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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祈行夜不喜歡太熱的天氣, 那總是讓他有種錯覺,好像被打溼了漂亮毛髮的狗狗。
好在雖然六月太陽正烈,但他們有自己的厲鬼姑奶奶, 自帶降溫起風的效果,在炎炎夏日也保留了清爽快意。
——厲鬼, 更適合偵探社寶寶體質的空調。
雖然京城在連日的高溫下逐漸變成火爐, 但偵探社卻還保持著獨有的涼爽。
清風徐來,翠綠枝椏輕晃, 斑駁樹影落在院落內。
祈行夜正閒適歪在商南明懷裡, 還在壓低聲音, 小聲和他抱怨起昨晚,恨不得直接把商南明踹到一樓客廳去睡沙發。
說著說著,就覺得咦?陽光怎麼沒了?
結果一抬頭——正對上柳堆煙陰森森看過來的目光。
猝不及防之下, 差點嚇得祈行夜“嗷!”一聲喊出來。
驚動得旁邊懶洋洋趴著的狼犬都豎起了兩隻大耳朵。
但到底還是在商南明看過來的一眼之下,不情願,但還是放下了手。
柳堆煙索性坐在祈行夜旁邊的藤椅上,一身淺綠色絲綢旗袍柔順垂到地面,她瞪圓了眼睛惱怒看向祈行夜時,也依舊美得像一幅夏日芙蓉圖。
從試驗場回來,經過長達數日的休整和對汙染能量的消化後,祈行夜在逐漸恢復力量之後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尋找餘荼的下落。
甚至還懶洋洋招了招手,囑咐道:“來, 再恨我一點, 這樣更涼快。”
但再這麼哭下去,柳堆煙覺得自己堂堂一隻厲鬼,都快要被白翎羽哭得復活了。
他無奈攤手:“那可是餘荼。姑奶奶你不是應該最清楚她有多強了嗎?連她那樣的人物都能被裹挾失蹤,至今沒能回來……我們所在面對的敵人,強大可見一斑。”
她揚了揚下頷,指責道:“祈行夜你罪大惡極,罪不可赦,罪不容誅!要是餘荼回來,我會這麼擔心嗎?白翎羽會哭我一晚上嗎?以前那些道士來給我哭墳都沒這麼敬業。”
“你怎麼不乾脆把你自己丟在外面!”
怪不得這麼安寧。
試驗場附近地區最近二十年來的動向,所有異常人士的靠近出入記錄,建設試驗場所需的儀器材料,汙染能量的輸入……
祈行夜慵懶向柳堆煙比了比手勢,讓她放心,自己沒有忘:“不然你以為,左春鳴和雲翳清每天忙成那樣,調查官們都忙到沒時間跑偵探社,小荔枝都要時不時的去幫我跑腿送東西,忙成這樣是在幹什麼?難不成忙著玩嗎?”
柳堆煙也是第一次知道,原來那隻從來一點就炸的小炸藥,竟然還有這麼多眼淚。
嘴上抱怨著柳堆煙要嚇死他,結果肢體語言很誠懇, 裝都懶得裝。
雖然不論是調查局的情報,還是陸晴舟和秋白素,都直接或間接證明了試驗場成於尼爾·漢克之手,但祈行夜還是隱隱覺得,不對勁。
就連這次來找祈行夜,柳堆煙都是看準了白翎羽不在家的時候,見縫插針的求助……咳,不是,商量。
打不過, 根本打不過。
“祈行夜,你就沒覺得這次你回來丟了點什麼嗎?”
尼爾·漢克是個商人。
“但是,找人也需要時間。”
在最緊急的入侵事件被解決後,祈行夜也有了更多時間,可以細緻的全面排查試驗場的幕後主使,讓多年來一直隱身在試驗場後面的真正主導者,慢慢浮出水面。
柳堆煙冷笑, 恨不得一巴掌拍死他:“涼你個大頭鬼!去死吧祈行夜,死了最涼快。”
“姑奶奶誒, 你不知道這樣盯著別人看, 會嚇死人的嗎。”
祈行夜一愣,隨即仰頭笑了起來:“白翎羽一直都去找你哭?”
“之前白翎羽找我哭了一晚上,我陪她數了一整晚星星沒閤眼,這幾天她就沒放過過我,只要在偵探社逮到我就找我哭——鬼都快熬不住了。”
“丟了什麼?”
