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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訊號斷開時, 因為祈行夜提前的告知,雲翳清並沒有驚慌。

他輕車熟路的轉而去找了楓映堂。

在偵探社這段時間,他也和調查官們一樣, 習慣了在商南明和祈行夜衝在第一線時,依靠楓映堂這個主心骨。

那位欺騙利用了蔡琰為的合作伙伴的資料, 也被轉交給了楓映堂。

他本來公事公辦的接收, 卻在無意間掃過資料上的照片時愣了下。

這張金髮碧眼,堅毅的臉……他好像, 模模糊糊有些印象。

楓映堂怔在原地, 冥思苦想。

直到調查官來找他時拿檔案時, 他還沉浸在自己的思維中努力回憶。

“楓副官怎麼這個表情,莫不是在想晏洺席?”

而晏洺席的未來科技集團,也開始了頻繁與調查局的接觸,雙方一同敲定了不少合作專案,大有要將未來科技集團當做自己人的架勢。

但在如今的工作量下,嬴大洲頭髮都白了不少,總不能榨乾一位外交長官。

再加上那時事出倉惶,慌亂中很多記憶其實都已經混亂,楓映堂對於當晚所有的記憶,都被晏洺席最後渾身是血俯身衝他微笑的畫面所取代,唯一記得清楚的,只有晏洺席倒進他懷裡時的呢喃和冰冷。

他抿了抿唇,瞬間沉下了眉眼:“我沒事。”

在如今全世界的汙染機構都爭先恐後朝國內湧來,尋求與調查局合作的形勢下,作為官方角度的調查局,有很多不適合自己出面的事。這種時候,就需要一個緩衝地帶,作為代表者,與其他機構相接觸。

但林不之並不是幼兒園孩童,說和誰交朋友,就放心的和對方天下頂頂好。

他看向楓映堂的眼神隱含擔憂:“副官,你真的沒事嗎?要不要我讓醫療官來看看?”

對私人偵探來說,最常見的兩種工作:找貓,找外遇。

楓映堂睜大了眼睛,垂首不可置信的看向資料。

雲翳清有些懵:“他不是調查局的合作伙伴嗎?為什麼要監視他。再說,調查局不是已經在監視他了嗎,怎麼還要我去重返工?”

雲翳清從宴頹流那得知,甚至還有一位3隊成員在暗中跟隨。

楓映堂:“…………”

晏洺席經過考驗後,有了秦偉偉和楓映堂的雙重背書,已經逐漸開始接觸調查局,甚至商南明已經在考慮晏洺席會見林不之的申請。

更深刻的情感,將真實的感受與記憶置換。

楓映堂笑著擺手讓他趕緊走。

【你平安……就好。】

可下一刻, 那句調侃卻像引線,突然間如雷電劈開意識,福至心靈般讓楓映堂回想起, 那張臉……

即便如今回想,楓映堂第一個感受到的,依舊是有關晏洺席的一切。

對於晏洺席和未來科技集團的一應走向,他始終沒有放鬆警惕,都有情報部專員在全程暗中監視。

楓映堂只來得及從擠壓變形的廢鐵裡救走晏洺席, 那時他匆忙確認了司機的死亡,就帶著晏洺席離開,汽車隨後爆炸燒成一片火海。

在汽車爆炸中, 翻滾的汽車卡死了晏洺席和楓映堂,駕駛位上的僱傭兵更是失去生命體徵。

楓映堂恍然回神,立刻抓住調查官的手腕:“商長官呢?他們現在在哪,聯絡商長官!”

跟在晏洺席身邊護送他們出逃的僱傭兵們,都做戰術裝扮,黑布蓋住了他們大半張臉,唯一露出的只有眼睛。

就在與晏洺席一起逃殺瀕死的夜晚,當時負責護送他們的僱傭兵之一, 似乎, 與資料上的照片有一雙相似的眼睛。

長官失去聯絡絕非小事,但在一定要深入敵方腹地的情況下,也是無可奈何,因此一定會提前讓後方做好準備。楓映堂同樣也接到了要代替商長官行使後方指揮權的通知——那為什麼還會問出這種問題?

