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章

==

賈蘭對桃子鎮的描述, 勾起了祈行夜的懷疑。

——桃子鎮,究竟還有多少秘密,是他所不知道的。

從未記錄案件170到179之間發生的所有事件細節, 只有一個人有可能全盤知悉。

餘荼。

但祈行夜站在培養倉旁,垂眸看到的, 卻是餘荼蒼白沒有生機的面容。

她在第二世界受的汙染太嚴重了, 以致於內部臟器和部分人類基底機能都已經被改變,足夠判定為是“異化”的程度。

撐著這樣的身體, 還能千里行走將情報送回林不之眼前……

就算是一向標準嚴苛的明言, 都對餘荼讚不絕口, 挑不出一點毛病。

“如果林不之肯放人就好了。”

明言難得透露出惋惜神情:“科研院如果人人都能做到她的程度,何愁技術瓶頸?”

“不過,明院長為什麼這麼在乎筆記本?”

魚餌出現的瞬間,明言已經不耐煩再與調查局保持“兄弟”的平和假象。

你這話,我沒法接。

可明言卻只是瞥了他一眼,淡淡道:“那就要看,商長官什麼時候將筆記本交給我。”

明言雖遺憾,倒也不意外。

祈行夜怔了下。

速度過快,使得他似乎是在翻白眼:“你說是就是吧。”

祈行夜哭笑不得:“那你是別想了,這幾位, 林不之一定不會讓給你的。”

對於尼爾·漢克的筆記本,他勢在必得。

但等他再仔細看去時,明言依舊是他所熟悉的平靜無波。

“只要是聖人,就算是沒有智商的廢物,也會被人推崇。”

他歪了歪頭,笑眯眯道:“明院長不是一向最以自己的頭腦為驕傲嗎?沒有筆記本,就什麼也做不了了嗎?”

他震驚:“我一定是聽錯了,對吧對吧?明院長你剛才是說向商南明提意見是嗎。”

他冷笑, 眼神蔑然:“人類大多喜歡笑容,崇尚溫柔, 只要溫柔就一切都好, 塑造自己的聖人, 把活人當神像捧到神壇,再因為神像剝落的色彩憤怒,把活人砸碎。”

明言斜倚在實驗臺前,淡淡道:“那種想要把某人藏在自己的羽翼下,珍而重之,日夜擔憂為人所傷,於是將所有擔憂與思念,全都壓制心底,只以冰冷理智示人的模樣,我很清楚。”

怎麼聽怎麼像陰陽怪氣呢,明院長。

明言冷不丁的語出驚人。

“多少人被林不之那張笑臉欺騙, 誤把老狐狸當做小白兔。不過也不值得同情,愚蠢的人就應當為愚蠢付出代價。”

祈行夜:“…………”

“送來的這幾位,什麼時候才能醒來?”

他頓了下,聲線似乎也低落苦澀下去:“我也曾……有過珍寶。”

祈行夜嚴詞拒絕:“我和商南明不熟——真的不熟,只是朋友關係。”

“林不之看著每時每刻都在笑, 但他才是最陰險的那個。並且摳門。”

而不論餘荼還是聶文,所有被汙染而死亡的調查官,都是明言手裡威懾調查局的籌碼。

一具在送來之前就已經斷氣許久的屍體。

足足十公分的厚度,一塊轉頭的重量。

明言漠然轉身:“這樣一想,汙染物都比人類更具有存活價值。”

從林不之親自打電話讓他負責急救,他就明白了這幾人在林不之心裡的重要程度。

他在等。

明言卻對祈行夜暗含的意思毫不關心,他只將厚厚一本檔案扔給祈行夜,示意他檢視。

等尼爾·漢克的筆記本。

“想救餘荼?吹吹枕頭風,讓商南明將筆記本拿給我。”

祈行夜翻開時,就發現這是對餘荼等人的治療預案。

“啊?啥?”

明言瞥了眼祈行夜又漠然移開視線。

祈行夜差點被嗆死,咳得撕心裂肺。

祈行夜:“…………”

他看準時機,趕緊轉移話題:“聶文怎麼樣了,他還有清醒的機會嗎?”

