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他這麼說,黎姝倒沒深究自已變了多少,而是笑笑著道:“你也是啊。”
霍錚從小就長得不賴,很受女孩子的喜歡。五六年前,他尚還有少年的稚氣,如今卻是褪去了那縷青澀,輪廓都變得立挺深邃,妥妥標誌的成熟男人,眉眼間皆是貴氣。
他也笑,“是嗎?那是變得好看,還是醜了?”
“當然是好看了。拜託你五官底子在那,怎麼也輪不到醜這個字吧。”
霍錚又是一笑,淺淺跳過了這個話題,“我昨晚回了趟老宅,遇到黎伯伯,他告訴我你前兩年搬來了壹號小區。我想這個點你應該還在學校,就過來找你了,沒想到剛好碰見你出來。這裡離小區只有幾公里,不介意帶我去你家坐坐吧。我開車。”
“啊?”黎姝不明所以,“去……去我家?”
可家裡還有謝宸年啊!
但她也不好直接拂了霍錚的心意,只能搪塞一下,帶他到小區附近外的一家咖啡廳敘敘舊。
雪是停了。
積雪融化,加上環衛工人的打掃,地面乾淨得像一面平整的鏡子。
但那溫度卻絲毫不減。
寒風在耳旁呼嘯。
帶著刺骨的凜冽。吹得謝宸年碎髮凌亂。
他單手提著兩袋子踱步走出超市。
抬頭望去,正對面方向的咖啡廳,那透明玻璃乍然投映出一道清麗的影子。是黎姝。
可她的旁邊,還坐著一個男人。
那男人長衣黑靴,英俊貴氣,與她之間說說笑笑,看著格外親密。
廳外寒風蕭瑟。
少年驟然握緊拳頭,眸色沉沉,羽睫都遮不住他眼中的暴戾。削瘦下顎貼著光潔的衣領,脖頸青筋明顯。
喉結輕輕滾動,似在隱忍著某種即將爆發的恐怖情緒,但半晌,他卻是垂下頭,走了。
那黑色背影無端落寞,很快消失在街角。
-
回了小區。
黎姝推門進來,牆上時鐘嘀一聲正好跳到了八點。
屋內香味繚繞。
是許久未感受到的熟悉的氛圍。
“好香啊。”她隨手放下包,一路小跑過來,打量餐桌一圈後驚喜道,“這都是那天我在紙條上寫的我喜歡吃的東西欸,你今天特意做的嗎?”
謝宸年沒回答,徑直打了兩碗飯,將餐具備好。
她笑笑:“謝謝。”
可他依舊沒有說話。
黎姝不禁納悶,抬眸看著他。
才發現他眼角垂青,眸色深沉,整個人透著北極冰山的寒冷氣息。
看著心情並不明朗。
難道是發燒所導致的情緒不佳?想到這,她小聲地問:“你……身體不舒服嗎?”
少年頭低著,抿著唇,仍是一言不發。
完全一副不想搭理她的樣子。
“……”黎姝再次納悶了。
明明早上還好端端的,像委屈巴巴可憐兮兮的小狗,又是姐姐又是姝姝地叫她,那般柔情甜蜜,怎麼晚上就跟變了個人似的。她也沒做啥惹他生氣的事情吧?
“謝宸年,你……怎麼了?”
這回,謝宸年終於撩起眼皮睨了她一眼,但很快又垂下眼睫,安靜吃飯。
看似平靜無波的雙眸之下,卻翻湧著滔天情緒。
剛才她進門而來,臉上分明還帶著與那個男人同聊時的歡笑。整整三個小時,她才風塵僕僕地回來。
那個男人是誰?他們很熟嗎?他們聊了什麼,有那麼讓她開心嗎?
……
一大堆的問題在謝宸年腦中翻來覆去,像廣播似的一遍遍衝擊著他的神經細胞,他感覺自已要瘋了,那是一種幾近嫉妒的瘋狂。
可他到底沒問出口。
將所有心緒壓在胸腔,賭氣一樣地隱忍著一切。
但他的不對勁,黎姝清晰地覺察到了。
他這個人就是這樣,偏執成性,整個人偏執起來分外明顯。
真是頭疼,他究竟又在執拗什麼啊?
“謝宸年,你忘了你早上對我說的話了?”
她聲線突然冷硬,少年幽暗眸子動了動,似乎有些奇怪她為什麼會這麼問,半晌,才低聲道,“沒忘。”
很好,這是他今晚回答她的第一句話。總算是願意開口了!
