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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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什麼?”
祈行夜驚愕, 快步走向白翎羽。
白翎羽:“?你不會以為這是我殺的吧?”
她抬了抬手,示意手裡的頭顱:“剛才從窗外砸進來的就是這個。”
白翎羽本來也下意識想要追出去,但祈行夜和宴頹流反應更加迅速, 快了她一步衝出去,她則被被地上滾落的頭顱吸引。
不同於尋常的血腥, 這顆頭顱上包裹著的更像是黑色粘液, 不斷從大睜的眼睛鼻子裡流淌出來。
白翎羽將它拿在手裡時,也與那雙無神空洞的眼珠對上了視線。
她慢慢皺起了眉, 有些不爽:“這人怎麼看著這麼欠揍?”
“看什麼看, 再看打你。”
可他們不清楚的是:為什麼這東西會從地底噴出來?
祈行夜低聲問:“沒找到餘荼嗎?”
觸覺不對……太軟了。
祈行夜迅速反應,抓著狼犬後脖頸就迅速向後躍身而去,宴頹流也早在提醒下後撤。
不像土地岩石,倒像是一塊充盈著鮮血的肉塊,軟乎乎還帶著韌勁。
可當祈行夜走出門後,卻只看到狼犬對著窗戶下的一小塊土地,喉嚨中不斷髮出震懾的咕嚕低喝。
祈行夜趕緊將頭顱暫時交還給白翎羽,自己去安慰王原。
祈行夜抽出手帕,就要從白翎羽手裡接過頭顱。
一鏟子下去,祈行夜就發覺了不對勁。
宴頹流搖頭,眉頭緊皺:“都找遍了,沒有進出的蹤跡。”
祈行夜心下有了猜測,不快“嘖”了一聲,立刻眼神示意宴頹流躲開。
即便他的動作已經儘量放到輕柔,但被戳破的土地還是在失去鏟子堵住缺口的瞬間,無數液體猛地噴湧而出。
只是普通人的王原在接二連三的打擊下,再加上被驚醒就猝不及防對上的頭顱, 終於擊潰了他最後的心理防線,讓他整個人像癲癇般劇烈顫唞, 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上一個聽見這麼說的, 還是x仔。
他們很清楚這瀝青是什麼——汙染後融化的人類身軀。更是被汙染能量浸透後,轉化為能量供給之一的源頭。
兩人一狗,堪堪在突襲下全身而退。
那可是餘隊,又能出什麼事呢?
白翎羽本能的相信餘荼。
祈行夜定神細看,發現從地底噴出的液體不是別的,正是王原描述中的如同瀝青的黑液。
但即便如此,也還有腐臭味道透過門板傳過來。
他嘟囔著看了眼手裡的頭顱,又納悶問白翎羽:“你做什麼了?”
祈行夜:“…………”
剛剛跟著一起竄出去的狼犬, 也在此時從屋外發出低聲吼叫, 示意祈行夜它有發現。
就算白翎羽再心急荼的情況,但也只能無可奈何的留下看家。
狼犬立刻蹭了蹭他的褲角,嗚嗚了兩聲像是在提醒他注意。
一轉動時, 恰好讓頭顱正臉對準了王原。
白翎羽翻了個白眼:“應該是你做了什麼才對吧?拿著別人的頭還笑嘻嘻, 是個人看你都害怕。”
從外面回來的宴頹流也面色陰沉得可怕,緩緩搖頭。
竟然真的就像那法醫一樣,就這麼消失了!
就連祈行夜都被這樣撕心裂肺的喊聲震了下, 擔憂看向王原。
“人家就剩個頭了,你還欺負它。”
然後才慢慢的,慢慢的將鏟子拔出。
“這兄弟怎麼嚇成這樣?”
她示威般向頭顱揮了揮拳頭。
不過人類對恐懼的承受能力, 終究是有限度的。
卻依舊沒有餘荼的身影。
祈行夜皺眉,隨即隨手抄起旁邊農具,準備將狼犬示意的那塊土地挖開,看看下面究竟有什麼,能讓狼犬如此忌憚。
這也是幾人的“老相識”了。
祈行夜示意白翎羽幫他看好王原,自己則出去檢視。
王原瞬間瞳孔緊縮,嘶吼得更加慘烈,彷彿要把所有靈魂都要從吶喊聲擠出來。
但再疑惑, 也不能放著眼看著快被嚇死的王原不管。
祈行夜與宴頹流對視一眼,瞭然卻又疑惑。
門一關,噴出的液體就全都打在了門板上。
白翎羽驚得半晌才找回聲音,倒吸一口涼氣:“什麼級別的汙染源能做到……那可是餘隊!”
