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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宴頹流就等在海邊。
雖然已經七月, 但海風依舊寒冷。
宴頹流利落長褲戰靴,肩披一件機車外套,斜倚在越野車旁叼著煙, 任由海風拂起長髮繚亂視野。
她眯了眯眼眸,看著越野車穩穩在她面前停下。
白翎羽第一個從車上跳下來, 手裡還拎著千里迢迢帶來的土特產。
被捆得結實的蔡琰為連反抗的機會都沒有, 就被重重扔在地面上,用力之大, 滑出長長一道拖痕。
蔡琰為只覺臉皮一陣火辣辣的疼, 應該已經被粗糙沙礫蹭破了臉。
但他被捆著手腳, 連翻身坐起來都難,更遑論顧及自己的臉。
宴頹流掀了掀眼睫,漫不經心抬腳, 戰靴重重踩住蔡琰為胸膛,制止了他繼續滑出去的趨勢。
商南明仰了仰下頷,平靜問道:“蔡琰為,你是沒長腦子嗎。”
不僅是周圍眾人聽傻了,蔡琰為更是愣在原地無法回神。
商南明平靜道:“如果你能把所有情報榨乾。”
他抬了抬手,示意:“那請隨意。”
她拎起蔡琰為像拎一頭死豬,輕鬆轉身向越野車走去,一百多斤的成年人體重對她毫無影響。
宴頹流紅唇間叼著煙火明滅的香菸,似笑非笑抬眸看向商南明。
商南明平緩的聲調從旁邊傳來,他遙遙將一份檔案當著蔡琰為的面開啟。
“從一小時前,你就已經不再是了。”
他隱隱想起了曾經聽過的傳聞, 脫口而出:“3隊?”
這也意味著——林不之默許所有3隊將要對蔡琰為所做之事。
他不可置信的憤怒咆哮:“你搶了我的長官之位,現在又要奪權到這種地步嗎!商南明,你還是人嗎?”
宴頹流絲毫不懼,只嗤笑一聲, 隨手撣了撣菸灰。
前一刻還氣勢洶洶的小炸藥,現在已經徹底笑瘋了一隻嘎嘎樂的大鵝。
蔡琰為愣在原地,渾身血液一瞬間冰冷刺骨,他都能聽到自己牙齒打顫的聲音。
“從很多年前,我就想說了。”
正是林不之剛剛簽署過的紅頭任免書。
“留口氣,別死了。”
他也只是因為在調查局時間久了,總覺得有一些案件被解決得過於無聲無息,有些人消失卻連死亡記錄都沒有,彷彿是被人故意抹除了痕跡,這才起了疑心。
“我是南方分局局長,你們不能殺我,沒有人有許可權殺我!我要見林不之,我要見林不之!!”
簽字和紅章一應俱全。從林不之簽下名字的那一刻起,蔡琰為就已經被解除了分局長應有的許可權保護。
從越野車上下來的商南明眉眼無波,好像根本沒看見蔡琰為一個大活人在這。
“專門處理叛徒,清掃門戶。”
蔡琰為瞪大了眼睛呼吸急促:“你要幹什麼?你們要幹什麼!”
“你……商南明,你都做了什麼!”
蔡琰為驚愕:“傳說中只有林不之掌握的3隊……竟然是真的存在的?”
一直都有傳聞,林不之在調查局內部還有一支“私軍”,直隸於林不之只聽他調遣,但誰也沒有見過,更沒有證據。難道,機動隊裡始終缺少的3隊……
“你說什麼?!”
等他緩過來點了,抬頭惡狠狠看向宴頹流, 帶著血的臉上沾滿了泥土沙礫, 狼狽極了。
祈行夜:“噗!”
宴頹流低笑出聲:“比起3隊,我更喜歡【清理者】這個名字。”
“好久不見啊,蔡局長。哦。”
臥槽!誰見過商南明罵人啊,還是如此不留情面的。蔡琰為真是難得獲此殊榮的。
宴頹流笑了,隨手碾滅香菸:“好啊。”
“人歸我了?”
白翎羽:“???鵝鵝鵝鵝鵝!”