祈行夜一驚:“這麼快就已經變成你家的了嗎?”
連玫瑰花園都不用澆花了,直接舉著一隻小翎羽牌噴壺,繞著花園走一圈就發洪水。
柳堆煙一個窮兇極惡的地縛靈,都快要被白翎羽淚汪汪的狗狗眼看得長出良心了,被她信任期待的目光看得直髮慌,恨不得立刻離家出走。
祈行夜摸索著下頷沉吟,冥思苦想半晌,疑惑問:“節操?”
“餘荼失蹤的事,一直都在我的待辦事項第一條上。”
原來是覺得在他面前哭出來丟人,特意躲起來哭的啊。
還有一點,祈行夜沒有向柳堆煙說的是——餘荼很有可能,根本已經不在現實世界了。
柳堆煙:不敢惹,根本不敢惹,商南明這尊煞神比鬼都可怕。
柳堆煙飛速瞥了眼商南明,隨即向祈行夜陰惻惻冷笑:“別和我裝傻,祈行夜,你最清楚是怎麼回事了。”
她恨鐵不成鋼:“餘荼,是餘荼啊!你怎麼沒把我家餘荼帶回來?”
他就說,這次餘荼出事,一向依賴餘荼的白翎羽竟然沒鬧事,簡直是奇蹟。
但在看清是柳堆煙後,狼犬又垂下了大尾巴,重新躺好。
祈行夜無奈,驚嚇後軟軟倒在躺椅上, 有一搭沒一搭搖著扇子。
偵探社鎮宅吉祥物,還是交給它好大哥來吧。
——小時候道士說我一百五十歲必有一劫桃花,原來如此!
柳堆煙:“…………”
a國史上最成功的金融家之一。
但私人偵探的職業經驗告訴祈行夜,越是高位者,越不清楚要如何將計劃具體落實。
試驗場的設想或許來自尼爾·漢克,但想讓一個龐大而超越時代的計劃,從設計圖紙上真切落實在地,卻還需要諸多繁瑣而漫長的過程。
尼爾·漢克遠在a國,一定有人幫他在國內的小山村裡,具體實施他的計劃。
陸晴舟說,不是他。
那還有誰……?
祈行夜動用自己的人脈,不計代價的深入挖掘,大有要將試驗場查個底朝天的架勢。
有些相關人員本來還懷抱著僥倖心理,裝傻賣痴說自己不知道。
可當他們看到出現在他們面前的左春鳴或雲翳清,認出他們的身份,得知想要挖掘此事的是祈行夜之後,大多數人還是乖乖將情報雙手奉上,並不打算惹怒祈行夜。
誰不知道祈行夜的名字?
不論跑到天涯海角,都逃不開祈行夜龐大堅實的人脈網路。他想要的,總是會成為現實。
祈行夜在從左春鳴那裡得到彙報,第一次知道自己竟然還有這種惡名時,笑得前仰後合眼淚都出來了,不知道像他這樣又乖又柔弱的人,怎麼會傳出那樣離譜的名聲。
不過他也不介意。
恐懼是最好的交際方式——不想吐露的秘密,也會因此而吐露。
最後,祈行夜輾轉得到了一個公司的名稱。
數年前,就是這家公司秘密建設了一號試驗場,然後又悄無聲息的消失在了所有人視野中,沒有人知道它的去向。
雖然公司已經消失,但云翳清還是找到了當年一個小負責人。
真正淌涉過刀山血海的僱傭兵身上所帶著的煞氣,不是一個尋常的小小負責人能扛得住的。他被嚇得屁滾尿流,沒用雲翳清多浪費時間,就將自己知道的所有事情竹筒倒豆子般全說了。
包括當時真正的專案負責人。
而順著這個名字,祈行夜一路追查,竟然……
最終找到了懸鏡集團。
祈行夜重重愣住。
同樣與懸鏡集團有關係的,還有另外兩處被尼爾·漢克設立在國內的試驗場。
它們雖然都是由不同的公司和人去建設的,但這些公司卻都有一個共同點。
——在完成試驗場專案後不久,就解散登出,遣散了所有人員。
只有為數不多的幾名高階負責人,在公司消失的幾年後,重新出現在了懸鏡集團。
那些消失的公司,全部都是懸鏡集團下屬的子公司。
不僅如此,祈行夜還讓秦偉偉和嬴大洲幫忙,追查了當時多米諾骨牌般一同爆發的其他試驗場。
得出的結論,令眾人吃驚。
——所有試驗場的建設,最後都不約而同的指向懸鏡集團。
如同所有枝葉都有共同的根系。
而懸鏡集團,就是這所有試驗場的共同點。
拿到這份報告的祈行夜心情複雜,立刻找來了明荔枝。
他沒有一開始就將實情告知明荔枝,只是問他:“以你對明鏡臺的瞭解,他會毀滅世界嗎?”