讓普通人消失,和讓餘荼消失,根本是兩個危險級別好嗎。
祈行夜皺眉,正想讓狼犬嗅聞氣息尋找,卻忽聽王原猛地大聲哭泣起來。
他立刻快步走過去,拍在王原肩上安撫。
王原卻始終指著白翎羽手裡那頭顱,喉頭哽咽多時,哭道:“那,那就是,就是法醫啊!”
他終於從驚嚇中倒過來氣,指著頭顱大哭。
祈行夜連忙追問。
原來王原之所以會驚嚇至此,是因為他發現,那頭顱……就是眾目睽睽下失蹤的那位法醫的。
“死了,真的死了……”
王原丟了魂般反覆喃喃,神情呆滯,渾身都如篩糠,不論旁人如何詢問呼喚都沒有反應。
祈行夜隔著手帕托起那顆頭顱,仔細端詳下,發現端倪。
“脖頸,是不是過於平整了?”
他眼神示意宴頹流:“宴隊你的刀能做到這種程度嗎?”
不僅僅是肉眼可見的平滑。
甚至不論如何檢查,明明是遍佈血管肌肉的複雜人體組織,可斷面卻連一個凸起凹陷都沒有。
讓祈行夜回想起一件事——水庫撈上來的骸骨碎片,也是一樣的平滑。
遠超於當代科技水準。
宴頹流眉頭緊皺,緩緩搖頭:“只要是人,就有誤差。再平整也做不到連毫米誤差也沒有。”
“所以,殺死法醫的。”
祈行夜抬眸:“……很可能就是二十年來水庫碎屍案的兇手。”
“兇手就在村子中。”
祈行夜立刻想要拿回水庫碎屍,比對兩者之間的差異性。
但王原已經瘋瘋癲癲,再難以問出骸骨陳列之處。
他略一思索,立刻想起了停放在村口的專案組車輛。
“鬼打牆”來得急,很多證物都沒來得及送出去,說不定其中就有水庫骸骨。
祈行夜打定主意,立刻交待了白翎羽看家,和商南明一起走進雨幕中。
“轟隆——!”
大雨咆哮如天傾,電閃雷鳴。
閃電劃過天空,一瞬息照亮黑暗,落在那顆頭顱上。
被照亮的眼珠渾濁無神,早已經死亡多時的僵硬。
只是在那眼底……一團暗色,聚攏又散開。
下一秒,只聽白翎羽驚呼一聲。
宴頹流立刻拔槍回身。
卻見端正放在桌子上的頭顱,竟然在一回身之間,就已經化作了漆黑瀝青,猛然潰散了滿桌,淅淅瀝瀝順著桌角流淌下來,彙集滿地。
還在咕嚕咕嚕冒著泡泡,彷彿岩漿。
前一秒還清晰可辨的完整頭顱,現在只剩下兩顆眼珠“啪嗒!”掉進粘稠黑液裡。
空洞無神的注視著世界。
“轟隆隆——!”
驚雷如末日。
餘荼只覺眼前光亮一晃,槍下已經失去目標。
她再定神想找,卻愕然發現周圍環境已然變化。
不僅祈行夜等人消失,甚至就連村落也發生了改變。
不再是空無一人的死寂,而是整座村莊都被突如其來的巨響驚醒,從黑暗中亮起一盞接一盞燈,雞鳴犬吠,雜亂腳步聲從遠處傳來。
“怎麼了怎麼了,發生森麼事了?”
屋內的人也被驚醒,慌張起身縮在一處,看著被砸破的窗戶驚恐萬分。
餘荼就站在窗外,看著村民打扮的人紛紛推開院子門從外面走進來,目不斜視從她身邊走過,卻對她視而不見,而是直接敲門問裡面的人。
“醫生,你們沒事吧?”
“我聽見你們這邊有動靜,大家都還好嗎?”
有的村民還穿著睡衣,明顯是從睡夢中驚醒就匆匆跑來。
聽到是村民的聲音,房子裡的人這才敢爬起身開門。
等那些人從房子裡出來,餘荼在看清的瞬間,驟然睜大了眼眸。
每一張面孔,她都見過。
在專案組檔案中。
那些人,赫然是祈行夜一行人進村時根本沒見到的專案組成員。
除了失蹤的那幾人外,其他人全員都在。包括後續趕來救援卻被困的。
這些人卻根本看不見餘荼般,與她擦肩而過,走向村民。
牢牢握緊了領頭村民的手。
專家組很信任村民的模樣,將自己剛剛受到的驚嚇悉數與村民說了。
而領頭村民這才看清——“窗戶怎麼還被砸了?”
