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八章
==
王原還不敢相信自己已經獲救, 在門外大雨裡痴痴傻笑著,時不時掐自己幾把,痛得擰眉皺鼻子的, 隨後又重新傻樂起來。
白翎羽拎著武器箱進門時,怪異瞥他一眼, 搓了搓雞皮疙瘩。
“這傢伙, 不是個記者嗎?怎麼笑得這麼噁心。”
陳默攤手:“受刺激。”
畢竟只是普通人,又不是專案組的法醫。猛然遇到這種事情, 不被嚇瘋已經算是普通人裡心態不錯的了。
陳默憐憫的看了身邊這倒黴記者一眼。
加了班, 能不能拿到加班費不一定, 工傷倒是逃不掉了。
據王原自己說,他是第一批跟著救援人員前往村莊的人,躲在塞滿急救物資的車上, 趁亂渾水摸魚。
領導本想著就算到了村子,到時候木已成舟,專案組就算生氣也做不出立刻把王原趕回來的無理舉動。雖然臉皮厚了點, 但只要達成目的不就行了?
結果等王原一進村子,發現所有人都鬼打牆出不去, 立刻傻了眼趕緊找領導。
陳默向他解釋說這是狗,不是狼的時候,王原眼睛都瞪圓了。
靠著來一批一批救援的人,他們雖然希望再失望,身心俱疲,但好歹也有個指望,不至於令所有人墜入絕望的谷底。
“…………”
大暴雨淋溼了所有木頭,她就看了一圈屋內,隨即果斷抽出刀,三下五除二就劈開了角落的櫃子當柴火,在屋子裡點起了火堆。
在調查局之前,專案組根本沒有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
被狼咬穿喉嚨……可謂是從幾億年前人類先祖起,就刻在基因裡的恐懼,完全是本能反應,根本不受王原控制。
狼犬聽到在說自己,立刻從趴改立,回頭歪了歪大腦袋,衝陳默輕輕“嗷嗚~”了一聲。
陳默還在蹲下`身,試圖用自己蹩腳又不熟練的社交技巧,和王原拉近關係,就像他見過的祈行夜做法那樣套出更多情報時,白翎羽已經翻了個白眼,輕鬆拎著武器箱子進了屋子。
他哆嗦著手指向狼犬,不可置信:“你管這叫不咬人?”
領導立刻裝死。
王原沮喪道:“從他進了村子之後,所有通訊都失效了。”
勞工聶文不在,白翎羽就只能自己動手。
“隊長,副隊,擦擦雨水。”
餘荼和宴頹流坐在武器箱上,旁邊就是可以驅散寒冷潮溼的火堆,還有白翎羽乖巧遞來的毛巾。
這倒是也歪打正著,讓被困在這裡的人沒有斷了補給。
雖然出不去,但二十幾個壯年男性湊在一起,還是很有安全感的。
整個村子空蕩蕩的沒有人影,彷彿早已經搬遷離開一般,嚇得王原又冷又餓,差點精神失常。
陳默一本正經,為狼犬證明:“狗狗從來不咬人。”
再回來的時候……就找不到回營地的路了。
成功嚇得王原一哆嗦,踉蹌摔了。
也有人奇怪提出,會不會是鬼打牆?
但這個猜測一被提出來,立刻就被其他人反駁了回去——什麼年代了,還鬼打牆?
因為擔憂是兇手再次從食物水源下手,製造米幻效果,因此後續的救援人員,全都是帶著滿當當的物資進村的。
“可是,從一個自稱是調查部門的人來了之後,一切就變了。”
甚至眼睛裡都透著慈愛的信任。
並且,案件被調查局接手,專案組一方的人也沒辦法再來支援。
它看起來能一口咬穿我喉嚨好吧!
