給的線索,我確實找到了幾個醫學專家和遺傳學專家失蹤的訊息,但那都是幾年前的事了。不過,這些綁架犯和偷渡客在t國再強,這裡也不是他們的國家。”

雲翳清咧開笑容,單手插腰:“這是國境之內,怎麼能容許這群蝗蟲亂來?”

“我讓幾個朋友幫了點小忙,撬開了這些人的嘴,得到一個名字。”

雲翳清輕輕吐出音節:“t國,t國資本財團。他們與a國有所勾結,在國境內做秘密非人道實驗,失蹤的遺傳學家和醫學專家也都是在t國旅遊時,被他們綁走的。”

“而現在,財團的創始人,就在雲省境內。根據航線申請,他的私人飛機將在兩個小時之後起飛。”

祈行夜面色鉅變:“抓人!”

剛剛還平和的小隊立刻動作起來,而調查官和3隊也紛紛上車,一輛輛車猛衝出雲省大學,駛向市區內。

在祈行夜的命令下,雲翳清迅速聯絡上了自己留在市內負責監視的朋友,他會知道創始人在,就不會像個愣頭青一樣只知其一不問其二。

除了監視,他當然還定位到了創始人現在所在的那棟小樓,派人蹲守。

這些人已經在雲翳清的指揮下快速突進,將那棟小樓團團圍住。

餘荼也立刻給隊員撥去電話:“抓捕t國資本財團創始人。”

大廈頂樓上的羅意威:“是,隊長。”

他摸了摸心愛的大狙,語氣惋惜:“要是隊長給的命令是殺掉就好了,唉……抓人可比殺人困難多了。”

只不過,也算是意外收穫。

他眼中閃過笑意:追蹤這麼久的獵物,竟然因為祈行夜才終於能下手收網,看來,祈行夜是他的福星。

羅意威架好狙擊槍,創始人胖胖的身形,隨即出現在瞄準鏡內。

創始人倉惶,像是嗅到了危險的鬣狗。

聞風而逃。

——

阿泰(誠懇):你是我的神。

鍋神:謝謝我知道不用你提醒我的傷心事:)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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