她彎了彎唇角, 眼神極冷:“現在不能叫你局長了,要叫階下囚才對, 是嗎。”
宴頹流挑了挑眉,沒有否認。
蔡琰為被宴頹流的眼神看得一驚, 心下發冷。
那一腳極重,踩得蔡琰為幾乎吐血, 一時間眼冒金星。
她慢慢俯下`身注視蔡琰為,那一刻,哪怕見識過無數風浪的南方分局局長,也不由得感受到了由衷心悸,心臟幾乎停跳。
萬萬沒想到商南明會說這種話的蔡琰為,愣在原地甚至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印象中……這好像是商南明第一次罵人?
“調查局需要我這樣的人,也需要曾經你那樣的人,一個組織中如果無法集合所有所需的才能,就無法走遠。蔡琰為,這也是我曾經容許你在調查局的原因。但是。”
商南明淡淡道:“你逾越了。”
跨過了那條最不能越過的底線,從有小瑕疵但還可容忍的調查局屬員,變成了叛徒,調查局的敵人。
“桃子鎮的事情,是你故意讓左秋鳴去的。對嗎。”
雖然是疑問句,可商南明語氣篤定,早已經知道答案。
他看向蔡琰為的那雙眼眸冰冷沒有情緒,機器人般只有理智在執行。
“你的目的,就是把桃子鎮甩給祈行夜,利用左秋鳴與祈行夜的關係,將本應該是南方分局的事情推出去,拖延時間。”
“蔡琰為,你在給誰打掩護。”
商南明的問題一出口,四周眾人紛紛望來。
白翎羽更是眼眶赤紅,看向蔡琰為的眼神陰沉得想要吃人。
蔡琰為頭皮發麻,但還是強撐:“我沒有。”
他冷哼:“不是你商南明比我更厲害嗎?那這些危險的案件就應該由你負責吧?你自己倒黴撞上,又與我何干?”
“至於左秋鳴。”
蔡琰為冷淡道:“每個調查官的日常工作都是這樣吧?與危機共存。你生氣,只是因為他和你關係好,你不想看到他死。”
他譏諷道:“看來商南明你也不像傳聞中那樣理智,這不還是會被情感影響?”
“你錯了。”
祈行夜的聲音冷冷斜.插.進來。
蔡琰為剛一轉頭想要向聲源看去,就覺眼前一花,好像一道身影閃過。
隨即就是重重落在自己身上的一腳,將他猛地踹出去。
宴頹流順勢鬆手,站在原地,悠然欣賞著人體拋物線“咻
——!”的飛起,又重重落下。
“嘩啦!”
砸進淺灘的海水中,乍起一片水花四濺。
“咳,咳咳……”
蔡琰為又痛又暈,掙扎著從海水中爬起來,口鼻都灌了水,差點以為自己要淹死在水面下。
他一張嘴,混著血水吐出兩顆牙來。
蔡琰為頓時轉身怒目。
卻見祈行夜站在海邊岸上,居高臨下的看過來,像在看一條敗家之犬,看垃圾一般的冷酷眼神。
“被感情影響的,是我,不是商商。”
祈行夜嗤笑:“看來,蔡局長還不夠了解我,似乎真以為我是好欺負還不會還手的性格了?”
“真是有趣,像蔡局長這樣眼瞎的人,我已經很久都沒有見過了。”
他漫不經心掰著手指,邁開長腿走向蔡琰為:“本來你的審訊,我是想交給宴隊的。不是因為擔心你不開口,而是審訊專家好歹有些分寸,不會不小心弄死你。但是……”
祈行夜歪了歪頭,冷呵道:“你似乎,不太珍惜這樣的機會?”
“那就換我來吧。”
與祈行夜感知相連的小煤球球立刻興奮起來,在他肩膀上來回蹦跳著“唧唧唧!”
宴頹流看了他一眼,挑眉後退,雙臂環抱胸`前等待,將蔡琰為的審訊交給了他。
而就在祈行夜踏進海水的瞬間,黑色驟然擴大。
整片海洋都在頃刻間被黑色沁染,深不可測,奔湧著的不再是海水波紋,而是來自於祈行夜的汙染力量。
下一刻,祈行夜拽著蔡琰為的衣領,在他怒吼喊叫聲中,驟然消失在眾人眼前。
第一次看到祈行夜這樣戰鬥形態的聶文:“哦哦哦!”