黎姝趁熱打鐵,故作生氣的口吻:“你說過的,你以後都聽我的話,可你分明就沒有聽啊。”
“我沒有……”他欲言又止,眉梢微微彎出淡弧,顯出幾分委屈,“我沒有不聽你的話。”
“那我跟你說話,你為什麼不回答我?你心情不好嗎?如果不開心,就同我訴說啊,不要一個人憋在心裡。”她實在是有些餓了,邊夾起一塊肉喂進嘴裡,香味在舌尖蔓開,她心滿意足,含混不清地道,“一直憋著,容易憋出病來,你懂不懂啊。”
“……”他是不開心,可究其原因,他好像無法坦白,也難以開口。
謝宸年堪堪垂下眼,“沒有,我沒有憋著什麼。”
但瞧著他一副緊繃情緒的樣子,簡直就是此地無銀三百兩。
算了,青春期少年總有那麼一兩個秘密不肯說,黎姝是理解的。
她也不強迫什麼:“那行,那就好好吃飯吧。”說著,她迫不及待大口吃了起來。
真有點餓極了。她猶如野獸一連餓了好幾頓,今天終於捕捉到獵物胃口大開的興奮。
不得不說,謝宸年的廚藝是真的很贊,他好像什麼都會做,還尤其做得優秀。
“慢點吃啊。”少年似有些無奈,又有些寵溺,兀自拿紙巾替她輕輕擦了擦嘴角。
指尖不經意觸碰到她柔軟的唇,雙方皆是身體一震。
場面一時陷入了一陣詭異的尷尬中。
尷尬了有那麼十來秒後,黎姝才不自在地咳嗽一聲,率先僵硬地打破了這凍住的空氣,勉強擠出一縷笑轉移掉彼此的注意力:“那個……今天這些菜,都是我寫在紙條上的那些吧?”
他輕嗯一聲,“你想吃什麼,我都給你做。”
有來有回,尷尬的氛圍就慢慢消失了。
她自然地問:“我想吃什麼,你都會做嗎?”
他點頭,“只要是你想吃的,我都會做。”
“啊?可萬一我想吃的你不會做呢?難道世界上的所有菜品你都會做呀?”
“不是。”謝宸年清澈淺灰的瞳仁倒映出她好奇的小臉,認真道,“我不會做世界上的所有菜品,但只要是你想吃的,我就一定會做。”
“……”這莫非是變相的情話?
黎姝感覺自已的耳朵好像突然燒了起來,燙得有些離譜了。
他到底是怎麼做到如此雲淡風輕又百般正經地說這種話的!
可偏偏他好生虔誠啊,是不染一絲雜質的那種虔誠,反而襯得她自已心術不正。
“……哦。那……那你很厲害。”撂下一句誇他的話,她就連忙低下頭使勁吃著碗裡的飯,決心不再多嘴瞎問了。
“黎姝姝。”
但這一次,少年卻主動開了口。
黎姝詫異道:“怎麼了?”
“後天是冬至,我們、一起包餃子和湯圓,好嗎?”謝宸年似乎有些不敢直視她的眼睛,緊垂著長睫,落下一片陰影,讓人看不清他的神色如何,唯有聲音微不可察地顫抖,生怕她會拒絕一樣。
小心翼翼,奉若珍寶。
“對啊,後天是冬至欸,我都忘了。”
往年冬至,她也都沒有回黎家,全是吳嫂專程包了餃子煮了湯圓給她送過來的。她倒是沒親自包過餃子湯圓,更沒有煮過了。
想來是種不錯的體驗,黎姝一口應下,“好啊。”
少年赫然抬頭,眸中晶亮看得她心裡莫名悸動,總覺得他突然開心了,很開心。
他小聲問,“真的?”
“當然了,我黎姝從不騙人的。”
得到她堅定的保證後,他遽然乖巧地笑了笑,像被順了毛的小狗,驟然就沒了脾性。
還……怪可愛的。
-
隔天下午,兩人一起到小區外的超市購置包餃子湯圓所需的東西。
黎姝久久來一次,跟劉姥姥進大觀園似的,看啥都稀奇,什麼都往購物車裡放。
沒一會功夫,購物車裡就被她塞滿了雜七雜八的東西。關鍵是,毫無用處的東西。
謝宸年略顯得無奈,“黎姝姝,你別什麼東西都往裡放啊。”
“……哦。”
被“批評”了的黎姝嘟了嘟嘴,拿著QQ糖的手本想怏怏地收回來,卻驀地被他抓住了手腕。他自然而然地順過了她手裡的那包QQ糖隨手扔進購物車裡,然後一臉風輕雲淡地推著車走了。
她在他身後,唇角不可抑地揚了揚。
切!真是嘴硬。
還說什麼讓她別什麼東西都往購物車裡放,結果自已還不是放了包QQ糖嘛!