“商南明對你,不一樣。從我領那少年回實驗室的第一天,就知道他肯定在保護某人。”

明言冷哼一聲,絲毫不在意祈行夜就是調查局的人, 依舊我行我素, 當著祈行夜的面,罵他的頂頭上司。

不論祈行夜詢問任何人,得到的答案都應該只有一個,並且斬釘截鐵的堅定:人死不能復生。

不僅有abcd幾套意外備用方案,就連每一個最末微細節的用藥量和流程,都經過最縝密的論證,最後才慎重敲定。

祈行夜不由有些驚訝。

這是他第一次親眼看到明言的手稿,近距離接觸明言負責的專案。

在看到這份檔案時,他才明白,為何各方忌憚明言,但科研院的院長,卻又只能由明言來擔任。

——只有明言,才有足夠的實力和眼界,能夠領導科研院。

只要科研院一天不是寺廟,不供聖人,就一日無人可撼動明言的地位。

一如明言自己所說。

“我確實有能力從無到有,重新推論全部的汙染科技。但是祈偵探,營養倉裡的調查官等得起嗎,你等得起,那世界等得起嗎?”

明言沒有起伏的聲線冰冷,如同死人。

“既然已經有尼爾·漢克二十年銜尾蛇做基礎,我為何捨近求遠?”

“汙染物進化的速度,在加快。”

明言掀了掀眼睫,銀絲眼鏡後那雙沒有溫度的眼眸,看向懸掛在穹頂下方的透明螢幕。

祈行夜循著視線望去,就見螢幕上一行行紅色小字快速滾動變換,令人眼花繚亂。

但他很快反應過來——那些數字和符號,都是世界各地的汙染事件等級和數量。

明言將這些資料放在自己眼前,時刻關注著全球汙染進展。

而以他在汙染領域浸潤多年的毒辣,即便不知道祈行夜和餘荼在桃子鎮的真正所見——最關鍵的第二世界的存在和動向,卻依舊能從這密密麻麻龐大的資料流中,精準判斷出汙染趨勢的未來走向。

“汙染物所具有的能量數值,在今年都開始了井噴式爆發。能量過度填裝下,使得原本最常見的e級,也升格為c級。不論是數量還是質量,都遠非過去二十幾年所能相提並論。”

明言抬手,推了推架在鼻樑上的眼鏡:“但是祈行夜,這不會是終點。”

事實上,在明言看來,這股汙染物進化迭代的風潮,才剛剛開始。

正如生活在海洋中魚,想要上岸的第一步:要麼改變自己,要麼改變環境。

明言從很多年前,就始終不認為汙染物是“怪物”,他更傾向於,汙染是能量。

而現階段的汙染物,則是世界上的人或物,在接收了能量後,被能量寄生而改造的宿主。這意味著,不論汙染究竟是來自哪裡的能量,想要掠奪現實的族群,都已經完成了對自己的改造。

汙染。

或者說是能量體,就是那個族群在搬家。

既然如此,那下一步他們要做的準備,就是:改造環境。

“不止是今年。”

明言沒有起伏的聲線彷彿機器人:“準確來說,是從你在華府殺死銜尾蛇開始。”

最初從特工局發來的協助申請中,認為銜尾蛇是超規格汙染物,預計將對a國乃至全世界造成不可挽回的可怕影響,以此來請求在世界範圍內也實力頂尖、並數次與銜尾蛇延伸案交手的國內調查局,協助特工局,一併阻止超a級汙染物銜尾蛇的誕生。

事實證明,銜尾蛇不僅是身形和規格龐大的汙染物,更是一團強到過分的能量體。

它的誕生,在汙染族群的計劃內。

雖然祈行夜成功殺死銜尾蛇,順利完成任務,但在吞噬了核反應堆後的銜尾蛇,仍舊留下了後患。

——縫隙。

它龐大的身軀撐大了縫隙,使得更多能量可以從縫隙中向現實世界運輸。

與此同時,在足夠的能量滋養下,汙染族群長達二十幾年的鋪墊準備,終於成熟。

現實,已經被改造成了適宜汙染族群生活的世界。

走上大地的魚,將要從海洋發起衝鋒。

“祈行夜,這只是一個開始。”

明言深深注視著他,道:“與汙染的交手,從銜尾蛇死亡後,才算是真正開始。”