直到現在,哪怕燈火通明,旁邊就是人,但王原只是看了眼站在不遠處的狼犬,就還是害怕到腿軟。
而專案組的人,甚至村民,也都消失了。
白翎羽討好一笑,乖得一點都看不出炸藥模樣:“餓了嗎?要不要先燒壺熱水。”
好在專案組的人也沒有扔下他, 一群人一起行動, 總好過一個人在困境求生。
“它很乖。”
除了每日焦慮攻心,恨不得趕緊殺了他給個痛快,其他的都還算好,反倒像是一次計劃外的雨天露營。
咧開一口健康閃亮的尖牙。
有可能是兇手投毒製造幻覺,恐嚇專案組的人不讓他們離開。有可能是最近梅雨季,雷暴天氣改變了村莊磁場,指南針失靈,才讓眾人迷失了方向……
“我差點真以為是山上的狼進村找食物了。”
王原見事情比自己想的要好不少,也鬆了口氣,安心待在村子裡等待救援。
王原氣得要命, 在電話裡痛罵領導,但被困卻也已經成了事實, 難以離開。
狼犬找到他時,他正把自己塞在一戶人家的狹小櫃門下面,縮成一團瑟瑟發抖。
果斷甩鍋給王原, 自己摘得乾乾淨淨。不久前還威脅王原必須要去的人,好像不是他一樣。
直到今晚,倒黴的王原睡到一半被尿憋醒,迷迷糊糊起來上廁所。
不僅如此, 還在電話裡訓斥王原為什麼私自行動,不聽指揮就擅自跟去了現場。
他們試圖從科學角度來解釋這件事。
管它什麼陰謀詭計魑魅魍魎,只要有餘荼在,白翎羽就一點不擔心會輸。既然沒有敵人輪到她大殺四方,那就乾脆當成來度假了。
忙裡偷閒,見縫插針玩樂的功夫,白翎羽這些年在沒有休假的3隊,可是修煉得爐火純青。
餘荼淡淡“嗯”了一聲,任由白翎羽在自己身邊忙活。
但同時,她也在不動聲色的觀察著房間裡所有人。
餘荼所佔據的這個位置,可以輕易將整個房間盡收眼底,是在她剛跨進大門,就職業習慣挑選的角度。
陳默和王原正在說話,這位狙擊手試圖學習自己的偶像,嘎嘎亂殺。
但……只剩下了嘎嘎。
王原說了些,就不願意再開口,而是被火堆吸引來烤火了。
陳默沮喪,趕緊眼巴巴的尋找自己的偶像。
而他的偶像祈行夜,從一進門就被商南明牽走了。
“溼了。”
祈行夜還不等問商南明這是要做什麼,柔軟毛巾就落了下來。
緊隨而來的,是商南明拂過臉頰的手。
“先擦乾,其他的稍後再說。”
柔軟綿密的毛巾輕柔的擦拭過頭髮,彷彿將祈行夜整個人都包在其中,風聲雨聲從耳邊消失,寒冷也被驅趕。
取而代之的,只剩眼前的商南明,和透過他的手掌傳來的溫度。
擦著擦著,祈行夜就覺得自己耳朵發燙。
一定是被商南明揉紅了!
他憤憤,但剛拽下毛巾與商南明對視,就又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正好餘荼的視線掃了過來,感知敏銳的祈行夜趕緊伸手,撐著商南明的胸膛將他推開一段距離。
“餘荼看著呢。”
祈行夜假咳了一聲,壓低聲音道:“等她回去又要拿這個調侃我了。”
他就恨不得將自己與商南明關在無人島上,最好周圍一個人都不要有,千萬別起哄打趣。
自己害羞只是單份,一旦旁邊人調侃……啊啊啊!
祈行夜忽然羞恥。
商南明卻挑了下眉,敏銳抓住了祈行夜話語裡的漏洞:“所以,沒有人看著就可以?”
祈行夜:“…………”
這個時候,就暗恨自家搭檔為什麼要有這麼聰明的頭腦了。
“那也不可以!”