眾人納悶,繞著窗戶內外看了幾圈,卻都沒找到究竟是什麼砸碎了窗戶。
冷風透過窗戶破洞呼呼吹刮進來,吹得專家組渾身發冷。
年輕助理嚥了口唾沫,顫聲問:“該不會是……有鬼吧?”
“別瞎說!”
轄區警務李勻一眼瞪了回去:“哪有什麼鬼?都是自己嚇自己。”
助理哭喪著臉:“那窗戶怎麼會破的?而且。”
他抖了抖,才強忍著恐懼說:“破窗之前,我聽到了……外面有腳步聲,還有人影,就在窗戶外面搖晃。”
助理年輕,本來只是隨專家組打打雜,做做文書工作,卻意料之外被困在小山村裡,心理壓力累加至重,夜晚覺淺。
睡得半夢未醒之際,迷迷糊糊中,他聽到頭頂的窗外似乎有人走動,睡夢也渾身發冷,好像有人隔著窗戶在惡意注視著自己,還有接連不斷的槍聲……
他被嚇醒了。
本以為是噩夢,卻沒想到下一秒,專案組住的房子就被人砸了窗戶,所有人都被驚醒。
一片混亂之中,沒人注意到年輕助理其實是提前醒來的。
他自己也在慢慢回神後,這才反應過來不對勁。
“腳步聲?”
李勻疑惑,向四下問去,但同睡一屋的七八個人全都搖頭,說自己沒聽見。
“你是睡魘了吧。”
李勻沒把助理的話當回事,只是拍拍肩膀安慰:“精神壓力太大了,把噩夢和現實搞混了吧。沒事昂,我們能離開這裡的。”
助理還想說什麼,李勻已經被村民匆匆叫走。
“李勻你快來看,怎麼這周圍都是黑泥……前天不是剛清理過,怎麼又有了?”
這一切都被餘荼看在眼裡,她頓了頓,也向李勻的方向走去。
領頭的村民叫王大剛,李勻喊他王大哥,兩人看起來關係不錯。
被王大剛發現的黑泥,就在房子周圍。準確來說,黑泥已經如大海般將整座院子覆蓋,讓專家組的房子變成了一座隔絕的孤島。
王大剛和村民們對黑泥都並不陌生,除了有些頭疼又要幹活了之外,並無其他反應。
“都是黑色的,怎麼不說咱們村裡冒冒石油?都搞這爛泥玩意兒。”
村民無奈搖搖頭,又看了眼天色:“看這雨還是沒有停的意思。等天亮吧,天亮我們再叫人來,幫著把這些爛泥全剷出去。李警官,你看行嗎?”
李勻撐著傘屋前屋後的和村民檢查了幾遍,都沒能找到砸碎窗戶的罪魁禍首。
見其他村民也都淋溼了,李勻抹了把臉,趕緊讓大家都先回家睡覺。
雖然是虛驚一場,但專案組的人被驚醒之後,卻是再也睡不著了,都站在屋門前焦慮向外張望。
等村民們一走,只剩他們自己,空蕩蕩的院子就更顯得令人害怕。即便見慣了屍體的法醫,也有些撐不住這樣接二連三心理和生理雙重打壓。
“這都是第幾次了。”
法醫趙歐疲憊的捂住臉,接連數天的睡眠不足讓他的臉色很難看:“要不然就是砸窗戶,做噩夢,要麼就是有人站在床頭,被子裡有屍體……李勻,我們是不是,真的遇到鬼打牆了?”
李勻皺眉:“別瞎說,世上哪有鬼?都是臆想的。”
趙歐苦笑:“我也不想相信,可你看看這架勢,容得我不相信嗎?”
不僅是趙歐,其他法醫都有所動搖。
不是他們不願意相信科學,是……最近一段時間的遭遇,徹底打破了他們對世界的認知。
一開始專家組被困時,大家還沒有發覺事情嚴重性,只覺得是暴雨天氣的影響。
即便後來通訊全斷,但也因為物資尚且充足,並且大家都在身邊,所以日子尚且安穩,還能苦中作樂的安慰自己,就當是來度假了。
可詭異的事情,到底還是逐漸發生了。
入夜,法醫睡著睡著,卻忽然覺得越睡越冷,像睡在太平間,並且迷迷糊糊中,他還摸到自己被窩裡好像有東西。
他還以為是自家貓鑽被窩,嘟囔著不要鬧。
可過了一會,大腦卻又後知後覺的意識到,這被困在荒郊野嶺的……哪來的貓?