而世界,將要滑落向汙染的深淵。

無可躲避。

這不是戰或逃的簡單選擇。

這是對不可複製的環境資源,賭上全部身家,孤注一擲的激烈廝殺。

祈行夜比明言更清楚其中激烈殘忍。

第二世界已經在墜毀邊緣,管理署必須要在世界末日之前,為自己尋找到新的安居之地。

就算已經意識到現實世界被一群悍不畏死的人所保護著,科技力量也在汙染的壓迫下飛速發展,並非最初預計的那樣輕鬆。但在對現實耗注了大量的時間和能量後,管理署已經很難再有其他機會,在時間與空間的混亂洪流中,再次尋找第二個適宜居住的“地球”。

不論是對現實還是第二世界而言,這都已經成為了生死存亡之戰。

戰爭已經白熱化。

而明言向祈行夜緩緩伸出手,聲音沉定:“將尼爾·漢克的筆記本交給我。”

“我敢向你擔保,世界上再無第二個人,能比我更適合持有筆記本。”

明言的語氣不像是在說服誰,卻擁有強大的說服力:“將正確的事物,放在不對的人手裡,是一種浪費。”

“祈行夜,你很清楚,如果不能及時對筆記本進行研究並迭代現有科技,我們在這場將要發起總攻的戰場中,就無異於用棍棒,對戰.核.武器。”

明言冷聲道:“祈行夜,我請求你……”

“不要,讓太陽墜落。”

祈行夜愣了下。

他探究直視明言,而明言,堅定回望,那雙眼眸是不會動搖的冰山。

千尺寒冰,不可撼動。

而唯一一個能夠影響明言,讓他放棄自己科研信念的人,已經死了。

死在汙染的傷害中。

祈行夜深深注視著明言,良久,他輕笑垂眸。

握緊了明言伸來的手掌。

“如果,你能讓餘荼他們再次‘活’過來。”

祈行夜唇邊的笑意冰冷:“明言院長,做交易,是需要底牌的。”

“我已經將你可以持有的談判底牌交給你了,所以,能不能救活餘荼等人,這張底牌能否成為活牌……不在我,而在你。”

祈行夜微笑頷首:“明言院長,我等你的好訊息。”

資格?

祈行夜拒絕以過往的功績,來評定現實的資格。就算明言一生著作等身,在汙染領域已然是公認的泰斗,但他在祈行夜這裡,依舊是一張空白牌。

交過太多朋友,擅長說謊更擅長戳破謊言的祈行夜,深刻知道名譽這種東西不過是空氣,最不值得信任。

他對選拔聖人沒有興趣,只在乎實力。所以——

先治好餘荼等人再說吧。

祈行夜笑眯眯歪了歪頭。

畢竟,私人偵探很窮呢,可不能做賠本的買賣~

明言皺眉,似乎第一次與祈行夜這樣的人打交道。不是熟悉的研究人員式的嚴謹理智,也不是老對手林不之那樣的笑面虎,甚至與他老師秦偉偉的暴躁彪悍也不盡相同。

祈行夜,更像永遠讀不透的書,抓不住的龍。

而潛龍在淵。

明言終於緩緩點頭:“好。”

他同意了祈行夜的條件:“祈偵探,當你的人醒來時,我們將依據此刻定論進行交易。”

“我將餘荼等人完好交給你,而你,讓我參與到尼爾·漢克遺留筆記本的研究中。”

即便是情緒甚少波動的明言,此刻也難得有種被湍流裹挾,不得不被祈行夜牽著走的挫敗感。

他深深瞥了祈行夜一眼,意味不明的冷笑:“本以為被商南明護在羽翼下的你是食草動物,卻沒想到,分明是狐狸窩裡又長出的一隻狐狸。”

“果然,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

明言揚了揚下頷。道:“有沒有人說過,你和商南明,簡直是天造地設的一對。”

猝不及防被明言一擊直球砸碎玻璃的祈行夜:“…………”

啊啊啊啊啊啊為什麼我身邊都是直球怪物啊!

可惡,你們到底是怎麼回事,都不害羞的嗎qaq

別人的捅破窗戶紙。

明言可倒好,一擊絕殺!

