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回想起那個雷雨交加的夜晚。

那夜,宛如監牢外林立的鐵欄杆組成的窗柵欄外是呼嘯而過的狂風,帶動著那扇原本就已經垂垂危矣的玻璃窗門發出一陣陣牙酸的動靜。

從深墨色的夜空中翻滾著氤氳的黑雲,豆大的雨水在狂吹的帶動下宛如子彈一般敲打在垂危的窗欞上。每一下雨點的敲擊都讓整個木質的窗欞發出一陣失魂落魄的哀嚎。

少年端坐在那張朽木組成的桌前,玻璃窗裂縫裡灌入的冷風夾雜著雨水淋溼了他的額髮,可卻沒有模糊住少年的眼睛。

少年透過模糊的沾滿雨水的玻璃,看著對面屋頂上的一道黑影。

周圍老小區的屋頂都經過多年的風吹雨打有些殘破了,但還留存著老式的避雷針豎立在屋頂邊緣。

而少年眼中的那道黑影就這麼靜靜地坐在屋簷旁的避雷針旁,安靜的就像是與避雷針融為了一體。

少年記得,在每個雨夜,那個同樣的位置就會出現這個熟絡又陌生的黑影,就像是一隻巨大的烏鴉靜靜地守望著自己,無論少年鼓起勇氣多次想吶喊出聲,可那股彷彿在夢境中被掐住脖子般的感覺讓他竟難以開口。

即便是今天,他端坐在熟悉的木桌前,看著那道熟悉的身影,仍然覺得相隔數十米遠,那隻無形的手仍然抓著自己的咽喉。

可讓少年有些驚詫地是那屋簷邊好似與避雷針融為一體的身影竟然緩緩動了起來,那道身影單手抓著避雷針,好像完全不在意頭頂閃過的光亮。

一道極為耀眼的電光劃破漆黑的夜空,那刺目的閃光彷彿在一瞬間照亮了那道黑影的全貌,而少年也趁著轉瞬而逝的光亮看清了那道黑影的打扮。

在那件極其寬大的衣袍之下,是斑駁的繃帶糾纏著的身體,原本雪白的繃帶上滿是泥濘的汙漬,一雙藏在骯髒繃帶下的眼眸好像已經變成了無底的深淵,那好像昭示著這具滿身繃帶的身體下面是一具已經腐朽的枯骨。

彷彿夾雜在狂風暴雨中的細語低喃傳入了少年的耳中,那種彷彿來自遠古惡魔的低喃聲讓少年整個人都有些不寒而慄。坐在木桌旁的少年只覺得四肢冰涼,就像自己的後背脊柱上貼著一把冰冷的刀刃,隨時都會刺破自己的皮肉。

少年下意識地收縮自己的四肢,那種只有寒冬才會感覺到的冰寒讓他有些恍惚地看向對面屋頂邊緣的黑影,此時他才發覺那道熟悉又陌生的身影已然消失在了自己的視線當中。

少年警惕地站起身來,他試圖在眼前的夜色中搜尋那道黑影,那種突然消失的感覺讓少年咯吱窩裡瞬間淌下幾滴冷汗,那屋簷邊上空空如也,就好像之前一直存在的黑影是少年的幻覺一般,其實從未出現過。

“你是在找我?還是在找那個真正的自己?”這次,夾雜著風雨聲的低吟終於清楚地出現在了少年的腦海裡。可簡簡單單的一句提問卻像是撒旦的死亡宣告般讓人震顫。少年有種腿腳一軟就要倒地不起的感受,他努力睜大眼睛似乎要支撐著自己的身體,卻還是發現自己的雙腿宛如被燒紅的塑膠一般軟的有些難以成型了。

“恐懼對於我們來說只是多餘的情感,這樣的情感生來就應該被剔除。”那個伴隨著風雨聲宛如來自地獄深處的低吟聲繼續說道,“你觀察了我很久了,卻沒有一次主動向我開口示意,你還在等待些什麼?莫非你很享受現在這樣的生活麼?”

少年突然發現自己好像又恢復了可以說話的能力,只是自己的聲音不受控制地顫抖著,而不管少年拼命榨取精神來迫使自己用理智與勇氣都難以抑制住那種從骨子裡滲透出來的恐懼。

彷彿是動物世界裡低等生物遇到天敵時無法剋制的退縮念頭,那種天生無法產生與其對抗的感覺讓少年覺得肩膀乃至後背上都壓著一座大山似的,脊柱開始慢慢彎曲,原本瘦弱但有些挺拔的身軀一步步地開始彎曲。

少年彷彿戴上了一頂沉重的王冠,龐大的壓力迫使他不由自主地跪下,然後慢慢垂下頭去。

“真是卑微啊……你那副可憐的臭蟲模樣……”

一隻黑色的纏滿繃帶的手緩緩搭上少年的肩膀。

少年彷彿能夠感受到身後那道身影在輕輕微笑,那種輕蔑的微笑彷彿是高高在上的神祇蔑視著低微的生物。伴隨著那清晰可察覺的四根手指指骨在少年的肩膀上微微收緊,少年彷彿感受到了周圍的畫面猛得一顫,就像是一面鏡子被打破了似的。

房間內的景物開始發生天翻地覆的變化。熟悉的木桌和狹小的床鋪在周圍彷彿出現了裂縫的畫面破碎後消失得無影無蹤。

窗外的風雨聲也隨著鏡面的破碎慢慢變得沉寂下來,緊接著是路旁的燈光慢慢變得模糊起來,就像是哈利波特電影中鄧布利多教授熄滅那街邊的一盞盞路燈似的,外頭的整條街道都變得暗淡下來。

還沒等少年回過神來,就感受到了一張散發著一股腐朽味道的臉湊到了自己的耳後。

“莫非……你從來都沒有進入過……這個世界麼?”