法醫猛地驚醒,掀開被子一看,卻見不久前剛從水庫底撈上來的骸骨,竟然全都堆在了他的身邊,甚至露在睡衣外的面板就和骸骨緊緊相貼。
一股寒意竄上大腦,嚇得他喊了出來。
可就在其他人紛紛被吵醒來檢視時,就在他一轉身的功夫,被窩裡的骸骨……竟然又消失了。
只剩下溼漉漉的被褥,冷得他心都涼了。
大家本來以為那只是個小插曲,卻沒想到,只是住在這村子災難的開始。
村子轉角時一閃而過的黑影,夢中窒息般溺水沉入水庫,渾身發疼如同被碎屍般的恐懼,被拍了肩膀轉身後卻空蕩蕩……
這裡的一切都令人窒息,使得眾人的恐慌不斷加深。
“一開始,是睡到半夜才發現被窩裡藏著骸骨死人,你說可能是有的村民不歡迎我們,在惡作劇。然後是醒來看見有人站在床頭,你也說可能是有小偷。那這回呢?”有人忍不住問:“我聽見王大剛說的了,黑泥又出現了是不是?”
一提起“黑泥”,周圍人都忌諱莫深。
餘荼眯了眯眼眸,意識到這些專家組的人,已經遭受過汙染物攻擊。
恐懼在密閉環境中,是最好的導火索。
李勻試圖讓大家冷靜下來,可眾人的火氣越是壓制就竄得越高,很快就熊熊燃燒成燎原之勢。
有人幫李勻說話,有人拉架,也有人指責李勻,覺得這時候還堅持陳詞濫調是狗放屁。
衝突加劇,半夜被突襲的恐慌令眾人都陷入彼此攻殲中。
“好了,好了!”
最後還是個老法醫動了肝火,怒喝之下,場面安靜下來。
眾人齊齊望向這位老法醫,就當以為他會罵人訓斥時,他卻只是頓了頓,平息下心情就囑咐道:“先把窗戶補上吧。”
“窗戶漏著風,你們怎麼睡?”
眾人一滯,但已經吵架上頭的怒意冷靜下來,就很難再吵起來。
他們彼此看了一眼。前一刻還吵得不可開交的人,現在都默默轉身,找塑膠布的轉身去翻,找膠帶的嘟囔著昨天還看見了放哪去了。
還有去清理地面上碎玻璃的。
場面異常和諧。誰都不打算再提起之前的事。
李勻也冷靜了一下,向眾人點點頭,說自己要出去看看情況,讓大家先睡。
然後就蹲在外面房簷下,看著黑泥出神發呆。
卻沒有一人,看見就站在他們身邊的餘荼。
彷彿是飄蕩的幽魂,無法被人類看見。
餘荼試著觸控,試著與他們對話,但眾人每每只露出茫然又疑惑的神情。
像是被縮小到最低值的觸控,比一根羽毛的存在感還不如。彷彿只有一分貝的聲音,恍惚以為是自己的錯覺。
被碰了肩膀的人撓了撓發癢的面板,不在意的繼續做自己的事。
驗證了自己猜測的餘荼,卻眸光幽深,轉而看向門外的李勻。
她看過李勻的檔案,是轄區負責刑偵的,這次也是和專家組的法醫們一起被困在村子裡。
現在看,是專家組裡能說得上話的負責人。也是最初專家組裡發現有人失蹤,並立刻向外彙報,第一個從試驗場傳遞出訊息的人。
本應該支撐起整個專家組的人,現在卻也避開人群,蹲在暴雨的廊下痛苦抓著頭髮,愁眉苦臉似乎在思考對策。
餘荼很想上前詢問,奈何她現在無法和任何人交流。
就在這時,本來已經離開的村民王大剛,竟然去而復返。
“王大哥?”