“發什麼呆,快跟上。”人群中,少年回頭朝她招了招手。矜白襯衫,黑色大衣,普普通通的穿搭卻因為他那張臉而顯得貴氣絕倫。
耀眼得讓她眼中只有他一個人。
“來了。”
黎姝小跑地奔向他,與他並肩同行。
卻不經意抬頭看見他輪廓分明的下顎弧線,再往下,是露出的一截白皙修長的脖頸,喉結輕輕滾動。
莫名性感……
哎呀!黎姝,你腦子裡又在想什麼啊!
她猛地搖搖頭,將腦中那些猥瑣的想法全都拋開。慢慢平復了心情後,才煞有介事地問道。
“謝宸年,我之前送你的那條圍巾呢,怎麼從不見你戴過?”
確實,他從來沒有戴過,一次都沒有。
大冬天的,露出個一截脖子不得凍死啊?想到這,她感覺自已脖子都瑟縮了下,那刺骨的感覺襲湧而來,冷不丁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謝宸年眼神閃了閃,低聲回道,“我不喜歡戴。”
“那你不冷嗎?”
“不冷。”
“……”
經過一帶生鮮區。
玻璃罩中的魚還活蹦亂跳的,有一條大黑魚突然從水裡躥了起來,一併激起了大片水花。
黎姝離得近,那水花蹦向她的一刻,遽然有一道力量將她拽進了懷抱中。隨之而來的是徐徐的溫暖,和清淺的皂角香味,一縷一絲緊緊包裹住了她。
這一切發生得始料未及,讓她呼吸不禁亂了亂。
只覺得胸腔劇烈跳動的心臟……真是要了她的命!
“還好嗎,黎姝姝?”
少年幾分沙啞的聲音響在耳畔,讓她倏然回過神,連忙搖了搖頭:“我……我沒事……謝謝了。”
黎姝清晰地感覺到自已的臉頰正在發燙起來,忙撇開頭轉移自已的視線。
卻驀然注意到他耳尖莫名也紅紅的。
恍惚中想起他剛才替自已擋了水花。
“你呢?你怎麼樣?”
她仔細打量著他,發現他大衣襯袖上沾了水,毛都綢掉了。
黎姝急忙翻包掏出紙巾,給他擦了擦衣服上的水漬,但到底是擦不乾淨。
“我們東西都買完了吧?那就早點回家,你把衣服換下來,別冷著了。”
她可真是怕極了他會就此又發燒了,短短一個月真是給她留了不小的陰影。
“我沒那麼弱不禁風,一點水花而已。”他滿不在乎,語氣盡是桀驁。
“……”那是誰一個月發燒兩次啊?
黎姝真想用這句話懟他,不過還是沒懟出口。畢竟小少年好面子,同一個屋簷下抬頭不見低頭見,總得給他留點薄面。
“行行行。那我們東西買完了嗎?”
謝宸年指了指推車,“你自已看吧。”
她順著視線看過去,購物車裡是堆得滿滿當當了,但幾乎全是她隨手就扔進去的東西。一路上因為她耽擱了挺久的時間。
黎姝臉頰透著淡淡的紅,有些不好意思:“這次我不會再隨便看到一個東西就放進去了,我們辦正事,辦正事……”可越說越底氣不足。
偏偏這時候,她腦中有靈光突然閃過,不合時宜地想,剛才他分明可以直接把她拉走的呀,為什麼還要抱著她替她擋水花呢,不是多此一舉嘛!
謝宸年見她神色逐漸怪異,不明所以地問,“怎麼了?”
黎姝忽然抬眸盯著他,卻一言不發。
少年被她盯得渾身不自在,感覺心裡一團火在燃燒,尤其看見她粉嫩嫩的唇正對著他,沒忍住滾了滾喉結,瞥開了眼神。
“我們……我們走吧。”意外地,他竟然有些緊張。
“謝宸年,你……”
她還沒問出口,他似知道她要說什麼,或者是根本就不知道她要說什麼,因為此時此刻他正極大隱忍著想要輕吻她嘴唇的衝動,逃一般地推著車快步離開。
“喂……”
黎姝納悶,他跑那麼快做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