楓映堂怔愣了一下,隨即也反應了過來。

他向擔心自己的調查官揮了揮手,輕描淡寫:“忙忘了。你走吧,該幹什麼幹什麼去。”

楓映堂看著資料照片出神,眼神幾乎要將照片盯出一個洞來。

可他無法確認。

轉過頭,楓映堂就立刻重新打給雲翳清,在對方的奇怪中,語速極快的說出了自己的請求。

那調查官隨口調侃道:“怎麼,晏洺席就這麼好嗎?竟然把我們副官的魂都勾走了。”

他想不通,調查局已經把工作做得這麼完美了,就算他親自來也挑不出任何毛病,這麼楓映堂還要讓他再去監視?

“該不會是你們小情侶吵架了吧?”

哪怕只是回憶, 楓映堂依舊能隱約重新感受到滾滾熱浪, 令人窒息。

而恰好在此時出現的未來科技集團,就成了調查局的完美人選。

雲翳清疑惑:“跟蹤外遇要離婚?這種事也不在我的工作範圍啊。找錯人了吧,這是祈老闆的工作。”

他在華府見到過。

但是……那個僱傭兵,早在華府一夜就已經死了啊。

調查官擔憂,伸手到他眼前晃了晃:“副官,楓副官?你沒事吧?”

以往這些工作都是由嬴大洲考慮。

“嗯?監視晏洺席?”

他不知道自己的感受是否是正確的,但是商長官,商長官一定知道!

調查官吃驚:“副官,商長官在半個小時之前,已經斷開聯絡了啊。現在沒有人能聯絡得上長官,那裡都已經被高濃度汙染能量遮蔽了。”

即便是在偵探社養傷,但云翳清也始終沒有放下自己的僱傭兵職業素養,這段時間在祈行夜有意無意的告知透露下,足以讓他明白眼前的局勢。

他抽了抽唇角,捂住發熱的耳朵惱羞成怒:“什麼情侶?誰說我和晏洺席在一起了!”

雲翳清:“??楓副官你在逗我嗎,就連偵探社門口的橘貓都知道這事了好吧。”

楓映堂現在就很想挖開一條地縫,把自己埋進去。

再插塊牌子:《已死,勿擾》

“你到底做不做吧。”

楓映堂惱道:“我可以去找左秋鳴!”

雲翳清:“……好狠!”

找左秋鳴,一定會被過度愛護弟弟的左春鳴發現,然後再找到他質問為什麼要把他的工作推給左秋鳴——那到最後不還是他的活兒?

中間還要多被左春鳴罵一次。

雲翳清抽了抽嘴角,這次是真的相信這位調查局副官沒開玩笑了。

看,都威逼到這種程度了,他還有藉口說不嗎?

“但是,就算讓我去監視晏洺席,得到的情報,不也和你們情報部給出的差不多嗎?”

他遲疑道:“那有什麼意義嗎?”

楓映堂抿了抿唇,沉聲道:“不要讓他發現。”

“——不要讓晏洺席知道,你在監視。我想要的,就是非官方視角中的,真實的晏洺席。”

他相信,能留在祈行夜身邊這麼長時間,雲翳清一定有常人所不能及的優點。

雲翳清聞言挑了挑眉,從楓映堂的話語中隱隱意識到了什麼。

“好啊,你是boss你說了算。”

