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是青燈不歸客。
卻因濁酒留風塵。
…………
在燕國的東北方向,有一個以鐵礦和鑄造聞名的國家。
梁,橫跨斷脊山脈,中古時期千面妖與人皇匈戰鬥之時餘威貫穿了整個山脈,從此梁國被隔斷的兩邊迅速交流,整個國家隨著山脈之間礦石的開採和山脈下稍許肥沃的土壤,以及各國委託鑄造的武器從而經濟騰飛。
而在山脈的東邊,梁國都府,城郊側畔九巷三街第三巷,徐記客棧。
周圍街道被細細的一層雪花鋪滿,今年的冬天,來的卻比往年更為寒冷殘酷,空氣中瀰漫著陣陣肅殺的氣息,使這都城分外壓抑。人人都知道,東蠻入侵了。燒殺搶掠三千里,這冬天卻是赤地遍遍。
客棧裡沒幾個人,除了無聊坐在門口望著空無一人街道的瘸腿小二,在後院杵著柺杖,對著自家養的雞面無表情不作聲音的店老闆,整個徐記客棧就只有一位黑衣男子坐在桌前,入鞘長刀掛在腰間。平日裡人來人往的客棧在此刻顯得無比的破敗。
客棧裡的男子又喝一口酒。
酒飲盡。
男子放下酒杯。
杯子些許用力地磕在桌子上,一聲輕響。
回應他的破舊陳雜的房梁顫抖幾分,微微落下幾分灰塵,溶入了那碗早已沒有熱氣的白菜湯裡。起身,留下幾兩碎銀。緩緩走出店門,望著陰鬱而深沉的天空深吸一口氣。遠處城門之上的人來人往。刀劍摩擦之聲,士兵訓練之聲不絕於耳。
男子腰間掛著一把刀,刀已入鞘,鞘身漆黑如墨,他行走在飛雪之中,踏著路上被白點覆蓋的青石磚,在那滿天飛雪中,男子的身影被雪漸漸抹去。
雪在整個梁都下著,滿天都是,遮人耳目。
男子自街上,家家戶戶閉門緊鎖,沉悶無聲,裡面透不出一絲絲煙火氣息,他就在這無人的街道上向南慢慢走向城外。
到城門,駐城的幾位士兵圍在一起,他們攜帶著厚重的幾箱家書,遞給了前來送行的婦孺們。望向遙遠的灰暗天邊,他們依然面色沉重毫無交流。
…………
三個月前,東蠻派遣使者蠱惑梁國唇齒的靈國昏君靈公,與之結為盟友並聯誼。
後立刻在東蠻西境與梁國交接處挑起戰事,與梁國開戰,而沒了靈國幫助的梁國節節敗退。向燕國求助,可燕皇竟令燕九向趙國發兵,梁國自古兵弱,面對東蠻的進攻幾乎是沒有招架之力。
至今,梁都上下總共一百萬,可以派出的兵馬只剩十萬左右。
今日,城外百里。
大軍壓境,有著號稱無敵之師戰無不勝的東蠻三十萬大軍。從梁國邊境一路平推至梁國首都,今最後一戰,如東蠻勝,則梁國氣數盡。
與之對應的梁軍卻只有十萬兵馬。這十萬人,是這大梁國最後一道防線。在十萬人身後,就是故土。就是當今梁國的都府。
雪漫天吹,攪的人眼花。
在城外不遠,梁軍仗營處,一人背對營門,門外是幾名駐守的親衛士兵,門內背後升著一簇篝火,讓這營內勉強有了幾絲人間煙火氣息。
望著地圖,無言不語。身後的火堆噼裡啪啦,帶動著整個營內的影子搖曳不定。玄鐵鑄造的鎧甲稍顯單薄,身上隨意的彆著將帥虎符,梁國的氣運沉甸甸的壓在這個略顯瘦小的男人身上。
此人,乃當今梁國總督大將帥。劉靈齊。
他鬢角斑白,本已卸甲還鄉的他此刻不得不再次披甲上陣指揮戰事。
或許是因為梁國四十七位將領全部戰死的原因。又或許是因為當今梁國樑皇唯一信任的人只有他劉靈齊。
但。
劉靈齊深知現在梁國的處境,岌岌可危。一旦失手,國家毀於一旦。而東蠻一路屠殺而來,這跟千年之前的天災有什麼區別,赤地千里血流成河可不是假象,被裹挾著前進的人民又有什麼反抗的餘地。
想到這裡,劉靈齊閉上眼睛,微微泛白的頭髮被門外吹進的冷風扶起。就去說說吧,就當是鼓舞士氣。劉靈齊想到。
便對門外的一位親衛吩咐一下。那人點頭應了,一路小跑出去。
轉身離開仗營。雪又開始飄了。
…………
男子走出城外。
風雪很大,在即使是這般風雪中依舊可以看見地平線上連綿不斷的一大片軍營,思索片刻,便向著這片軍營走了過去。
走近軍營,卻在疑惑為何周圍卻沒有士兵把守。難道不怕偷襲嗎?