他像炸了毛的狗子,原地起飛。
下一秒已經竄了出去,離商南明遠遠的。
為了假裝自己並沒有不自在,祈行夜還扒拉著狼犬作伴,坐在了王原身邊。
突然被靠近的王原:“?”
商南明側首看去,眼中染上笑意。
沒了商南明在身邊令他心緒不寧,祈行夜立刻就進入了工作狀態,笑眯眯拉著王原閒聊。
正好火堆上架著的熱水也咕嘟嘟燒開,飄起白煙。
祈行夜拿出行軍杯子,衝了杯暖呼呼的紅茶,又將幾塊小點心遞向王原。
本來就又冷又餓又怕的王原,在祈行夜身邊頓時安心下來,感激接過食物大口吞嚥起來,一口熱水下肚,他的眼睛裡都泛起了淚花。
“你不知道。”
王原捧著熱乎乎的杯子,在祈行夜狀若無意的引導下,哽咽著開啟了話匣子:“我這幾天被困在這,幾乎都要瘋了。”
雖然轄區不可能放棄專案組,救援隊一波一波進來,隨之而來的物資也令他們始終充盈,凍不著餓不死。
可心裡的慌亂,卻還是令王原的精神緊繃,每時每刻都像在走鋼絲。
在和轄區聯絡,發現鬼打牆並要求救援之前,專案組已經失蹤了兩個人。
一個是轄區的,還有一名法醫。
後來幾天,被困在村子裡出不去的專案組和救援隊,也都試著一起進山,想要找回失蹤的隊員。
哪怕只是屍體呢。
為了偵辦這次案件,專案組最不缺的就是法醫。就算拿到隊友的屍體,他們也能大致知道隊友是為什麼死亡的,從而加以防範。
——人最深的恐懼,始終是未知。
不知道黑暗中究竟有什麼,不知道死亡什麼時候來臨,不知是哪裡才是痛苦折磨的盡頭。
雨下得太大了,從第一個專案組成員失蹤那天起,就始終沒有停過。
這讓他們想要進山尋找的計劃,也無可奈何的半途擱置。
就在他們垂頭喪氣回到村子的路上,卻遇到了獨居的老頭。
下雨天,老頭就坐在樹下的陰影裡,與瘋狂亂舞搖動的枝葉樹影融為一體。
直到他沙啞出聲,專案組被嚇了一跳,這才看見那老頭的存在。
老頭說:別找了,放棄吧,已經被帶走的,就再也不會回來了。
專案組覺得不對勁,連連追問,老頭卻只是桀桀笑著,反問他們:不然,孩子們為什麼一直都在水庫裡?
他顛三倒四嘟囔著專案組聽不懂的話,什麼巢穴什麼汙染源的,彷彿徹底沉浸在自己的世界,瘋瘋癲癲的慢慢消失在了雨幕中。
“汙染源?”
祈行夜錯愕:“你當時確實聽見他這麼說了?他是誰,知道住在哪嗎?”
王原點點頭,指了個方向道:“村子裡的孤老頭,聽說是二十幾年前兒子死了,老婆瘋了也跟著死了,他就一個人到現在。”
祈行夜剛想說要去拜訪下老人,就又聽王原道:“不過,前幾天他死了。”
“好像是染上了什麼怪病。”
王原回憶起那場景,還是不寒而慄:“有點,有點像麻風病,他整個人都融化掉了,臉上起得全都是大大小小的膿包,還流膿……”
“因為麻風病有傳染性,我就沒敢太靠近。”
不過,畢竟專案組裡都是法醫。才和自己說過話的人,這麼快就死了?
法醫覺得不對勁,就和村裡人說,他們不僅看屍體,還和陰陽先生差不多,老人的後事可以交給他們來辦。
村子和其他村不太一樣,彼此之間很冷漠,甚至針鋒相對得讓專案組覺得村民之間像是有仇恨。
再加上老人沒有親人在意,後事就落在了村子頭上。聽專案組說可以管,村裡人都樂得輕鬆,誰都沒意見。
法醫也順理成章進入了老人的家,準備搞清楚人到底是怎麼死的。
怎麼前幾天還好好的人,這麼快就倒下去了?