結束通話電話後,楓映堂長久靜坐在寬大的辦公桌後,對著壘成高高一摞的檔案出神。即便等待處理的工作越積越多,卻始終沒能提起精神去管。

鋼筆在他手中轉了一圈又一圈,檔案上被劃得全是雜亂無章的線條,亂糟糟理不出頭緒,卻更像是在反覆書寫和重疊的【晏洺席】三個字。

最終,楓映堂還是下定了決心,撥了那個熟稔於心的號碼。

等待的忙音中,楓映堂從未覺得自己有如此心慌的時候,心臟狂跳的聲音蓋過了電話忙音,熱血湧進心臟,他眼前一陣陣發黑,難以呼吸般抓緊了胸口襯衫。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盼望著這通電話被接通還是結束通話,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要問晏洺席什麼,期待著聽到怎樣的答案。

思緒亂糟糟的,理不清頭緒。

但漫長得彷彿一個世紀之久的等待中,電話還是被接通。

“糖糖。”

晏洺席帶著笑意的聲音從對面傳來,彷彿是融化的蜜糖與月光,惑人心神。

楓映堂在聽到晏洺席聲音的剎那,險些控制不住的結束通話電話。

“糖糖?怎麼了?”

晏洺席笑著看了眼手錶:“要一起吃晚飯嗎?想吃什麼,我去定位置。”

楓映堂聲音艱澀:“你在哪?”

“一場沒什麼意義的無聊會議,總不過是一群廢物,在我面前浪費時間和金錢。”

晏洺席不甚在意:“未來科技太大了,總有這種濫竽充數的東西,我只是受傷,不是死了,他們就連一份合同都敲不定。”

“在這裡好無聊,糖糖。”

他笑起來時故意放軟的聲音像是在撒嬌:“來救救我吧,糖糖。”

楓映堂忍不住笑了起來。

又在意識後趕緊正色,強行讓自己硬起心腸。

“我這幾天比較忙,你知道的,前一陣積攢了太多工作。現在你那邊好起來了,我也沒有理由繼續請假,要回來處理工作了。”

楓映堂還是沒忍住問了一句:“今天怎麼樣,傷口還疼嗎?有沒有按時吃藥?”

“呀,忘了。”

晏洺席單手托腮,歪頭時笑得柔和旖旎:“幸好有糖糖提醒我。”

楓映堂皺眉擔憂:“怎麼連這種事都能忘,你的生活助理呢?”

晏洺席日常行程繁忙,於是在他身邊有一整支近百人的秘書團,專門負責他各項工作,生活也有專門的秘書和助理來打理。

他很信任楓映堂,養傷期間,那些秘書和高管們往來於病房,從沒有避著楓映堂,於是他也見過了晏洺席身邊的那些人。

這也曾是楓映堂對晏洺席信任的原因之一。

將在乎的人毫無芥蒂的介紹給自己身邊人,讓對方進入自己的社會關係,將自己的人脈無形中送給對方,任由對方使用自己的一切,不論是金錢,權勢,還是下屬……

即便是普通情侶間,將愛人介紹給自己的朋友們,也象徵著對愛人的重視和決心。

更遑論晏洺席這樣的人物。

如果楓映堂是騙子或有心之人,單是憑藉著那些高官們和秘書團,就能獲利頗豐,哪怕從零做起一個龐大財團都並非難事。

他曾經很感動於晏洺席對自己的信任。

可現在,他卻忽然不確定了。

是,真的信任他,還是隻是煙霧彈,轉移了他的注意力不讓他起疑心?

晏洺席好像沒有察覺到楓映堂的態度轉變,言語間依舊是無形的親暱。

“糖糖不在身邊,就算其他人提醒,我也總還是記不住。”

他笑起來時,溫和得彷彿晚霞從天際流淌向人間,汩汩匯入心間:“你不在身邊時,我不知道要怎樣生活。”

楓映堂抬手,遮住眼眸。

他像是在笑,也像是在哭。

“洺席。”

楓映堂滾了滾喉結,艱澀聲音遙遠得像是從天邊傳來,他聽不清自己在說什麼:“之前在華府……為了保護我們,死了很多人。”

晏洺席怔了下。

就聽楓映堂繼續道:“能把那些人的名字告訴我嗎?還要他們到底是怎樣的人,喜歡吃什麼,有什麼愛好,家人朋友。”

