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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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商?商南明!”
遠隔千里看不到現場的祈行夜, 不由皺起眉擔憂呼喊:“發生什麼了,你沒事吧?”
電話對面,傳來幾聲劇烈運動後的喘熄聲。
隨即恢復平靜。
沒有讓祈行夜等太久, 商南明的聲音已經再次傳來。
“沒事。”
商南明磁性的聲線裡也含著笑意,輕描淡寫道:“偷襲小賊罷了, 已經束手就擒。”
他垂眸, 看向腳下被踩住而動彈不得的青年時,眼中沒有一絲溫度。
彷彿只是一具無關緊要的屍體。
眾人抖了抖。
直到此刻,眾人才因為那人被商南明踩在腳下,才得以看清他的臉。
羅溟從鎮外阻斷關卡的方向大跨步跑來,神情嚴肅:“桃子鎮裡,還有活人。”
商南明漠然掃過,抬起長靴,示意身邊調查官將青年拘束控制起來。可任由其他人如何詢問,青年都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不予理睬。
不是他們手握檔案中的任何一人。
但當他再抬眸時, 已經恢復了平日裡的漠然理智。
但是沒想到,就在防護服們進入桃子鎮,進行清掃和取樣作業,將找到的汙染物居民一一鉗制住放進拘束箱裡,運出鎮外,等待統一帶回到調查局總部時,忽然有一人猛地從屍體堆裡衝出來。
商南明在調查官堆裡被偷襲→特殊長官被襲擊,下屬當然會關注→商南明的一言一行都被所有人關注。
“長官,他是從桃子鎮裡跑出來的。”
失了智一般,含混喃喃著誰也聽不懂的話。
但更多的調查官,卻是鬆了口氣,驚嚇過度後的手軟腳軟。
那青年呆呆傻傻的,被商南明重傷吐血後也改了瘋瘋癲癲攻擊人的毛病,卻走向了另一個極端。
沒有人覺得在桃子鎮那樣惡劣死地,竟然還能有人存活。
等於——商南明哄他安心的那些話, 還有過於親密喊他“行夜”的事, 都被大家看到了。
電話被結束通話,祈行夜落荒而逃。
猝不及防之下,被驚到的防護服們沒能來得及阻攔。
那人彷彿鯰魚般靈活又迅速,是世界紀錄也達不到的突破人類極限的速度。
啊啊啊啊啊好顯眼好顯眼,他怎麼情急之下忘了商南明超顯眼!!
如果商長官沒有制服偷襲者,而是在現場受傷甚至被汙染……後果不堪設想。
“我沒有受傷, 別擔心。”
只有在與祈行夜說話時, 才重新染上溫度。
商南明放下耳側的手機, 看著暗下去的螢幕, 眼眸中也寫滿了笑意。
“萬國已經出發了, 他是目擊者之一。等他到了之前,行夜你也可以向他確認。”
他聲音帶笑:“我不會對你說謊。”
但在他問清楚現場的突發倩況之後, 卻後知後覺的意識到……
“彙報情況。”
有人趕緊默默放好手機,假裝自己沒有偷偷摸魚給祈行夜發訊息。
幾名調查官面面相覷,甚至快要懷疑起了是否是他們沒有徹底封鎖桃子鎮,以致於讓人得空溜了進去。
祈行夜一行人在離開桃子鎮之前,也已經裡外檢查了幾次,確認所有小鎮居民都已經墮化成汙染物,沒有拯救的可能性,才遺憾離開。
沒有祈行夜在身邊,商南明依舊是如同機器人般,令人敬畏的冷靜。
紅暈肉眼可見的蔓上祈行夜臉頰耳側。
看得一清二楚……
守在鎮外的調查官只覺眼前殘影一晃而過,汙染計數器就已經尖銳嗡鳴警報。
祈行夜這才鬆了口氣,重新鬆弛下來的懶洋洋模樣。
商南明看向萬國, 眼神示意下,萬國這才驚覺轉身,準備立刻折返京城。
是白翎羽打來的:“睡了一覺起來,發現好像有個事忘了和你說了。”
正想著,終端上就有人發來訊息:[祈哥你什麼時候和商長官關係那麼好了!你們兩個現在到底什麼關係!驚恐.jpg]
[?祈偵探, 你和商長官……]
祈行夜:“…………”
此話一出,一片譁然。
他覺得自己像一顆玉米, “嘭!”的一聲就開花了。
商南明的終端忽然嗡響。
並非小鎮居民,也不是失蹤在小鎮裡的環境小組成員。
“當時在桃子鎮,不僅是我和陳默,還有個叫什麼……什麼來著的男的。西遊記?不對,好像是叫三國,啊好像是叫曹操!”