手術刀剛一切開,卻不是熟悉的死屍手感,更像蠟質,甚至——
胸腔剛一開啟,黑色粘液就爭先恐後流了一地。
所有的臟器,血管,肌肉,甚至骨頭……
老人面板下面所有的東西,都融化得瀝青一樣。
整具軀殼迅速乾癟軟塌下去,只剩下一顆頭顱“咚!”的砸在臨時解剖臺上,一雙無神眼珠死死瞪視著周圍人。
黑液還迸濺到了一名法醫身上。
這從未見過的場景,令眾人驚呆了,一時間誰都沒有反應過來。
老人融化得很徹底,別說下葬了,想從地面上聚攏都攏不回來。
不知是否是受了驚嚇,一名法醫回來後當夜,就發起了高燒,整個人都浮腫了一圈。
專案組其他人嚇壞了,還以為這是什麼病菌入侵。
可當他們用隨身的常規病原檢測試劑為法醫檢查時,卻發現他本來應該健康得很,所有指標都沒問題。
眾人百思不得其解,可在無法送醫進一步精密檢測的情況下,他們也只能先給法醫餵了退燒藥和抗生素,希望他趕快好起來。
法醫的突然病倒,也像一座大山一般壓在眾人心頭,沉甸甸的喘不過氣來。
不等法醫好起來,卻又突然出事了。
——他失蹤了!
負責看護他的同事,只是轉身倒杯水的功夫,再回頭時,人已經從床上消失了。
並且明明屋外暴雨泥濘,卻連個腳印都沒有留下。彷彿人是螺旋昇天,左腳踩右腳離開的。
“我們找了很久,但都沒找到他……只是在幾天後,村民來找我們,說在自家後院,發現了一件繡著轄區標誌的衣服,問是不是我們丟的。”
王原回憶起那段經歷,即便是在祈行夜身邊,仍舊坐立不安:“那位法醫失蹤的時候,穿的就是轄區制服。”
雖然衣服上沒有專屬姓名,但其他人一眼就看出,那應該就是失蹤法醫的。
衣服已經被泥水浸泡透了,只是還隱隱透出黑色,像是在瀝青裡打了個滾。
惡臭非常。
像是掉進糞坑裡的屍體在炎熱天氣下腐壞的味道。
就連經驗豐富的法醫,都被燻得差點吐出來。
可從那之後,專案組再也沒有找到過有關失蹤人士的線索。
單單是專案組內部,就已經失蹤了三個人,其中一個還是在眾人眼皮底下失蹤的。這令所有人都壓力倍增,入夜也睡不安穩。
王原垂著頭,越說越低落。
他之所以會在祈行夜找到他時,嚇成那副模樣,也是因為有過前車之鑑,他以為自己會步上失蹤者的後塵。
雖然沒有證據,但大家都在說,失蹤的那個法醫,是在解剖老人時染上了麻風病。
為了不拖累大家,所以才趁機離開。反正都要死了,想最後搏一搏離開村子的可能。
卻被山裡的狼吃了。
所以才會只剩下一件衣服。
祈行夜摩挲下頷:“雖然怎麼評價我的都有,但覺得我是吃人野狼的,你還是第一個。”
白翎羽涼涼道:“祈行夜之懼,更甚虎狼啊。”
祈行夜翻了個白眼,強制將白翎羽的視線扭到另一邊:“喝你的熱水。”
白翎羽癟了癟嘴,但奈何商南明就在旁邊,她一點不敢造次,只能裝成乖乖的樣子。
一旁的陳默卻眼睛亮晶晶的看著祈行夜,小小聲鼓起掌來。
他憋了半天,擠出來一句:“不愧是祈老闆。”
他努力和王原尬聊許久,都沒掏出什麼有價值的情報,祈老闆一上陣就讓王原什麼都說了。