楓映堂木然的聽到自己在說:“我想要了解他們,記住為我而死的人們。我不希望他們為了保護我們而死,我卻連他們是誰都不知道。最起碼,要讓他們活在我的記憶裡。”

他覺得自己很討厭。

明明就是想要從晏洺席那裡拿到僱傭兵名單,查詢“唐納德”是否在其中,核對自己的記憶,卻還是要將它修飾得如此冠冕堂皇,屬於副官的工作本能的運作。

楓映堂不喜歡這樣的自己。

卻又不得不做。

“糖糖……”

晏洺席輕嘆了一聲,安慰道:“在接到任務之前,他們就已經瞭解任務的危險性了,他們知道自己會死,但他們還是選擇了前來。那是經過深思熟慮後的選擇,糖糖,你不必為此而自責。”

“所有陣亡的僱傭兵和秘書,他們的家人愛人都已經被妥善安置好,得到了千萬撫卹金。”

晏洺席輕聲道:“不必擔心,我會照顧好他們。”

楓映堂還想再說什麼,勸晏洺席把名單交給自己。

但在他開口之前,就聽晏洺席又道:“名單我會讓秘書整理好,馬上發給你。”

“糖糖,我不想讓你為這些事而傷心。抱歉,是我沒有處理好。”

晏洺席的愧疚不似作偽。

楓映堂也不由得一怔,忽然開始懷疑,是否是自己多想了。

畢竟人在慌亂中的記憶,會被潛意識修正和抹除,做不得真。或許……或許他記錯了,畢竟國人看a國人都覺得長得差不多。

“好。”

楓映堂點點頭,擔心自己方才的語調太生硬,又哄道:“等我忙完這一段,就去醫院看你,到時候我們一起吃晚飯。”

“可以申請嚐嚐糖糖的手藝嗎?”

晏洺席笑道:“聽說祈偵探的手藝很可怕,不知道糖糖的怎麼樣?”

楓映堂,楓映堂摸了下鼻子,不好意思道:“咳,我不太會做飯,就會些簡單的煮麵條泡麵。”

“只是能填飽肚子,維持生命的程度。”

當然,如果對比物是祈行夜的話,那還是好吃太多了。

遠在天邊的祈行夜:“阿嚏!”

他揉了揉鼻子,奇怪道:“誰在罵我?偉偉嗎?反正不會是糖糖,首先排除他。”

而楓映堂不知是被晏洺席勾起記憶,還是想要彌補剛剛話題的冷硬,也笑著和他說起了自己從前學做飯的經歷。

“我媽媽去的早,從小我和我爸相依為命,我爸手藝很好,就不小心把我養廢了,到現在也沒能學會一手好廚藝。”

楓映堂無奈道:“如果你不介意吃泡麵,那下次見面,我做給你吃。”

他強調:“真的只是能填飽肚子的程度。”

晏洺席低低笑出聲,被認真的楓映堂可愛到。

“好啊。”

“糖糖想吃什麼?我可以學著做,應該趕得及在下次見面前學會。”

他頷首輕笑道:“我自認為還算聰明,學習能力還是可以的。要不要來檢驗下?”

楓映堂驚奇:“你?做飯?”

怎麼想象,都不覺得糖糖未來科技集團的掌權人,是會花時間下廚的人。

“以前不會。”

晏洺席也大方的不掩飾:“但是,如果糖糖期待的話,我很願意學著試試。”

“你會開心嗎?糖糖。”

楓映堂怔了下,半晌,才重新笑起來:“那就要看你做的好不好吃了。”

“好,那就等下次見面。”

晏洺席聲線溫柔繾綣,好像裹挾著全部的愛意:“如果你開心……那就再好不過了。”

