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姝嗤道:“他又分手了?又來找我複合了?”
陳米蘭重重點頭,“沒錯啊!這死渣男被美術系的那個富家女一腳踢開後,轉身又不要臉地來找你了。也不知他找誰打聽了你今天上課的教室,一早就過來堵著了。我這不是怕你見到他晦氣,特意不辭辛苦跑來告訴你嘛,給你提個醒兒。”
“真是好姐妹!”黎姝感動地抱了抱陳米蘭,“那就麻煩你今天早上幫我請個假了。”
一想到楊澤遠那個人那張臉,她就倒胃口,壓根不及謝宸年十分之一的美貌。
等等!
她怎麼突然想起他來了……
黎姝猛地拍了拍自己的臉蛋,試圖讓腦袋清醒一點。
陳米蘭被她的反應嚇一跳:“小姝,你……你怎麼了?”
“沒事,我去雜誌社看看,回見~”
“好,回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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雜誌社剛起步,大大小小要做的事情還有很多。
忙到快十二點半,黎姝匆匆解決了午飯,就帶著相機打車去了南中。
她們雜誌社和南中一直有個合作方案,製作宣傳冊子。
南中是她的母校,她很熟悉,所以這個專案幾乎全程由她親自跟進。
為了方便採集資訊,她專門挑了個學生休息的時間,這樣就不會被打擾了。
學校的保安大叔都認得她了,每次都熱情地衝她笑,笑得臉上又多了道褶子。
黎姝同樣禮貌地回了一笑,點頭問好。
進入校園,先是一條長長的水泥路,往左,是一望無際的操場,落了雪,白雪皚皚,遠處牆壁垂下藤蔓,往上是幾棵銀杏,都掉光了葉子,只剩下光禿的樹幹和樹枝,平整的雪地上凹著深淺不一的腳印,偶爾還藏著被踩爛了的黃色枯葉。
風吹來,夾雜著雪。
微微地冷。
黎姝裹了裹圍巾,開始工作。
她拍了一些外景,為了採光,又上到教學樓。
爬到二樓時。倏然聽到辦公室裡傳來了動靜——
“你偷的錢呢?給我一分不少地交出來!”
樓梯正對面就是辦公室,視野空曠,黎姝看得一清二楚。
謝宸年穿著南中校服,身形筆直削瘦,剛好窗外有棵大榕樹透著陽光灑了他一身斑駁樹影,暈染得輪廓線條柔和,就像冬日裡的,一隻慵懶又桀驁不馴的小貓。
不得不承認,他長得是真的很好看,跟從漫畫裡走出來一樣,精雕細琢的。
黎姝鬼使神差般地舉起相機,對著他,咔嚓按了快門。
少年似乎捕捉到她遠遠投來的視線,微微偏頭,卻在這瞬間一本書突然重重砸在他的額角上。陰影落下,他眼尾駭然染上了一層淺淺的陰翳。
“說話啊!耳聾了?還是啞巴啊?”那道聲音依舊咄咄逼人。
謝宸年垂眸,嘴唇抿著,一言不發。
“喂!你……”
“趙主任。”黎姝猛地打斷話聲,她緩緩走進辦公室,站到少年的身旁。少年頭低低的,看不清神色。
趙主任卻一見是她,態度立馬一百八十度大轉變,點頭哈腰的:“哎呀,黎大小姐,您又來母校啦。”
這個趙主任就是很典型的勢利眼,欺軟怕硬。仗著有後臺,現在都還沒被學校開除,真是應了那句“禍害遺千年”。
黎姝懶得做表面功夫,直截了當地問:“剛才我在外面聽到了這裡的吵鬧聲,想知道發生什麼事了?”
趙主任一笑,擺擺手,“沒什麼事,就是有某個品行不端的學生偷了同學的錢,我正在教育呢。”
某個品行不端這幾個字尤其咬得重,很是陰陽怪氣。
黎姝看向謝宸年,“是他嗎?”
少年長睫輕掃,面無表情。
“是啊,就是他!”趙主任還以為黎姝跟他站同一線上,滔滔不絕地說,“這個學生叫謝宸年,高三二班的,品行差得很呢,這不,今天竟然偷了同學的一千塊!我讓他交出來,還死活不肯交!”
黎姝捏了捏謝宸年的袖子,“是你偷的嗎?”
