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九章

為醫者, 說話向來沒個顧忌,只求切中要害,何況對面兩位都是大男人, 張院判當然更心直口快。

心思半點未往旁處想,霍野像被一錘敲在頭上,腦筋遲鈍,過了好半晌才反應過來禁行房事的意味。

“張院判何出此言?”極力整理好表情, 他狀似鎮定地起身,略略後退, “我與將軍自然是分開睡。”

“行行行,大人說得對, 是老夫多嘴, ”餘光掃過, 敷衍地, 張院判點點頭, 鬆開被捂住的小壽,“好孩子,今晚你可得仔細守在將軍房外, 免得有小賊夜半溜進來, 功虧一簣。”

剛進門就被蒙了眼, 又只有十四歲,小壽左看看右看看, 一時沒弄懂幾人在打什麼啞謎,卻記得要聽師傅的話,連忙拍拍胸脯, 啊啊兩聲,活脫脫一副要誓死保護宋岫的架勢。

霍野頓時燥得厲害。

他當然知道張院判口中要防的小賊是誰, 偏沒底氣反駁,畢竟十數日前的某個雨夜,他確實於四下無人時踏足過青年的臥房,只得杵在原處,任由調侃。

旗開得勝的張院判則滿意捋捋鬍子:耳根都紅了,還要逞強,原來這神出鬼沒的冷臉夜叉,也有這般人味。

“好了,”生怕張院判再說下去,直接把人逼得跳窗而逃繞著自己走,宋岫見好便收,衝小壽招招手,“乖,幫我把藥端過來。”

小壽立刻捧起碗上前。

甚至比不上一碗苦湯。

稍有不慎,便是粉身碎骨。

出宮後,他雖仍舊內向,膽子卻大了許多,不再像只一有風吹草動就被嚇到戰戰兢兢的小兔,更接近普通少年的模樣。

待宋岫接過,又回身在托盤裡摸了包用紙裹好的糖漬果脯,遞到青年手邊,“啊。”

這就算委婉的拒絕了。

再者,法華寺一事傳得繪聲繪色沸沸揚揚,張院判私下亦有些犯嘀咕,霍野長相兇,陽氣重,若真招來什麼,也能替青年壓一壓。

或是比死亡更糟。

正常情況下,既已被外派將軍府,理應免去宮中的差事,但景燁需要霍野親口彙報將軍府的情況,自當得給對方找個定時入宮的緣由。

盯著青年皺眉喝藥的側臉,莫名其妙地,他心裡生出些彆扭,剛剛張院判的誤會,似乎僅有他一個認了真,落到青年耳中,簡直比春日裡的暖風還要輕,莫說慌亂,連睫毛都沒能叫對方多動。

這樣的人,確實該多沾沾世間的煙火,找到根繩子——稻草蛛絲也好,把他往回拽,否則等胸中的那口氣散了、被磨淨了,只怕會和那些枉死的冤魂一道,齊齊邁過奈何橋。

“明日是中元節,”指尖捻起塊果脯,宋岫張嘴咬開一半,輕聲,“陸某要出門一趟,提前向張院判告假。”

“沒關係,”體貼地,他張口,在兩者中間打了個圓場,“僅是出府逛逛,叫其他禁軍跟著也一樣。”

霍野想,明明自己也才二十過半的年歲。

“告假?好像老夫真能攔住你似的,”擺擺手,張院判沒好氣道,“去吧去吧,愛去哪去哪,回來別嚷嚷腿疼。”

身為大夫,他自然希望經手的患者皆懂事惜命、靜心休養,但,到底在宮裡領了幾十年俸祿,張院判明白,青年此刻,仍走在懸崖間的鋼絲上。

思及此,張院判偏頭,瞄瞄霍野,“中元雖比不得其他節日熱鬧,可這兒總歸是京城,將軍的腿擠不得,大人還是跟著吧。”

老氣橫秋。

回想起初見時對方那張眼淚直流的花貓臉,宋岫沒忍住勾唇,道:“長大了。”

微不可察地,宋岫嚼果脯的動作停了下,以為是自己方才撩撥過了火,外加被張院判一通揶揄,惹惱了對方。

素來關切宋岫身體的男人卻道:“明日該霍某輪值。”

在靖朝,儘管也有中元節鬼門大開的傳聞,可大多數百姓,依然以祭祀為主,道觀佛寺亦會做祈福的法事。

準確從百寶箱似的袖口裡翻出條新帕子,宋岫朝前遞了遞,道:“辛苦大人,擦一擦手吧。”

霍野接過。

掌心藥油溫熱順滑,並沒有尋常那種令人不適的粘膩,偏他垂眸擦得認真,彷彿是在借這個動作整理自己的所思。

儘管新帝執意迎娶林靜逸,龍陽之好終究少見,被誤會斷袖,男子大都會感到惱火,可他胸口的憋悶,卻又不似被張院判的調侃激起來。

心緒紛雜,他再度變回牢牢閉著嘴巴的悶葫蘆,待張院判診過脈、行過針,霍野正準備跟在後頭一同離開,卻聽青年喚,“大人。”

這兩個字,本是官場間最常見的稱呼,如今在將軍府,竟成了他的專屬,前面拎著藥箱那位停都沒停,霍野回身,問:“何事?”

