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飲琵琶馬上催。醉臥沙場君莫笑,古來征戰幾人回。”
想到以前讀過的這首詩,腦子裡就自動配上了語文老師那抑揚頓挫的聲音。詩中的夜光杯,大抵就是她手中的這盞琉璃了吧,也或許不比她手裡的琉璃盞呢。
她已經醉了。
摸到酒壺時,於彼想到明天還要接見外使,本來只是想喝個微醺而已,但這“長戰”的名字聽著雖霸氣得很,卻是個甜酒。
入口微甜,液體滑過她的喉嚨,才有屬於酒的苦味返上來,讓人想要一口接一口地喝下去。
喝得叫人上癮。
於彼心底的那些劣根性被酒精勾了上來。一時不察,心裡的陰暗面趁虛而入,她放縱了自已喝到醉。
在醉眼朦朧中,白皙的指節晃動著手中冰晶般的琉璃盞,她臉上帶著些野性肆意的笑。
醉了之後,她只是於彼。
再清醒時,她就又變成了那個皇帝。
“帝位為枷鎖?帝位是枷鎖嗎?人們的偏見才是枷鎖吧,對女子的偏見,對皇帝的偏見,對兩個女子相愛的偏見......”
“哈哈哈哈哈......這世間都是偏見和謊言的遊戲......”
於彼伸手遮住半張臉,沒忍住笑得肩膀聳動,她提著酒壺,腳步虛浮,走路踉踉蹌蹌的,好不容易爬著樓梯出了地宮,卻見殿裡蕭涼。
於彼一動不動的站著看了一會兒,心裡莫名其妙默唸起編織幻境的法訣。
模糊的光影裡,一個人緩緩向她走來,於彼看著那人,臉上露出些笑意,上前牽起那人的手,說出口的聲音很輕,像是害怕把人嚇到。
“秋成......你今日為何不出來見我?”
對面人的臉色還是於彼前幾日看到的慘白,於彼看著,她居然對自已露出了笑。
是那種開懷的笑,不像往常那樣,對她清冷間帶著些距離的笑,眉眼間皆是笑意,讓人一看了就覺開心。
“陛下......”錦秋成只是這樣喚這,沒有回答於彼的問題。
她極慢地伸出右手撫摸著於彼的臉頰,於彼神色不變,歪頭留戀的蹭著她的手,像是一隻溫順的貓。
她的手掌一如於彼想象中的涼,沒有溫度,像她這個人。
“秋成......”
她頭一次這麼討厭自已的天賦,連個幻境都做得這麼真。
這是幻境,也是她的心魔,是她不願醒的夢。
在醉倒前,眼前的人影越來越模糊,但於彼看著她,臉上還帶著知足的笑。
她又想到什麼,目光看向手上的琉璃盞,杯中桃紅色的酒液折射出她空洞的眼睛,她有一瞬間懷疑自已喝的是假酒。
山泉水與葡萄皆可尋,但這世間哪有春天豐收的高粱啊。
於彼笑了笑,果然假酒。
像是再也支撐不住了,於彼合上眼,昏了過去,靈力如水般回收入體,幻境破碎,消散得不留一點痕跡。
而在寧國皇宮另一頭的觀星臺。
錦秋成是慢慢走回來的,她忽然變成了一個瞎子,眼睛莫名其妙地不能視物,不論她怎麼施法,眼睛還是霧濛濛的。
所以她只能睜著眼,放出神識,假裝一切如常地走回觀星臺。
路過的侍衛大概都覺得,國師走路的步子僵硬,像是著了道。
錦秋成不知道為什麼會突然瞎了,她只是心裡隱隱的有個猜測。大概是方才在慈寧宮被刺激到了,靈臺震動,本就破敗的身體發出抗議。
靈力本就被封得所剩無幾,強行讓眼睛能視,一定會被其反噬自身,到那時就不止瞎了這麼簡單了,而這一瞎也不知道要多久。
忽然她感應到皇宮裡有一道靈力傳了過來,她定定站在風裡,空洞的眼睛看著靈力傳來的方向,沉默片刻,一揮手就到了勤政殿。
過了半個時辰,等她再回到觀星臺時,神識已是消耗過大,整個靈臺如針扎般疼痛,頭昏腦脹。
她剛剛踏進國師府,只來得及設了個結界,就昏了過去。
·
翌日,天際邊已經染上了金黃色,又帶著一點點紅。
想來是個陽光明媚的好天氣。
高小易知道今天有重要之事,見女帝還沒起床,頂著屁股遭罪的風險,他還是小心翼翼地推開寢殿的門。
“陛下!已經卯時了,該起了!陛下!大人們已經準備進宮了!陛下!”
他喊著,走到了龍床邊,卻看著床上空空如也,他瞳孔一縮,拔腿就要往外跑去叫人。
誰知剛跑著到了羅漢床旁,猛然看見那裡有一襲明黃身影,趴在羅漢床上的桌子上,高小易嚇得趕緊把皇帝扶起來。
“陛下,怎麼睡在這兒?”離得近了,高小易聞到了女帝身上的酒氣,眼角一瞥看到腳邊的幾個空酒瓶子。
破案了,沒有刺客,他也安全了。
啊啊啊啊,等等,多少瓶?什麼酒?
高小易僵著身子,低頭數著。
六瓶?!
長戰!!?
那個傳說中一瓶就能撂倒兩個大漢的“長戰”?
高小易深深吸了一口氣,手都抖了起來,他怕是,活不過今日了,不是國師讓他死,就是太后要他亡。
但好歹先把陛下弄去金鑾殿...吧......今天陛下要接見使臣啊。
他給皇帝換了個舒服些的姿勢,就急忙跑了出去讓人去御膳房弄醒酒湯,又讓人去叫王太醫過來,轉頭他又去收拾湯泉殿。
一切井井有條。
高小易想盡辦法叫女帝起床,從湯泉殿裡出來後,於彼身上的酒氣才洗掉。
剛回來換好衣服,王泰然就進來了,於彼見著他把手搭在她的脈腕上,眉頭皺著,她忽然就清醒過來,默不作聲的做好捱罵的準備。
王泰然切完脈,果然擰著眉嘰嘰歪歪了好一陣,在高小易提醒下,他才收了嘴,狠狠瞪了於彼一眼,惡聲惡氣的讓她把醒酒湯喝了。
倒是沒人知道勤政殿裡又出了這樁事,當朝皇帝醉倒於勤政殿。
當她出現在金鑾殿之時,整個人精神得很,就是眉眼惺忪,看起來沒太睡好。
“參見吾皇!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於彼微微抬起手,“眾卿平身。”
她目光掃視著下面烏泱泱的人,該站在前排的一襲白衣人,今天怎麼又沒了人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