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起靈
夜已深,喧鬧終於歸於平靜。
人們害怕的不是孤獨和冷清,而是熱鬧過後的突然安靜。
喧囂不是生活的常態,平靜才是。
江北辰站在二樓房間的窗戶前面,舉目眺望,天空雖有星光點點,卻也看得不甚分明。
看著遙遠的星星,思緒頓時飄蕩到很遠。不知道那個世界的親人現在生活的如何,又或許那只是我做的一個夢罷了。
也不知道這個世界的父母是誰,我為何會被丟棄在火車站。
江北辰翻開衣領,掏出那個從小隨身佩戴的玉墜,仔細摩挲。
材質很普通,玉的正面刻著“莫失莫忘,仙壽恆昌”八個字,反面刻著“除邪祟,療冤疾,知禍福”十二個字。都是小篆。
紅樓夢裡面賈寶玉的玉好像也是這兩句,心想難不成哥哥我還是寶玉轉世,那我的林妹妹和寶姐姐又在哪裡?
感覺肩膀被人拍了一下,江北辰轉過頭,譚蒹葭正笑眯眯地看著他。
“北辰哥,在想什麼,我進來都聽不到?”
“我在想我的林妹妹在哪裡?”
“咦,還真以為自己是賈寶玉啊?人家寶玉是含玉而生,而且寶玉是公侯家的子弟。你這塊破玉能人家比,還林妹妹寶姐姐的。
再說寶玉也是一個大臉賊,鍋裡看著林妹妹,碗裡還惦記著寶姐姐,不要臉……我瞎說的,你別不開心啊。”譚蒹葭見他面容沉靜趕快打住,“想家了?對家裡有印象嗎?”
“我那時那麼小,哪裡會記得?你當我哪吒啊?”
“你想他們嗎?”
“沒感覺。”
“北辰哥,別想了,你就當我姐是你的親姐。你不是就有親人了嗎?”譚蒹葭把江北辰拉到杜鵑的房間,“明天我和我姐一起舞獅,你幫我參謀參謀看我的動作對不對?”
譚蒹葭獅尾,杜鵑獅頭。兩人頭頂床單,把床單當成獅子練習。
所謂白獅弔孝,動作並不激烈,反而非常溫柔,主要以獅頭為主。
獅頭要控制獅子的眼睛,嘴巴,獅尾跟著獅頭前進,後退,翻滾,跳躍即可。
白獅弔孝江北辰上輩子在短影片上見過,這是北方的習俗。
估計是張建軍走南闖北學回來的。
這種祭祀活動可比請人哭喪高階多了,哭喪的人在那裡假哭,圍觀的人不僅不悲傷甚至有點想笑。
而白獅弔孝在特定的場合特定的音樂渲染下,是真能把人演哭的。
“怎麼樣,北辰哥?”譚蒹葭的小腦袋從床單裡面鑽出來得意洋洋地問道。
“嗯,比憨子差點。”
以前憨子是獅尾。
譚蒹葭不滿地撇撇嘴,嘟噥道:“比你強就行,我姐都說我節奏跟的很準。”
“嗯嗯,你是很厲害,但不能驕傲哈,因為我也不差。哥哥我雖然談不上是一匹駿馬,但也絕對不是一般的毛驢。”
譚蒹葭從喉嚨裡溢位一聲輕笑,眼角眉梢都帶著笑意。
杜鵑面帶微笑的看著他們,極力控制著不讓傷感從心底破土而出。
……
第二天,又是一陣的忙碌。竟陵市的風俗是吃過午飯後就出喪。
農村也不興開追悼會,中午吃過午飯,村民們全部站著禾場上圍觀,一二百人黑壓壓的一大片。
杜鵑抱著獅頭,譚蒹葭牽著獅尾,在冰棺不遠處站定。
三把嗩吶同時奏響哀樂,聲聲催淚。
紅衣進,白衣出。
一生只進一家門,一生只愛一個人。
一生只進一家墳,一生只記一人魂!
月老在上牽紅線,孟婆在下斷情絲!
始於月老,終於孟婆!
始於臉紅,終於眼紅!
百般樂器,嗩吶為王!
不是昇天,就是拜堂!
杜鵑這次舞獅格外地認真,她心想這是人生之中的最後一次了吧。
她祭奠的不僅是眼前的繼父,還有自己的母親。
祭奠的不僅是自己的母親,還有自己飄零的人生!
