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是夜,一個輕靈小巧的聲影攜著一點火光,從客棧溜了出去。它熟練地穿越在大街小巷之間,直至沿著某一條山道上山,那黑夜中除了圓月星空外唯一的一點明亮,被無數山毛櫸隱沒了……

待得晨曦初現,萬物復甦。習慣起早的白鳳,這次起得比公雞打鳴聲稍早些,便走到了客棧外的一處空草地裡。

只見他傍著一棵棗子樹,一如往常地練習著“吐納之功”。與尋常巷陌、雞鳴狗吠;與沁人的晨露、巍峨的山峰。與美妙的大自然融為一體,“吐出汙濁之氣,納進萬物之息”。此時的他與自然高度融合,卻又神遊於現世之外。是以身旁的一切細微動靜,都難以逃過他的感知。

少傾,遠處傳來了踉踉蹌蹌的腳步聲。少年頗覺好奇,眯著眼瞧了一下,發現竟是風塵僕僕的阿鵑。只見她雙膝淤損,面容疲憊不堪。走起路來,幾欲倒地。少年見勢不妙,在阿鵑看上去要不支暈倒的下一刻,兩三輕盈的跨步過去,扶起了她嬌柔的身軀,同時關心地說道:“阿鵑姑娘,你還好嗎?”

“白……”阿鵑有氣無力地說道:“白……公子,請你快去把大夥叫起來,我有重要的事情要告訴你們……”

“我先扶你去休息吧。”白鳳將阿鵑領進客棧,並讓小二準備茶水和幾個肉包子,隨後便一個個地去叫門,先是慕容嫣,再是趙小妹。最後的趙括叫了半天不應,少年只好破門而入,將宿醉不醒的趙括強行與他的床分開。即使他還死死地抱著枕頭不放,也只好連拖帶拉的把他弄到樓下。

幾人圍坐在桌前,皆面帶譏笑地看著醜態百出的趙括。阿鵑邊大口啃著肉包子,邊走近昏睡不起的少年。她把咬了一半的肉包緩緩地放在趙括的鼻間,包子的香氣吸引著他將頭慢慢離開了手上的枕頭。阿鵑像是預謀好的一樣,靠著趙括的耳邊,輕輕叫喚道:“趙公子!趙公子!”

趙括眯著眼,喃喃道:“什麼味道,這麼香……”須臾,他瞄到了苗女正杵在自己的側前方,用著像在窺探嬰兒的寵溺眼神看著自己,嚇得他大吼一聲,隨即自然的後傾,倒在地上。餘光瞥到了阿鵑磨損的兩膝,驚異地問道:“你……你的腿怎麼了?”

阿鵑把手裡的肉包子交給趙括,並嫵媚地講道:“還不是為了你!”然後將他扶回座位上,同其他人一起接著聽阿鵑所要講的事:“我昨晚為了能隨你們一起出去的事,在姥姥面前跪了一個晚上呢!這先祖定的規矩,真是折磨死人了……”

趙括有滋有味地吃著肉包,說道:“什麼規矩啊?這樣不通人情!”

“年輕的苗人第一次出遠門,要向長輩誠心地祈願。如若不然,便會客死異鄉,永不能回苗寨安息……”阿鵑坐在一旁,撫著自己膝上之傷,繼續講道:“姥姥起初千萬個不願意,她老覺得我還是個孩子。”

小妹應和道:“哼!他們這些長輩就是喜歡這樣瞧不起人!”語畢,對著面前的趙括做了一個吐舌頭的“鬼臉”。

“那阿鵑姑娘受那麼久的苦多不值得啊!”慕容嫣擔憂地說著。

“大概是我的誠意打動了她吧!”阿鵑遲疑道:“還有……趙公子……”

趙括因嘴裡咀嚼著,所以只能發出嘟囔的聲音,問道:“我?這與我何干?”

“我對姥姥說,‘與其日後讓我一個人去面對外邊陌生的世界,不如現在跟一個值得信任的人一起好吧?’可能她認為趙公子是個值得信任的人吧,所以最後同意幫助我們出去。”說話時,阿鵑雖一直低著頭望向自己的傷,卻時不時地斜睨看著趙括,讓後者坐立難安。

趙括佯裝成非常抗拒的模樣,埋怨道:“怪里怪氣的!那她說讓我們怎麼離開啊!”