白翎羽見怪不怪,百無聊賴等在一旁扣手手:“等著吧,就祈行夜暴走時的那副模樣,還沒幾個能從他那倖存。”
曾經不服氣祈行夜的白翎羽,卻是如今最瞭解他實力的人之一。
自從祈行夜在試驗場覺醒,已經……很少有什麼存在,還能與祈行夜抗衡。
不論是人,還是汙染物。
商南明也很清楚這一點。
在祈行夜消失時,他轉身平靜看向宴頹流,將她離開這段時間的情報告訴她,也詢問起了海邊小鎮的情況。
發現蔡琰為與海邊小鎮有關後,情報部立刻加派人手深查,一查之下,發覺蔡琰為竟然在過去七八年間,都有奇怪行蹤。
不在調查局歸檔的日程記錄上,也沒有任何人知道,蔡琰為也說不出他當時的目的。
而那些奇怪行程的目的地,往往都圍繞著這處海邊小鎮。
不僅如此,同一時刻出現在小鎮的,不只有蔡琰為的車,往往還伴隨著另一輛車的前後腳抵達。
七八年來,大多都是同一輛車,偶爾會有其他車輛,但追根究底,所有車輛卻都註冊在同一家空殼公司名下。
而它們與蔡琰為之間唯一的交集,就是小鎮附近的會面,平日裡絕不會有其他時刻同時出現。
就像兩條相交直線,相遇又各自奔行。
“更巧合的是,每次蔡琰為的秘密會面之前,都會發生汙染案件中的遺失事件,汙染物或汙染源被盜走,或是拘束失敗。”
商南明平靜道:“蔡琰為對我的恨意,始於特殊長官一職,他聽說了調查局內的傳聞,就一直認為,我之所以是特殊長官,是因為我組建了科研院。”
這個認知對,但不完全對。
調查局一直都有說法:調查局和科研院,是建立在商南明之上的。商南明,就是汙染本身。
既是秩序,既是規則。
十八年前科研院之所以建立,對汙染的認知如此深刻,調查官們之所以會有領先於世界標準的武器……一切都是建立在明言對商南明的實驗上。
那是國內第一次開始,對汙染有了系統的研究和認知,奠定了超高基礎。
那既是林不之的功績,也是他長久愧疚的根源。
但蔡琰為不知道這件事。
商南明的檔案,是調查局最高機密,等同於調查局本身的生死存亡。
蔡琰為不知道林不之為何會如此看重商南明,他只看見,林不之對商南明“偏愛”到令他憤恨。
所以,他自以為是的想了個方法:建立屬於他的科研所。
林不之會任命商南明,不就是因為科研院嗎?那他對標商南明做出一個新的來,功績擺在那裡,林不之還有什麼藉口繼續打壓他?
“你眼前的這個小鎮,在十年前曾經繁華非常,商販運輸往來,是附近最大的一個漁市。但是就從八年前開始,附近海域頻繁出事,癌症和死亡機率飆升,小鎮的新生兒也嚴重畸變,甚至很多吃了這裡捕撈的海產的人,也因此而生病死亡。”
“沒有人敢光顧漁民的生意,小鎮居民為求活路也都搬家離開。這裡也就荒廢了下去。”
商南明平靜指了指不遠處已經廢棄的鎮子:“然後,這裡就變成了你現在看到的樣子。”
宴頹流皺眉:“畸變?汙染物作祟嗎。”
商南明緩緩搖頭:“情報部封存的檔案中,有八年前對小鎮的檢查,但當時記錄的結果,是沒有問題。”
情報部會對所有異常的報警和求助進行篩查,確認那些異常是否是汙染所導致。
八年前,小鎮的變動也引起了情報部的注意,派了專員前來調查。
但是,不論是親自深入小鎮,還是對海水和患兒檢查鑑定,都沒有檢測出汙染係數,反而檢測到了殘留的核輻射。
於是情報部認定此事與汙染無關,然後把事件轉給了環境部,環境部則認為需要對這片海域封鎖,在輻射衰減之前,這裡不適合任何人居住。
“而你認為,那些輻射是故意用來趕跑小鎮居民的,目的就是讓蔡琰為找到建所選址?”
