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晚，陳旭從睡夢中猝然驚醒。
他清楚的記得夢裡的情形，一個面目看不清楚的男人，把於招娣帶走了。
於招娣走的時候，背影決絕，沒有回頭看一眼。
反倒是他，似乎用盡了所有的力氣在喊，讓她不要走。
畫面似乎又閃了一下，他一腳將那個男人踹翻，然後掐住男人的脖子，雙手十分用力，要將他掐死。
醒來後的陳旭渾身冒著冷汗，為了不影響身邊的林虹，他只好保持身體一動不動。
他為自己在夢裡迸發出來的陰暗心思感到震驚。
這讓他分不清楚，到底是因為於招娣的父親重男輕女，所以不希望於招娣跟他見面，以免讓於招娣受傷，還是因為滷味店如今正朝著美好的未來前進，經受不起於招娣被帶走的損失。
當然，於招娣的父親的出現，未必就是要將她帶走。
可是萬一呢？
陳旭想到了這種萬一，然後便覺得可能性越來越大，整個腦海裡，全部被這個念頭充滿。
對於“好吃鴨”滷味店而言，於招娣才是真正的根基。
滷水配方雖然已經成型，但未來一定還有改良和最佳化的空間，另外以後肯定還要開拓更多的滷味甚至其他口味的品類，也還用得上她。
而且她一走，未必就做不出第二個好吃鴨來。
她不能走！她不能走！她不能走！
彷彿有一個聲音，在陳旭腦海裡肆意的咆哮著這四個字。
怎麼才能解決這件事？
把於招娣支開？
正好土菜館，不，如今已經改名叫月亮山柴火院，那邊在籌劃開業，她可以過去研發菜品。
到時候讓她暫時先住在那邊，不要在御峰小區出現……
只要讓她父親跟她見不上面，用不了幾天，她父親肯定會離開，滷味店的危機自動解除。
陳旭想了許久，頭疼了起來，他捏著腦門，仰頭坐起，已經顧不上影響林虹的睡眠，跑進了衛生間，捧起冷水，對著自己的臉搓了好幾把。
抬眼，鏡子中，陳旭看到一個雙眼充滿血絲的青年男人，透著幾分陌生感。
有些噁心想吐。
隨後還真的吐了出來，把晚上吃的飯，吐了個一乾二淨。
吐完後，他渾身輕鬆了許多。
但這一夜，終究是睡不著了，幸好，米克斯酒吧的七天暢飲活動還在進行，需要的滷味比平時多，他跟於招娣必須凌晨三四點就出發去拿貨，加班加點才能忙得過來。
上了麵包車，於招娣坐在副駕駛，繫好安全帶後，開始習慣性的閉目養神。
這也是陳旭之前的交代，畢竟去農貿市場要將近半個小時，一來一回，於招娣就可以在車上多休息一個小時。
只是她等了一會兒後，陳旭還沒發動引擎。
“車子又出問題了？”她睜開眼，看向坐在駕駛位上沒有下一步動作，似是盯著前方發呆的陳旭。
“車子沒問題，我好像出問題了。”陳旭嗓子有些沙啞。
“感冒發燒？”於招娣下意識把手伸過來，摸在陳旭的額頭上。
摸了一下，又摸了摸自己額頭，對比之下，溫度似乎沒有什麼差別。
“是腦子裡面。”陳旭對著自己太陽穴點了幾下。
於招娣一笑，“腦子不好使，就別想太多工作上的事嘛，你看你昨天下午到晚上，大幾個小時都在辦公室悶著不出來的想事情，這下頭疼了吧，活該，我讓你悠著點，你就是不聽。”
“招娣。”陳旭知道她在開玩笑，但他此時此刻，並沒有開玩笑的心思，正色的喊了句她的名字。
“你到底怎麼了？別嚇唬我好不好。”於招娣眉頭沉了沉，習慣了陳旭的嬉皮笑臉，突然這麼嚴肅，她很不習慣。
“假如你爸來找你，要讓你跟他回家，你會走嗎？”陳旭說。
“他不會找我的。”於招娣搖搖頭。
“所以我說假如。”陳旭說。
“我不喜歡這種假設，行了，開車好嗎，我們還有很多事情要忙。”於招娣再度閉上眼，打算就此迴避這個話題。
“好吧，那我們不說假如了，我說真的。昨晚上錢哥找到我，說有個中年男人，去他餐館裡找你，我懷疑是你爸。”陳旭在洗手間吐完之後，就已經決定要實話實說。
於招娣怔了下，“你沒騙我？”
“我本來是想騙你，把這件事隱瞞下來。因為我害怕他過來，會影響到你的工作，萬一你被他帶走，更會影響好吃鴨的發展。但我覺得這種欺騙，不是人乾的事。”陳旭連帶自己的陰暗心思，也和盤托出。
“你不捨得我的原因，是因為我對好吃鴨的發展，至關重要？”於招娣沒追究所謂的欺騙，而是從陳旭的話裡，聽出了某個重點。
“有這方面的因素，除此之外，當然還有這麼久以來同處一個出租房的情誼。”陳旭說。
於招娣看了看陳旭，“行，那你想告訴我的事，我都知道了，可以開車去拿貨嗎？”
陳旭點點頭，發動了十八手面包車。
一路上，於招娣都沒有給他最開始那個問題的答案，跟往常一樣，睡了一路，到了農貿市場，又準時醒來。
陳旭沒有追問，當他決定坦白一切的時候，就做好了接受一切後果的準備。
好吃鴨，甚或是他自己的未來，他實在不想建立在欺騙於招娣的基礎上。
無論於招娣會怎麼看他，他要保證的，就是對她說真話，而不藏有半句謊言。
雖然他也知道，在這件事上，謊言比真話更好用。
但那樣不計一切手段只為自身利益的作為，他會感到害怕，他不想自己的腦子從此以後，真有了問題。
拿完貨回來，到一上午廚房的工作，陳旭剋制著觀察於招娣的心思，卻總是忍耐不住，偷偷看她幾眼。
於招娣卻是一切如常。
忙完後廚，陳旭藉著送貨去米克思酒吧的機會，將麵包車開得很慢，經過錢哥錢嫂餐館外的街道。
他想看看於招娣的父親，是否還在餐館外蹲守。
說到底，哪怕他做好了接受最壞結果的打算，此時此刻他內心最希望發生的，還是於招娣的父親在沒找到於招娣之前，就自動離開。
讓這個危險的插曲，早些過去，彷彿沒曾發生過。
他很確信，這種心思跟昨晚的那些讓於招娣和家人無法碰面的想法同樣卑鄙。
這讓他倍感痛苦，因為發現自己根本就不是個高尚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