“噢!我都差點忘了。”阿鵑拍了下自己的腦袋,隨後走出棧外看了看太陽的方位,說道:“今天有商隊要在辰時離開這前往萬燈鎮,恰好是姥姥領隊,所以我們可以混進去偷偷溜走!現在……還有幾刻便是辰時,我們快作準備吧!”

才日出沒過多久,千峰鎮的這一角便熱鬧了起來。幾人將行李整理放在馬背的行囊上,向商隊指定的回合地點前進。趙括邊驅馬邊觀察著這做建於峰林之下的神奇小鎮,心中竟生出了一絲不捨。他看向一旁同自己妹妹共騎一馬的阿鵑,不禁對自己說道:“若是我生於斯,長於斯,指不定就會同這樣美好的女孩一起度過安穩的一生吧……”

五人混跡於商隊,等待著前來引路的苗人。周圍的商人們看上去非常焦急,彷彿怕錯過了什麼似的。趙括與白鳳前去打聽一番才得知,原來萬燈鎮一年一度的“萬燈會”快要開始了,這一票商人都盼著能趁著節日狠狠賺一筆。在同行的幾人中,只有趙括一人年少時曾隨父親去過這“萬燈會”,為解等候中空閒的鬱悶,便對其餘四人回憶道:“那時的‘萬燈會’,不僅燈火徹夜通明,燈籠的款式還有百種之多。路上行人密集,熱鬧非凡,同御夷的‘賽馬節’有的一比,不知現在怎麼樣……”

“趙兄,別說了,小心咬舌!”白鳳指著前頭開始行轉的車隊,說道:“商隊開始走了,注意安全。”

趙括抱怨著說:“難道趕路就不可以說話了?說起來,小時候的生活可真美好呢……”

“才不呢!我小時候不是被打,就是被罵,一點兒都不好!”阿鵑反駁道。

“那你現在就不會被打了?”趙括譏笑道。

小妹抬起頭看向阿鵑,說道:“阿鵑姐姐,要是那個人敢欺負你,一定要同我說,我幫你報復他……”

幾人一路嬉笑打罵,而商隊也一路出奇地暢通無阻。雖然行進緩慢,但卻為眾人欣賞四周奇景,提供了一個契機。隨著崎嶇慢慢減少,峰林漸漸消退,眼看就要到出口之時,車隊卻忽然停下了。一個老邁的身影從車隊前頭向這邊走來,她告訴阿鵑等人先留在原地片刻,讓商隊一直往前。

“阿鵑,你和趙公子先下馬,等你孃親過來。”阿鵑的姥姥如是說道。

“孃親?”阿鵑不明白,以為姥姥仍然要強留自己,問道:“姥姥,為什麼要等孃親?”話音剛落,身後騎馬疾奔而來的苗族頭領應聲而到。

“女兒,你來了。”老嫗對著阿鵑的母親說道。

“應姥姥的要求,我不會阻止阿鵑離開這裡。”阿鵑的母親向著下馬的二人說:“我們苗人不喜歡同外人往來,無非就是怕引起無謂的爭鬥。此次出行,只為開拓眼界,不要去惹是非,可以嗎?”

阿鵑狐疑道:“難道孃親不是來阻止我們的?”

“呵呵,要是你們直接來找我,那自是不會同意。”苗人頭領繼續說道:“只是像你這樣不辭而別,難道就沒想過做孃親的會傷心?若不是姥姥差人來跟我說,真猜不透你這個小丫頭了……”

母女倆寒暄了許久,原以為母親只會懲罰自己的阿鵑,從未想到過在分離的那天,她居然會這樣多愁善感。講到動情之處,兩個女人落淚不止。一旁的趙括無言地站在那,他知道自己先前的不敬之舉已經被原諒了,反而即將要被委以保護苗族頭領之女的重任。

“趙公子,我知道你本無意冒犯,我們也不是強人所難之人。只是我的女兒她指定要跟著你,你作為男子,斷不會千般萬般地刁難她吧?”阿鵑的母親問道。

“趙家素來廣結天下英雄豪傑,能夠結識到苗族統領之女,是幸運之事。”趙括此言,只是為了再次宣告自己對阿鵑並無男女之情。

阿鵑辯駁道:“我才不是跟著他呢!我是跟著白公子,慕容姑娘,還有趙姑娘他們!”

眾人聞後,皆嗤笑不止。半刻後,五人便循著車隊留下的車轍往出口方向行進,獨留下一少一老兩個背影在身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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