明荔枝毫不猶豫點頭:“當然,這是我在三歲就認清的事實。”
“明先生是商人,但他和尋常商人所不同的是,他有信念。他所做的事情,不僅僅只為了短期利益考慮。”
“當你瞭解明先生,你才會知道,最危險的不是那些唯利是圖的商人,而正是那些心懷信念的人。”
商人逐利。
可信仰者,為自己而戰。
沒有人知道明鏡臺究竟想要的是什麼,哪怕是明荔枝,也只知道他的哥哥,想要的絕對不僅是世俗的金錢或聲名。
他與明鏡臺在漫長的時間內相依為命,彼此依偎著取暖,在失去了父母保護後的危險叢林中小心翼翼,努力活下來。
沒有人比明荔枝更瞭解明鏡臺。
懸鏡集團,僅僅只是明鏡臺實現目標的手段之一,金錢地位只是附加贈品。
“那樣的哥哥……讓我感到害怕。”
明荔枝抿了抿唇,眼眶發紅:“不知道他究竟在想什麼,不知道能否信任他,不知道他的界限究竟在那裡,是否會為了實現他的目的而傷害我,或許哪一天睜眼,就會看到他提著刀站在我床頭。這樣的噩夢,糾纏了我足足三年。”
明荔枝在十二歲那年,不小心看到了明鏡臺遺落在書房中的檔案。
然後,他發現他的哥哥在與世界上最危險的一群人打交道,甚至明知道自己的專案落成後會有怎樣可怖的影響,依舊毫不在乎的簽署。
是為了利益。
但是為了更大的利益。
在那之前,明荔枝從未像那樣認識到,他的哥哥……不僅僅是他的哥哥,更是懸鏡集團掌權人,萬億身家的重要人物,舉重如輕,一語可定無數人生死。
他感受不到“哥哥”的溫度,可【明鏡臺】的危險,卻越發清晰和沉重,逼得他幾乎喘不過氣來。
從那一天起,明荔枝開始變得沉默寡言,在明家大宅中像一抹抓不住的幽魂。
他開始學著隱藏自己,讓自己在無人發現的角落暗處,無聲無息的觀察著明鏡臺,觀察著每一個往來明家的人。
明荔枝積攢了足夠多的資訊,足夠讓他認清在明鏡臺的冷靜理智之下,掩蓋著的究竟是怎樣的危險。
於是他果斷做出了決定——逃離明家。
不做明家控制下的木偶人,只做明荔枝。
“如果老闆你問我,明先生是否會毀滅世界,我的回答是肯定的。但如果問我,明先生是否明天就會對世界出手?”