女孩手指纖細白嫩,圓圓的指甲蓋上做著很可愛的粉色美甲。
他盯著看了很久,始終沒有回答。
“你說,我就相信你。”她語氣篤定,好像他不說,她也相信他。
而正是這份篤定,讓謝宸年萬分驚訝,半晌,他才低聲道,“不是我偷的。”
黎姝很滿意地看著趙主任:“聽見了吧,不是他偷的。”
“呵!”趙主任扯開嘴角譏笑,“這偷東西的人當然說自己沒有偷了,哪個小偷會說自己偷了東西。”
“證據呢?誰又親眼看見他偷了?”
“他們班同學看見了。”
“那請問趙主任,你親眼看到了嗎?”
“我……”趙主任吞了吞口水,明顯底氣不足,“我……沒看見。”
黎姝嗤笑,“既然你沒有親眼看見,那為什麼只相信一方同學的話,而不相信謝宸年的話?”
“謝宸年這人誰不知道啊,他本來就品行不端!況且,他們家都窮得揭不開鍋了,一千塊不是他偷的還能有誰!”
那語氣尖酸刻薄得厲害,像一根刺紮在謝宸年的心上。
少年眸中戾氣橫生,但下一秒,卻愣愣地看向了身旁的黎姝。
只見黎姝比他更生氣,幾乎是用盡力氣將手裡的相機狠狠砸在辦公桌上,鏡片都碎掉了。
作為攝影愛好者,她一向是小心翼翼地守護相機,磕了碰了都捨不得。但這一次,她毫不在乎。
“你這是偏見!”
黎姝怒火滔天,“謝宸年現在住在我的家裡,你是說我黎家很窮嗎?”
“不……不是……”趙主任終於慌了,“黎大小姐,我不是這個意思。那這樣,這件事我就不追究了,不追究了,行嗎?”
“你不追究,可我偏要追究到底!”她聲調冷硬,“趙主任你身為老師,不僅不協調同學之間的關係,甚至還幫著同學汙衊謝宸年偷東西,並言語惡劣羞辱他人,你這種人不配當老師!我會上書讓學校開除你,並且從此以後也不會再有任何一所學校願意聘請你!”
趙主任一聽,嚇得兩眼昏花,腿腳發軟地跪了下來:“姑奶奶,姑奶奶,行行好,放過我吧,我再也不敢了……”
黎家在北城位高權重,對付他不過動動手指頭的事情。
“黎大小姐,我真的知道錯了,咱們……咱們也好歹師生一場,您就大人有大量原諒我一回吧……我發誓,我一定痛改前非,絕不會再對謝同學有任何偏見……”
黎姝生硬打斷趙主任的哀求。
“謝宸年,是我黎姝的人,我斷然不會再讓他受這樣的欺負,這件事,我不會善罷甘休的!”
她一直為人親和,並不會因為家裡的權勢而盛氣凌人。
第一次動用黎家的威名聲望,只是為了給謝宸年撐腰。
少年睫毛如羽翼撲簌,面色複雜,不可思議地望著身旁一臉正氣的女孩。
她說,他是她黎姝的人。
她的人……
他恍然想起了自己短暫的十八年歲月。
在那個冰冷的雨季,那個月黑風高的夜晚,他同母親像垃圾一樣被趕出了家門,雨水淋了他和母親一身。身後堆著凌亂的行李,狼狽不堪。
母親的精神出了一些問題,時好時壞。因此生活的重擔幾乎全都落在了他小小的肩膀上。
家裡確實窮得揭不開鍋,經常飽一頓飢三頓,大傷小病全靠日日熬著,反正死不了就好。
他撿廢品賣的錢,都用在了母親的身上。母親雖然精神不好,但臉蛋卻被他養得很飽滿。
母親特別喜歡倚在窗臺看日落,安安靜靜的,任夕陽餘暉灑了她一身。那是他感到最幸福的時刻。
他和母親搬過很多個地方很多次家,因為總有穿著黑色西裝的男人出現。
他們一出現,母親就會發瘋。
最後,搬來了北城西巷。那時候母親精神有了好轉,開始能工作了。於是供他到南中讀書。
他天資聰慧,學習成績名列前茅。母親很高興。
但十七八歲,正是攀比的年紀。
他學習好長相出眾,很受學校女生歡迎,男同學自是嫉妒不已,加上他一貫陰冷的性子,又讓男同學覺得他高高在上,心裡更是厭惡他,經常圍著一起欺負他嘲笑他,就連勢利眼的老師也對他嗤鼻。
這一切,他都默默忍受。
因為他知道,他的身後還有一個需要他保護的母親,也只有一個精神不好的母親。他一無所有。
可現在,卻有另一個人替母親擋在了他的面前,義無反顧地擋住了那些風風雨雨。
好像無邊無際的黑暗終於裂開了一條縫隙,灑進了光。好溫暖,好溫暖啊……
謝宸年有些貪戀地望著黎姝。
他彷彿是那見不得光的蛆蟲,是最虔誠的信徒,在仰望他遙不可及又悲憫眾生的神明,一寸一絲地想佔為己有。
“我們走。”黎姝牽過他的手,走出辦公室。
少年指腹有很深的繭子,磨得她手疼。
她感覺,他那手就跟幹了一輩子農活似的,比五十歲的吳嫂都要來得粗糙許多。
謝宸年似乎也這樣覺得,猛地抽回了自己的手。
她凝眸看他,有些生氣:“謝宸年,你是傻子嗎?沒偷東西幹嘛不說,就那樣挨著罵。”
少年卻毫不在意,“說了,又能怎樣?”