商南明:“…………”
他冷哼一聲:“乾脆叫孫悟空吧。”
白翎羽:“??草,你是不是在罵我智商像個猴兒?”
商南明冷呵:“我怎麼會侮辱猴子。”
白翎羽:“…………”
剛做完手術又大睡一覺的白翎羽,躺在病床上,翹著腳冥思苦想,到底也沒從記憶裡翻出那個年輕學生的名字。
但本來喃喃自語著的青年,卻在聽到白翎羽的聲音後突然激動起來,瘋狂“啊啊!”大叫著驚恐掙扎。
旁邊幾個調查官竟然都沒能按住他,力氣之大,甚至撕裂了拘束帶,讓他從幾人手裡掙脫出去。
本來已經被控制住的青年,竟然再一次衝向了商南明。
羅溟扭住了青年臂膀,“咔嚓!”骨節斷裂脆響,卻沒能攔住青年。
對方竟然硬生生扭斷了手臂!撕裂肩膀也要從羅溟手裡掙脫,不管不顧撲向商南明。
他流著眼淚,嘴巴里咕嚕咕嚕說著什麼東西,而眼神……落在商南明手裡的終端上。
不是為了商南明。
而是被終端裡傳出來的聲音吸引。
商南明注意到了這微小的不同,但依舊毫不留情的在對方靠近的瞬間,猛地攥住青年手臂乾脆利落的過肩摔,將他重重摔在地上。
劇烈的力量對沖下,在場眾人甚至能聽到臟器撞擊的悶響。
青年瞬間表情一片空白,直愣愣呆滯看向天空。不動了。
一副被摔傻了的模樣。
另一邊聽到雜音的白翎羽:“?什麼情況?”
商南明對著青年拍照,發給白翎羽確認,同時發給情報部門調查失蹤人口。
一氣呵成。
他問:“這是你遇到的那人嗎?”
白翎羽點頭:“但怎麼照片上看著,比我印象中的那學生老了不少?”
她滿頭問號。
印象中那個被從小鎮撈回來的年輕人,總是在笑,喋喋不休沒個安靜時候,讓她很是厭煩。
但總比照片上這樣死氣沉沉的看著舒服。
況且……
“那人說自己是美術學生來著,也就二十上下。照片上這個,得有三四十了吧?白頭髮都出來了。”
最令白翎羽不舒服的,是那雙眼睛。
死寂,暗沉,渾濁像沉入湖底的死魚眼睛。
不是她記憶中那年輕學生的明亮。
“哦哦,陳默剛才告訴我,說離開小鎮前他檢查過了,當時那學生已經死了,所以沒有帶他離開。”
白翎羽看了眼旁邊病床對自己比比劃劃的陳默,繼續充當中轉器。
“陳默說,他叫曹雪芹。”
陳默:“???”
商南明:“…………”
“我不是,我沒說。”
木頭都被氣得說人話了:“我是說,那學生叫賈蘭,和《紅樓夢》裡的人物一個名字。”
不是叫曹雪芹!!!白翎羽你這個小文盲。
但陳默只敢在心裡吐槽,根本不敢在白翎羽面前大聲說。
就算大家都躺在病床上做虛弱傷患,他這樣的,白翎羽都能一口氣打十個。
陳默:頂級狙擊手。但被霸凌q△q
也幸虧在桃子鎮時,賈蘭還算是個小話癆,拉著陳默喋喋不休介紹自己的名字來源,陳默才得以在手術後麻醉未消退時,還能記住他的名字。
在“賈蘭”這個名字終於在一波三折,被妥善交到商南明手裡後,情報部就立刻開始了對這個名字的追蹤,尋找相對應的檔案。
而白翎羽的聲音從終端裡傳出來,已經被調查官扭住雙臂反手壓在地上的賈蘭,竟然默默流淚。
他睜著一雙渾濁空洞的眼睛,忽然間安靜下來,連一聲痛哼也沒有,就這樣仰頭看向商南明手裡的終端。
即便面無表情,也好像受了天大的委屈。
看得旁邊有心軟的調查官已經不忍皺眉:“這是……還保留著神智嗎?”