李勻驚訝,趕緊站起身:“你怎麼沒回家?這大半夜的。”
王大剛連忙擺了擺手,看了眼亮著燈但關著門的屋子,比了個“噓”的手勢,輕手輕腳走到廊下,也和李勻蹲在了一起。
“本來已經回家了來著,但一想到你們又不放心,回來看看。”
他從懷裡掏出一小瓶酒遞過去。
李勻本想要拒絕,卻掙不過王大剛,也就半推半就的拿在了手裡。
“我一猜就知道,你心情應該不太好,所以來陪陪你。”
一口酒下肚,王大剛嘆息:“這種壓力我懂,你們也不願意在我們這帶著吧?這鬼地方……”
李勻連連擺手,忙說村子挺好的,自己沒那麼想。
卻被王大剛擺手叫停:“你現在的感受,我也有過。你放心啊李勻,就算當著我罵村子也沒事。”
他憤憤道:“我本來又不是這個村子的人,關我什麼事?”
因為“隱身”而正大光明旁聽的餘荼,聞言不由得挑挑眉,來了興致。
李勻也一臉錯愕。
接著點酒意,兩個幾乎要被壓力壓垮的人,也開始互相訴苦起來。
王大剛說,他本來不姓王。
是小時候老媽改嫁到這個村子,他和兄弟幾個才會一起跟過來定居,也改了姓氏。
李勻疑惑:“咦?這些天,沒見過你兄弟?”
王大剛擺手苦笑:“死了。”
李勻一愣,連忙道歉。
王大剛嘆息:“已經死了快二十年了……有什麼可道歉的,又不是你殺的。”
“是水庫殺人。”
王大剛小時候,算上他一共兄弟四個,他是老大。
年幼時母親改嫁,繼父對他們不算好,但也能吃飽穿暖。做為“拖油瓶”,他們也不敢要求太多,平日裡繼父出門打工,王大剛就帶著三個弟弟一起玩。
山裡的孩子玩樂去處有很多,一根筆直的好棍子,一顆紅通通漂亮的野果,都夠他們玩一天。
而夏天最受歡迎的,還要屬游泳。
誰不喜歡炎炎夏日泡在水裡的清涼呢?
但村子裡的孩子們不帶王大剛兄弟玩,扔石頭罵他們是野種。
王大剛也只好避開那些孩子。
好在水庫很大,他可以帶著兄弟們到另一邊去玩耍,那裡沒有人。
兄弟幾個瘋玩了一下午,上岸休息時,弟弟說餓了,王大剛就讓弟弟們等著,自己鑽進旁邊的小樹林裡找野果叢。
酸酸甜甜的果漿,可是孩子們最喜歡的零食。平日裡都被村裡大孩子們霸佔著不放,不允許他們吃。
可王大剛卻驚喜的發現了一叢還沒有被摘走的野果。
那一日,他摘了許多許多野果,從沒見過這麼多果子樂瘋了。
他想著弟弟們看到野果會有多高興,美滋滋走到回岸邊的路上。
撥開灌木叢準備喊弟弟們來吃的時候,卻發現岸邊空無一人。
只有幾隻鞋子凌亂散落。
王大剛從天亮找到天黑,找遍了周圍的樹木叢又不斷跳進水庫,逼迫自己向下,再向下潛游,試圖尋找弟弟們的蹤跡。
可直到他力竭幾乎溺死在水庫裡,也沒能找到半點弟弟們留下的痕跡。
手電筒光亮混亂,驚呼聲雜亂響起。
王大剛被人從水裡撈起來,託舉向岸邊。
他躺在地面上被按壓出嗆進去的水,迷迷糊糊才搞清楚,原來是因為兄弟四人一直沒回家,母親急得趕緊求了村子裡其他人一起來找,之前在水庫邊罵他們是野種的孩子們指了路,大人這才來得及把他救回來。
可弟弟們……
面對母親哭泣著撕心裂肺的詢問,王大剛只能默默流淚搖頭。
他側過臉時,看到被他歡喜的捧回來的野果子,都已經被大人們踩爛在地。紅的,紫的,汁水流了一地。
像弟弟們的鮮血。
從那之後,王大剛此生,再也沒吃過一顆果子。
李勻沒想到王大剛還有這段經歷,之前村裡背調時王大剛絕口不提。
大家都只知道王大剛有個已經出嫁的妹妹,縮在家不見人的母親,和長年外出打工不回來的父親。但更具體的……
“誰會願意提這種事情。”
面對李勻的詢問,王大剛苦笑,聲音發澀:“是我害死了三個弟弟,也讓我媽精神失常,繼父雖然不說,但也是看不上我的。因為這件事,我家差一點就垮了。光是回憶都覺得難受,怎麼會隨便和外人說起來。”
如果不是今天王大剛看見李勻壓力太重,狀態不對,也不會想著來和他喝酒閒聊,為了安慰他,也吐露出了自己的心事。
三個弟弟的死亡,對母親打擊很大,時常看到王大剛就開始哭。甚至自殺過兩次,不過好在都被鄰居家嬸子發現的及時,救了回來。
繼父也從工地上趕回來,留在家陪母親。看王大剛的眼神,卻比之前更加冷漠,沒有一句交流。
村裡人也都竊竊私語,說這孩子太可怕了。一天沒了三個孩子啊……這讓當媽的怎麼活?