明荔枝緩緩搖頭:“他不會。”
“明先生,有他自己的信念和判斷,他是我見過最耐心的人,”
“明明對母親的死亡始終耿耿於懷,但卻從未主動提起過,沒有人知道,就連明院長,都放棄了對害死母親的那場汙染事件的深入調查,但明先生卻追查到底,不放過任何一個間接傷害母親的人。”
明懸鏡。
明家光輝的起點,颯爽快意又善意溫柔。
卻死在一場汙染事件裡——死在了她的善良中。
那場波及了眾多人的汙染事件中,明懸鏡本可以全身而退。
只要她狠心帶著當年尚在襁褓中的明荔枝離開,而不是向求助者伸出援手。
而她最著名的遺產,有兩個。
明言,和,明鏡臺。
因為明鏡臺,如今所有人都知道懸鏡之名。
那位從不出錯,從來冷靜理智的掌權者,以這種方式,紀念他的母親。
但他並沒有向任何人提及此事。
包括他對那場汙染案的私人調查。
當年那場事件中,將汙染帶到明懸鏡身邊的人,阻攔了救援的人,拒絕幫助她的人……
明鏡臺像是最耐心而殘忍的獵人,將當年與事件相關的所有間接罪人,都一一找出來,貓戲老鼠般,將汙染中求救無門的恐懼,悉數還給了他們。
直到死亡的那一刻,他們都在絕望懺悔,後悔自己當年的舉動害死了明懸鏡。
而殺死最後一個罪人時,明鏡臺不過才二十歲。
剛剛正式接手懸鏡集團不久,過於年輕的年紀,卻令無數人聞風喪膽,集團內外所有想要欺他年輕之人,最後都僵在無窮悔意中度過餘生。
尚且年幼的明荔枝看到哥哥夜半出門,察覺到了不對勁的他立刻尾隨而去,藏在了明鏡臺的後備箱裡,悄無聲息和他一起去了郊區。
爛尾樓裡,月光皎潔冰冷。
而罪人哭嚎懺悔。
明荔枝躲在石柱後大氣不敢喘,看著明鏡臺一身西裝文雅,卻拎著□□,緩步走向跪地求饒的中年男人。
“砰!”的一聲,鮮血四濺。
飛濺在明鏡臺的鏡片上,在白襯衫上開出血色的花。
他抬手,修長手指勾著眼鏡摘下,拎著□□漫不經心側身,看向明荔枝的藏身處。
明荔枝立刻捂住了嘴巴,僵硬如石雕,卻強忍著一聲不吭。
月光安靜流淌。
血色蔓延到昂貴的皮鞋下。
明鏡臺背對著月光而立,銀白色的光芒落進他的眼眸中,沒有了那副眼鏡的遮擋,彷彿利刃般鋒利。
明荔枝強忍著的淚水,到底沒有落下。
他小心讓自己躲避過明鏡臺的檢視,趁著明鏡臺離開,下屬前來收拾現場時,他飛速跑開,離開了現場。
緊趕慢趕,終於趕在明鏡臺回家之前到了宅子。
他迅速整理好自己,銷燬所有能證明自己離開過的證據,又立刻鑽進被子裡深呼吸平復心跳,讓自己看上去好像一直都留在家裡睡覺,哪裡也沒去過。
明荔枝做完這些不到兩分鐘,走廊裡就響起了明鏡臺的腳步聲。
皮鞋落地,聲音清脆而節奏,不急不緩的從容,信步閒庭般,卻最後……停在了明荔枝門外。
“吱,嘎——”
臥室門被推開時,閉眼裝睡的明荔枝幾乎慌得想要睜眼,卻還是死死剋制住自己的本能,強迫自己呼吸平緩的躺在床上。
他能感覺到明鏡臺的靠近,皮鞋落在地板上發出聲響。
龍舌蘭雪松的氣味混合著金屬鮮血,從明鏡臺身周直鑽進明荔枝的鼻腔。
氣味帶來的記憶重新在腦海中浮現。
明荔枝看到了月光下汩汩流淌的鮮血,□□的硝煙未散,臉帶淚痕的罪人躺在血泊中瞪大無神眼珠,以及……身穿西裝,卻掩蓋不住危險氣息的明鏡臺。
腳步聲在床頭停下。
明荔枝能感受得到來自明鏡臺的目光,從頭到腳,一寸一寸審視。
彷彿是對他起了疑心。
可到最後,明鏡臺還是什麼都沒有做,只是在他床邊注視他許久,俯下`身為他掖了掖被角,坐在床邊陪他半晌,然後才轉身離開。
腳步聲消失在門旁,大門開啟又關闔的聲音清晰。
可明荔枝卻沒敢立刻睜眼,而是耐心的等待著,等待著……直到他幾乎真的要睡著了,卻忽然又聽到了身邊的聲音。
腳步聲重新響起,大門再次被開啟。
又關上。
這一次,腳步聲終於迴響在走廊上,漸行漸遠。
明荔枝這才敢睜開一條縫,小心翼翼向門口看去。
第一次聲音響起時,明鏡臺根本就沒有離開,而是抱臂斜倚在門邊牆壁上,靜靜注視著沉睡在床上的弟弟。
直到第二次聲響,他才是真的離開。
明荔枝終於敢長長鬆了口氣,尚未反應過來,淚水已經濡溼了眼角。
而第二天一早,他又若無其事的繼續與明鏡臺共處一室,交談,接觸,對明鏡臺若有所思的旁敲側擊裝傻賣痴。
安靜又乖巧。
沒有任何威脅力,只是一團柔軟又不起眼的小動物。
吃飽了的兇獸,應該會放過可愛的小兔子,對嗎?