在賈蘭從桃子鎮裡猛地衝出來時,鎮子外面的阻斷裝置已經瞬時反應,測定了賈蘭的汙染係數。
a級。
與桃子鎮最終被確定的汙染係數一致。
他已經徹底被桃子鎮同化,變成汙染物了,沒有回溯的可能。
如果是以往,調查官對沒有神智的汙染物從不心慈手軟,手起刀落就能乾脆利落的送汙染物歸西。
可是……
這也是調查官第一次意識到,當他們面對的汙染物保留了神智時,會令他們自己如此迷惑,不知道究竟該如何是好。
殺死一隻怪物很輕鬆,不需要心理負擔。
但是……如果怪物會哭泣,會說話,甚至與自己的同胞看上去無異。
調查官不由得鬆開了些許力度,看向賈蘭的眼神也帶上猶豫。
“這學生,也才二十歲啊……怎麼就經歷這種事了,唉。”
他試探著碰了碰賈蘭的肩膀。
方才賈蘭發狂時,為了從羅溟手裡掙脫,竟然硬生生撕裂了自己的肩膀,現在他一邊手臂垂在身側,半墜不墜的只剩一點皮肉相連,還能從斷裂處清晰的看到慘白骨骼。
年紀稍大的調查官,看賈蘭就像看自己孩子的年齡,頓時有些不忍心。
“不用心軟。”
羅溟漠然不帶感情的聲音傳來:“他已經被汙染墮化,只不過在迭代進化後,還保留些許神智罷了。但從根本上,他已經和人類不再是同一族群。”
一直以來汙染物的所作所為,都足以證明,它們絕非善類。
對敵人的心軟,無異於害死自己身後保護的人民。
“道理誰都懂,但。”
調查官嘆了口氣,抬頭看向羅溟:“羅隊,您看這孩子,和紀牧然也不過是差不多的年齡,他還在哭……”
有眼淚,就彷彿有了情感,知道疼。
羅溟卻冷哼一聲,指著賈蘭的肩膀處示意:“血液已經凝固,這是死人才有的狀態。”
“你眼前的,不是二十歲的學生,只是活死人。”
他聲音極冷,極重,擲地有聲。
羅溟指著賈蘭,環視四周:“不要因為汙染物還保留神智,就心軟。否則最後被害死的一定是你們自己。”
一時間,周圍調查官都低下頭,無聲嘆氣。
羅溟回身,向商南明歉意垂首:“抱歉,長官,是我沒有看守好汙染物,竟然讓它逃脫了兩次。”
如果在這裡的不是商南明,而是其他任何一位沒有戰場經驗的長官,現在已經避無可避的被賈蘭攻擊傷害。
羅溟難辭其咎。
從始至終,他都沒有像其他人一樣心軟,依舊是不近人情的冷漠,機器人般一板一眼。
搭檔徐臺硯氣得翻了個白眼,轉身替羅溟溫聲安撫其他人——老羅說話的口氣就不能軟和點?!誰喜歡和冷冰冰的機器人打交道啊。
而全程,賈蘭都一直被按在地上安靜注視著這一切,流著淚一言不發。
商南明垂眸,問他:“你還能聽懂人類語言,對嗎?”
賈蘭似乎沒想到,一照面就毫不猶豫反擊他的商南明,會對他說話,一時愣在原地反應了半晌,這才點點頭。
他張開嘴發出“啊啊”的聲音,渴望的看向商南明的終端。
殘留的神智難以支撐他理解什麼是通訊,卻能辨認出白翎羽的聲音。
似乎是因為桃子鎮時白翎羽保護過他,於是他就如雛鳥般,渾噩的大腦本能信任那聲音,依舊想要尋求庇護,還打算將自己遭遇的險事向白翎羽傾訴。
商南明重新撥給白翎羽,淡淡囑咐她負責賈蘭的審訊。
白翎羽:“?關我什麼事啊?”