王大剛垂著頭,一聲不吭,不為自己辯駁。
他沒有說自己看見弟弟失蹤有多慌張,立刻就到處去尋,也沒有說自己為了找弟弟,差點也讓自己淹死在水庫裡。
他只是像家裡的老牛,沉默抗下了一切,肩負起家裡重擔,日復一日的成長到如今,耕種,農活,賣錢。
養大母親與繼父生下的妹妹,又送妹妹出嫁。
當年的玩伴都已經長大,誰也不再提起當年的事,而村子裡知道二十年前那起慘案的人,也越來越少。
直到今天,王大剛主動向李勻說起。
“估計就是雨下得太大,等雨停了,你們就能出去了,別想太多。”
王大剛拍了拍李勻,安慰道:“壓力誰都有,扛一扛就過去了。”
說著,他就搖搖晃晃起身:“這些亂七八糟的黑泥,你也不用太頭疼,等明天我就帶人過來幫你鏟走。”
李勻感激的衝王大剛笑笑,卻被王大剛擺手推向房門:“趕緊去睡吧。”
而王大剛自己,則重新穿好雨衣,離開專家組住的院子回家了。
只剩下餘荼站在屋簷下,看著那黑泥若有所思。
鏟走處理……?
這可不是尋常隨處可見的淤泥,而是汙染產生的副產物,以餘荼與汙染打交道的經驗,完全不是尋常手段能夠解決得了的。
就算是科研院來,都要耗費些心力才能處理乾淨。
這些村民能有什麼辦法?
很快,王大剛就給了餘荼答案。
幾個小時後,天空濛蒙亮起,但依舊是黑雲沉沉,不見半點陽光透過來。
王大剛也帶著村民們敲開了專家組的門,他們手拿鏟子鐵鍬,拎著化肥尿素袋子,和專家組眾人笑著打了招呼後,就直奔黑泥而去。
幾人分工合作,動作熟稔的將汙泥鏟進袋子裡,一袋袋抗走。
似乎已經對這項工作習以為常,就像平整田間土地一樣自然,甚至帶著幾分麻木的機械感。
李勻等人一夜也沒有睡好,王大剛說要把黑泥帶走,省得阻礙他們出門時,也沒有人覺得有什麼問題,只是道謝。
餘荼卻走了皺了下眉,悄悄跟了上去。
她看見村民們扛著滿當當的袋子走向田間,就在她以為村民要將黑泥扔進田地裡時,他們卻徑直走過土地,往水庫的方向去了。
險些淹沒了專家組院子的黑泥,足足裝了二十袋之多,幾個村民站在水庫邊,就這樣將黑泥傾倒進去,隨即抖了抖袋子,一言不發的離開。
眼神空洞呆滯,沒有了在專家組面前時的鮮活人氣,反倒像是木偶般,詭異僵硬。
他們彼此之間沒有任何交流,只沉默的重複著相同的動作。
再回到專家組的院子,再將黑泥倒進水庫,再折返……
全程,王大剛就站在水庫邊上,低頭看向水庫的眼睛籠罩在陰影下,彷彿只剩一團黑暗,不見眼白。
水庫裡的水,早已經因為要打撈遺骸而抽乾淨,只剩下薄薄一層水底,是這些天暴雨的積攢。
而黑泥剛一落入水庫,立刻就在水中渾濁開,將整整一池水染成了黑色。
翻湧,起伏,粘稠黑液一如瀝青,卻如有生命般佔據了整個水庫底層,甚至順著牆壁攀爬而上,似乎想要重新衝回村子。
餘荼將全程看在眼裡,正準備上前一步更仔細看清,忽然卻聽身邊問話。
“你不是村裡人。你是誰?”
