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的羌州正值初夏,山間野花盛開蜂蝶紛飛,溫柔的陽光輕撫飛鳥,也溫暖著這青山綠水,放眼各處皆是勃勃生機。

小山村一行人出了山口,一路上又遇見些其他隊伍,這些人也同樣受到徵召,前去縣裡聽從吩咐。

之前那差人說這次靠近山林的各縣都要出人,羌州也不是所有縣都以山林為生,所以這次一共涉及五個縣。就拿葉隨浪所在的這個最小的縣來說,只有四個村子,出來了得有四十多個獵人,其他幾個大縣的人只會更多,估計這次進山總人數至少也得四五百人。看來為了給恆王祝壽,州府一聲令下,這幾個縣的縣令都是鉚足了勁巴結上官,他們的上官好去巴結恆王。

有人會問,人多就一定會尋得難見的奇珍異獸嗎?當然不是,但重要的不只有結果,你派出多少人就說明你對這件事有多重視——態度也很重要。

到了縣裡已是傍晚,葉隨浪好奇地四處張望,相比山村來說,縣裡還是比較熱鬧的——街上零零散散開了幾個商鋪,也有些行人走動,雖然門可羅雀,但比小山村強得多了。

眾人來到縣衙,只見面前一處院落,雖然小了點,好歹算個獨門獨棟,門前的銅環也不知道哪去了,只有上方搖搖欲墜的牌匾還能證明這裡是個衙門。

即便這樣,這些山裡的獵戶們還是有些興奮,畢竟他們見過最繁華的地方就是縣城了,大老遠來一次不容易。以前來都是做買賣,用山貨皮毛換些日用品或錢,最重要的是可以買酒喝,可以說是這些獵戶難得的快樂。只可惜這次來是給官府免費勞動,不可能去弄酒來喝了。

葉隨浪也是一身獵戶打扮,揹著一張舊弓,因為個子稍微高些,在人堆裡東張西望的,頗為顯眼。

因為沒什麼案子,這衙門大門平時都關著,只開個側門方便走動,那領頭的差人一回衙門就匆匆覆命去了。不多時,一箇中年文士從側門走了出來,此人正是本縣縣令劉仁。

劉仁在這窮鄉僻壤做了十年的縣令了,瞧瞧把他苦的,作為一縣領導居然沒有半點胖模樣,臉頰削瘦,留著一縷鬍鬚,整個人乾巴巴的。

沒辦法啊,寒窗苦讀好不容易熬出個結果,卻因為朝裡無人就被分到這麼個地方來,想貪都沒啥東西貪,而且這裡有不少不服教化的山民,動不動就給他整點火上。因此當他接到上頭給恆王祝壽的命令時,直接就跳了起來,要是這次把握住了,說不定就有機會調離這裡了,劉仁絕對不想再留任。

劉仁走到眾人面前,清了清嗓子,就開始自顧自講起來,也不管他的之乎者也這幫獵戶能不能聽懂。

好笑的是,劉仁在這破衙門清閒慣了,平時就把官服穿戴給省了,此時一身文人打扮站在前面講起話來,獵人們還以為是哪跑來的塾師——離國在位皇帝鄭鈺勵精圖治,重視文教,近年在他治理下,離國逐漸強盛,連這窮鄉僻壤也設有塾院,所以獵戶們才知道有塾師。

不過沒幾個山民會把孩子送去塾院,他們還沒意識到教育的重要性。在他們眼裡,去讀書的結果頂多就是做個劉仁這樣的縣令,沒什麼存在感,再說讀書寫字可打不到獵物,要餓肚子的,所以塾院裡沒幾個學生。

劉仁感到這些老粗似乎在用看傻子的眼神看自己,才省起自己沒穿官服,忙給邊上的衙役使個眼色,那衙役也是個遲鈍的,一下竟也沒明白什麼意思,氣的劉仁胸口一悶,只好自己喊道:“我是本縣縣令劉仁,大家聽我說,你們……算了,明天你們進山,今晚先在班房擠一晚,擠不下的去堂下睡也行。總之,如果獵到好東西,本縣令有賞。”

說了半天,也就最後一句讓眾人聽進去了,賞這個字,總算是讓眾人有了點動力,紛紛應是。

葉隨浪當然沒這麼呆,剛才劉仁說的話他聽了大概。這次進山為期十天,從殺狼嶺那一片進山。按經驗來說,越是奇珍異獸所在的地方就越深,這一來一回,估計花在進山出山的時間就得五天,最後真正狩獵的時間也就五天左右,想尋到寶貝,運氣很重要。

不過誰在乎呢?恆王過不過壽也和山民們沒有關係,大多數人就是應付官府的徵派罷了,省得有官兵來侵擾。結果鬧了半天,只有葉隨浪是最積極的,因為他覺得這是一種鍛鍊。

……

太陽落山,獵人們吃完衙門準備的飯食就躺著歇息了。所謂飯食,其實就稀粥配鹹菜,不過山民們平時吃的也沒好哪去,倒也都能接受。

劉仁聽了下人的回報,知道那幫山裡老粗都老實躺下後,便也要安心就寢,不料屁股捱上床,那下人去而復返,在外面急急地敲著門。

“老爺,你快出來,外邊來了些人,說要見你。”