明荔枝提心吊膽,卻始終沒有與明鏡臺撕破臉,也沒有將自己那晚看到的一切告訴任何人,只是耐心的等待著。
直到,他終於能用大學這個理由,遠離明家。
“老闆,對不起。”
明荔枝猶豫著,沮喪又不安的垂下頭:“我騙過你。”
“我不是因為缺錢才來做偵探社兼職的,也不是,不是因為喜歡偵探。”
他垂頭喪氣,連頭頂的呆毛都蔫嗒嗒的,卻還是一咬牙,強迫自己在祈行夜面前袒露一切:“我是,為了你。”
祈行夜:“??”
旁聽的商南明:“…………”
那張聽到明鏡臺做過什麼也毫無波動的平靜面容,終於抬起眼,幽深冰冷的看向明荔枝。
明荔枝被嚇得打了個哆嗦,趕緊解釋道:“不是商長官對老闆的那種感情!我還不配。”
“我是,是……”
他難過的低下頭:“我是為了老闆你的身份,才故意找到你的。”
明荔枝為了保住自己的命所做的第一件事,是在明鏡臺面前示弱,多年來用實際行動向明鏡臺證明,自己對懸鏡集團或明鏡臺本身,都沒有任何想法,不會去試圖得到懸鏡集團,或有能力威脅到明鏡臺。
他做的第二件事,是讓自己脫離明家大宅,順理成章的擺脫明鏡臺的掌控。
身邊經過的是京城大學笑容乾淨的師生們,而不是來自明鏡臺明裡暗裡的便衣。這讓他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放鬆和自由,連呼吸都是暢快的。
而明荔枝做的第三件事——是為自己找一個足夠有力的靠山。
前兩件事,到底都還是讓他處於被動地位,只是緩兵之計,不能長久使用。
明荔枝很清楚,他想要徹底擺脫明鏡臺,讓對方永遠都不能傷害到他——不論明鏡臺是否這樣想,他都只想將主動權握在自己手中。
而想要做到這件事,他必須要找到一個能與明鏡臺旗鼓相當的對手。
不遜於懸鏡集團的強大。
這樣的人物幾乎沒有。
明荔枝在憑藉著自己蒐集來的龐大情報中翻找許久,但卻一直都沒能順利找到這樣的存在。
畢竟以懸鏡集團的龐大體量和堅實人脈,沒有任何人想要與懸鏡集團為敵。
明鏡臺每次給明荔枝的零花錢,在他看來只是加劇了對懸鏡集團的忌憚。
隨手能拿出一個億做零花錢的明鏡臺,如果要對付他的敵人,又將是怎樣的冷酷狠辣?
龐大資金的支撐下,沒有任何人能撼動得了懸鏡集團和明鏡臺。更不要提,還有明言明院長在遙遙照應。
即便明言實際上並不在乎自己兩個孩子,但外界任何人也絕不會冒著惹怒科研院的風險,去傷害明家人來賭明言的理智。
明荔枝甚至有那麼一刻,是絕望的。
他覺得自己被蜘蛛網纏住了翅膀,只能不斷被拉著墜入深淵,卻找不到回到人間的方法。
可就在他最絕望的時候,卻無意間聽到了老師學長們的抱怨。
“祈行夜,又是民俗學系的祈行夜!氣死我了這破孩子。”
“他到底是什麼人啊?怎麼哪哪都是他的朋友?秦主任就算了,怎麼那些教授都忽然改口,全都支援他了?”
“你沒聽說過嗎?京城大學的內部通訊錄是活的——只要去問祈行夜,你就能得到京城大學近十年來所有在職不在職的人員名單。哦,詳細資料他也知道。比如生物院院長不吃香菜。”
“……草,這也太可怕了。還有他不知道的嗎?”