餘荼眯了眯眼,側首看去,就見王大剛的視線不偏不倚,正落在她身上。
那可不是她之前試探專家組成員時對方的迷茫,王大剛的神情清晰的表示著——他看得到她。
與之前那個和李勻交談時的憨厚大哥形象不同,此時的王大剛,一點活人氣息都沒有,只冷冷看著餘荼。
見她半晌沒有回答,王大剛已經緩步邁開腿,走向餘荼。
他沒落下一步,黑液就在他身邊流淌蔓延,而還沒來得及傾倒進水庫的汙泥,也都衝破袋子湧向他,與他腳邊的黑液融為一體。
黑色沿著血管迅速攀爬了他渾身,露在外面的手臂和臉全都爬滿了如紋身般的猙獰黑色紋路,不似人類。
“不……不對。”
王大剛嘶聲:“你和那些人不一樣。”
“你不是人。”
話音落下,餘荼卻挑眉,興味盎然。
“被你發現了嗎?”
她嗤笑著,聲線昳麗:“為了殺掉你們這種東西,我確實接受了一些有趣的小手術。當然,既然是為了殺掉你們才付出的犧牲,代價……”
餘荼勾唇:“自然也要你們來補償我。”
話音尚未落下,餘荼已經利落抽出刀,直衝向王大剛而去,速度快得甚至在雨幕中帶起音爆,只留下一連串殘影。
眨眼之間,人影已經從雨幕中消失,彷彿隱身。
王大剛一驚,立刻四下尋找餘荼身影,卻四處都空茫皆不見。
下一秒——
矯健身影衝破雨幕從天而降,迅疾如風,不等近身就已經有如刀鋒切身之痛,令人不寒而慄。
王大剛立刻想躲,黑泥也如臂指使,瞬間在他身前結成一面盾牆保護。
匕首撞在黑泥牆上,只聽金屬嗚咽,就已經被黑泥吞沒。
王大剛露出僵硬笑容,黑泥也落地想要搜尋餘荼,殺死這個膽大包天攻擊的女人。
可就在這時——“噗呲!”
長刀毫不留情貫穿心臟。
王大剛只覺心口一痛,顫唞著低頭看去,就見穿透黑色血肉的長刀依舊雪亮鋒利,直直.插.在自己的胸口處。
餘荼的身影,緩緩從王大剛身後浮現。
她勾唇輕笑:“是在找我嗎?”
王大剛猛地陰沉猙獰,他迅速轉身,五指併攏成爪就想要衝餘荼抓去。
可就在他動作的瞬間,餘荼另一手中的槍械已經利落抬起,毫不猶豫衝著他的頭顱連開數槍,乾脆清空了彈夾。
彈殼墜地聲清脆。
轟隆大雨中,餘荼獨立雨幕下,閃電在她身後天空劈斬而過,瞬息的光亮下,那張昳麗面容於半明半暗間,宛如芬芳盛開卻致命的花,危險惑人。
王大剛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看向餘荼。
他的頭顱已經在數發大口徑子彈下,幾乎被轟了個稀巴爛,心臟也被長刀貫穿,所有致命處都被餘荼毫不留情打碎,劇痛蔓延四肢百骸。
王大剛幾乎支撐不了自己身形:“你……”
“那些淤泥,就是汙染物的殘骸吧?”
餘荼勾起紅唇,緩緩俯身看向摔倒如爛泥的王大剛,低聲問:“只有一種方式,能最乾淨的清理掉殘骸——找大魚,吃小魚。”
試驗場,也是活人蠱場,所有汙染物在其中廝殺,最強者建立巢穴,取代汙染源。
“但是王大剛,我很”
她輕笑:“你是什麼時候被汙染的?雨季開始後,還是……二十年前的水庫?”
聽到“二十年”這句話時,王大剛突然暴起,直衝向餘荼。
就在餘荼抽刀應戰時,他卻中途硬生生轉了個彎,捨棄掉自己一隻手被餘荼砍下也要掙扎脫身,折身反衝向遠離餘荼的另一邊方向。
奔跑中,王大剛的人形迅速消融,只剩下一團黑泥,帶動著滿地黑泥都咕嚕嚕向他奔去,宛如萬江入海,迅速聚攏起一大團黑色。
餘荼反應迅速,立刻追上王大剛。
長刀在她手中劃過漂亮刀光,從掌心轉過一圈後被重新堅定握住,指向那團黑泥時刀速極快,如片蟬翼,眨眼之間就將王大剛消融化成的黑泥斬切成無數片。
捨棄人類身份後的餘荼,獲得了遠超於人類極限的力量,五官感知大幅度提升,就連速度也再次提升。
當她盯住某物時,如獵鷹鎖定食物,肅殺兇狠。
王大剛頭顱的形狀在黑泥中若隱若現,頻頻看向餘荼,震驚於對方可怕力量的同時,也頓生危機感。
他幾次停下來與餘荼交手,想要殺死這個不知天高地厚膽敢追殺他的女人,結果卻都是被打得更狠,不得不落荒而逃,越發的沒有底。
“你到底,是什麼東西?”
