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值亥時,宴會那邊賓客已經散盡,場地有宮婢跟侍人忙活,也很快收拾完畢,殿內熄了燈。

沒了燈光的光線照明,唯剩下頭頂散落的寡淡月色,照在一行無聲行走的人身上,把那股尷尬氛圍烘托得更明顯。

雲鳶歌走在最前頭,背脊繃得筆直,整個人像是受驚的獵物,恨不得後腦勺長出一雙眼睛來,以便能知曉蘇伯言此時在幹什麼,是不是緊緊盯著她,準備隨時撲上來在她脖子上咬一口。

不知道為什麼,每回見著蘇伯言,跟他對視的時候,她心裡總有種很怪異的感覺,好像自己成了獵物,而他就是那個隨時狩獵的獵人。

不行,得說點什麼緩和氣氛,否則等走回離風殿,她估計也要被自己的胡思亂想給嚇死。

“公公整個忙活宮裡大小事務,晚上需得很晚才能歇息吧?”眼珠子轉了轉,雲鳶歌故作不經意道。

“在其位謀其職,奴才做的都是份內事。”蘇伯言答,聲線淡淡的,聽不出情緒。

“我看公公這麼晚了還需這裡奔波那裡忙碌的,晚上光線昏暗不好視物,公公怎的不著隨行小太監提個照明用的燈籠?”

本公主晚上不提燈籠是為了省點燈油,你一三品御前侍奉,可不缺那點東西了吧?大晚上的不用照明宮燈,省成這樣?

摸黑送公主,可真有你的。

“在皇上跟前侍奉,做事需乾淨利落快速,有時候得了命令就需得立即出發,根本來不及提上宮燈,久而久之,趁夜而行便也習慣了。”男子解釋合情合理,讓人挑不出毛病來。

雲鳶歌噘嘴,不想說話了。她故意提這個,就是想暗戳戳刺一下蘇伯言,說他辦事不細心。

結果人家回答得合情理不說,旁人聽了恐還要盛讚一句公公辦事心無旁騖。

三品侍奉蘇公公真是好樣的。

但是公主不高興。

蘇伯言走在後頭,距離女子三步距離,不遠不近。

四月的夜風吹來,帶著料峭寒意,也帶來女子身上一縷幽香,讓人情不自禁沉迷。

看著女子繃得有些僵硬的背影,他知她跟他在一塊時是極不自在的。

然饒是他手段非常心思細膩,也沒辦法猜測出來,她究竟是緣何排斥他。

他們之間近距離,正式面對面,迄今為止不過兩次而已。

從第一次長樂殿旁的遊廊相遇,她對他就避之唯恐不及。

初時他以為她不喜太監,後來發現並非如此,她似乎,僅僅是不喜他。

眸色暗了下,蘇伯言開口,“公主可是看不清路?”

如他所料,他一開口,前面本就緊繃的女子,腳步更是頓了一下,隨後才故作輕鬆狀,“倒也不是看不清,今晚月色挺亮的,還好。本公主往常走夜路從來不用照明宮燈,也習慣了。”

簡而言之,她走夜路不比他差。

蘇伯言嘴角動了下,似想笑,又將笑意不著痕跡壓了下去,“是奴才考慮不周,既要送公主回離風殿,就該考慮路上照明之事,怎能讓公主摸黑走夜路。”

左右環顧,蘇伯言視線最後定在漢白玉主幹道旁的防風燈龍上,朝伯玉點了點頭。

伯玉立即跑到主幹道旁,伸手就將其中一個燈籠給摘了下來。

雲鳶歌,“……”連主幹道旁的燈籠都敢摘?

那條路上的燈籠常年掛著,是專門為黑皇上照明準備的。

誰都知道,但凡是皇上的東西,就算他不用,哪怕是扔了,旁人也不能拿走。

若是被人知道有人私自摘取那裡的防風燈籠,少不得要受罰。

蘇伯言一個三品御前公公,這是連皇上都不放在眼裡了?簡直膽大包天啊!

取了燈籠提了在手裡,蘇伯言朝女子接近了半步,作手勢,“公主,請。”

“……”麻木的拖著腳步往前走,雲鳶歌欲哭無淚。

回頭要是蘇伯言真因為這個受罰,會不會連累她?

畢竟,人家摘燈籠是為了給她照明。

看著燈籠照映下,於地上拉出的長長的幾道身影,雲鳶歌很想時間能倒流,讓她回到半刻之前,那她絕對不會提燈籠兩個字。

經此,雲鳶歌再次確定,自己跟蘇伯言之間鐵定是八字不合。

穿過小徑,穿過御花園,回到離風殿的時候已經亥時三刻。

雲鳶歌草草跟蘇伯言道個謝就把人打發走了,然後回到內室把自己一頭紮在床上,扯了被子矇住頭臉。

“出門不吉,今天出去之前應該看黃曆啊啊啊!”

映冬對公主的行為百思不得其解,“公主這是何意?今日並未有什麼不吉的事情發生啊。聽說十二公主特地挑的今日出嫁,日子是欽天監算過的,乃黃道吉日。”

“遇上蘇伯言,就是不吉啊,本公主從小到大有一門不為人知的本事,看在你是我心腹,我悄悄告訴你。”

“公主請說。”

雲鳶歌掀開被子,把腦袋露了出來,一本正經看著映冬,“我打小就有精準的第六感,比欽天監那些能掐會算的神棍還靈。今天我的預感告訴我,我要是再跟蘇伯言多打幾次交道,我會——咔!”

雲鳶歌作勢在自己脖子上劃了一下,頭一歪,舌頭一伸,狗帶。

映冬,“……”如此形象,想看不懂好難。

只是,以前怎麼沒人告訴過她,她家公主從小就有臆想症?

“公主,奴婢有句話,不知道當講不當講。”

“不知道就先別講,等你想明白當不當再說。”

“奴婢左思右想,覺得還是不吐不快。奴婢覺得,公主肯定不會死,因為公主在宮裡一個敵人都沒有。”

“……”雲鳶歌面無表情,一個敵人都沒有,是值得炫耀的事?

說明她連被人看不順眼的資格都沒有。

因為,別人壓根沒把她看進眼裡。

翻身躺平,小手無力揮了揮,把單純的小丫鬟遣退,雲鳶歌抱著被子嘆氣。

那個叫蘇伯言的到底咋回事呢?

撇開別的不談,她總覺得那傢伙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

他兩次三番對自己展現親近之意,是想在她身上圖什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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