陳默敬佩不已,甚至悄悄向餘荼進言,3隊的情報工作和審訊,都應該交給祈行夜才對。
餘荼勾唇,笑容昳麗:“我倒是也想,但那也得商南明放人才行啊。”
商南明平靜看了陳默一眼,指向門外:“去戒備。”
陳默:“……哦t-t”
拿著大狙乖乖縮在門口。
蕭瑟的背影,怎麼看怎麼可憐。
祈行夜抬眸,與商南明對視時,都在彼此眼睛中看到了沉重之色。
汙染。
如果說之前還沒有辦法確定,那在王原說完專案組這些天的遭遇後,就已經能夠肯定……
盤踞在村子裡的,正是汙染。
並且從那已死老人的說法中看,還是汙染源。
“尼爾·漢克的試驗場,和村莊的位置並不完全重疊。”
商南明提醒道:“也不可盡信。”
王原是個沒有正式記錄的人,在專案組其他人佐證之前,他的身份和經歷,完全是他的一面之詞。
商南明對陌生人始終保持戒備。
不過祈行夜對此倒是有自己的看法。
“最能看出誰在說謊的,不是鑑謊大師,而是更高超的說謊者。”
祈行夜毫不謙虛的指了指自己,笑眯眯道:“我剛好很擅長說謊。”
以他的說謊經驗看,王原並沒有欺騙他們。
況且——“尼爾·漢克的筆記本里,只是記錄了他有試驗場,但對於細緻的實驗記錄和變遷,他並沒有詳細提及。”
祈行夜提出自己的看法:“銜尾蛇已經存在了二十年,尼爾·漢克至少從二十年前就開始了全球佈局。而‘巧合’的是,水庫碎屍案的最早溯源,就是二十幾年前。”
他緩緩抬眸,問商南明:“你相信巧合嗎?尤其是與汙染有關的時候。”
在汙染一途上,尼爾·漢克憑藉著稀薄到幾乎沒有的道德感,走在了世界前列。
他是目前已知最早開始人為改造汙染物,並試圖對汙染加以利用的。最起碼從十四年前的徐麗麗開始,就已經有了可以隱瞞過當時技術的手段,可以無聲無息潛伏在黑暗中行事。
如果水庫碎屍案真的與汙染有關,那這處試驗場的存在時間,可能比他們設想的還要更長。
“尼爾·漢克可不會在意一兩個人的死活,一旦實驗技術成熟,他一定會尋找實驗品做試驗,雲省山林裡那成千上萬具拋屍,就是最好的佐證。”
祈行夜指了指自己腳下,淡淡道:“雖然很不想這樣說,但一個偏僻閉塞的村子,確實是最好的公眾實驗場所。”
並不排除一種可能性:試驗場在實驗室取得成功後,就將環境改造技術應用到了現實情境中,以檢驗改造效果。
既然要看結果,那必定要有人的參與。
距離試驗場理論位置最近的這個村子……自然是最好的選擇之一。
“當然,一切還得真正見到專案組,從其他人那裡拿到證詞後,才能最終定論。”
祈行夜攤手,笑眯眯道:“又不能只聽信王原一面之詞。”
商南明定定注視著雨幕映照下,祈行夜的笑容。
半晌,他才垂下眼睫,滾了滾喉結似乎在壓抑什麼。
“好。”
祈行夜沒發覺商南明的情緒變化,他搓了搓手臂,就算站在屋簷下說話,還是會被雨水濺到。
“走吧,進去烤烤火。”
既然交談已經結束,那也不必再避著王原。
祈行夜抱怨道:“梅雨季,一下就沒完沒了。雖然我不討厭下雨,但也不能這麼一直下吧?”