祈行夜忽然就很能理解明荔枝的恐懼了。

小荔枝,你血緣上的父親好可怕啊qaq快來救救你家老闆。

……

陸晴舟最近的生活很不方便。

具體是從被祈行夜堵在酒店偏僻的角落開始的。

陸晴舟千算萬算,卻無論如何也沒想到,祈行夜竟然真的雷厲風行至此!說捅他一刀就捅他一刀,連猶豫都沒有。

都不知道究竟是真的為了利益而逼迫他,還是單純洩憤。

習慣性用商人角度思考的陸晴舟:祈行夜這麼做,究竟有什麼益處,捅他這一刀是能多賺幾億嗎?還是能讓事業更上一層樓?

這些天在養傷中反覆思考後,他卻只得出一個結論:沒有。

祈行夜就是想揍他,於是便揍了。

更何況他坑祈行夜在先,就更把理由遞到對方手裡了。

陸晴舟:……後悔,現在就是後悔。

他終於明白了,祈行夜就是個不折不扣的瘋子,有仇當場報,執行力拉滿。

更可怕的是,在祈行夜隨心所欲的同時,還有可以支撐他這樣做的實力和底氣。

不論是體術力量,權力,背景,地位……祈行夜一個不落,全都擁有。

身後更站著商南明,無人敢惹。

於是只有陸晴舟一個傻憨憨,竟然敢招惹了祈行夜——還沒弄死他。

就給自己埋下了隱患。

好像祈行夜的專門選好了時間,故意在陸晴舟最春風得意、身處全場關注下的高光時刻,悍然衝進酒店,眾目睽睽之下追殺他而去,讓前一刻還志得意滿的陸晴舟,下一秒就被貫穿手掌釘死在牆上,彷彿受難神子。

在酒店事件之後,不僅是重傷了陸晴舟的手掌,讓這位本就算是嬌氣的生意人難受了很久。

更要命的是……

當時陸晴舟參加的,是一場商業宴會。

而在場的,多是與他所在領域有所關聯的合作伙伴,或是潛在合作伙伴。

這個圈子,最熱鬧卻也最不近人情,只看重商業價值和未來潛力,尤其是“面子”——表象的富足從容與否,往往與水面下看不見的底牌有關。

在那些商人們發覺毀掉商業宴會的壯實僱傭兵,並沒有傷及其他人,反而是將陸晴舟的安保團隊一個個鎖喉過肩摔,揍得鼻青臉腫親媽都不認得,而祈行夜這位看起來就不好惹的人物,又追殺陸晴舟離開,明顯是衝著陸晴舟去的之後,不清楚內裡的商人們,按照慣性思維分析,認定陸晴舟一定是招惹了不能招惹的人。

誰願意冒著被一同追責連坐的風險,去與一個被追殺的商人合作呢?

於是最近幾日,陸晴舟門前連小貓兩三隻也沒有。

他用來養傷的避暑山莊,更加顯得清冷極了。

就連已經談好的專案,都暫時擱置,任由陸晴舟再三催促,合作方卻也只推說要等等。

等什麼?

當然是等確認了陸晴舟沒有背仇恨,與以往一樣值得信賴,並且能帶著他們一起賺大錢。

結束通話了合作方不斷推諉打哈哈的電話,陸晴舟氣得在莊園裡丟抱枕,大罵這些合作方沒有契約精神。

“商人最重要的是什麼?在商言商不假,但也應該有契約精神吧!買定離手,盈虧自負,連這點魄力都沒有,還談什麼生意!”

陸晴舟氣得重重將手中玻璃杯放在茶几上,力道之大,讓水晶碎裂一地。

守在外面不敢言語的保鏢們立刻聞聲敲門:“陸先生,陸先生你還好嗎?”

不等回應,保鏢已經情急之下推開門,想要確認陸晴舟的安危。

立刻就被正在氣頭上的陸晴舟用抱枕砸了個正著。

“滾!”