“你不說,別人就會覺得你是在預設,所以,你一定要說啊!”
“就算我說了,也沒用。”他垂下的眼睫,堪堪遮住了眼中光輝,陷入背光的陰影裡。
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世界本就是黑白顛倒。
“呸!”黎姝不滿反駁,“說出來怎麼就沒用了,至少你說了,問心無愧啊。以後誰再敢誣陷你,你就大聲說你沒有,如果自證清白沒用,就要他們拿出證據來,沒有證據,一切都是扯淡。聽到沒有?”
沒聽到少年應答,她又重複一遍,“聽到沒有啊,謝宸年!”
女孩姣好面容氣鼓鼓的,眸色認真得有些過分。
謝宸年移開目光,妥協開口,“聽到了。”
“這還差不多。”
“我說。”他倏然問道,“那時候你為什麼要相信我?你就不怕我真的偷了錢嗎?”
是啊,在當時那種什麼都不知道的情況下,她為什麼要堅定地相信他呢。
黎姝也說不上來。
反正她就是相信他。
因為謝宸年不是一個會為了錢而折腰的少年。
那筆鉅額賠償金,他一開始就是拒絕的,從頭到尾,他只要讓方毅杉付出該付出的代價。
後來也是他的那群親戚揹著他寫了諒解書,並收下賠償金個個瓜分獨佔。
他母親韓雪櫻未婚先孕,始終不肯說出他父親是誰,韓家嫌丟人就和她斷了來往,這麼些年,也只有在她死後,為了爭奪賠償金才都冒了出來。也是個可憐的女子。
所以黎姝相信,一個深愛著自己母親的孩子,不會是壞孩子。
“女生的直覺唄,反正我就是相信你。”她聲音雀躍,帶著點兒神秘。快步下著樓梯。
“黎姝姝。”
謝宸年突然叫住了她,混著微風擦過她耳旁,淺淺的溫柔。
黎姝下意識回頭。少年站在比她高了兩層的臺階上,整個人籠罩在冬日的光圈裡,偶有風雪吹來,徐徐落在他的髮間,襯得他神色繾綣。
真好看。
撲通撲通、撲通撲通——
她心臟驀地猛烈跳動了起來。
明明是冬季,但那寒風卻偏比暑風還要熱。熱得她臉頰發燙。
“你……你要跟我說什麼?”黎姝看著他,心底莫名緊張,也莫名期待。雖然不知道自己在期待緊張著什麼……
但這時候少年卻不說話了,長腿邁下幾步,緩緩從她身旁經過,一臉雲淡風輕。
“喂!謝宸年,你到底要跟我說什麼啊?”黎姝追上他,不依不饒地問。
“沒什麼。”
“沒……沒什麼?”她氣極,“沒什麼你幹嘛突然叫我名字,你有病啊!”
真的是……讓她如此抓心撓肝。
謝宸年實在可惡!
黎姝卻沒意識到自己,已經完全接受他的“黎姝姝”了。
“欸,你校服上怎麼有血跡啊?”她眼尖地發現,還有他額角上青腫的傷痕,十分不滿地嘖道,“一天沒看住你,又把自己搞得頭破血流渾身是傷了。走,我們去醫務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