宴頹流挑眉:“新科研所就在小鎮裡?蔡琰為的?”
她一副看見老鼠抓貓的驚奇表情,不掩飾自己對蔡琰為的不滿。
那個叛徒還有這種雄心壯志?
“不。”
商南明平靜轉身,指向此刻已經變成沉沉黑色的海水:“如果讓我來,我不會把需要隱蔽的科研所放在陸地上,而是在海里。”
“當然,確切的地址,還要等行夜審訊蔡琰為結束後。”
聽商南明這樣說,宴頹流忽然覺得,自己剛剛不應該把審訊蔡琰為的事讓給祈行夜。
——等待最無聊了。
如果現在審訊蔡琰為的是她,她已經知道答案了。
宴頹流不快“嘖”了一聲。
“而且。”
商南明淡淡道:“我認為,蔡琰為有可能與黑市中部分汙染物的販賣有關。”
一語震驚眾人。
“臥槽!真的嗎?蔡琰為瘋了吧!”
聶文人都傻了:“3隊天天抓叛徒,結果最大的二五仔竟然這麼醒目??”
簡直是3隊的恥辱!
“3隊沒揪出他,倒也不意外。”
商南明對此接受良好:“餘荼判斷叛徒的重要邏輯,就是利益——背叛調查局,是否有利益可圖。有些為名利,有些是為了家人。”
雖然調查官都經歷過層層選拔,但調查局的規模龐大,發展至今也已經有幾萬屬員,比起調查官,其中更多是普通人。
而他們也有家人,也有感情和弱點。會被其他汙染機構或暗中勢力盯上利用,並不意外。
只要遵循最基本的行事邏輯,很容易就可以逆推敵人的想法風格,找到敵人本身。
餘荼這些年間用這個方法找到的叛徒,不計其數。
但在商南明看來,其中卻也有著最大的漏洞。
“餘荼自己是結果主義者,就下意識會認為所有人都多少與她相似。但蔡琰為,他不一樣。”
商南明說起仇視自己的人,依舊聲線平靜:“他恨我。蔡琰為行事的最大目的,就是壓過我。”
“他參與黑市,也不是為了錢,而是能找到一個途徑,將他截獲的汙染物送到各個科研所和實驗室手裡。”
“處理其中買賣的是陸晴舟,而汙染物的供給源頭之一,是蔡琰為。”
商南明絲毫沒察覺自己扔下一顆重磅炸.彈:“蔡琰為的合作伙伴,就是陸晴舟背後之人。”
宴頹流瞳孔緊縮,隨即面露厲色:“又是那傢伙……等我抓到他。”
她咬音極重。就算沒有說完後半句話,卻也讓人清楚意識到她的想法。
“佔據主導地位的是那幕後之人。至於蔡琰為。”
商南明眼神漠然:“只是被那位【先生】找到弱點,加以利用的工具。”
蔡琰為自以為這是自己攻擊商南明的大計,是他利用合作方的金錢資源,為自己辦事。
可在局外的商南明卻看得清楚。
——被利用的,從頭到尾都是蔡琰為。
甚至對那位先生而言,蔡琰為的利用價值,不一定比陸晴舟要高。
“你在期待誰?沒有人能來救你。”
幽深海洋的陰暗之中,祈行夜緩緩俯下`身,咧開笑意看著跌坐在地的蔡琰為,說出了與商南明同樣的判斷。
“你以為自己很聰明,將合作伙伴玩弄於股掌之間?蠢貨,從頭到尾,你都被利用得徹底——脫離了調查局帶給你的價值,從你的身份暴露那一刻起,你對幕後之人就已經毫無用處。”
蔡琰為不可置信的瞪大眼睛,心臟顫唞:“你胡說……”
“那就來試試啊。”
祈行夜咧開唇角:“這是我給你的最後一次機會——要麼說出一切,獲得調查局的庇護。要麼,我會對外散佈訊息,就說你知錯就改,戴罪立功,把所有事都告訴了調查局。”
蔡琰為驚怒:“我沒有!”
“你是沒有,但,誰知道呢?”