她一臉莫名其妙:“審訊不應該找宴頹流嗎?哦……宴隊還在手術是嗎。”
後悔。
現在就是後悔。
因為一時心軟而救了賈蘭,竟然給自己找了這麼多活。
白翎羽就像被迫加班的社畜,怨念比黑山老妖還深。
她試圖拒絕。
商南明卻無動於衷,還道:“務必從賈蘭口中,問出桃子鎮究竟都發生過什麼。”
白翎羽:“……我是你手下的調查官嗎!使喚我使喚得也太順手了吧。”
但終端已經被商南明冷漠無情的轉給了賈蘭,他揚了揚下頷,示意賈蘭把耳朵貼過去聽。
賈蘭遲疑了一下,但聽到傳出來的白翎羽罵罵咧咧的聲音時,立刻毫不猶豫湊過去。
白翎羽罵聲沒有停,可賈蘭卻越聽越高興,甚至渾濁的眼睛裡都重新有了光亮,不再死氣沉沉。
徐臺硯:……怎麼有人越被罵越開心啊?
我不懂,但我大受震撼.jpg
“姐……姐。”
賈蘭嘶啞粗糲的嗓子中,艱難擠出幾個音節。
瞬間,眾人齊刷刷看向賈蘭。
就連白翎羽都在下意識回應之後,愣住了。
“……啊?”
她愣愣問:“現在的汙染物,還會叫姐姐的嗎?”
嘴都這麼甜了?
聽到白翎羽的回應,賈蘭高興得哭了出來。
他委屈的癟了癟嘴巴,淚腺像是壞了的水龍頭流個不停。
從簡單不成句的音節,再到字句的表達,賈蘭像是初學說話的幼童,用已經被嚴重損壞異化的嗓子艱難嘗試,努力把自己遭遇的危險告訴白翎羽。
商南明的方法,奏效了。
不論白翎羽問什麼,賈蘭都有問必答,絲毫沒有要隱瞞的想法。
雖然漿糊般的大腦很難再支援他連續思考和表達,就連字句也多是詞不達意,但在商南明的示意下,羅溟立刻將那些破碎或表達錯誤的字句一一記下來,對待密文般重新組成,翻譯成正確的意思。
商南明將需要詢問的問題發給白翎羽,再由她在通話中詢問賈蘭,賈蘭的回答經由羅溟翻譯,最終呈現在眾人眼前。
而在理清來龍去脈後,眾人卻心下震驚,愕然轉身,下意識看向桃子鎮的方向。
——桃子鎮裡,不止賈蘭一個“人”。
據賈蘭所說,他和白翎羽等3隊成員的分開,是在桃子鎮一次混亂的日夜更迭後。
怪物的突然襲擊下,他與白翎羽走散,本想躲在路邊老宅裡暫時避難,等黑夜過去後就立刻去找白翎羽。
卻沒有想到,竟然有人,在那時敲響了老宅的門。
是個模樣清秀,通身書卷氣彷彿是學生的青年。
青年在門外笑著向賈蘭詢問,能否開門讓他進去,暫時避難。
賈蘭雖然為難又警惕,但從門縫中看去時,只見青年身形纖長羸弱,穿一件洗到發白的襯衫,斯斯文文又沒有攻擊力。
青年懇求,說自己是來附近寫生的藝術生,沒想到突然被捲進了陌生的小鎮,不遠處還有很可怕的老人在追趕他。
他卻沒有強迫賈蘭,只道:如果你不信任我,我也理解你,同學,你鎖好門,不管聽到什麼都千萬別出來。那怪物吃了我之後飽了肚子,應該就會放過你。你一定要活著離開。
說罷,青年就轉身,一副要將怪物引到別出去的架勢。
賈蘭心一軟,趕緊開門放青年進來。
他想起白翎羽也是這樣救自己的,在他和同學疾聲呼救時,如果不是白翎羽開門讓他們進來,他們一定會被追殺的怪物吃掉。
既然他被幫助過,那現在遇到和當時的他身處相似境地的人,他願意把這份幫助傳遞下去。
可青年進門後,還不等賈蘭關心詢問,青年卻先笑了。
絲毫不像是被嚇傻了的學生。
反倒像是一切盡在掌控中的元兇。
青年輕笑著問:像你這樣天真的,真的能活下去嗎?