祭奠的是這個悲涼的世道!
嗩吶嗚咽,白獅進三步,退三步,報養育之恩。
左望又看望親人,人群中不見親人影。
前三拜,後三叩,今世永思念!
白獅把人間的悲歡離合,陰陽兩隔之痛表演的淋漓盡致,把逝去人的千般不捨,萬般留戀演繹的淋漓盡致,尤其那最後深深的一拜,拜的人痛心疾首!肝腸寸斷!撕心裂肺!
嗩吶嗚咽聲中,憨子已是淚流滿面。
他顧不得流進嘴裡鹹鹹的淚水,鼓起腮幫子拼命的吹。
杜鵑一瞬間毫無由來的崩潰了,她躲在白獅裡面,趴在地上嚎啕大哭!
圍觀的鄉親很多也眼眶溼潤,張紅站在一邊低聲抽泣。張建國蹲在地上不停的抽菸,一口接一口。
譚蒹葭見姐姐不對勁,拱到前面幫她擦眼淚,哪知越擦越多。
姐姐哭的她也跟著難過起來。
“姐,姐,別哭了,你哭的我也想哭了。”
杜鵑任何回應。
江北辰在旁邊聽到杜鵑的悲鳴,也感到有些心酸。
他聽的出哭聲裡無盡的委屈。眼見白獅趴在地上遲遲不起來,江北辰轉身找到樂隊班頭趙叔。
“趙叔,你們樂隊會不會《將軍令》?”江北辰心想你們會的我不會,我會的你們不會,只能看看古曲了。他想用七星大鼓打首激昂的樂曲,但要配上樂隊效果才好。
“《將軍令》熟的很,怎麼啦?”
江北辰把他拉到一旁耳語一陣,趙叔轉頭和幾個樂手打招呼。
江北辰拿起桌子上的小半瓶白雲邊,仰頭一口灌下,好似即將過景陽岡打虎的武松,頓時豪氣漸升!
他抄起兩根鼓槌,大步來到七星大鼓旁邊,站定,穩紮馬步。
和趙叔點點頭後,雙手堅定地高高舉起!腰馬合一,使出全身力量重重砸下!
咚!咚!
咚!咚!咚!咚!咚!
咚!咚!
咚!咚!咚!咚!咚!
三把嗩吶聽到指揮同時齊聲高奏《將軍令》。笙跟進!碰鐘進!銀鑼進!
只見那鼓聲似萬馬奔騰,又似春雷滾滾!帶著滔天的氣勢排山倒海而來!
讓人疑心是不是天兵下凡!
驟雨一樣,是急促的鼓點!
旋風一樣,是飛揚的流蘇!
火花一樣,是閃射的瞳仁!
鬥虎一樣,是瀟灑的英姿!
所有人從來沒有如此鮮明的感受到生命的存在,活躍和強盛!!!
杜鵑從聽到鼓響,就掀開獅頭,痴痴的盯著那個飛揚的聲影,只感覺渾身血液都在沸騰!
是啊,身世飄零又咋地,無父無母又怎樣!命運也不過如此吧了!
現在給我一根金箍棒,我要把天捅破!
譚蒹葭在她耳邊小聲說道,“姐,時間不能等了,要出喪了。”
杜鵑點點頭,轉身找到那個四寸中間有孔的瓦盆,高舉右手,狠狠的摔在水泥地上!瓦盆瞬間碎裂四散。她抱起遺像,對槓頭張孝文說:“孝文叔,準備出喪。”
張孝文轉頭對7個抬棺人說道:“鞭一響就一起用力。”
張有道拿起一掛長長的鞭炮,一直從堂屋開始擺到靈車。
譚蒹葭扶著杜鵑,杜鵑面無表情的說道:“起靈!”
頓時鞭炮轟鳴,張孝文高喊一聲:“起!”
八個人一起高喊:“吼!”
頓時鞭炮轟鳴!鼓聲滾滾!嗩吶嗚咽!涼棚倒塌!
這一走,一個人永遠不會再回來,
這一走,血肉之軀化成一罈白灰,
這一走,宇宙中再也沒有你的聲影,
這一走,不會有人記得你曾經來過。
人生一世,草木一秋!
你活過嗎?
為什麼世間沒有留下你的任何痕跡?
也許人生本來就是一個謊言。
也許你根本就沒有來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