劉仁眉頭一皺,心裡想這下人沒大沒小的,還是忍了忍,道;“誰啊,這麼晚,告訴他老爺我睡了。”

“不是啊老爺,他們說要您出去相迎,否則就……就拆了咱們衙門。”下人怕觸怒劉仁,說起話來小心翼翼的。

“嗯?!這麼猖狂!嘿,現在的刁民真是無法無天了,我倒要看看是誰敢拆我這衙門。”

劉仁乾巴巴的臉都氣得有些鼓了,二話不說穿好鞋子就走,快走到前堂時又忽然停下,摸摸鬍子,對下人吩咐道:“去把值班衙役喊起來,記得叫他們帶上棍棒。”說完,這才放心地往衙門口去了。

一開正門,劉仁便是一愣,怎麼還有這麼些獵人剛到,難道是分兩撥來的?衙門可沒剩的稀粥鹹菜了。

只見正門外邊站著兩排獵人,站得整整齊齊,約有十幾人,中間為首的是個高大漢子,邊上還有個稍矮的年輕人。

劉仁正要開口呵斥,刁民倆字剛說一半,那大漢從懷裡掏出一個物件,忽的一下直接杵在劉仁眼前,給劉仁嚇了一跳。

正好這時兩個值班的衙役扛著水火棍急急忙忙地跑了過來,手裡還打著燈籠,一見眼前這麼多大漢,個個身體強壯,登時就沒了氣勢。

那燈籠照亮了眼前的物件,反射出些許光芒,劉仁把腦袋往後縮了縮,這才看到上面有字,看完還怕是自己眼花,揉了揉眼睛再看。

待他看清楚後,便覺兩腿一軟,差點跪下去,幸虧面前這漢子眼疾手快,把他扶住,免於出醜,可其眼裡卻露出一絲鄙棄。

“劉大人,咱們進去說話,小民們一路過來走得累了,請給我們騰些歇息的地方。”

漢子收回那物件,朝著劉仁隨意地拱了拱手,聽這意思是要進衙門裡歇息,話雖還算客氣,可語氣卻頗強硬。

劉仁聽了不但不惱,趕忙點頭哈腰地把眾人往後堂請,回頭看見呆立在那的衙役,劈頭蓋臉便罵:“你們兩個傻站在這幹什麼,不去值夜跑來這裡做甚?滾,快滾!”

這倆衙役被弄得沒頭沒腦的,心想縣令大人是不是腦子壞了,也只得趕緊點頭哈腰地溜掉。

葉隨浪躺在前堂地上,同他一起的還有七八個人,幾人隨意鋪了些獸皮褥子在地上。本來大夥兒看他年紀小,想讓他睡班房,被他拒絕了。

剛躺下一會兒,就聽有腳步聲朝這邊來。葉隨浪腦袋一歪,恰好瞅見那縣令打著燈籠領著兩個人進了後院,不過夜色昏暗,看不清楚那兩人模樣。

葉隨浪甩開思緒,翻個身準備好好睡覺,結果剛閉上眼睛又聽到一大堆腳步聲傳來,還伴著七嘴八舌的罵聲。

“他孃的,憑啥咱們要給他們騰地方,這幫賊孫子。”

“就是,有誰知道這些王八蛋是哪個村的,真該和他們幹一仗。”

“嘿,別說了你,剛才沒見李四那麼壯的都被人一把推個跟頭,我看那群傢伙不好惹。”

“喂,剛才是我沒小心,老子可不虛他。”一聽這話,李四連忙為自己辯解。

“別說了,找地方趕緊歇著吧,明天又得走一天。”

這邊說著,眾人都來到衙門前堂,也在地上湊合睡了,本來寬敞的前堂一下子擁擠起來。

葉隨浪聽在心裡暗暗合計,不知道是什麼人這麼蠻橫,看來剛才跟縣令去後院客房的就是這夥人領頭的,來頭肯定不小。

這一夜過得很快,雖然睡在地上,可這幫山民獵戶早就習慣了,等進山後更要風餐露宿呢,只是單純氣不過被人趕出班房,是以一覺醒來很多人帶著怒氣。

有衙役提著木桶過來,裡面裝著稀粥鹹菜,眾人坐在地上吃過早飯,去衙門外邊等著。

不多時,那隊人馬也出了縣衙,有兩人落在最後,一個正是昨夜那高大漢子,另一個則是那個稍矮的年輕人,昨夜光線昏暗看不清楚這人面容,此時葉隨浪方才看個清楚。

只見此人身著獵裝,也許是因為頭戴一頂獸皮大帽,所以顯得臉龐小了些。一雙劍眉略濃,鼻樑英挺眼神深邃,面龐輪廓分明,偏又生了張小巧嘴巴,個子雖然比那高大漢子矮了些,可也和葉隨浪差不多高了。