不論是楓映堂還是晏洺席,兩人都在各自的事業上忙碌,數不清的檔案和提案在等待他們的批准,各自的下屬都在焦急等待。

卻又偏偏,兩人都默契般在最忙的時候,放下了手中的工作,將大量的時間傾注到對方身上。

直到有調查官砰砰敲門,急得哭爹喊娘說這是緊急事務,楓映堂這才不得不結束與晏洺席的電話。

“下次見的時候,希望你的傷已經痊癒。看到你平安,我就會很高興。”

“好,下次見的時候……一定會的。”

晏洺席的聲音很輕,散落風中:“我很想把我的一切都給你,糖糖。我不想,讓一切變成交易,像我父母那樣。”

但電話已經結束通話。

聽到晏洺席低語的,只有嘟嘟忙音。

晏洺席緩緩垂下手,注視著手中逐漸暗下去的螢幕,長久沒有言語。

寬闊室內一時間安靜下來。

靜得彷彿墳墓般死寂。

秘書深深躬身,大氣不敢出,更不敢出言提示,與那位約好的會面已經快要到時間了。

以那位對時間的看重,可不是會等人的脾氣。如果遲到,很可能……

“把陣亡僱傭兵名單,給調查局送去。”

晏洺席垂眸時眸光破碎如天光:“他在懷疑我。”

秘書不敢接話,只能繼續壓低身軀:“是。”

挑高的穹頂大廳內裝潢復古華美,寬闊到彷彿沒有盡頭的地面如一面鏡子,而晏洺席坐在穹頂之下的唯一一把椅子上,垂眸沉思時,與穹頂壁畫上彷彿從天堂降落的神遙相呼應,兩者的身影彷彿重疊,又散開。

晏洺席顫了顫眼睫,抬眸時已經恢復了尋常的平靜神情。

他站起身,抬手扣上西裝釦子,一身昂貴正式的西裝將他身形修飾得極好,本就肩寬腰窄腿長的身姿如巖巖青松,氣場不凡。

“走吧,那位該等急了。”

“我們的……新合作者。”

晏洺席率先邁開長腿。

……

“阿嚏!阿嚏!”

祈行夜猛地一個前傾,“咚!”的一聲,結結實實磕在前面的操作檯上。

等他再抬頭,額頭都紅了。

商南明又心疼又好笑:“這是怎麼了?”

祈行夜委屈死了:“一定是有人在說我壞話!可惡,一定是偉偉!”

白翎羽嫌棄的看向祈行夜:“是你身體太虛吧,細狗,這麼差勁。”

怎麼打噴嚏還沒完了呢,你當這是在敲鼓?

祈行夜:“…………”

他陰惻惻轉頭,看向剛從怪物導致的眩暈中回神的白翎羽。

“不知道誰才是細狗,被汙染物看一眼就暈到現在。”

祈行夜笑眯眯問:“要不要棒棒糖啊?小朋友。”

笑得很好看。

但可謂陰陽怪氣極了。

確實還虛著的白翎羽:“…………”

她抽了抽嘴角:“就這麼記仇嗎?”

祈行夜笑著重重點頭:“不然呢?不記仇那我還活什麼。”

【祈行夜】是由什麼組成的呢?

記仇,勝負欲。以及——商南明。

白翎羽翻了個白眼,忽然很後悔自己為什麼要上祈行夜的車。

後面不是還有宴隊的車嗎?可惡,都怪小荔枝的美荔枝計讓她迷了眼。

“祈行夜。”

宴頹流的聲音從無線電裡傳來:“海水,很奇怪。”

祈行夜立刻顧不上和白翎羽鬥嘴,趕緊轉頭看向車窗外。

海浪翻滾,紅色鋪天蓋地,甚至一直蔓延到天際。

血流漂櫓,千里橫屍。

前一刻被祈行夜殺死的那些怪物,碎屍殘骸紛紛從海面下浮出,飄蕩在血水中輕輕晃動,灰敗的碩大眼珠更像是死不瞑目的憎恨,汙染能量從屍骸中溢散,周圍汙染係數急劇升高。

沒有被汙染過、小隊內為數不多還保持著純粹人類身份的明荔枝,已經頭暈目眩,喘不上氣來。

“老,板。”

明荔枝咬緊牙關,每擠出一個音節都無比艱難。

祈行夜匆匆一眼劃過,立刻心下一驚:“防護服!防護服給小荔枝套上!”