誒?
賈蘭猛地睜大了眼睛,忽然有不好的預感。
但是,已經晚了。
桃子鎮雖然混亂,但似乎也有它自己的規則,只會在天黑時的街道攻擊吞噬人類。就像白翎羽等人之前摸索出來的規律,只要夜晚鎖好門,怪物就無可奈何。
可是……
賈蘭被欺騙,主動開啟了大門,迎青年入內。
保護規則失效。
他最後的記憶,就是青年通身淡淡消毒水的味道,和驟然在眼前放大的臉。
下一刻,賈蘭的意識跌入黑暗,天旋地轉中不辨方向生死。
混亂交替的白晝,閃現的末日廢墟和枯樹後橙紅夕陽,桃子鎮渾濁黑暗河底一雙雙死寂眼珠,工廠的混亂暴動和融化不成人形的怪物……
吞噬,分解,融化。
賈蘭覺得自己變成了一頭熊,麻木撕咬著攻擊他的兇獸,將它們吞吃入腹。自己卻又在下一秒驟然分解成無數塵埃,與其他死去的屍骸融合,積木般再次拼湊成人形。
混亂顛倒的記憶中,他逐漸忘了自己的來處和身份,忘了時間和空間的更迭流逝。腹腔飢餓叫嚷著食物,只有吞噬和死亡的本能支配著他。
他不再是人類。
只是竄行在死亡曠野上的一頭野獸。
可忽然間,一切都靜止了。
像洶湧澎湃的海嘯忽然間消弭殆盡,風平浪靜。
那些閃現的陌生記憶和從未見過的空間,也從他的腦海中消失了。彷彿是與自己融合的什麼東西,驟然從他身體.中.脫離,將身體的控制權還給了他。
賈蘭在鬆了口氣的同時,也覺得自己的頭腦變得清晰了一些。
渾噩中,他想起自己的大二學生,記得自己叫賈蘭。還有最重要的、不斷在記憶中迴盪的執念。
——找到白翎羽,與她匯合。
“姐,姐……”
賈蘭對著電話另一邊的白翎羽流淚,嗓音嘶啞艱澀:“救,救我,姐姐。”
即便是在3隊見證過無數死亡,親手殺死過的汙染物和背叛人類者不計其數,自認早就是鐵血心腸的白翎羽,都不由得愣在了原地。
一時怔愣難言。
白翎羽神情複雜,張了張嘴卻又將話語吞回去,幾次嘗試後,才終於從嗓子裡擠出一聲:“嗯。”
“賈蘭,我來救你。”
她閉了閉眼,無聲嘆息。
卻只是問商南明:[沒有辦法消除他的神智,讓他徹底墮化嗎?]
與其讓賈蘭在痛苦中絕望掙扎,倒不如干脆利落的讓他變成沒有知覺的怪物。
鈍刀子割肉……比死亡,更痛苦。
白翎羽一直都沒覺得汙染物有神智與否,會產生什麼影響。
直到現在,她才驟然意識到——擁有神智對於汙染物而言,是怎樣的殘忍。
還不如,從一開始,就不要給它們任何被救贖的希望。
白翎羽枯坐在病床上,一時神情低沉難言。
就連陳默都是第一次看到白翎羽這副模樣。
他震驚了片刻,隨即走到她身邊,嘆息著拍了拍她的肩膀:“白……”
“媽的這些臭汙染!”
白翎羽橫眉立目,神色猙獰:“醫療官,醫療官!老孃要出院!”
“去他媽的!等老孃去錘爆那些傻逼玩意兒%¥##*%!”
白翎羽一擼袖子,穿著病號服就罵罵咧咧衝出了病房。
徒留陳默在病房裡和枕頭面面相覷:“…………”
陳默:下次再安慰白翎羽,我就是狗!