王大剛眼珠陰狠,嘶聲質問:“你真的是人嗎!怎麼會有你這種,這種東西!”
“我?”
餘荼挑眉,輕笑時漫不經心,卻牢牢掌控著局面,彷彿貓戲老鼠般不斷將王大剛從黑泥裡揪出來,他剛有重新形成人形的趨勢,就再度將他打得落花流水。
“我是,來殺你的人。”
一刀貫穿。
與話語同時傳遞給王大剛的,是精準劈開眼珠的刀鋒。
王大剛怨毒的臉僵硬在原地。
隨即,他顫唞著,嚎叫著,不可置信卻只能眼看著自己化成一地黑泥,再也拼湊不起人形。
它終於明白,眼前的女人……是怪物,是自己根本打不過的怪物。
黑泥不再猶豫,立刻直衝向不遠處山林,斷尾求生也要拼了命鑽進山林。
“嗯……?”
餘荼眯了眯眼眸,抬手甩刀,利落甩掉刀上汙泥,隨即緊追而去。
兩者身影一前一後,迅速消失在山林中,被暴雨吞沒。
李勻站在門旁,抬頭看著下個不停的大雨,愁眉不展。
“咚咚!”
就在這時,大門被敲響。
“是我,王大剛!”
王大剛的聲音從門外傳來,李勻趕緊過去給他開了門:“王大哥?你不是剛走嗎,怎麼回來了?”
李勻有些詫異,還指著門外試圖指給王大剛看。
他明明看到就在一分鐘之前,王大剛才帶著人把汙泥收走。這麼快就處理好了嗎?
王大剛笑得敦厚:“鏟子忘了拿了,誒這記性,把淤泥埋進田裡還得用呢。”
李勻不做他想,立刻側身讓開,讓王大剛能進來把鏟子拿走。
老法醫剛好看到王大剛的身影,隨口問了一句。
李勻搖頭嘆息:“也是個苦命人,三個弟弟都死在水庫裡了,唉……說不定我們找到屍骨裡,就有他弟弟。”
“弟弟?”
老法醫詫異轉頭:“剛發現案子的時候,就怕是同村鄰村人作案,採集過村民們的dna,和水庫下面的屍骸做比對。也沒發現有匹配的啊。”
“況且,水庫裡面都是碎屍,一具完整的都沒有。哪來的溺亡?”
“怎麼可能,王大剛自己說的……”
李勻本想反駁,卻慢慢想到了什麼,聲音越來越弱下去。
他猛地轉身去看王大剛。
可剛剛還在外面找鏟子的王大剛,卻不翼而飛。
李勻瞳孔緊縮。
“咚咚!”
門忽然被敲響。
李勻趕緊轉頭,看向不斷響起的大門時卻心跳如擂鼓,緊張嚥了咽口水靠近。
猛地拉開門,就見幾名村民站在門外,笑著說是來幫忙處理汙泥的。
“王大剛之前來過,把汙泥帶走了。”
李勻皺了下眉頭,心下疑惑。這是……怎麼回事?
村民也面面相覷。
但既然有人做完了,他們也樂得輕鬆,當即就向李勻擺擺手,準備離開。
卻被李勻叫住:“等等。”
“我聽說,王大剛有三個弟弟?”
李勻皺眉問:“你們知道,王大剛的弟弟之前溺亡在水庫裡的事嗎?”
村民們撓了撓頭,你看我我看你,全都搖搖頭:“沒聽說過啊。”
李勻心裡古怪,卻又想起王大剛告訴自己說,村裡沒幾個人知道這件事。
他心裡犯嘀咕,卻還是擠出笑容,問:“王大剛家是哪一戶來著?我一會去和他道個謝,這些天多虧他幫忙了。”
村民們聽到這話,卻像是愣了一下。
撓撓頭,迷茫反問:“王大剛是誰?”
李勻重重愣住了。
一開始只是一個村民問誰是王大剛,可緊接著,就像溼意傳染一般,幾人接二連三的滿眼迷茫。
“王大剛?我們村裡有這個人嗎?”
“沒聽說過啊。李哥,你是記錯名字了吧?”
李勻站在門外,看著身前幾個迷茫不似作偽的村民,卻忽覺渾身發冷。
涼意順著脊骨,慢慢爬上靈魂。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