跟在他身後的商南明,眼中漫上笑意,脫下外套搭在祈行夜肩膀上的動作如行雲流水,半點拒絕的機會都沒留下。
祈行夜怔了下,本來想把外套掀下去,卻被早有準備的商南明一把按住。
兩人的手掌,隔著一層衣服交握在一起。
商南明的大手攥住祈行夜的手便不放開,力量與暖意都透過衣服,蔓延到祈行夜四肢百骸。
他掙了掙,沒能掙脫,又不敢用力怕傷了商南明,只好就著這個姿勢停手。
商南明高大的身軀幾乎將他整個人籠罩其中,體溫從身邊慢慢滲透過來,時隱時現的幽幽松木氣息縈繞在他身周,彷彿將他抱在懷中。
祈行夜藏在鬢髮下的耳尖紅透。
但他眉眼糾結,抿了抿唇,到底還是沒有說出拒絕的話。
一路從京城行車過來,在大雨中澆透後又烤火,暖洋洋的舒適溫度下,頓時令幾人有了睏意。
白翎羽抱膝坐在火堆旁,已經閉著眼睡了過去,呼吸聲均勻。
陳默只是看了她一眼,結果也被她傳染,大大打了個哈欠,抱著大狙斜倚在門邊守門。
至於王原,更是恐懼又得救後筋疲力盡,在祈行夜出去和商南明密談時,就已經睡得呼嚕震天響,一副睡死了的模樣。
只有餘荼和宴頹流坐在武器箱上,擦拭著武器,顧慮著王原而用詞隱晦的談論著汙染試驗場的事。
見祈行夜回來,餘荼只瞥了一眼,隨即便高高挑起眉尾,看向商南明的眼神意味深長。
嘖嘖,真是隻要活得久,什麼都能見得到。
商南明竟然還有如此主動拉近感情的一面?
餘荼低低笑著,歪了歪頭:“看來商長官的冷漠也是分人的嘛,這麼雙標?難道在商長官眼裡只有兩類人,一類是祈行夜,一類是其他?”
商南明沒有否認,只冷淡道:“知道還問。”
餘荼聳了聳肩:“說得對,下次直接問祈行夜。”
祈行夜:“…………”
“打擾了。”
他一抱拳:“我覺得我更應該在大雨裡咕呱咕呱當青蛙,告辭。”
說著轉身就要走。
被商南明一把握住手腕拉了回來。
慣性之下,直接撞進了他的懷抱中。
“既然是孤寡,那應該讓餘荼出去才對。”
商南明蹙眉道:“外面很冷,你去幹什麼。”
餘荼立刻指了指兩人,示意道:“看,我沒說錯吧。”
誰能想到那樣冷心冷肺,幾乎是個機器人的商長官,竟然也有這麼一天?
真是一物降一物啊。
餘荼搖了搖頭,示意祈行夜過來看地圖。
在祈行夜一行人進村之前,就知道通訊會被切斷的事,因此很多資料情報都是預存在終端裡,雖然不能實時接收最新情報,但大部分已知情報的獲取都是沒問題的。
而餘荼所標記的地圖,則是在王原指證了幾名失蹤者的位置之後,進行的標註圈示。
三人。
已知的最終出現地點,都在村子後面的山林。
更準確來說,是所有蹤跡,都在進入山林邊界的瞬間消失。人也是在那失蹤的,
那位眾目睽睽下失蹤的法醫,雖然沒人見到他走進山林,但送回衣物詢問的村民,家裡後院正是與山林邊界接壤。
而更巧合的是,明言推論下的尼爾·漢克試驗場選址,也在山的另一邊。
想要過去,最快的方式就是翻山而行。
祈行夜看了餘荼一眼,點點頭:“你懷疑,核心點是在那。”
餘荼眉頭緊皺:“我很在意那個麻風病老人。”
國內調查局的保護防線是世界前列,因此與a國對待汙染的混亂不同,國內絕大部分尋常人,都不會有機會知道“汙染”是什麼。
可那個老人,不僅說出了汙染,甚至還說的是巢穴。
這對調查官來說,可不是個動聽的詞彙。
汙染源一旦形成巢穴,就可以對巢穴內的空間具有絕對支配權,甚至在一定程度上更改物理法則。
這也是第二世界能量成功入侵併佔領空間的體現,證明它已經將一片區域,成功改造成為適宜汙染物居住的土地。
“我們要做最壞的打算。”
餘荼低聲道:“或許,整個村子都在巢穴裡……”
不是什麼鬼打牆。
出不去,是因為巢穴的邊界在阻礙他們離開。
“嘖。”
宴頹流不爽皺眉:“感覺像被圈養的家畜。”
什麼時候餓了,就什麼時候宰殺來吃。失蹤的人,就是被宰殺的豬。
少有處於這樣被動的狀態,令宴頹流極為不快,指骨按得嘎嘣作響,看起來很想立刻衝向汙染源大殺一場。
“現在的問題就是,如果巢穴真的形成了,那汙染源就可以完美隱身在巢穴裡。”
祈行夜攤手:“就像抓到了犯人,結果心臟不在該在的位置一樣。”
有什麼用?