保鏢驚得趕緊低頭道歉,轉身離開時,還想要關上門。

卻被旁邊伸過來的手死死握住門把手。

保鏢吃驚抬頭,就看到隊長曲至星衝他緩緩搖頭,用口型無聲道:這裡交給我,你去忙吧。

保鏢感動得瞬間鼻子發酸,沒想到隊長竟然這麼講義氣,陸先生生氣的檔口也願意救自己。

他連聲感謝,還擔憂的想要叮囑隊長注意哪些事情。

卻被曲至星不在意的揮揮手拂開。

他輕輕推開大門,在看到挑高客廳內,陸晴舟正坐在沙發上生悶氣時,眼中不由劃過一絲心疼的隱秘情緒。

“先生。”

曲至星的視線下滑,落在陸晴舟手掌處被水打溼的繃帶。

本來純白的繃帶已經被酒水染成淡淡粉紅色,可更要命的是,繃帶中央,一點嫣紅緩緩洇開。

因為怒極之下沒顧及收力,陸晴舟力度之大,讓自己本來已經開始轉好的手掌傷勢,再次崩開,滲出鮮血。

意識到這一點後,前一秒還算得上從容鎮定的曲至星,立刻慌了神,轉身呵斥讓屋外的保鏢去拿來醫療箱。

“知道先生最近心情不好,為什麼還要用玻璃製品?”

曲至星不快譴責保鏢:“你是怎麼做事的,這樣的觀察力,也能跟在先生身邊嗎?”

保鏢嚇得抖了抖,連聲道歉。

“杯子是我砸的,你罵他幹什麼。”

陸晴舟的聲音忽然從身後傳來,冷淡道:“要換藥就快點換。”

曲至星立刻回身致歉。

陸晴舟皺眉看曲至星,心中鬱氣忽然散開了不少。

他揚了揚下頷,冷笑罵道:“滾過來,站在門口乾什麼?準備讓大家看看我有多殘忍,你又有多可憐嗎?”

“抱歉,先生,是我考慮不周。”

曲至星關好門,大跨步走向陸晴舟,在他身邊蹲下`身,動作輕柔的托起陸晴舟受傷的手掌檢視。

祈行夜那一刀極深,將陸晴舟的手掌捅了個對穿。

放在任何一個普通人身上,都是足以挑斷手筋的重傷。

但是陸晴舟不一樣。

他是死過一次的人。連核設施都跳過了,鬼門關真切走過一遭又死而復生的人……或者說,汙染物。

在汙染科技下,他已經被改造成為了半人半汙染的存在。

這樣的重傷對他來說,恢復也不過是時間問題。

“先生,我知道您很厲害,您接受的那項實驗性治療,更是讓您變得與眾不同。”

曲至星嘆息:“但是,您依舊有痛覺。”

這樣對待您自己的身體,您不疼嗎?

陸晴舟瞪了曲至星一眼:“用你提醒?”

不說還好。一旦提醒之後,疼痛忽然間變得明顯,從手掌到肩膀,蔓延的疼痛令他整條手臂都在緩緩抽[dong]。

“抱歉,現實,是我多言了。”

曲至星無聲嘆了口氣,轉而開始拆開已經被打溼的繃帶。

如他所料,在陸晴舟的用力之下,傷口已經崩開,血液順著傷口緩緩流淌,混雜著酒水微甜的葡萄氣味,直衝鼻腔的沉醉。

曲至星手中的動作頓了頓,又趕在被陸晴舟發現之前,趕緊將傷口重新處理好,幷包扎妥當。

即便他已經儘量將動作放得輕柔,但還是疼得陸晴舟嘶嘶倒吸涼氣,皺眉時,眼睛裡都帶著一層淚光。

“你就不能輕點嗎?”

陸晴舟咬牙切齒:“你是伐木工不成,把我當不會痛的木頭?”

曲至星連連道歉。

他有些無奈,很想直接勸陸晴舟,既然知道疼,那為什麼要這樣對待自己的身體呢?

但看到陸晴舟抬手半掩著眼眸的模樣,他到底還是心軟了下去,什麼也沒說。

只道:“下次陸先生如果生氣,可以打我。”

陸晴舟怔了下,垂眸看向半跪在自己腳邊的曲至星。

結實高大,一身力量的曲至星,此時卻低眉順眼在他手邊。

“我的肉厚實,不會傷了陸先生的手。或者,陸先生如果嫌棄這樣太累,也可以讓我去砸玻璃,博先生一笑。”

曲至星唇邊的笑意一閃而過:“先生不會心疼我,不是嗎?”

陸晴舟:“…………”

他翻了個白眼,抬手推著曲至星的頭讓他滾:“把我當什麼了?古羅馬看鬥獸的惡劣貴族嗎?”

“你老闆我只是個商人,賠本的買賣我才不做。”

他揚了揚下頷,示意曲至星:“你要是受傷,最後醫藥費還不是我出?”