而在另一邊的商南明,從白翎羽開始罵,就經驗豐富的立刻果斷。
避免了自己的耳朵被荼毒。
他抬手示意下屬將賈蘭重新拘束,賈蘭仍流著眼淚哀哀鳴泣,不肯離開“白翎羽”。
還是商南明將白翎羽的聲音錄音,放在賈蘭身邊,他才乖乖的跟著進了拘束箱。
有白翎羽的聲音陪伴,賈蘭彷彿縮排了唯一能令自己安心之處,蜷縮如嬰兒,唇邊掛著笑意沉沉睡去。
年長的調查官一聲嘆息,將拘束箱關闔上鎖。
“早知道汙染物會有神智……我還不如,在調查局門口賣地瓜。”
他苦澀一笑,問自己年輕的搭檔:“如果某天再看到這樣和人類沒什麼兩樣的汙染物,要我怎麼才能下得去手?”
搭檔無言,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因為賈蘭保留神智的意外,眾人皆心情低沉。
商南明卻看著賈蘭,忽然想到了祈行夜告訴自己的,有關秋白素的異樣。
[賈蘭記住的事情不多,但其中一件,就是吃掉他的青年身上,有醫院的消毒水味。]
商南明問:[你覺得當時在桃子鎮的,會是秋白素嗎?]
任何環境都有自己獨特的氣味,而長時間身處於此的人,難以發覺。
一直躺在醫院的秋白素,身上一定會不可避免的沾染消毒水的味道,混合著藥味和說不清道不明“死亡”的味道,形成了醫院獨有的氣息。
賈蘭對別的事情都已經模糊了,卻唯獨記得兩件事。
一個是白翎羽。
另一件,就是當時殺死他的青年……
有著淡淡消毒水的氣味,陳舊卻乾淨的白襯衫。
以及彷彿浸泡在圖書館中的書卷氣。
不論是商南明還是祈行夜,在聽到賈蘭話語的第一時間,都想到了秋白素。
祈行夜:[監控證明,秋白素從未離開過醫院,不論是醫院的醫生還是我詢問朋友,所有人給我的答覆都是統一的。]
——不可能。
到秋白素這種程度,已經是連還能喘熄都是奇蹟了,怎麼還能期待他日行千里,到遠在千里之外的桃子鎮殺人?
朋友以為祈行夜在開玩笑。
可他卻明白,那是因為他所詢問的,都是“人類”的醫生。
藝術精湛,也只限於對人的瞭解。
而當祈行夜問徐文卿,這位汙染科技的主管沉吟半晌,謹慎的回答他:[不排除這種可能性。]
汙染,獨立於科學和玄學之外的第三力量。
秋白素重傷於汙染事件春日雪,但在那之前,從未有人聽說過,汙染還能頂著人皮混跡於人類社會的。
宛如【畫皮】之於古人的驚悚。
[祈偵探,說句實話就是,汙染迅速迭代到如此地步,已經沒什麼它做不到的了。任何不可能,都能被汙染變成可能。]
徐文卿嘆息:[在如今的汙染面前,人類與幼童無異。]
無知。
且無力。
徐文卿認為,如果秋白素真的被汙染物頂替,那他既然能穿上那層皮,當然也能脫下。
[監控?那種東西就算是對人來說,也很好解決吧。]
徐文卿渾不在意:[祈偵探你可以將汙染認為是另一種文明的科技,既然汙染物能穿著秋白素的人皮,那當然也能留一層皮在醫院迷惑你們,自己本體跑出去。]
連調查局隨便一個技術人員,都能輕而易舉侵入醫院的監控系統並修改。
更何況更高緯度科技的汙染?
祈行夜陷入長久的沉思。
當萬國以最快速度抵達醫院並向祈行夜彙報,小心翼翼拍著胸脯保證,自己絕不會再犯上次的錯誤,一定做個靠譜成熟的“大人”時,祈行夜卻笑了。
“不需要做大人,做你自己就行。”
祈行夜笑得像暗搓搓算計人的老狐狸:“把秋白素交給你,就是為了讓你發揮自己的特色。”
萬國:“……?”
什麼特色?把人推水裡,還讓人原地起飛嗎?
但一頭霧水也擋不住萬國對祈行夜的崇敬之情,一聽到自己偶像竟然如此信任自己,萬國立刻激動得破了音,拍著胸膛表示自己一定好好幹。
祈行夜卻笑得意味深長。
在萬國的毛手毛腳,處處惹麻煩的照料下,秋白素能撐到什麼時候?