“所以祈學長畢業後開了個偵探社啊,他做私人偵探這事,我倒是不意外。”
聽到這個名字的時候,明荔枝愣住了。
因為他記得……他見過這個名字。
在明鏡臺的辦公桌上。
雖然不知道為什麼堂堂懸鏡集團,會如此關注一個小小的畢業生,但明荔枝知道,能讓明鏡臺關注許久卻從未有所動作,那就代表著【祈行夜】此人的重要程度,令明鏡臺都有所忌憚。
明荔枝欣喜若狂。
第二天,他就出現在了偵探社門口,向來開門的祈行夜笑容燦爛——“老闆,招大學生兼職嗎?我很好養的,老闆要不要試試?”
從此,偵探社就多了一個人。
光桿司令的老闆,和他可憐又柔弱的小兼職生,在鬧鬼凶宅裡相依為命。
但直到現在,才終於聽到了這個故事完整版本的祈行夜:“…………”
“所以說,你來找我,是為了要擺脫明鏡臺??”
祈行夜捂住心臟,神情心碎:“你利用我!沒想到我對你掏心掏肺,吃烤腸都記得給你剩根竹籤,我這麼愛你,你竟然只是利用我!”
商南明:烤腸都不給人家剩一口,還說愛明荔枝……真的不太有說服力。
祈行夜惱羞成怒:用你呱!
但不管祈行夜說什麼,那張俊容在傷痛時彷彿是雨幕中的紫陽花,美麗又縹緲的破碎美感,足夠擊中任何看到這張臉的人。
包括明荔枝。
明荔枝當場就慌了神,趕緊伸手想要安慰祈行夜,卻又擔心因為自己的靠近而讓祈行夜更討厭他,一時間手足無措,只知道連連道歉。
“對不起老闆,老闆你要是生氣可以打我qaq”
他看起來快哭了,狗狗眼淚水往往。
被一眼擊中的祈行夜:……哭得這麼好看,到底是誰要原諒誰?
眼看著明荔枝大顆大顆掉眼淚,祈行夜當場投降。
“既然這樣,那你要彌補我。”
他理直氣壯叉腰:“你要在偵探社當一輩子兼職生,我去哪你去哪。”
堪稱壓榨小荔枝的黑心老闆,霸王條款。
可明荔枝卻笑得驚喜:“老闆,你原諒我啦!”
祈行夜:……你本來也沒對不起我啊。
雖然明荔枝最開始注意到他並找來,是為了尋求自保,讓明鏡臺無法輕易殺死自己,但在這三年裡,小荔枝究竟怎樣,祈行夜都看在眼裡。
那些相處的時光和親厚情感,都是真實的。
而為了幫助祈行夜找到罪魁禍首,最後順藤摸瓜找到餘荼的行蹤,明荔枝甚至一咬牙,將他隱匿了十年的秘密和盤托出。
從未向任何人提起過的經歷,都被他毫無保留的告訴了祈行夜。
對祈行夜的關切和擔憂,壓倒了對明鏡臺的恐懼。
明荔枝心中的天平,徹底傾向祈行夜。
“但是,明鏡臺怎麼會知道我?”
祈行夜疑惑,與商南明交換了一個眼神:“小荔枝說的那個看到檔案的年份,可是遠遠早於調查局找到我的時候。那個時候我對於調查局來說,不過是路人甲乙丙吧?”
在與祈行夜分開的十八年間,商南明將他保護得很好,所有與祈行夜有關的訊息,都被他悉數攔截,將他藏匿在自己的羽翼下,讓他有足夠的時間和自由去成長,去選擇。
而唯一一個切實知道祈行夜真實身份的,只有商南明。
哪怕是秦偉偉,也只是隱約懷疑祈行夜是為了汙染才衝著他來的,卻不知道祈行夜真正的過往經歷。
尤其是十八年前的那場車禍和異變。
商南明皺眉:“明鏡臺沒有理由知道你。”
“三年之前,我並不準備將你拉回汙染的泥潭中。”
他平靜道:“我希望你能擁有選擇的自由,不必為了任何人犧牲自己,如果你喜歡尋常人的幸福日常,那就盡情去做,沒有任何人能打擾你。哪怕是林不之。”
“但我現在還是在這了。”
祈行夜撐著臉湊過去,看著商南明笑眯眯道:“看,兜兜轉轉,還是我。你失望了嗎?商長官。”
商南明張開雙臂接住他,垂眸時是掩飾不住的笑意:“怎麼會?”