太不划算。

“是。”

曲至星卻像是得到了天大的賞賜,頃刻間,眉眼間都充溢著笑意:“先生心疼我。”

陸晴舟點點頭:“知道就好。”

但話出口之後,他歪了歪頭,又覺得好像哪裡不對。

嗯……?這話,怎麼哪裡怪怪的呢?

在已經被氣蒙了的陸晴舟想出個所以然來之前,曲至星察言觀色,率先開口,打斷了陸晴舟的思考。

“先生,祈行夜那邊,需要我們制定什麼對策嗎?”

曲至星低聲道:“我知道,因為他,最近老闆損失了不少生意。”

又何止是眼前看到的這些。

往日裡忙碌的行程瞬間清冷下來,就連很多潛在的合作伙伴都被嚇跑了,只敢遠遠觀望。

如果日後陸晴舟還想和他們繼續做生意,又要一大筆錢去修補合作關係。

勞心勞力,還要比預想中多花費幾千萬甚至上億。

——而這一切損失,都是祈行夜帶來的。

只為了報復陸晴舟之前在桃子鎮的所作所為,還記恨著他在實驗室啟動了自毀程式,差點殺死了左秋鳴的事。

“先生以往對這種人,不都是乾脆利落的解決?”

曲至星抬眸仰望向陸晴舟:“這一次,也要這樣解決祈行夜嗎?交給我吧,先生,我可以解決這件事。”

陸晴舟:“?”

他暴怒,抄起旁邊的抱枕啪啪打向曲至星的頭顱。

“瘋了嗎?動祈行夜?那可是連那位先生都不敢輕易動一下的人物,你以為祈行夜就只是祈行夜而已嗎?他代表的,根本是他身後盤根錯節的龐大人脈!”

人類對交朋友這件事,一直都有一個早已經定好的心理限度。

一生能有多少朋友,會有怎樣的朋友……有很多,甚至是從孩提時期,就已經做好了規劃。

但再如何憧憬,也很少有人會立下目標,說自己要交上幾萬個朋友。

祈行夜,卻是其中絕對的異類。

“我到現在都沒有梳理清楚,那傢伙到底有多少朋友,又有多少不能惹的人物願意為他鞍前馬後,把酒言歡。”

陸晴舟冷笑:“你現在膽子倒是大了,我都不敢隨便動的人,你倒是敢動一動了?怎麼,你是想要害死我,還是取而代之啊?”

下屬敢比老闆的功績膽色還大?

功高蓋主,只有唯一的結果。

陸晴舟看向曲至星的眼神也忽然忌憚,充滿探究。

“抱歉。”

曲至星迅速道歉,卻又溫聲補充道:“對不起,陸先生,我沒想到這樣做會傷害您。只是……”

他的目光輕輕落在陸晴舟剛重新包紮好的手掌上,虛虛攏著陸晴舟的手腕:“您受到這樣的傷,我又如何能甘心?”

“主辱臣死。先生,不論是怎樣的敵人,只要您想要除掉他,我都願意為此賭上我的性命一試。”

曲至星單膝跪地,仰頭看向陸晴舟的目光極為認真,沒有半點虛假。

“從您當年願意給我一次機會,僱傭幾乎要被逼死的我在您身邊,我就已經是您.的.人了。這條命,是.您.的,您可以任意揮霍。”

曲至星認真問道:“所以先生——您想殺死祈行夜嗎?”

不問要不要,只問想不想。

拋棄了所有利益的計算,丟棄理智,只單純以情感來問一句:先生,您需要我嗎?

為了您,拼上這條性命又何妨。

即便是陸晴舟,也不由得愣住了。

他搭在曲至星肩膀上的手,無意識滑落:“你……”

以利益算計人心的精明生意人,從未想到竟然還有人真心愛護自己至此,甚至不惜搭上命。

陸晴舟眼神複雜,抿了抿唇卻又冷聲拒絕:“不要。”

他翻了個白眼:“我只是個商人,正經商人。對別的沒興趣。”

“再說,你也打不過祈行夜。”

陸晴舟磨了磨牙,恨恨道:“再隨便招惹祈行夜,我就是狗!”