“那就要看秋白素多有骨氣了。”
商南明忍俊不禁:“每年新畢業的助理調查官們,可都是潛在的炸藥。”
就算沉穩如羅溟,剛畢業那會也鬧出過不少笑話。
萬國本就大大咧咧的性格……不知道在他的照(折)料(磨)下,秋白素什麼時候才能忍不住揭竿而起。
話音剛落,醫院的專員立刻就發來回報。
[祈偵探啊!!!!您這學生到底是怎麼回事?]
祈行夜前腳剛走,萬國後腳就闖了禍。
因為祈行夜方才說秋白素的床鋪潮溼,護工立刻被醫院辭退,而工作的交接,就交給了剛被指派過來的萬國。
護工端著水盆向萬國絮絮叨叨,說起要如何日常護理的要點。
萬國:好!腦子會了。
然後就極有自信的伸手要從護工手裡拿過水盆。
護工看萬國才二十出頭的年輕,擔憂年輕人不細心,還想再多囑咐幾句。
萬國又急著想要證明自己的可靠。
兩人各拽住水盆兩端這麼一爭執——
水盆受力不均,盆裡的水頓時全都蕩了出去。
剛剛好,兜頭澆了秋白素滿身滿床。
本就躺在床上不能動的羸弱青年,頓時落湯雞一般狼狽。
專員聽到響動還以為發生了襲擊,趕緊推門衝進來。
然後就與剛闖了禍的萬國面面相覷。
心虛的萬國一鬆手,剛好和護工同時鬆開。
“咚!”的一聲,搪瓷盆整個扣翻在秋白素臉上。
躺在純白床鋪上的清秀青年,頭上卻頂了個大紅花年代感搪瓷盆,渾身還溼漉漉的。
怎麼看怎麼滑稽。
——秋白素要是能看得見自己此刻的模樣,就算是死了都能氣活過來。
等幾人手忙腳亂,終於把搪瓷盆從秋白素臉上摘下來時,就眼睜睜的看到一個鮮紅的大包,慢慢從秋白素光潔的額頭上鼓出來。
專員:“…………”
萬國:“!!!”
祈行夜笑得前仰後合直拍大腿,笑聲放肆到專員直抽嘴角。
“祈偵探,您真的要讓萬國助理調查官照看秋白素嗎?”
專員誠懇道:“私以為,按照萬國這小子的架勢,非要把人照看到墳墓裡不可。”
護工都快嚇死了:“我不要錢,我不要錢還不行嗎!讓我來照顧——絕對不能讓這年輕人靠近小秋!”
萬國委屈。
祈行夜卻笑著反問:“這不是挺好的嗎?”
“如果秋白素不喜歡他這個新護工,那他可以說啊。”
祈行夜攤手,涼涼道:“只要他醒過來,親自告訴我他想要換個護工,我一定滿足他的一切要求。”
“但自己不說嘛~”
他笑道:“那就沒辦法了。”
專員:“……?”
不知道是否是錯覺,他竟然覺得,好像,祈偵探不太想讓秋白素活呢。
而祈行夜則轉身去了科研院。
傷勢相對而言較輕的白翎羽和陳默,都在調查局養傷。
而餘荼,以及已經死亡的聶文,則被交給了科研院,由明言和一整支簽署過保密協議的頂級科研人員,一同照料並尋求治療方法。
讓已經死亡的人重新復活,只有明言才敢接受這樣的挑戰。
和上次來科研院時的針鋒相對不同,在意識到科研院尚有存在價值後,祈行夜立刻轉換計劃,透過京城大學的各位系主任和教授們,與供職於科研院的部分研究員取得聯絡,又將他們作為切入點,慢慢滲透並認識了不少科研院的人。
當祈行夜走到科研院門口時,遠遠的,武裝守衛就高興向他揮手。
“祈哥怎麼沒在調查局,反而跑科研院來了?”