他們此行的任務很重,不僅要帶回專案組的人,還要找到試驗場核心並關閉試驗場,防止村莊的能量向外擴散,侵佔更大範圍的空間。
既然為了大魚,那就只能忍痛犧牲小魚了。
“等天亮之後,進山一趟吧。”
祈行夜說著,已經在火堆旁為自己鋪好了睡袋,彷彿小學生郊遊般悠閒自在:“誰在暴雨天大半夜進山啊?神仙都遭不住。”
餘荼無語:“雖然在戰場太緊繃會壞事,但你這未免也太鬆弛了?”
“有什麼問題。”
祈行夜滿不在乎擺了擺手:“不是有商商在嗎?他替我守夜,我還用擔心什麼?”
說得那叫理直氣壯。
驚得明荔枝都忍不住轉頭看過來:“老闆,你以前不是這樣的。”
以前只能靠自己的小流浪祈行夜,可是戒備心十足,除了明荔枝在耗費了兩年時間才參與進他的生活之外,其他人都被他推拒到千里之外。
尤其事關生死的大事,更是親力親為,從不假手於人。
這樣警惕的人,竟然也會說出信任商南明的話?
明荔枝的下巴差點砸在地上。
祈行夜摸了摸鼻子:“咳,人都會成長的嘛。商商不是我搭檔?有什麼可擔心的。”
明荔枝幽幽怨念,有種被新來的大貓搶走了寵愛的失落感:“……老闆,你以前都說只愛我一個的。”
他控訴:“你變了。”
祈行夜毫不猶豫點頭,明荔枝的這點小傷害,絲毫打不穿已經鍛煉出的厚臉皮。
“對,變得更愛商商了。”
他面不改色:“所以小荔枝,要一起睡嗎?”
他拍了拍自己睡袋旁邊的位置:“剛好這裡也能烤到火。走了這麼久,你不困嗎?”
