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楊果哭了。
以我跟她兩次接觸下來，知道她屬於比較剛強的那種人，但人在身處困難的時候，誰又不脆弱呢。
沉重的債務雖然是苗巧巧借的，同樣也壓在她身上。
這些天來，她肯定不好過，哭一哭也好，雖然於事無補，可好歹能讓她發洩一下心中的壓抑情緒。
過了一陣，楊果回過身子，略有些尷尬的苦笑，“我以為自己都忘了怎麼哭了，結果你這話實在太戳心，沒忍住，不好意思，讓你見笑了。”
“怎麼會，這是我的榮幸，畢竟我知道，一般女孩子不會輕易在別人面前哭，除非很信任對方。”為了緩和沉重的氣氛，我語帶輕鬆的說。
“三十幾歲的人，還是什麼女孩子。”楊果搖搖頭，“小旭，剛才我對你態度很不好，對不起啊，說實話，我真誤會你跟楊剛是一夥兒的了。”
“沒事，這誰見了都會覺得我跟他走得近，得虧你冷靜，沒大嘴巴子抽我。”我擺擺手表示沒放在心上。
“我不至於那麼衝動，總得問問清楚。”楊果說。
“所以如果我跟楊剛混一塊的，你真打算抽我啊？”我一怔，她並沒否認會動手打人。
“你這麼高大，我哪敢，但我會告訴陳豪，他是你長輩，讓他抽你。”楊果說。
“他要是生我的氣，對我動手，恐怕就不是抽兩巴掌那麼簡單了。”我說。
楊果樂了，似乎想到那種畫面，讓她覺得很好笑。
見氣氛輕鬆許多，我終於抓準機會，問出了想問的話，“果子姐，你怎麼會這麼晚還在酒店外面？”
我沒說得那麼直接，其實我幾乎可以肯定，她在跟蹤楊剛。
可跟蹤楊剛的目的是什麼呢？
跟蹤楊剛對債務不會有任何的幫助，除非，她會做過激的行為……
譬如開車把楊剛撞死！
並非我想法邪惡，而是我在楊果開著皮卡車帶我來小公園的路上，就一直在想這件事，她絕不會是巧合遇見我，還戴著口罩，把自己包裹得嚴嚴實實，這典型的有備而來。
遇上我，只是意外，找楊剛才是她的初衷。
所謂困獸猶鬥，在走投無路之下，做出不計後果的行為，放在苗巧巧身上，可能做不出，但楊果給我的感覺，絕對做得出來。
不因為別的，就因為楊果給我的感覺，很像一個人——於招娣！
都是寡言少語，做事利索，但眼神裡總透著一股不忿之氣。
以前於招娣就有過拿菜刀找人拼命討工資的舉動。
楊果聽到我的問話，沒有直接回答，她說：“十多年前，我在老家的縣城讀完職中，被學校包分配，去了沿海那邊進工廠打工，做流水線，那時候工廠好少，特別忙，不分白天黑夜，我從小身體就弱，哪受得住，沒幾天就病倒了，可又不能請假，一請假扣三天工資，請多了還要直接走人，押金不退，工資也不會給，結果我帶病上崗，在流水線上昏倒了。”
“當時真的挺寒心的，我躺在地上腦袋發暈，流水線的管理員還過來罵我偷懶，問我是不是要死，不死就別裝死，一條流水線的其他同事，可能有想幫忙的，但不敢停止手上的活，怕捱罵，當然也有人根本沒想過幫我，畢竟那會影響她們的工作。”
“只有巧巧，那丫頭一直以來就是個傻姑娘，過來費了好大力氣才把我背起來，那管理員在後面什麼難聽的都罵了，她也沒聽，揹著我離開了廠房，廠區裡沒醫院，她就揹著我往廠外走，去找小診所。”
“呵呵，她後來跟我說，原以為廠區不大，那天她才知道，廠區真的很大很大，她感覺揹著我，永遠都走不出去了一樣，又很害怕，怕我死在她背上，總之到門口的時候，她全身也汗溼透了。好不容易到了廠區門口，看大門的保安不讓我倆出去，說出去了是重大違紀，就別想再進來，我倆都知道那不是嚇唬人的話，可不進來怎麼行，哪怕不要工資，我們的隨身物品都在工廠的宿舍裡。”
“我當時也清醒了些，覺得用不著去診所了，還得花錢，我回宿舍躺著就行，還讓巧巧趕緊回流水線上去，免得影響到她的工作，回頭扣她的工資，我心裡更加過意不去。”
“但她沒聽，說反正已經算曠工了，回去工作肯定一晚上捱罵，只是出不去工廠，那就回宿舍吧，她就扶著我回了我的宿舍，忙前忙後的照顧我。”
“我跟巧巧當時其實非常不熟，不在一個宿舍住，只是在一條流水線上，一起工作了將近小半個月，但工位不同，隔著幾個人，算臉熟，沒打過招呼，也沒說過話，而且流水線上，也不允許工人說話，不過對她還是有些印象，因為她這人實在太樂觀了，整條流水線上，我很少看見工人是開心的，累得幾乎沒力氣去做任何表情，可她每天樂滋滋的，一雙眼睛彎著，臉上總是掛著笑。”
“我跟她都被扣了三天工資，還各自寫了一封檢討書，貼在進廠房的門口，理由是無故曠工。”
“但我覺得我賺到了。”
“後來，我們成了形影不離的好朋友，換廠子，換工作，都是一起，很多人以為我倆是親姐妹，當然，她那種溫柔善良的性格，加上又長得漂亮，引來不少人追求，等她有了男朋友，我倆也只能各過各的，想著以後有人照顧她了，我也挺開心，可她的運氣實在不好，一次次沒遇到良人，偏生她每次都全心投入，落得人財兩空，每次也只能投奔我。”
“到了幾年前，她終於被傷夠了，不再糾結感情的事，哪怕家裡安排相親，她也抵死不從，跟我相依為命，不想再靠任何人，就靠我倆。有錢一塊花，沒錢一塊掙，大館子也吃過，一個饅頭分成兩半的日子也過過。”
“好歹兩人積攢了一些錢，商量好了，東奔西跑，無依無靠的日子實在過太久了，要開家飯店好好經營，以後就守著它過我們的下半輩子。”
“可惜啊，它眼看就要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