“張院判性子幽默,愛開玩笑,有什麼讓大人不痛快的地方,大人勿要放在心上,”眸色坦蕩,宋岫道,“我與大人投緣,莫說秉燭夜談,抵足而眠也使得,若大人願意,今晚便留宿在此。”

這番話,約莫只有真正心無雜念的人才說得出,生怕他介懷,但換個角度看,亦是對方急切欲表明對自己無意。

好似睡了這一覺,就能對外證得彼此的清白。

不知怎的,霍野明知青年無錯、明知對方是替他考慮、明知自己該順坡下驢,最終卻只丟下句,“我習慣一個人。”

計劃落空的宋岫:……

怎麼回事?難道是他表現得不夠單純露了餡?

還是他纏綿病榻醜了點?

4404默默冒泡替某人叫了句冤,【你以為誰都和你一樣是顏控?】

【女為悅己者容,男子亦然,】蝸牛般慢吞吞挪到床邊,漱過口的宋岫一把掀起被子,脫鞋,把自己裹了進去,【小十二,面膜來一片。】

4404:……能怎麼辦。

自己選的宿主,只能自己寵著。

按照識海中的記憶,原主父親當日是以罪臣的身份被斬首,屍體早被丟進了亂葬崗,不準入土為安,母親則是在燕州的一座小鎮病逝,墳塋與京城隔著千里遠。

宋岫無墓可掃,能祭拜的唯有兩座牌位,陸家舊案尚在調查,這麼做其實有些冒險,他卻不願省略。

徐伯知他心意,一早便準備了新鮮的瓜果酒肉供奉靈前,因得宋岫傷了腿,還特意放好足夠厚實的軟墊。

淨手靜心,宋岫鄭重燃起三炷香,拜三拜。

——雖說四世界沒有靈異背景,但他畢竟用了陸停雲的身份,同樣敬重陸停雲保衛山河的大義,替對方盡些孝道也是應該。

吃飯時,卻沒瞧見霍野,說是一早就進了宮,至於其他禁軍,倒得了休沐,僅剩一小隊人留下當值。

伴君如伴虎,特別是景燁這樣多疑小氣的帝王,宋岫並不認為霍野必須要時時刻刻圍著自己轉,然而,不可否認,傍晚出門時,遙遙看見那道策馬而來的身影,宋岫眼角眉梢都融化開。

時值中元,街上比平常更靜幾分,男人亦將速度放得很慢,揮手叫停身旁的禁軍,宋岫道:“有勞各位,去歇著吧。”

今日他應該另有人作陪。

待霍野收韁勒馬,一低頭,立即撞進青年盈著笑意的眼底,“輪值需兩日,大人怎地這麼早回來?”

霍野抿唇。

的確,按理他今晚應當在宮中守夜,可半真半假回答完新帝的問題後,他卻鬼使神差,補上句青年傍晚要出府的訊息:

觀新帝神色,對方似乎很想查清法華寺祥瑞的真相,又怕青年在中元節這個特殊的日子再起波瀾,聞言果然入套,遣了他回來。

臨走前,霍野還專門留意各宮防衛,就如同……他的心已經代替他的腦子、答應青年昨晚的提議般。

“沒什麼,”搖搖頭,霍野翻身下馬,“只是陛下變了心意。”

宋岫:真的嗎?我不信。

前幾次景燁都沒趕人。

但他識趣地沒有拆穿,免得又像昨晚那樣鬧過了頭。

這一世的某人模樣兇,氣質冷,臉皮卻截然相反,薄得很,並肩走在路上,宋岫想,他得給霍校尉留點面子。

原主喜靜,將軍府的選址也比較偏,繞過兩個街口,周遭的聲音才漸漸多起來。

死牢、皇宮、將軍府……燕州歸京後,住的地方換了好幾個,宋岫卻幾乎沒正兒八經出過門,輔以原主少時的記憶,立於繁華燈影下,竟有些恍若隔世之感。

好在,他身側的男人存在感鮮明,低聲喚回宋岫,“將軍想去哪?”

“河邊,”早早考慮好去處,宋岫道,“放些燈。”

霍野頷首。

河燈度孤,古來有之的習俗,到了附近,自會有相關的東西賣。

因得法華寺祥瑞的熱度尚未消退,霍野擔心青年這張過分有標識性的臉會被認出,索性掏錢租了條搖搖晃晃的孤舟。

宋岫乖乖等在暗處,等船靠近,才撩起衣襬,“我瞧街上有面具賣。”正適合掩藏身份。

“太醜,”自個兒擔了划槳的活,見青年的下盤稍顯不穩,霍野伸手,“若在人群中乍然回頭,怕是會嚇哭小孩。”

這便是麻煩中的麻煩。

誰料,話出了口,他又有些後悔,船頭搖晃,下意識握緊青年指尖的一瞬,霍野道:“……但將軍霞姿月韻。”

“想來無礙。”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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