守衛抬手示意同事放行,隨即壓低聲音叮囑道:“最近明院長閉關,主事的是張執副院長。祈哥你小心點。”
他比了個手勢,癟嘴道:“張副最近來大姨夫了,到處發火。”
祈行夜笑著將早準備好的辣條塞過去:“謝了哥們兒。”
守衛:嘿嘿嘿~有零食吃了。
祈行夜一路走進科研院,處處都是抬手主動向他打招呼的人。
平日裡高冷又不易近人的研究員們,現在看到祈行夜,卻一個個親切的不得了,左一口師弟,又一句學弟,彷彿是一家人。
覺得不對出來檢視的張執:“?”
就離譜!這些眼睛長在天上、從來只對科研感興趣的研究員們,怎麼突然對祈行夜這麼好?
他們都沒這麼喜歡過他!
張執委屈。
“可能是因為我太帥了吧。”
祈行夜摩挲下頷沉思:“對不起,人太受歡迎也是煩惱。”
張執:“呵,滾!!”
“你來科研院幹什麼?”
張執氣呼呼,很想把祈行夜轟出去。
但一想到商南明……
對不起,他不敢。
“來幫小荔枝看看他辛勤的老父親啊。”
祈行夜語調輕鬆問:“明院長呢?”
“指個路就行,我自己去找他,你就不用跟來了。”
張執剛想一起跟著去,就被祈行夜看似輕飄飄的按住肩膀。
頓時掙也掙不開,只能眼睜睜看著祈行夜走遠。
而對科研院內部構造不太熟悉的祈行夜,拿著張執給的地址問了幾個人,很快就得到了對方熱情的帶路,一路護送到明言的實驗室門外。
研究員還熱切囑咐:“學弟,一定要在老師面前為我美言幾句啊——我在老師手底下讀博士都五年了,再不給我畢業,我就要死在這了。”
祈行夜比了個手勢:“放心,就算是京大門口的小奶狗,和我關係都超棒。”
但是所有笑容,都在看到沉睡在培養倉中冰冷青白的聶文時,消失殆盡。
“你怎麼找來的?”
忙碌中的明言聽到通報,難得抬眸施捨給站在門口的祈行夜一眼:“要進就立刻進,不然就滾出去。開著門是想破壞無菌實驗室嗎?”
祈行夜恍然回神。
踏進純白沒有雜色的遼闊穹頂實驗室時,身周溫度驟降。
彷彿進入了一片冰雪皚皚的荒原。
其上沒有溫度,也沒有生命。
祈行夜一想到很多年前,還是個小少年的商南明,就在這種地方長大甚至奪權,頓覺心情苦澀。
看向明言時的目光也冷了幾分。
明言發覺了,但他渾不在意,只問:“你到科研院,商南明知道嗎?”
他像是用糖果誘惑小紅帽的老巫婆:“來都來了,順便抽管血再走吧。”
——全世界唯一一個特殊體質。
珍貴的實驗材料。
祈行夜想都不想,一口拒絕:“不。”
“要是被商長官知道了,他非拆了你的實驗室不可。我是來看餘荼和聶文的,他們今天情況怎麼樣?”
明言:“……那算了。”
他滿臉失望的轉身,頓時將祈行夜當空氣的冷漠。
祈行夜:“???”
這麼現實的嗎?
他連聲問了明言幾次,對方都充耳不聞。
祈行夜乾脆利用手邊的材料,現場自制大喇叭:“餘荼!聶文!怎麼樣!”
吼聲在穹頂下一圈圈迴盪重疊,聲音之大,甚至對精密儀器造成了干擾。
頓時一堆報錯的紅光亮起。
明言:…………晦氣!
“你到底想幹什麼?”
明言臭著臉轉身:“連管血都不給我,還想怎樣?”
他思索一秒,果斷道:“你是明荔枝的老闆?”
“這樣,我把明荔枝送給你,你抽一管血給我。”
祈行夜:“???”
他大為震撼:這麼隨便就把小荔枝賣了嗎?萬一他是黑心老闆怎麼辦?
明言:兒子?那是什麼,有實驗材料珍貴嗎,嗬嗬。
祈行夜:“……突然就明白,為什麼小荔枝那麼害怕你了。”
——
此時的秋白素:……來個人,把萬國帶走。
萬國:狗狗沒腦子,但狗狗超愛你!(撲倒)(狂舔)(尾巴螺旋槳!)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