“哦哦哦!”

聶文和白翎羽頓時顧不上車外的異狀,手忙腳亂從裝置箱裡掏出備用的防護服,也不管誰是誰了,一股腦全給明荔枝套在了身上。

聶文還腦子一抽,拎著防護服就打算給祈行夜套。

祈行夜都氣笑了:“我又不是人,你給我幹什麼?”

聶文老臉一紅,趕緊又繼續套娃大業。

很快,明荔枝就被防護服套得一層又一層,人都明顯胖了一圈。

活像是被媽媽追著穿秋褲套毛衣的倒黴孩子。

“喝不下了,真的喝不下了。”

明荔枝眼圈紅紅,握著白翎羽的手腕試圖推拒,人都快哭了。

白翎羽一看明荔枝要出事,立刻把所有能起作用的都用上了,包括阻斷劑,更是一瓶接一瓶給明荔枝灌。

造價昂貴的阻斷劑從明荔枝唇角流下,沾溼了他的唇.瓣紅潤軟.糯。

短時間內喝了太多“水”的明荔枝,就連漂亮的眼眸都蒙著一層水光,水波漣漣著動人,像被誰欺負了一樣。

商南明瞥了一眼,都忍不住皺眉:“白翎羽。”

白翎羽:“???我什麼都沒幹啊!我沒趁機欺負小荔枝,真的!”

祈行夜抽了抽嘴角,趕緊搶救快被撐死了的小荔枝:“夠了夠了,人已經救回來了,再這麼灌下去,不等小荔枝被汙染,人先撐死了。”

他無語道:“你是有多怕小荔枝被汙染。”

白翎羽趕緊低頭一看——

啊……小荔枝,看起來很好欺負的樣子。

她摸了摸鼻子,不好意思的咳了一聲:“對不住,一時著急沒注意這些小細節。”

明荔枝:你那是不拘小節嗎?你是沒注意我的命吧嗝qaq

他大概是第一個喝阻斷劑喝到飽的人。

但白翎羽的方法雖然簡單粗暴,卻也真實有效。

明荔枝很明顯的感受到了自己重新得以呼吸的順暢,剛才的難受感一掃而空。

他轉頭向車窗外望去,看清的瞬間,也不由得吃了一驚。

“這是……怎麼了?”

血海滔天。

海浪猛烈拍擊著公路,揚起數米高的浪頭打過來,瞬間就將前面的一段公路吞沒,路面消失不見,只剩茫茫海洋。

如同海嘯。

海洋在怒吼,在咆哮,向敢進入不可觸碰領域的人類,發起憤怒的復仇,發誓要讓他們付出代價。

飛濺的血珠砸在越野車上,噼裡啪啦的撞擊聲猛烈得彷彿下一秒就會被砸穿車頂,末日降臨。

明荔枝心驚肉跳。

“老,老闆,我們怎麼辦?”

他的聲音都控制不住在顫唞:“這樣下去,我們真的要被拽進海里了。”

祈行夜眸光沉沉平靜,沒有被海嘯干擾。

他所注意到的,是另一點。

與他意識相連的小煤球,在殺死那些汙染物的同時,就已經吞噬了所有汙染能量,雖然海水被鮮血染紅,但實際上,那些汙染物早已經破碎。

連屍體都不應該留下。

被徹底改造的汙染物,本質上只是借了海洋生物的外皮,實際上卻是一團汙染能量的聚合體。而小煤球,剛剛好是更龐大濃郁的汙染聚合體。

這樣的戰況中,汙染物沒有任何勝算,本應該連一角碎片都無法留下。

可現在……

祈行夜看著那些隨海浪咆哮推來的殘屍,心中忽然冒出一個瘋狂大膽的猜測。

“科研所之所以一直都沒有被人發現,不是因為它是在海上,而是因為它被建在了兩個世界的縫隙中間。”

祈行夜倏地睜大了眼眸,聲音沉重:“科研所……就是界壁。”

“啊?!”

