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時過境遷,在河邊營地裡的那兩位姑娘幾乎守候了一日一夜,適才在夜半黃昏時看見了幾個傷痕累累的旅人穿過路旁的密林往這邊走來。

趙小妹離了幾丈遠數著人頭,驚訝地發現僅有三人歸來,便早在心中埋下疑惑。後來問過趙括才知曉,原來她呆在營地裡空想度日的時候,另一個地方里業已是發生了許多生離死別的事情。

其實趙括、白鳳,以及慕容嫣三人本可以及早歸來。只是畏於身上遍佈血跡,是以不敢直接穿越陵城來到營地。最後,他們只得東躲西躲,繞路而行,為此耽誤了許多時辰。

也是在這對兄妹短暫的數句噓寒問暖以後,營地內的五人之間便極其默契地陷入到長時間的沉默之中。

他們有人準備晚飯,有人在找尋換洗衣物。即便營地裡只有粗糧乾飯,只有幾件蘇青用以“易容”的粗布衣裳。

剛剛回來的三個人便藉著河流溪水分別洗淨了身軀,同時未免留下絲毫蛛絲馬跡,將身上的“血衣”丟到火裡燒成灰燼,隨後再將灰燼埋進土裡。最後,他們才換上幾件粗麻布衣裳,靜靜地坐在幾個矮敦子上吃食用飯。

看上去,他們仍需休整一夜才有力氣繼續趕路,只是不知他們的思緒需要多長時間方能走出哀傷。

這些事情做完以後,他們便開始整理行李,打算在明日臨走時將所有帶不走的東西全部燒燬,其中自然包括營地裡那個為他們提供庇護的圓頂大帳篷。

幾人趁著夜色降臨,陸陸續續把東西搬上馬車。實際上除了他們原先攜帶的東西外,能帶走的東西並沒有多少。其中,便包括鄂霏英留下的雙刀。

那雙刀沒有名字,上面也並不刻有特殊的標記。只不過它形制小巧,刀身且有極小的弧度,威猛之餘,也不失幾分嬌豔。現在,它既是這樣一把特殊好看的武器,也是他們特別的友人鄂霏英的遺物。

早些時候是趙小妹和阿鵑將這把雙刀從東城驛館拿了回來,現在知曉鄂霏英去世的訊息後,小妹又一次將它拿在手上觀摩,心緒比之以往自是截然不同的。只不過,她還是要問一問自己的哥哥,需不需要帶上這樣的東西。

“哥哥,你看,這雙刀能帶回去吧?”

趙括起初並沒有注意到自己妹妹手中的是何物,只是在一邊翻找著東西,一邊答道:“方才不是說過,沒用的東西便不要帶上馬車。前路地勢逐漸艱險陡峭,只怕到時坐馬車載不動我們。”

話音未落,小妹便雙手捧著那刀走到趙括跟前,慘兮兮地看著對方,說道:“我能帶回去嘛……”

“好……你喜歡便帶回去吧。”趙括說著便長嘆了一口氣,隨即又一次向那位少年劍客望去。

只見白鳳與慕容嫣二人正圍著篝火坐在帳篷外,前者正在擺弄著自己的葫蘆,狂飲自殤;後者則是在為龍鳴劍擦拭著累累血痕,輕輕呵護著那柄寶劍。

趙括見狀,以為白鳳是心情有所好轉適才痛飲,便開口打趣道:“白兄,你可別把我的酒喝光了啊!”

“這……這是我的葫蘆……嗝……我喝多少,算多少!”

“但這酒是我讓人盛的,白兄的葫蘆可是從來不放酒的?”

“趙兄,你放心,我會給你留點兒……嗝。”這位少年劍客似是酒入愁腸、醉入心脾,站了起身手舞足蹈,指著趙括便放聲大吼道:“我現在,終於明白為什麼師父不讓我喝酒了!因為喝酒……它痛快呀!哈哈哈……人如果痛快了,便不會想要往前走,自尋不痛快去。”

說罷,白鳳又飲了一口,道了聲“好酒”,旋即奪過慕容嫣手上的龍鳴劍,躍到一旁耍了一通“醉劍”。

霎時劍鳴“虎”嘯,那少年的怒吼夾雜著寶劍的威壓破空而至,引得旁人駐足觀看。突然,他無意間刺穿了身旁的枯樹幹。劍身卡在了樹杈之間,一時拔不出來,白鳳便開始在那胡說八道,對著空氣謾罵起來。

那位苗女阿鵑見到眼前的白鳳醉態如此,不禁訕笑道:“喲,怎的這番模樣,酒量如此竟然還要喝,喝醉了還耍無賴,他那劍若是刺到了人,那可不得了呀!”

“你就少說幾句吧!”趙括從旁低聲規勸著,又道:“待本公子去把他給抬回來……”

“慢!”阿鵑從衽間掏出一隻香囊,交到了對方手裡,解釋道:“讓他聞聞其中的藥草香,今晚他就不能再鬧騰了!”

二人相覷一笑,趙括便過去把香囊放到白鳳的鼻間,不一會兒的時間,那位少年便昏倒在趙括的身上,嘴裡的一片罵聲,頓時便只有喃喃囈語了。

隨後,趙括將白鳳掮回營帳內,慕容嫣則攜同小妹一起將卡在樹杈間的龍鳴劍拔了出來,隨後細細擦拭一遍才放回劍鞘裡邊。

幾乎每個人心裡都明白為何那位平日裡極其謹言慎行的少年會出此醜態,所以他們也都不會為此心存芥蒂,反而會因為此事,對那位少年的俠義之心有了更加深刻的瞭解。

此間鬧劇作罷,眾人也都漸漸歇息了。

這夜安靜得出奇,甚至連尋常的蟲鳴鳥叫、風吹草動都很難捉摸清楚,與此相反,他們聽得最入神的除了自己的呼吸聲,便是旁人的呼吸聲。也許這是頭一次,他們得以察覺到彼此之間的聯絡有多麼緊密。

一直到翌日清晨,大地迎接天空的第一縷陽光以後,那樣溫柔的靜謐方才被打破。

陸續清醒而來的幾人將被藥迷昏,睡得比誰都沉的白鳳喚醒,只見其捧著暈乎乎的腦袋,跟著同伴們的話語回憶起昨夜的糗事。

而後,白鳳也只是微微嘲笑了自己少時片刻,解釋說是因為自己以為葫蘆中裝的是水,怎料越喝越醉,最後釀成笑談。可惜在咧嘴回應的時候,嘴角生出莫名的疼痛又讓他回到了萬分自責的狀態。他抬手摸了摸傷口處,那是一個記號、一段記憶、一位佳人,其中,還有一個讓他牽掛一生的承諾。

把那個營地燒燬以後,他們將所有在此地停留過的痕跡抹去,終於還是啟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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