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宸年能有什麼事呢?
黎姝細想了一圈也沒想出來。但少年有自己的生活自己的事情,她倒是十分理解的。
只是這個新相機,他到底哪裡來的錢?罷了,自己思緒無果,還是等他回來再問問吧。
原本黎姝覺得沒什麼。
可直到晚上回到家中,開啟門,屋內卻是黑漆漆冷冰冰的,和往日燈火通明、充滿熱氣騰騰的飯菜香的場景截然不同。也少了少年忙碌的影子。
她的心突然一瞬地空了,莫名有些失落的感覺。
好奇怪。
分明自己在這裡已經住了兩三年了,到底適應了孤獨,可少年入住還未有一個月,她竟是如此習慣他的存在。
習慣每天回家,謝宸年早早在家裡做著飯等她,習慣他住在她的隔壁房間,習慣這個屋子裡有他的聲音、他的一切……
兩天,黎姝過得甚是漫長。度日如年她算是體會到了。
好在熬過週末,週一他應該就回來了。
抱著這樣的想法,她整個人都輕鬆了不少。
可傍晚回到家中,仍是一副冷冷清清的樣子。謝宸年依舊沒有回來。
他到底去哪裡了?
隔天在圖書館做測題的黎姝,終於接到了他班主任的電話,告知她,謝宸年已經有兩天沒去學校上課了。
並且沒有請假,屬於逃學。
她忘了當時是怎樣的一種心情,好像特別複雜,跟毛線球打結差不多吧。
她立即想了他可能會去的地方。
最後,只想到了那裡。
黎姝沒猶豫,收拾東西起身離開了圖書館,在校門口附近攔了一輛車。
車內開著暖氣,驅散了方才外面染上的些許寒意。
“師傅,去北陵墓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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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月,溫度更低,這場雪一連下了十幾天。地上積了厚厚的一層雪,甚至是有些寸步難行。
那一片雪白間,唯有少年削瘦修長的黑色身影立在寒風中,巋然不動。
許久。
他從黑色大衣裡拿出一張折橫的紙。又緩緩拿出打火機,擦了火,從中間燒開,冒出的煙味很是嗆人。可他卻連眉頭都沒有皺一下。
鬆開了手。
燃燒的紙從他手中掉落在雪地上,最後熄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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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姝按著記憶在墓園裡尋找謝宸年。果然看到了角落中他薄瘦的身影。
少年正跪在母親的碑前,落了一身雪,也不知道跪了多久。
一動不動的。
她以為他凍僵了,著急跑過去。
鞋子在雪地踩過的聲音很清晰。
謝宸年染了雪的睫毛終於微微動了動,抬起頭。而他白皙的臉上、脖頸上卻是佈滿了傷痕。青的腫的,雖然已經淡了許多,可還是能一眼看出曾經傷得極重。
黎姝的腳步漸漸放慢。感覺自己的一顆心好像忽然被一雙無形的大手緊緊攥著,有些難以呼吸。
她很慢地走到他身邊。
明明前不久才答應她的,不會再讓自己受傷了。他果然是一句也沒有聽進去。
他這人本身就帶著腥風血雨的氣場,又怎會因她的幾句話而有所改變。
黎姝面對謝宸年,頭一次覺得心累。她有些嘲諷地勾了勾唇角,聲音淡得如水,輕輕開口。
“謝宸年,你還真是容易讓自己受傷呢。”
說不上是諷刺他,還是諷刺她自己。
混入風中的聲音徐徐傳入少年的耳畔。
他愣愣的,晦暗深不見底的眼眸照進黎姝漂亮的眸子裡,好像瞬間點燃了一簇火團。
他似乎有些意外她的出現。
準確地說,他從沒想過她會找到他。
黎姝輕嘆一口氣,轉身就要離開,卻被謝宸年突然握住了手腕,用力往下一拉,她便毫無預兆地跌倒進了他的懷裡。
帶著清淺的風雪寒意和淡淡的皂角香味。
凍得她腦袋霎時一片空白,根本無法運轉,唯有心跳震耳欲聾。
“謝宸年,你……”
“黎姝姝。”少年緩慢地、一點一點地緊緊抱住了她,“我發誓,這是最後一次。我以後會好好聽你的話。”
“別生我的氣,好嗎?我只是……有點想我母親了。”他在她耳旁低低的呢喃,淺熱的語氣裡夾雜著幾分顫抖,幾分哽咽。
謝宸年埋在她的頸窩處,那黑色短髮刺得她心癢,更讓她的心軟得一塌糊塗。
禁不住地,黎姝也慢慢抱住了他,手掌在他的背上輕輕拍打撫慰,像是在回應和感同他的悲傷。
她比他更早明白,母親的離世,是一生的雨季潮溼。
而她和他都是母親在這個世上的遺物。
隔著籟籟落下的風雪,他們互相擁抱互相取暖。
哪怕火苗再渺小,至少有一刻的火光也是溫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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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宸年又病了。
燒到了三十九度。
再次被喊來給他看病的劉醫生扶額輕嘆:“人是帥的,就是怎麼不懂得愛惜自己的身體呢。”
誰家好人一個月燒兩次啊。況且還沒一個月呢!