他不知道這個國家上下齊心,何況東蠻戰前是絕不偷襲,這是一個很奇怪的傳統,雖然開戰的理由很是輕率,但是東蠻卻有著西方平原人沒有的公正之心。他們要的是堂堂正正的擊敗,不僅想要這片土地上的資源,還要的是這片土地上的人心。
男子目光卻看見那軍營深處,有著一個廣場,廣場主心的位置立有一座高臺,兩邊插滿了軍旗。
周圍密密麻麻圍了許多人,便就又朝那裡走去。
…………
在高臺上,劉靈齊望著底下黑壓壓一片人。劉靈齊矗立片刻,剛準備開口,底下卻陡然起了一陣喧譁。雖然不知道叫嚷著梁國何處的家鄉話,但仍然聽的出此人心中的恐慌。
底下人群中大吼大叫的一個士兵,此時正被侍衛們壓著身子離去。而他喝住了侍衛,示意他們讓那士兵說出來。
那士兵倒也不含糊,跪倒在地,掩面痛哭道:
“將軍啊!今日局勢恐怕你是見到了。”
“梁國已經沒希望了!”
聽到這話劉靈齊目光一怔。而周圍望著他的百夫長或者各級的軍士們也沉默不言,有的人低下了頭,有的人深吸了一口氣抬頭望向劉靈齊。那士兵左瞧右瞧,見有效果,就又繼續說道。
“但是,我們也是人,我們也有家人親屬。有的人家屬就在這城裡,為什麼我們到死之前的最後一刻都不能陪著我們的妻兒?”
“這梁國已經要完了,只是螳臂當車罷了。你不能讓我們這麼多人一起給它陪葬吧?”
那士兵說著說著就大喊道。
“大家說是不是?”回應他的,是逐漸的應合聲。
“就是啊,我們也有家人,為什麼梁國都要亡了我們還要去送死?”
“我的母親七老八十了,她還在家裡等我回去盡孝呢。”
“那我也上有老下有小啊。”
那人見狀,冷笑著,不做聲了。劉靈齊冷著眼望著下面一個個叫喊著計程車兵。
此時在一片士兵中,有一位男子漠然矗立,黑衣白刃。臉被笠帽遮住,看不到表情。
劉靈齊手一壓,眾人便安靜下來,靜靜的等待他講。空中呼嘯而過的寒風訴說著悽苦,大雪星星點點墜入世間,彷彿是揉碎了天邊的白雲。北邊靈國的寒風刺骨的異常,他此時傲立於風雪之間,瘦小的身軀再一次扛起梁國的命運。
劉靈齊,以前是現在也是的梁國總督大將帥,曾多次為臨危受命梁國抵禦東蠻入侵擊退東蠻,被梁國皇帝親自冊封為御側帥,意喻抵擋東蠻。如今他的身材幹癟肌肉失去了年輕時分的活力。
他是梁國將帥中,古往今來最為出類拔萃的人之一。幾乎奉獻了一生給一個國家。
“今天,就在三百里外,你們也知道,是東蠻最強勁的三十萬兵馬。”
“而我們只有十萬人馬,你們問我,我們為什麼要去送死?”
劉靈齊講到這,聲音順勢大了起來。
“你們問,問為什麼,你們問為什麼。”
“因為你們抵禦的是東蠻,是以前屠戮了你們同胞,屠戮了你梁國三十四城的東蠻。”
”那些城池裡他們或是你們的妻兒被侮辱的慘叫至今迴盪在這斷脊山脈的田野之間!“
“我以前的部下,以死相拼以命相搏,也有佳人在側,也有親朋好友,他們也上有老下有小,但他們未曾退過一步!”
“因為他們知道,他們是為了保護梁國而戰!他們的死換來的是梁國的安寧,穩定。”
“是他們的死換來了我們以前的好日子啊!”
“敢問你們平時的俸祿怎麼樣?皇帝有虧待你們嗎?百朝文武大官的俸祿被皇帝剋扣的只剩丁點,國庫也所剩無幾。”
底下的人已是沉默無言,時間彷彿靜止在了這一刻,甚至沒發現雪已經飄到了他們頭頂上,積攢了一個小雪堆。
天邊一直下著大雪。
所有人全都安靜的聽著劉靈齊說。
“可爾等,今天甚至有人妄想臨陣脫逃。”
“我想問問你們,家都沒有了,你能逃到哪裡去?東蠻會接收你們嗎?”
“我想問問,你走了,你帶著老小走了,東蠻一攻破梁都你有什麼地方可以跑,你跑得過一些修仙御氣來專門屠戮你們的東蠻?”
“到現在還想走的,我絕對不攔!”
“恐其今日,此軍隊就算只有我一個人,我也會去打。”
“因為我是梁國的將軍。”
劉靈齊壓抑著心頭的怒火。一個民族大難當前,居然仍有懦夫唯恐避之而不及。
“生死無妨,效我梁國。”
劉靈齊說完了,獨自一人在臺上喘著粗氣,面前白霧一會有,一會又悄然消散。
身後的幾個侍衛看了一眼劉靈齊的背影猛然單膝跪地,大喊道:“生死無妨,效我梁國。”
隨後,劉靈齊看著臺下的人在風雪中像是一片片浪花打了過去一般,一片接一片的跪在他的身前。烏壓壓的上萬人此時跪向了劉靈齊。或者說是跪在了梁國這個國家的身前。
“生死無妨,效我梁國。”
“生死無妨,效我梁國。”
先前造勢的那人見不成功,便就灰溜溜的,不知去了哪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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