那熟悉又有些讓人惡寒的聲音繼續在少年的耳邊迴盪。

“這裡……是哪?”

少年茫然地看著四周陌生的場景,這裡不是樓下那處熟悉的街景了,但又覺得似乎就在自己這塊老小區的附近,更準確地來說應該是自己所在的這塊街區彷彿被某種力量直接挖走了,然後填充了一塊更加堅固的空間到這個空缺當中。

“接下來我將為你展示這個世界……真正的模樣。”

身披黑色衣袍,巨大帽兜下滿是繃帶的身影攤開雙手,像是手裡握著小提琴一般優雅地躬身行禮。

少年的耳邊湧起了潮水般的奏樂聲,就好像置身於平日裡只能隔著螢幕看到的維也納大廳當中。那一瞬間,少年的眼前彷彿變得金碧輝煌。

那是一間一望無際的黃金宮殿,少年彷彿就置身在那座宮殿最為崇高的座位上。

在他的眼下兩側,是匍匐於地的無數身影,他們身上都散發著一層朦朦朧朧的金色光暈讓人看不真切。

可少年卻像是早已熟知了他們的身份與金色光暈下所有的一切,那層讓旁人無法窺視的金色光暈在他的眼裡仿若無物。

奇怪的是少年覺得自己根本不認識這些匍匐著的身影,可他卻能一一叫出他們的名字,他們不像是少年曾經熟知的朋友,更像是他座下言聽計從的愛將。他們屈服於少年自身散發的領袖氣質與日積月累的威嚴,似乎連抬起頭顱的勇氣都沒有。

“看到了麼?這才是真正的世界……”

身披龐大黑色斗篷的身影緩緩俯身在少年的王座後,用那雙緊扎著繃帶的雙手緩緩按在少年的肩膀上。

“現在看清楚了沒有……他們的名字,還有那崇高的身份?”

少年沒有回答,他震驚於那些只有在學校課本上才有機率出現的傳奇字眼,甚至有些只能出現在遊戲以及影視作品當中,那些明明是人類用幻想虛構出來的角色卻讓少年在此刻深信不疑他們的存在。

“而你我,本就該坐在這裡聆聽他們的祈禱,甚至寬恕他們的罪責。卻因為那些低劣的血裔讓吾長眠於深海……”

“來喚醒吾吧……待你我真正融為一體的那日……”

“吾劍鋒所指之向……”

“舉目無敵……”

少年眼前一花,金色的大殿彷彿融化了一般在他的眼前坍塌,在原本一眾身影匍匐的地方化成了焦黑的廢墟。

少年腳下的大地發出了震顫的悲鳴聲,而洶湧的海水無情地拍打著少年的身軀與面龐,無盡的黑暗襲來,深海的礁石彷彿有形的觸手將少年牢牢地禁錮住。

少年拼命地掙扎,試圖伸手去觸碰海面上投射下的最後一道光亮。

可礁石像是有生命一般,從他的腳底蔓延到胸口,最後盤旋著攀緣到他探出的手臂,乃至指尖。

一切歸於平靜,只剩下佈滿海藻與珊瑚的礁石化作雕塑般的青銅石像在海水的深處定格,光線也被深海完全吞噬。

一陣寒冷伴隨著呼嘯的風聲穿透陳舊的窗簾,冰冷的雨水拍打在少年的面龐上,讓其激靈靈打了個冷顫。

還是熟悉的房間,還是熟悉的低矮床板,少年癱坐於地,窗前的地板上已經灑滿了雨水。

一切彷彿是南柯一夢,可窗外快鏽斷的欄杆上那個漆黑的手印卻讓少年的眼眸微微收縮了一下。

那個老屋窗戶的畫面與實驗室視窗緩緩重疊在一起,黑影依舊。

“好好看看你的模樣吧……伽耶……”

黑影身下鋪撒的黑色花朵宛如枯萎了一般皺起。

黑暗的海水包裹的環境再次浮現在眼前。

少年耳邊是窸窸窣窣的聲音,彷彿有人在低吟著什麼,時而像海妖的天籟時而像惡魔的低語。

周圍的海水有韻律地波動著,原本棲息在珊瑚裡穿梭的游魚紛紛逃離。

那聽在人類耳中的聲音在海水的介質傳播下宛如人魚的謳歌般在海水裡不斷地迴盪再回蕩。

宛如青銅澆築的礁石在這種特殊的波動下開始發出尖酸的破裂聲,腐朽的指尖處,青銅般的礁石抖落,隨著海水漂散露出原來的模樣。

漆黑的指甲上滿是泥溝,指縫裡還有烏黑的血汙凝固的痕跡。

少年的心臟猛得震顫了一下,他感覺自己此刻可以動彈了,只是他的思緒非常混沌,唯一的念頭竟然是想喝點什麼。

對了……是鮮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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