吃了藥,敷了退燒貼,總算是不那麼發燙了。
“小黎,你幫謝同學身子擦擦,退熱。”
“啊?”黎姝臉色一下通紅了起來,“這……不好吧……”
“有啥不好的,你不樂意啊,那我來!”劉醫生兩眼放光,擼了擼袖子,看著就要把謝宸年生吞入腹了的樣子。
嚇得她連忙擋住了劉醫生:“不是,我沒有不樂意……”她臉又紅了紅,舔了舔唇,“行,我……我擦吧。”
黎姝捏幹了溼毛巾,小心翼翼地替謝宸年擦著額頭、脖頸。他雖然瘦,卻是勁瘦的那種,不但有肌肉,還很結實,也難怪他力氣那麼大,只是平時穿衣顯得單薄而已。
指尖不經意碰到他的鎖骨,那帶著微寒的氣息讓少年悶哼一聲,卻是撩得她耳垂一軟。
要命!
黎姝守了一夜,又是到凌晨四五點才撐不住睏意地睡著了。
但這一次,她醒得比他還要早。
窗外陽光透過玻璃照射進來。雪停了。
謝宸年睜眼便看到白茫茫的天花板。
他揉了揉眉心,似乎不記得自己昨晚是怎麼回到房間躺在床上的。
“哎呀!怎麼回事!”倏然從客廳傳來黎姝的一聲抱怨。
他頃刻下床,開啟虛掩的房門,一股粥糊鍋底的味道剎時撲鼻而來。
“你在幹什麼?”他問。
她抬頭看見他直挺挺地倚在門邊,眼睛瞬間亮了亮:“你醒了呀,還發熱嗎?”她兩步並一步地朝他走去,踮起腳尖伸手探了一下他的額頭,“不燙了。”
語氣裡是終於放下心的安然。
少年眼皮微抬,目光打量著她身上的圍裙,眼裡幾分考究,依舊重複上一遍的問題,“你在幹什麼?”
“我……我在熬小米粥啊。”黎姝想他一定是聞到了燒焦味,有些不好意思地說,“我照網上的步驟熬的,不過……好像有點糊底了……”
她幾乎沒怎麼做過飯。第一次熬粥便是這慘不忍睹的樣子。
“那啥,你……你也別杵著了。收拾完就來喝粥,藥我也給你準備好了。”她趕緊找了個話題轉移過去。
謝宸年倒是乖巧地點了點頭,重新回了房間。
很快他換好衣服出來,看著她細心準備的早餐,小聲試探地詢問,“黎姝姝,你……不生我的氣了?”
黎姝雙手抱胸,盯著他,眼睛如黑葡萄圓溜溜的,含著幾絲生氣:“你說呢。”
他怏怏地低下頭,睫毛垂著,掃下一片陰影,“只要你不生氣,我什麼都願意做。”
聽著倒是誠懇。
她冷哼一聲:“我不需要你做什麼,我只要你如實回答我三個問題。”
“好。”謝宸年點了點頭,像極了乖張痞戾的小貓。
“第一,你買新相機的錢從哪來的?第二,你為什麼受了一身的傷?第三,你為什麼一直不回家?”
聞言,他眉頭皺了皺,灰濛濛的眸子更顯深沉。少頃,才開口低低道,“那個錢,是我打贏比賽賺來的錢,傷也是在那時候留下的。我一直不回家,是想在外面把傷養好了再回家,我不想讓你看到,可是……你還是看到了。”
他燒掉的那張紙,就是生死狀。
以前他住的那塊地方混子很多,也就知道了一些魚龍混雜的地方。
“你……”黎姝久久不能平靜,心中翻湧著激烈的情緒,猶如掀起了一場狂風暴雨。
少年突然握住她的手,眼神堅定而炙熱,語氣更是虔誠不已,像是仰望著他高高在上的神明,“我發誓,從今往後,我都聽你的話,也只聽你的話。謝宸年只聽黎姝姝的話,也只聽黎姝姝的話,好不好?”