祈行夜眼神悲憫:“你的合作伙伴,是會聽信你一面之詞的天真孩童嗎?”
祈行夜的問題在耳邊響起時,彷彿一聲驚雷,蔡琰為連怎麼呼吸都忘了。
“你放心。”
低低的笑聲彷彿是從地獄傳來:“我一定,好好的,幫蔡局長宣傳你的功績,務必讓所有人都知道你的榮耀——浪子回頭,棄暗投明的故事,誰不喜歡呢?”
“不!”
蔡琰為的驚恐撕心裂肺。
沒有讓商南明等太久,不過片刻,海水的黑暗就開始慢慢退潮,重歸之前的清澈。
而祈行夜和蔡琰為的身影,也重新出現了眾人面前。
只是與之前的倔強相比,蔡琰為眼中已經徹底沒了光。被祈行夜拽在手裡,彷彿是一團爛海帶。
看得白翎羽嘖嘖稱奇,對祈行夜的畏懼又多加了一層。
就算之前是困獸之鬥,但蔡琰為好歹精氣神還在,長久擔任上位者所養成的威嚴氣場沒有散。可短短一刻鐘,消失再出現,蔡琰為卻已經被徹底擊垮了心智,看上去失去了所有活下去的動力。
白翎羽背後一緊:“……祈行夜,好可怕。”
聶文心有慼慼的點頭:“你平時腦子不好用,現在倒是難得說了一句正確的話。”
白翎羽:“呵,滾。”
小煤球依舊在祈行夜肩膀上跳來跳去,一副吃飽了的悠閒,單純的快樂。
但所有目睹了它剛剛所為的人,都不敢小瞧它。
聽到“唧!”的一聲,蔡琰為更是恐懼深入骨髓的一激靈。
“怎麼?”
宴頹流挑眉:“你對他用刑了?”
她上下打量祈行夜:“看不出來啊,你還有做審訊官的潛力。”
祈行夜撇了撇嘴:“呸,我才不會做那麼可怕的事呢。”
“我只是單純的和蔡局長聊了聊天。”
他笑眯眯低頭:“是不是呀,蔡局長。”
蔡琰為猛地一縮脖子,沉默將自己蜷成一團。
看上去整個人都褪色成黑白灰暗的了。
祈行夜:……草,拆我臺子。
“科研所的位置,問出來了——和商商猜測的一致,確實在海里。但是有一點。”
祈行夜皺眉:“蔡琰為說,和他接頭的合作方,是個外國人。”
對方雖然為了不引人注目而染黑了頭髮,帶了墨鏡,又刻意改變了行為方式,但蔡琰為畢竟是出身調查局的調查官,偵查力始終線上,還是看出了端倪。
蔡琰為沒有真的傻到徹底,他還是趁著對方不注意,留下了影像資料。
嘈雜模糊的影片中,合作方的那個高大男人轉身的瞬間,面孔在鏡頭下一閃而過。
快得連暫停都難。
但祈行夜還是眼尖的認出來了這個人。
“秋白素失蹤的時候,他身邊有個僱傭兵打扮的男人。”
祈行夜死死皺緊了眉頭,眼不錯珠:“和這個人……非常相似。”
商南明陰沉下眸光。
一時間,眾人無言。
白翎羽左看右看,見宴頹流都陷入沉思中,一時惴惴不安。
無力感。
那是就算她擁有力量,也一拳砸進了棉花裡的無力感。
彷彿行走在無邊無際的寒冷曠野中,卻根本不知道自己的敵人究竟在何方,何時會殺死自己的茫然恐懼。
不論是宴頹流還是商南明,此刻都已經意識到,恐怕從二十年前的銜尾蛇至今,所有的一切,都是那位幕後之人的手筆。
陸晴舟,銜尾蛇,尼爾·漢克,秋白素,蔡琰為……所有人都不過是那位先生為了達成目的,而利用和丟棄的工具。
哪怕強大如掌控遠洋集團的尼爾·漢克,也逃不過失去價值後的死亡。
對那位先生而言,失去價值的廢物,沒有繼續活下去的資格。
這也是為何近距離接觸過合作方的蔡琰為,會如此恐懼於祈行夜將他曝光給外界。
“如果尼爾·漢克的死亡是幕後之人的計劃,那筆記本。”
商南明忽然皺眉:“他會不知道尼爾·漢克筆記本的存在嗎?”
