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皇宮走出來,任真的心情並不輕鬆。

按照他原先的預想,這場談判裡可能出現激烈的爭論、冰冷的訓斥,以及複雜的交涉。相應地,他將面臨龍顏震怒的兇險,如履薄冰。

然而,女帝不溫不火,表現得很有耐心。從始至終,她都在認真聆聽,並未將注意力放在餉銀這項利益糾紛上,更沒有表露過任何明顯的態度。

她最想了解的,是任真這個人。

沒人會喜歡被別人不斷試探,尤其是對方還掌握生殺大權的時候。

任真很討厭這種感覺。話說多了以後,就會感覺悵然若失,心裡空落落的。

走在黑漆漆的路上,看著昏黃的燈籠隨著步伐搖晃,他沉靜甚至漠然地回想今晚的情形,然後發現,自己一無所獲。

“雖然她沒討價還價,索要更多餉銀,但那本就是我的錢,高興不起來啊……”

擁有權力,才能在博弈裡立於不敗之地。女帝什麼也沒做,甚至連一句空口承諾都沒許下,就讓他不得不亮明自己的立場,以贏取她的支援。

而他什麼都沒得到,除了意外地發現,自己仍然高估了她的顏值。

畢竟,是他在面試求職,想辦法迎合上司的心意,還能有什麼辦法呢?

一番口若懸河、唾沫四濺的陳說過後,他本以為,女帝應該會借坡下驢,當機立斷,利用他鋪好的臺階回心轉意。

然而,剛才在宮外看見元本溪時,他便意識到,女帝的心思依然沉穩。

至少在明面上,她對當前的危機感,還沒像自己預想的那樣,達到焦頭爛額的地步,急切想改變現狀。若非如此,局勢一目瞭然,何須再議?

這時候,他不禁慶幸自己有先見之明,給元本溪寫了那封信,提前將計劃和盤托出,算是袒露出一番誠意。至於那對君臣能商量出何種結果,已不是他能左右的了。

事到如今,他別無選擇,只能先打道回府,靜候佳音。

“都是千年道行的狐狸精,真不好對付吶……”

他由衷感嘆這麼一句,忽又想起前世《聊齋》裡的那些鬼故事,頓覺脊背生寒,於是縮了縮脖子,大步朝吹水居走去。

大街上空蕩陰暗,瀰漫著濃濃的晨霧,盡頭若隱若現,看不真切。

任真剛走到一半,驟然停步,緊盯著前方,額頭冷汗陡生。

一道修長身影從霧裡飄出,如鬼魅般,悄無聲息,擋住了他的去路。

那是一名女子,衣袂飄舞。

幽暗裡,看不清她的面容和裝束。如果任真近前一些,便能看到,她臉上蒙著一層淡紫色輕紗,不願以真面目示人。

“恭喜坊主,看來升官發財了……”

女子話音清冷,笑聲裡透著毫不掩飾的蔑意。

任真聞言,瞳孔驟縮,腦海裡思路疾轉。透過這一句調侃,他迅速想明白很多事情,更意識到,可能要大禍臨頭了。

一語道破他的身份,這女子應該也是南晉密探,並且對他的行蹤瞭如指掌。而她所說的“升官發財”,顯然是指今夜捐餉充公一事。

北唐軍餉緊缺,這是一大危機,將直接影響南北兩朝的戰局。此時,任真捐出大量現銀,緩解燃眉之急,對北唐來說,是天大的好事。

然而,在敵對的南晉眼裡,任真身為繡衣坊主,卻獻銀投誠,此舉無異於叛國。

這女子現身,多半是來興師問罪,剷除任真這個叛徒。

任真下意識倒退一步,感知著女子身上的幽深氣息,情知不是她的對手,不能以武力硬拼,只好選擇周旋,儘量避免正面衝突。

“姑娘此言何意?大半夜的,你為何要攔住蔡某?”

女子站在原地,將手中長劍插在地上,冷笑道:“坊主大人,不必演戲了。咱們雖未謀面,你那千人千面的易容神通,我早有耳聞。劍聖首徒是假的,收留他的小先生又怎會是真的?”

在今夜的拍賣會上,假任真以劍聖首徒的身份出現,聲稱所有劍經都是劍聖北歸後贈給他的。

但是,南晉的極少數人知道,北歸的劍聖本就是假的,由繡衣坊主假扮,不可能出現重傷求救的情形,授劍酬謝更無從談起。

假任真的那套說辭,不僅騙不了南晉的知情人,反而會讓他們看清,今夜拍賣的幕後主使並非蔡酒詩,而是他們的坊主大人。

由此便能推出,小先生蔡酒詩,也是任真的面容之一。

所以,這女子守在任真回家途中,靜候他的到來。

任真嘆了口氣,知道無法再裝下去,苦笑道:“能知曉我的行蹤,姑娘絕非尋常人物。你究竟是誰?”

女子伸手,挑撥著那條淡紫色劍穗,心不在焉地道:“紫衣,袁獨秀。”

任真身軀劇顫,不由倒吸一口冷氣。

眼前這位,竟然就是素未謀面的紫衣貓首!

袁紫衣負手向前,沒有拔起地上的長劍,朝任真步步逼近,“我只受陛下調遣,不奉坊主號令。我想,你應該能明白,我現身長安的任務,就是監視你的一舉一動。”

她嘴裡的陛下,自然是指南晉武帝陳玄霸。

任真點頭,摩挲著微白的指節,說道:“不錯,陛下瞞著我,足以說明他不信任我。既然如此,貓首親自現身,想必是對我的表現不滿意?還請指教!”

其中關節,他心裡一清二楚。他不得不裝糊塗,因為他最信任的顧海棠和鳳梧堂眾人,此刻無暇趕來,正在另一處街巷裡執行他的刺殺任務。

誰能想到,在同一時刻,他們的坊主反被人刺殺了。

袁紫衣打量著他,笑道:“聽說坊主不僅聰明絕頂,還精通裝糊塗,現在看來,果然是真的。你大張旗鼓,為北唐募捐大量軍餉,難道就不怕惹起陛下震怒?”

任真恍然大悟,“原來是為了這事啊!”

袁紫衣冷笑不止。

任真愁眉苦臉,無奈地道:“唉,家家有本難唸的經,你以為我是白痴,情願將白花花的銀子拱手讓人?沒辦法,我若是不主動捐一點,他們肯定會抄我的家,全部拿去充公!”

袁紫衣寒聲道:“你本就不該辦拍賣會!”

讓那些名門世家得到強大劍經,將來用在兩朝戰場上,對南晉同樣是巨大的威脅。

任真哭笑不得,“我窮得吃土,你們倒是賞我點錢花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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