“……”
黎姝的心確實又不爭氣地軟了下來,但她卻緊咬著嘴唇表現出一副無動於衷的樣子。
他有些急了,苦苦乞求,“姐姐,別生我的氣了,好嗎?不要生我的氣,好不好啊?姝姝。”
少年雙眸泛紅,盈盈水光,實在惹人憐愛。
那模樣瞧著可憐極了,好像一隻被主人拋棄在雪地裡瑟瑟發抖委屈哭泣的小狗。
又是姐姐,又是姝姝,跟個勾人的小妖精似的,黎姝果真是招架不住了。
她從來沒想過,他竟然為了補給她一個新的相機而選擇去打比賽,打得傷痕累累也不願意回家,只是不想讓她看到……
她既生氣又心疼。
卻不知道他曾經到底經歷過了什麼,才會讓少年偏執成性,偏執如此。
黎姝輕嘆一口氣,看著他,眼色厲了幾分:“只此一次。再有下次,我永遠都不會理你了。”
謝宸年喜出望外,眼裡乍亮,像嵌著銀河星辰,歡天喜地極了,乖乖地應了一聲“好”。
彷彿含著糖,甜得膩人。
“我給你請假了,你今天就好好在家裡休息吧。”黎姝將盛好的小米粥遞到他手裡,“趁熱吃,這可是我第一次給別人熬粥呢。”
第一次,是熬給他喝的。
少年眉眼彎彎,大口地喝著小米粥,像吃著什麼山珍海味,一臉的心滿意足。
她有些小期待地問:“怎麼樣?好喝嗎?”
他點點頭,“好喝。”
“真的?”她實在不敢相信熬糊了的粥居然也能好喝,“那我嚐嚐。”
他舀起一口粥,輕輕吹了吹上面飄散的白煙熱氣,溫柔地餵給她吃。
黎姝嚼了幾口,瞬間呸地吐進垃圾桶裡:“太難喝了!謝宸年,你騙我。”
少年卻極度真誠,“我沒有騙你。”
“哎呀。別喝了。”她猜測他是為了照顧她的尊嚴才說好喝的,不太好意思地撓了撓頭,“我還是叫人打包些清淡小粥過來吧。”
“不。”他執拗道,“我只想喝你親自為我熬的小米粥。我喜歡,真的,姝姝,我很喜歡。”
少年的一聲姝姝撩得她耳尖酥軟。
他太過誠懇,搞得黎姝都不好再說什麼了:“那……隨便你吧。”她看了一眼時間,匆匆道:“我還有課,先走了。你記得把藥喝了”
謝宸年輕嗯一聲,“我會做好飯,等你回來。”
她笑了笑,突然覺得無比安心。
一切總算又恢復如常了。
前兩天,可謂是度日如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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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四點多,黎姝挎著包走出院校,正準備攔一輛車去工作室的時候。迎面走來一個男人,令她眼睛不由得瞪大。
好眼熟……
“霍錚!”她驟然驚喜道,“你回國了?”
男人一身黑色長風衣,內搭一件白色毛衣,腳踩一雙馬丁靴,丰神俊朗極了。
他笑笑:“黎姝,好久不見。”
霍錚是她從小玩到大的好朋友,兩人算得上是青梅竹馬,他比她大了三歲,後來舉家遷至國外,已有四五年沒見了,但郵箱賬號仍有聯絡。
“好久不見呀。”黎姝是沒想過他會突然回國,並且還出現在了南大校門口。
“你回北城,怎麼不告訴我一聲?”
霍錚輕淺一笑:“想著給你個驚喜,怎麼樣?驚喜到了嗎?”
“確實驚喜!”黎姝給他比了贊,“看到你的時候,還以為我看錯了呢。”
他溫文儒雅地彎了彎唇,“幾年沒見,黎姝,你變了好多。”
變得更漂亮了。
像純潔的白玫瑰。
猶記得當年分別的時候,她還只是一個十七八歲的少女,明媚陽光。
如今更顯成熟大氣,舉手投足間風情萬種。
又像炙熱嬌豔的紅玫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