明荔枝還真的困,畢竟一群人裡體力墊底。比起這群外勤調查官,他只是個普通人。
見祈行夜都這麼說了,他立刻歡呼一聲,高高興興拖出睡袋,也在祈行夜身旁,圍著火堆鋪好躺下。
還不忘美滋滋的拜託商南明替他守夜。
結果話剛出口,就只得到了商南明平靜沒有感情的一眼。
明荔枝立刻滑跪:“對不起是我飄了。”
他怎麼會因為商長官會替老闆守夜,就敢以為也會幫自己看著?他家還有兩個名字在商長官黑名單上的事,可一直沒完呢。
餘荼挑眉,頷首道:“睡吧小荔枝,我幫你守著。”
她笑意盎然的瞥過商南明,道:“你家長官只要祈行夜不要你,沒關係,我們3隊可以要。”
多養一顆荔枝的事,又不是養不起。
祈行夜抓緊時間睡過去補足睡眠。
而餘荼帶著宴頹流,以及另一邊的商南明,幾人各佔據一角,在噼裡啪啦的燒柴聲和暴雨聲中,聽著睡著幾人的均勻呼吸聲,繼續閱讀手裡厚厚案件資料。
商南明就坐在祈行夜身邊,一心二用,一邊看手裡的資料,還一邊關注著祈行夜的睡顏。
祈行夜睡覺不老實,一睡過去,就開始滿地打滾,哪怕是睡袋也制止不了他翻滾的架勢,彷彿小美人魚上岸般笨拙的來回翻滾,好幾次還差點靠近火堆。
幸好商南明對他的睡姿早就一清二楚,眼疾手快的一撈,才避免了他掉進火裡。
結果商南明都被驚得放下了資料專注於他,一低頭,卻發現人依舊睡得安穩,八風不動,一點都沒有自己做了什麼壞事的意識。
商南明哭笑不得。
他只好放下終端,專心守著祈行夜,輕輕拍著他的睡袋,像是在溫柔哄睡。
眼見於此,宴頹流的白眼都快要翻到天上去了。
嘖,怎麼就沒燒死這兩個呢。
商南明冷呵:看你的資料。
狂風嗚咽,雨滴大如黃豆,噼裡啪啦砸在窗戶上,樹影搖晃間枝葉不斷抽打玻璃,彷彿是人慘死前的掙扎呼救,聞之膽寒。
陰影投射在窗戶上,彷彿窗外有張牙舞爪靠近的人影。
餘荼耳朵動了動,皺眉抬頭看去。
在環境底噪中,有一道聲音令她很是在意。
沙,沙……
不像風雨聲,而像是人走近的腳步聲。
就在餘荼的注視下,那影子也在窗戶上越發明顯的勾勒出人形輪廓。
狂亂樹影中,那影子高高舉起手,重重砸下——
“嘩啦!”
窗戶碎裂聲響起的同時,是餘荼已經如離弦之箭般迅速疾射向大門的身影。
眨眼之間就已經消失在原地。
而屋外瓢潑大雨中,餘荼手中槍口毫不猶豫抬起,不等看清,已經衝著聲音來源連開數槍。
“砰!砰砰!”
屋內眾人立刻被風雨聲驚醒。
王原被嚇得臉色煞白,失聲尖叫嘶吼。
而被砸碎的玻璃洞口,狂風呼呼吹刮進來。
不知是否是光亮對比帶來的錯覺,窗外……黑漆漆沒有一絲光亮。
彷彿已經被巨獸吞沒,只剩粘稠黑液。
驚聲尖叫之下,祈行夜半秒之內迅速起身衝向門外。
可門外只有滂沱大雨,和呼呼吹風的殘破玻璃窗,卻空蕩蕩不見人影。
不論是餘荼,還是本來應該在窗外的襲擊者,都失去蹤跡。
只有滿地碎裂的玻璃,以及骨碌碌滾落在地的頭顱,證明著這一切都並非幻覺,而是真實發生。
祈行夜和宴頹流立刻將院子裡裡外外檢查了數遍,卻也沒有發現餘荼的身影。
整個人都彷彿是憑空蒸發了一樣。
就像王原所說的失蹤法醫,眨眼之間就已經失蹤。
祈行夜眉眼沉了沉,宴頹流更是壓抑著暴怒,整個人都彷彿化為冰冷刀鋒。
他本還想繼續尋找,但屋內卻忽然響起更加撕心裂肺的慘叫聲。
“啊啊啊啊啊!!”
擔憂是調虎離山,祈行夜立刻轉身衝回屋內。
卻見白翎羽手中捧著一顆血淋淋的頭顱。
而王原瞪圓了眼睛鼻孔大張,指著白翎羽手裡的頭顱失神大吼,驚嚇到癲狂。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