如果知道,那為什麼不帶走,而是任由楓映堂拿走,帶回科研院?
商南明與祈行夜對視一眼,霎時間心下一驚,立刻聯絡明言。
“筆記本?”
明言聲線漠然,從電流中傳來時,冷酷不似血肉人類:“沒問題,上面記錄的,全部透過了驗證。”
商南明冷聲問:“那明院長在實踐過程中,沒遇到什麼問題嗎。”
明言忽然意識到了商南明未盡之意,他拿著試劑瓶的手一頓,掀了掀眼睫向前看去。
“我還在疑惑,怎麼忽然間,商長官會如此關心科研院的事。”
他嗤笑:“原來是在懷疑我才對。”
“汙染科技的全球奠基人就是銜尾蛇專案。與國內處處束手束腳,林不之用倫理綱常禁錮科技發展不同,銜尾蛇沒有顧慮,沒有限制,只要能得出良好結果,一切實驗和想法都被准許。正是在這種包容下,尼爾·漢克的團隊才得以如此迅速的發展。”
明言不忘補上一句:“用他們那個不比石墩靈便多少的腦子。”
“林不之老了,害怕了,恐懼讓他失去對汙染的準確判斷,妨礙了國內汙染科技的發展,才讓銜尾蛇搶了先。”
明言微微垂眸,眼神冷漠:“本來在十八年前,也曾有過愉快的合作。但就從對你的實驗開始,林不之突然失去勇氣,約束科研院,自廢武功。”
話語中都透露著對林不之的不滿。
天生的科學家,領域內絕對的開創者,天花板。
失去夫人後,明言唯一且最在乎的,只有汙染。
他想要徹底破解汙染的謎題。
可明言萬萬沒想到,本應該是同伴的林不之,卻站在了他的對立面,讓他對汙染的研究,拖慢了十年之久,以致於錯失銜尾蛇。
明言平靜問:“你瞞不過我,商長官——除了我們的現實之外,還有另一個世界在對現實虎視眈眈,想要取而代之,對嗎?”
商南明:“你知道?”
“本不應該知道,但筆記本里的記錄,足夠我逆推還原出真相。”
明言認真問他:“商南明,我的汙染研究已經被你們拖慢了十年進度,現在你又打來專門詢問筆記本——你是想要再次剝奪對汙染的研究嗎?”
他不屑嗤笑:“這次又要用什麼理由?倫理綱常,還是我們從盤古開天開始找藉口?”
“那你有沒有想過。”
商南明緩緩開口:“你能拿到筆記本,是因為敵人想要你拿到。”
楓映堂為了拿到筆記本,幾乎賠進去自己的性命。
因為過於艱難,甚至差一點就功虧一簣,因此在筆記本終於被調查局拿到手後,再加上明言的佐證,沒有人懷疑過筆記本有問題。
可現在,商南明卻因為蔡琰為而忽然意識到:“明言,你對汙染的研究,也在對方的利用一環中。”
“這就是對方想要看到的局面。”
明言沒有出聲。
電話中一時安靜下來,只有平緩的呼吸聲。
“所以?”
良久,明言終於開口,漠然問:“那與我有什麼關係?”
商南明皺眉。
明言平靜道:“我只關注汙染科技,這是我的分內事。至於汙染之外的瑣事——恕我直言,那是商長官你的管理範圍,如果出問題,那就是你的管理不利,與我無關。”
“如果你打電話來,只是為了干擾汙染科技的研究程序。”
明言頷首,冷漠道:“不用再打給我了。”
“商南明,就算我死,汙染科技的程序都不會被終止,我從不為此感到抱歉。不論是十八年前,還是現在。”
話音落下,不等商南明再說什麼,明言立刻結束通話了電話。
他依靠在實驗臺前,低低垂首看向手邊的檔案,散落下來的髮絲投下陰影,擋住了他眉眼間的神情。
整個冰冷空曠的銀白色空間裡,一時間死寂。
一身白的明言,也彷彿與無機質的科技實驗室融為一體,只剩一片白茫茫。
“導師。”
研究員輕手輕腳走進來,擔憂問:“商長官發現我們在做的事情了嗎?”