桃子鎮一事之後,陸晴舟算是看出來了,祈行夜這個瘋子,如果想對他動手,要麼就一擊必中立刻弄死他,要麼就閉上嘴乖乖縮回殼裡別動心思。

如果沒能弄死祈行夜……

那祈行夜的敵人,將迎來迅猛如海嘯的反撲。

絕對可以稱得上是人生噩夢。

曾經單打獨鬥照顧自己,為自己從流浪街頭,到拼殺出一條直通京城大學的路的祈行夜,絕非尋常人以為的良善溫和。

那張笑容下面,遮掩的是猛獸般不死不休的兇狠。

——哪怕暫時打不贏你,也要從你身上硬生生撕下一口肉來。

祈行夜會從暴雨的街頭,救回瀕死的左春鳴,也是因為他在左春鳴身上,看到了曾經自己的影子。

那是出身朱門高第,一生順遂富貴的人們,永遠無法理解也無法擁有的兇悍。

陸晴舟只要稍作回想起在酒店角落時,祈行夜緩緩俯身看向自己的眼神,就覺渾身發冷。

更加堅定了他此刻拒絕的信心。

“你信不信,你前腳去截了祈行夜,後腳商南明秦偉偉林不之明鏡臺雲翳清左春鳴……就能天羅地網找到我,就算我躲在月球上都能把月球打穿殺死我。”

陸晴舟拽住曲至星的手,認真道:“曲至星,你是覺得自己的薪水太少,在變相要求漲薪嗎?”

啊?

曲至星一臉茫然的愣住。

他剛想要為自己解釋說不是,就被陸晴舟打斷。

“這樣,你的薪水翻倍,月薪五十萬……六十萬。”

陸晴舟語重心長道:“你一個打工的,為老闆拼什麼命呢?一個月才幾十萬,你玩命幹什麼?”

“陸先生,我不是……”

“月薪八十萬。拿多少錢,就幹多少事,多的一樣都不要做。”

陸晴舟拍了拍曲至星的肩膀,囑咐道:“尤其是記得,給我離祈行夜和他的朋友們遠一點。”

那是京城小小偵探嗎?

不,那是核.彈。誰碰誰死的那種。

曲至星眼神遺憾又柔軟,似乎還想要說什麼,卻已經被陸晴舟砸了個抱枕過來,讓他趕緊把玻璃碎片清理乾淨。

至於之前被合作方放鴿子的事,在經歷了刺殺祈行夜的驚嚇後,陸晴舟已經生不起來氣了。

實在是因為和祈行夜之死相比,商業夥伴放鴿子這種事,太不值一提了:)

消氣的陸晴舟,也是直到此刻才頓覺手掌刺痛,頓時眉眼猙獰扭曲,抱著自己受傷的手坐在沙發上罵罵咧咧。

——雖然不敢殺祈行夜,但在自己家罵一罵還是可以的。

罵人犯法嗎?

在自己家罵人犯法嗎?

陸晴舟悄悄挺了挺胸膛,理直氣壯。

但下一秒,他卻忽然聽到一陣磁性的低低笑聲,從不遠處傳來。

陸晴舟一轉身,猝不及防之下,就猛地和客廳落地窗外的人對上了視線。

四目相對,陸晴舟覺得自己時間都凝固了。

那站在青翠花園中,還悠閒擼著自己養的凶煞護衛狼犬的青年,不是祈行夜又是誰?

祈行夜穿一件淺粉色襯衫,挽起的袖口文雅又清爽,彷彿是大學校園裡的男神,炎熱夏日中清爽的風。

他笑得燦爛,抬手向陸晴舟打招呼:“喲,小陸。”

“怎麼,閒來無事在罵我玩呢?”

祈行夜歪了歪頭,彷彿相識多年的故友般親切:“一個人聊八卦多沒意思,有什麼有趣的,要不要和我也說說?”

“哦——”

他的視線落在不遠處渾身緊繃戒備的曲至星身上,笑得意味深長:“原來是在商量著怎麼殺我嗎?”

祈行夜笑得燦爛:“所以,有結論了嗎?”

陸晴舟:“…………”

“你是怎麼進來的!!!”

——

陸晴舟:……啊啊啊啊媽媽啊!祈行夜是鬼嗎?(吐魂)

成功嚇到人的祈行夜:嘻嘻~愉快

(本章完)

都市小說相關閱讀More+

潮汐難遇潮落

周木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