“你能在我身邊,我很高興……命運沒有比你更好的饋贈,行夜。”
即便祈行夜主動想要進入調查局,以此來調查他對自己父母車禍的疑問,想要搞清楚當年殺死父母的究竟是什麼,但深知內情的商南明,依舊數次試圖勸說祈行夜,不想讓他靠近危險。
被商南明嚴防死守到這種程度,明鏡臺竟然還能知道祈行夜的與眾不同?
商南明不相信這一點。
“明鏡臺的父親明言,曾經與我在實驗室數年共處,都沒有發現祈行夜的存在。”
他平靜道:“不論明鏡臺想要做什麼,他所知道的情報來源,絕對不是正常渠道——除我之外,沒有人知道十八年前的真相。即便是行夜。”
商南明曾揹負著這樣的秘密,獨身行走於黑暗。
“但是。”
他掀了掀眼睫:“與行夜無關,不等同於明鏡臺的關注沒有價值。”
“行夜的老師,是秦偉偉。”
商南明話語落下的瞬間,祈行夜恍然大悟。
“哦!對哦,和偉偉共處的時間太長,打趣他習慣了,都差點忘了他不僅是鍋神了。”
秦偉偉,老倒黴蛋了。
本來是京城大學最年輕有為的教授,系主任,摯友遍佈五湖四海,意氣風發。
就算是人生規劃因為碰到林不之,而不小心拐了個彎,拐向調查局的方向,從此在汙染領域一路狂奔拽都拽不回來,但那也是調查局前身的特殊調查小組的指揮官,和林不之相互扶持,並肩作戰,聲名赫赫。
結果,大抵是命運覺得秦偉偉太一帆風順,為了讓他的苦甜守恆,就送來了一個祈行夜。
十八年前,就連秦偉偉自己都不知道祈行夜在場的那場車禍,讓他和林不之徹底決裂,退出調查局,徹底回到京城大學。
原以為自己能夠安心教書度日,再也不理世事紛擾。
結果……十八年後,俊美青年敲響了秦偉偉的門,笑容燦爛。
“老師,你這收破塑膠破瓶子廢紙學生嗎?你覺得我怎麼樣?重振民俗學系榮光,我輩義不容辭!”
秦偉偉當場就被震撼住了。
從此開啟了他悲慘的背鍋生涯。
好端端的青年才俊,到底是被姓祈的孽障折磨到暴躁咆哮。
祈行夜默默回想了一下自己這些年的做派,忽然心虛。
咳……其實他還是很愛偉偉的,真的。
“我當年找到偉偉,也不是因為喜歡民俗學。”
祈行夜摩挲下頷,思考道:“我是為了偉偉和林不之的關係。”
當時,他不知道汙染是什麼,但查到的線索告訴他,父母的車禍和一個神秘組織有關,而秦偉偉,曾經是那個神秘組織的一員。
並且級別不低,至今還疑似與那個神秘組織的指揮官有聯絡。
祈行夜想要透過秦偉偉靠近調查局。
秦偉偉大抵猜到了祈行夜的心思,相勸,卻更清楚他的倔強性格,於是乾脆在無奈下折中,將偵探社這處凶宅,想辦法在不引起他懷疑的情況下給了他。
秦偉偉知道地脈的存在。
他知道,任何汙染都會從地脈行進。只要祈行夜守著地脈中樞的凶宅,就如守株待兔,總有一天,祈行夜能得到他想要的。
他只是……不忍心,想要儘量拖延那一天的到來。
祈行夜想要利用秦偉偉,而明鏡臺,想要利用祈行夜。
它們最終指向的,都是同一個人。
——林不之。
調查局局長,汙染領域內舉重如輕的絕對存在。
可,明鏡臺想要找到林不之的目的是什麼?
祈行夜皺眉看向商南明。
商南明卻微微搖頭:“明鏡臺很聰明,他知道想要與調查局合作,必定要經過審查。所以,他乾脆把事業做大做強,藏木於林。”
“這樣,就算他真的有什麼瞞著所有人,也難以找到。”
祈行夜勾了勾唇,一躍從躺椅上翻身站起,一掃之前的鬆弛慵懶。
那雙眼眸堅定,熠熠生輝。
“看來,我們要找明鏡臺敘敘舊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