眾人驚呼。

商南明也皺眉望來。

祈行夜卻指向車窗外:“蔡琰為被騙了,唐納德告訴他,科研所一個月只能進入一次,與潮汐規律一致。但實際上,科研所之所以有進入限制,是因為界壁的能量一如月亮圓缺,有波峰波谷。”

“界壁的能量下降到最低點,界壁無法維繫執行,就是兩個世界的間隔最薄弱的時候,也就是那個時間點,兩個世界以科研所為媒介,是連通的。”

就像兩邊的吊橋,在那一時間點同時放下,形成了彼此往來的通途。

所以被小煤球吃掉的汙染物,才會重新出現。海洋,也才因此而出現異常。

——因為被吞噬的汙染能量,隨著兩個世界的相連,重新從第二世界匯入大海,滋養了汙染物再次出現。

“科研所,不僅僅是研究汙染物的地方,更是兩個世界之間的瞭望塔。”

祈行夜在向眾人說出自己猜測的同時,心絃都在緊跟著顫唞:“不論幕後之人是誰……他的目的,絕對不僅僅侷限在用汙染獲利。”

“他不僅利用了蔡琰為,還想要利用汙染和第二世界。”

不僅僅是管理署或者樂園,抑或是第二世界內殘留的某項科技。

而是整個第二世界。

為此,他甚至不惜拆了界壁。

祈行夜心中同樣掀起萬丈波瀾,一時間震撼難以言喻。

瘋子,瘋子!

即便很多人都認為祈行夜是瘋子,但此刻,祈行夜卻深深意識到,那個始終隱藏在黑暗中不曾現身的對手,才是徹頭徹尾的危險瘋子。

比較第二世界和現實兩方的動機和實力,界壁存在,最大的獲利者,是現實世界,它能夠確保汙染能量不從第二世界滲透進現實,讓現實不被第二世界掠奪。

是限制,但更是保護。

可那位先生,卻為了利用第二世界,不惜拆了界壁,讓這整片海洋都成為了與第二世界相連通的媒介……

就在此刻,祈行夜忽然明白了蔡琰為所說的跑【海上燈塔】。

那不是真的存在於何處的燈塔。

而是照亮汙染的道路,讓它得以進入現實的指引。

是唐納德欺騙利用蔡琰為,卻粉飾的太平。

祈行夜想到了什麼,忽然間急切低頭,看向車窗外的海上公路。

然後,他瞳孔緊縮。

哪裡還有路?

有的,只是鏽跡斑斑的鐵骨,以及緊緊纏繞在鐵架上數不清的汙染物。

它們彼此交纏,收緊,蠕動著甩起尾巴和觸手,吞吃彼此也攻擊公路上的所有人。

不知從何時開始,車輪下那條沉在海水下的公路,已經徹底變成了汙染物的身軀。

如同鵲橋——只是架起橋樑的,不是為愛戀而趕來的鵲鳥,而是極度危險的汙染物。

血花濺起,汙染物的觸手被無情絞進車輪碾碎。商南明高超的駕駛技巧讓越野車依舊平穩行駛在“公路”上,沒有被汙染物掀翻。

“這條路,一半在現實,一半在第二世界的範圍裡。”

祈行夜愕然出聲:“我們現在,恐怕已經離開現實,進入了第二世界。”

話音落下,好像在回應祈行夜,遠處天際驟然黑暗。

黑雲滾滾壓低向下,電閃雷鳴好像整個世界都在震顫,而海水劇烈波盪。

巨浪咆哮著從遠處而來,足足有十幾米高的巨浪鋪天蓋地,不見天際,佔據了所有人的視野。

明荔枝屏息顫唞,瞪大了眼睛驚恐:“老闆!”