正注視間,那人似乎感覺到被人打量,微微側頭,正迎上了葉隨浪的目光,嘴唇微微一抿旋即恢復,竟示威似的瞪了葉隨浪一眼,豪氣十足。

葉隨浪心虛地收回目光,心道:“英姿勃發,還有股自然的貴氣,好俊的男子,只是膚色稍白了些。”

兩夥人挨著站好,縣令劉仁跟在後邊出來,目光逡巡一圈,又裝模作樣地講了幾句廢話,便示意差人領眾人出發,沒有人注意到他的黑眼圈。

一共六七十人的隊伍,朝著殺狼嶺前進。

一路上,葉隨浪不停打量著昨夜趕到縣衙的這些人,雖然他們也作獵戶打扮,但個個面容嚴肅,雖然有所掩飾,但行進間仍能看出步伐整齊、進退有序,也不像葉隨浪這邊的獵戶們一路東扯西談的,一路上居然一言不發。

思索許久之後,葉隨浪對這些人的身份已猜了個大概。

“卻不知他們為何要扮作獵戶的樣子……”葉隨浪想著。

行至晌午,眾人來到殺狼嶺上。這殺狼嶺很多年前是羌人部落所在,幾十年來在朝廷恩威並施下,大部分羌族人融入了華族,導致羌族人數銳減,剩下的陸續遷到羌州北部去了。

長期的混居使羌族人不知不覺地被華化,這正是離國皇帝鄭鈺的手筆,據說現今恆王王妃,就是從前羌族大族長之女,嫁給恆王后帶動許多追隨者離開,最後全都成了華族人。

不得不說,這位皇帝真乃一代雄主,在治理國家上有許多過人之處,正因如此這些年離國才能和野滄國分庭抗禮不落下風。

站在殺狼嶺上往西邊望去,就是一眼望不到頭的山嶺林海,從這開始便沒有成形的路了,再想前進只能靠人力往前蹚。

等帶隊的差人回去交差後,兩夥人各自有領頭的,便帶頭鑽進山林裡。見差人一走,昨夜被趕出屋子的獵人裡有幾個得了機會,你一言我一語的,說些譏諷話。

“嘿,深山老林裡可沒床炕,這下想搶也沒得搶嘍。”

“霸道……哼,山裡的老虎也霸道,要是遇見了老子一箭射死他孃的。”

……

羌州山民風帶著五分野性,這幾個獵人譏諷起人來十分難聽,還夾著許多罵人話。

葉隨浪有心提醒,可奈何與其他村子的人也不熟悉,況且,在鄉里街坊面前幫外人說話可是一大忌,回過頭被唾沫淹死的可能就是他了,因此他只得走在最後面儘量離這些人遠點。

眼見對方臉上都有慍色卻也沒還嘴,葉隨浪更覺得這夥人不簡單,肯定不是普通百姓,可這邊幾人愈加得寸進尺,不時發出一頓鬨笑,在作死的邊緣試探。

終於,對方領頭的高大漢子開口了。

“你們這些上不得檯面的,再不閉嘴把舌頭給你割去。”這話語氣平淡,可那神情不像是作假,說著還向這幾人望了一眼,頓時一股殺意射出,嚇得幾人一哆嗦。

光是一個眼神,就把眾人懾住,葉隨浪暗暗讚道:“好駭人的氣勢,此人手下必然有不少人命。”

就在雙方氣氛僵住之時,和那漢子一起的年輕人邁步而出,只見他環視一圈,朝眾人拱了拱手,緩緩道:“昨夜之事我已知曉,其實是那縣令自作主張,若是大家沒休息好,我替弟兄們給你們賠個不是。”

“誒……”那漢子聽了此話似乎有些急切,回頭向著年輕人慾言又止,不過二人眼神一對,漢子便不作聲了。看來,這年輕人才是這些人裡說了算的,那漢子也聽他命令。

“還有,不如我們就此分頭搜尋獵物吧,告辭。”說完,轉身便朝一個方向去了,其餘人也紛紛跟上。在看這邊之前出口譏諷的幾人,這時有了臺階,互相看看也不作聲了。

於是,兩夥獵人分道揚鑣,葉隨浪也鬆了口氣,剛才他還擔心真打起來怎麼辦呢,老爹可是嚴禁他在外人面前展露武藝。

……

兩夥人剛分開,那漢子走到年輕人身邊,微微弓著身子,惶恐道:“屬下該死,委屈小姐千金之尊給這幫刁民道歉,請您責罰。”

“圖爾多,你不必在意,我本想著和普通百姓一路可以順便探聽些民情,誰知沒等開始就有了矛盾。再說,這次我能有機會來這深山老林裡玩還多虧你配合,你放心,此事乃是我自作主張,我不會讓爹遷怒你的。”說話時,年輕人不再故意壓著嗓子,聲音竟帶著七分嬌嫩,原來是個英氣女子!

“屬下曉得了,不過還請小姐多多小心,若是您受了點損傷,屬下和弟兄們萬死莫贖啊。”

“我知道了”,劍眉女子眼中光芒一閃,豪氣衝雲地命令道:“叫大夥專心搜尋獵物,爭取給我爹獵頭漂亮的猛獸作壽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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