他看了眼明言手掌下壓著的檔案,惴惴不安:“這批從黑市買來的汙染物……不是調查局官方拿給我們的,真的可以用在實驗中嗎?”
像乖巧了一輩子的學生,第一次要違抗父母命令做壞事的忐忑。
明言卻神情漠然,反問研究員:“為什麼不能用?你澆水救火時,還要問問是礦泉水還是山泉水嗎?”
“都是為了汙染科技,有什麼官非區別。”
他嗤笑一聲,示意道:“差不多已經運來了,你去押送進來。記得不要讓其他實驗組看到——尤其是張執。”
明言平淡道:“張執別的都好,就是話太多,規矩多。”
也不免有普通人的弊病——過度在意公序良俗,自己主動套上層層枷鎖,以致於難以突破。
科技要的不是墨守成規,而是不斷突破已有的舒適區,向界限之外探索。
明言不喜歡張執對於科技的態度,但也沒有到不可忍受的地步。畢竟張執是個不聰明的人,在科學領域沒有建樹,不觸碰明言唯一在乎的區域,他就對張執無所謂。
他只是很不喜歡張執一發現這種事後的婆婆媽媽。
“導師……我們真的不再考慮下嗎?”
研究員猶豫:“那些人,我總覺得他們不像好人。”
尤其那個叫唐納德的。
但明言只是平靜無波的看過來。
他單手插兜,立在一片白中,身後就是挑高的穹頂,實驗室器材在冷白燈光下折射著金屬光澤,玻璃試管間層層反射成像,光芒將明言的影子切割得破碎。
如沒有感情的神。
研究員一激靈,驚得立刻轉身:“我這就去!”
直到跑出高機密實驗室,研究員才安心慢下腳步,摸了摸後背,劫後餘生的嘆了口氣。
他猶豫了一下,還是在去後門接應研究材料和告知張執之間,腳尖一轉,走向了張執的辦公室。
但辦公室空蕩,張執不在。
只有秘書奇怪看來:“副院長開會去了。有什麼事嗎?你可以告訴我,我幫你轉達。”
研究員抿了抿唇,還是搖頭:“算了,下次副院長在時我再來。”
他皺眉沉思往後門走,邁開的每一步都尤為沉重。
作為科研院屬員,明言親自帶的博士生之一,常年與汙染實驗打交道的研究員很清楚,這次明言要做的實驗,與之前所有的專案都截然不同。
目標更明確,更大膽,也……更驚世駭俗的瘋狂。
用活體人類做實驗,基因編組改變人體結構,利用汙染改造生物序列並重造生命。不僅如此,還要利用汙染能量影響氣象地理,改寫物理法則……
那已經突破科技的領域,而進入神的範圍了。
在研究員看來,他的導師瘋了。
要麼就自大到覺得自己能成為“神”,要麼就精神錯亂以為自己在玩模擬人生,按下幾個按鈕就能改造世界。怎麼可能!
尤其是明言開始與一群古怪又神秘的人接觸。
研究員隱隱忐忑,覺得明言是在與虎謀皮。
他心驚肉跳,可明言卻只在乎汙染科技本身。
等張執副院長回來,一定要告訴他,只有張執能勸得動導師……
“噗呲!”
想著想著,研究員忽然間覺得脖頸一涼,好像有液體飛濺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他愣了下,本能用手去摸,卻摸了一手溫熱血跡。
血液染紅了視野,天旋地轉間,研究員重重摔倒在地,無力的捂住被割開的喉管卻還是按壓不住噴濺血液的傷口,張開嘴也只剩嗬嗬雜音。
高大結實的男人從陰影處走出來。
“真是抱歉,但真正的聰明人,應該知道什麼話不該說。”
唐納德遺憾看了眼血泊中的研究員,指揮身後人處理掉。
呼吸之間,後門附近的走廊已經被清理一新,屍體也被帶走。
而唐納德整理了下衣領,靠近實驗室時正色。
“明院長。”
他躬身,恭敬敲響實驗室大門:“我來送實驗材料。”
“進。”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