“跳車!”

祈行夜果斷命令:“穿好救生衣,抓好你們身邊的人,立刻跳車!”

這種時候主動脫離車輛,還有幾分存活的可能。一昧躲在車裡,只會隨著車子一起沉入海底。

說完之後,祈行夜就立刻抓緊了商南明的手,迅速推開車門率先衝了出去。

他目光堅定,直衝著浪潮而去。

明荔枝怕得要死,但還是深呼吸一口氣,拽住了聶文伸過來的手,和白翎羽手牽手,一起跳進海水中。

就在最後一個明荔枝跳進水裡的一秒後,巨浪也緊隨而至,咆哮著拍擊公路,眨眼間就將越野車連同公路一起吞沒,翻滾浪花裡,一切都被抹除,消失不見。

明荔枝從未感受過如此的無力,水流推著他,像數頭大象的體重一起壓在他身上,他只能隨波逐流,被旋渦翻卷著拽向海底深處。

他慌張在想,自己是不是要死了?

但另一隻溫暖有力的大手卻拽住了他的臂膀,將他慢慢拉回自己懷裡。

明荔枝努力看去,就見聶文咧開嘴衝他燦爛一笑,露出一口白牙。

明荔枝:“…………”

雖然很感謝,但在海里飄來一副牙……還是有點驚悚啊哥。

死過一次的聶文在這種時刻,發揮出了遠超設想的作用。

他一手抱著小荔枝,一手拽著白翎羽,高大結實的身軀像堅硬的貝殼,將兩人牢牢護在身邊,定海神針般,沒有讓兩人被水流捲進深海。

白翎羽很想罵人。

但一張嘴:“咕嚕嚕嚕……”草!喝飽了。

聶文默默咧開一口大白牙。

嘿嘿,他突然喜歡大海了——唯一一個小姑奶奶沒辦法罵他的地方。

而率先衝進海浪中的祈行夜,也在拽著商南明,努力向上游去。

海水黑暗,難以視物,但身邊的溫度卻源源不斷的堅定傳來。

祈行夜如潛龍入海,在汙染的海洋中敏銳矯健,任何汙染物都在試圖靠近他的瞬間爆裂,無聲無息的死亡。

在他身邊,甚至形成了一片真空地帶,原本氣勢洶洶殺來的汙染物,都驚慌失措的想要竄逃。

卻在祈行夜心念一動間,同樣爆裂死亡在黑暗中。

不留一絲痕跡的。

它們融化在深海中重新變成汙染能量,又被小煤球張大到超過身形的深淵巨口一口吞噬,成為了它的一部分。

小煤球球像是快樂玩水的狗狗,興奮得到處亂跑,像落進了自助餐,到處追著汙染物狂追。

汙染物哭死的心都有了。

商南明卻在皺眉忍耐,他努力不讓自己變成祈行夜的累贅,跟上他的速度向上遊動。

但終究力不從心。

他握住祈行夜的手慢慢鬆開,身軀無比沉重,彷彿在下一刻就會被暗流裹挾衝進海底,沉眠深海。

商南明剛一鬆手,祈行夜立刻察覺到不對轉身。

他愕然看見商南明在下落,不等反應,身體已經先一步遊動向下,重新握緊了商南明的手臂。

像小美人魚抱住落水的王子。

祈行夜笑著捧住商南明的臉頰,貼緊唇瓣,渡去氧氣。

他帶著商南明,從黑暗中,遊向無限天光。

——沒關係,你必不會讓我變作泡沫。

——

差點被嗆死的白翎羽低頭一看:…………

憑什麼商南明有,她沒有氧氣罐罐!(罵罵咧咧)(燒死算了好氣)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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