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初遇
李緣盯著他看了一會兒,抿了一口茶。
他記得自己與崔小侯爺初遇時的情景。
那年他十五歲,他十歲。
李家並不是什麼世家大族,在江帝師統治期間並沒有受任何影響,反而蒸蒸日上,到當今陛下掌權,已成為新的世族大家,因擔心陛下會怕他們功高震主,而選擇培養一個廢柴來打消陛下疑心,李緣是嫡母所出次子,自然而然也就成了那個犧牲品。
依稀記得那夜是皇上主持的宴會,謎題由南喬北晟同時欽佩的松泠先生所出,他出了三題,李緣恰好全都知道。
他上前搶答,由於太過緊張,又被他兄長打亂了節奏,不但與冠首失之交臂,還被他人當成踏腳石。
就這樣鬧了一場笑話,他被金陵的官家子弟排擠,取笑。
李緣覺得自己真是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
他氣不過,回來後,拉著他兄長,來到他爹孃面前告狀,朝自己大哥吼:“你為什麼要誤導我?若不是你,今天那盞花燈就是我的了!我也不會被人嘲笑不懂裝懂!”
當時並不在場的李父李母聽到這笑,先是一驚,接著皆鬆了口氣,李父對李緣道:“還好你大哥機靈,若不是他,今日李家就要毀於你手,還不跟你大哥道歉!”
他沒有生氣,一臉懵,半天沒反應過來,嘴巴不知怎麼就開啟了。
“為什麼?”
他爹回:“如今咱們李家勢大,必要收斂些鋒芒,才好叫陛下放心。”
他想笑,扯半天嘴角怎麼也勾不上去,他放棄了,低聲問:“所以我就活該成為犧牲品嗎?”
他爹睨他一眼,怒道:“這十五年來你過得順風順水的,怎麼?叫你付出一點就是要你命了是吧!”
李緣抿唇,想說他哥不也是嗎?
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他哥確實比他辛苦,他在瘋玩時,他哥就被教各種各樣的規矩、書籍。
那些教書先生拳腳先生教習師傅們可狠了,半點錯都不能犯,不然不是被打,就是跪祠堂,還要被爹孃各種斥責。
當時他還在一旁幸災樂禍,現下想來他也沒資格牽扯大哥,可他還是很氣,又沒法對在場任何人發脾氣,畢竟他們說的都是實話。
於是他離家出走了。
當時已經很晚了,他去時有不少店鋪已關門,只有這麼一家還在開門,他走進去,問小二要壺酒,小二給他拿來酒,他抬手,酒半天才到他手中,他抬頭,原來給他酒的是一個孩子,小孩戴著一張老虎面具,一雙好看誘人的狐狸眼露出來,他看起來乖巧又無辜。
李緣下意識問了一句:“你幾歲了?”
小孩回他:“十歲。”
他怔了一瞬,似是沒想到,這個孩子個子比同齡的孩子都要小,看上去六七歲左右,瘦骨嶙峋的,彷彿身上的短衫都要將他壓倒。
不過讓李緣愣住的原因不是這個,盯著小孩那一雙清澈的狐狸眼看了半晌,總覺得這個人他很眼熟,他接過酒壺,將銀子丟給小孩,道:“賞你的。”
那個孩子愣了一下,道謝:“多謝客官。”
他沒回答,自顧自的往嘴裡倒酒,喝完那一壺酒,他沒再叫人拿酒來,他抬頭盯著站在一旁瑟瑟發抖,不時還咳嗽幾聲的小孩看。
他抬手,對小孩道:“五十兩,我要你那個面具。”
小孩動作靈巧,躲過他的手,離他遠運的,他說:“抱歉,客官,這個面具是我娘臨終前給我的,說是讓我用來遮臉上傷疤的。”
李緣收回手,支著下顎,輕笑:“知道了,剛剛是我唐突了。”
小孩警惕地看著他,微微頷首:“不知者無罪,客官言重了。”
李緣目光移到空著的酒壺上,他拿起晃了晃,道:“再來一壺酒。”
看著小孩那單薄的背影,他垂眸,長長的睫毛將他眼中的情緒蓋了個徹底。
沒過一會兒,那個小孩就拿來兩壺。
“客館,酒來了。”
小孩彎下腰,正要將紅漆托盤放桌上,他伸出手,扼住小孩手腕,他的力道很大,一拉,小孩就摔倒在地,兩個酒壺碎在地上,放出聲響,在這個安靜的夜裡簡直震耳欲聾。
他趁小孩沒反應過來,迅速摘下面具,不出所料,是他腦海裡回閃過的人。
他收回手,把面具放桌上,好整以暇地看著地上不知所措的人,喚道:“崔小侯爺……”
被人拆穿,小崔晏晟也不再偽裝,他腳踝扭傷,站也站不起來,索性坐在地上,看向那人,咬牙切齒道:“李二公子可真是,無!恥!”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李緣笑起來,調侃道:“多謝誇獎,我倒不知崔小侯爺還有侍候人的癖好!”
小崔晏晟沒理他,低下頭去,揉自己的腳踝。
李緣現下心情好轉,也不在意他態度如何,站起身,順手拿過面具戴他臉上,將人抱起來。
突然懸空,小崔晏晟嚇了一跳,反應過來趕緊去掙扎,想讓他放自己下來,卻聽到上方傳來的聲音。
“再動,就把你扔下去。”
小崔晏晟身體一顫,怕了,他身上的傷還沒好,錢又不多,明日還要去學各種東西,兔不了會被罰,如果真被摔,傷口裂了,加上明日的一堆事,他怕自己真熬不過這個冬天。
於是抱緊了他之前恨不得逃離的人的手。
見他乖巧,李緣滿意地將他抱出去,把錢付給撐著櫃檯睡覺的夥計,他將人帶到李家名下的一家藥鋪,讓大夫為其療傷。
之前在盯著他看時,李緣就隱隱猜測,他見過崔晏晟,往年今日都見過,世人皆評崔小侯爺如何幸運,他自己也過得挺好的,便沒在意。
直到今日,他出醜,眾人取笑,唯有坐在陛下身側那個瘦弱的小侯爺沒有投來鄙夷的目光,甚至還有意幫他解圍,就這樣他深陷於那雙狐狸眼中,不可自拔。
剛剛在酒樓碰到,他就猜到了,也想了崔小侯爺為何會出現在酒樓的緣由,揭開面具的那一刻,他突然就釋懷了。
有個人比他更慘,真好。
平沂侯府的處境比他們李家更危險,定北王手握百萬大軍又是北晟自建立以來第一個異姓王,連當權傾朝野的江帝師都沒這個待遇,還出自平沂侯府,陛下怎麼可能不忌憚。
崔晏晟出生便是繼承侯位,說好聽點是榮寵,難聽點連南喬送來的質子慕容玄澈都不如,至少慕容玄澈還能光明正大地訴苦,崔晏晟就不行了,他出來說一句慘,不是被眾人嘲諷,就是故意挑撥離間君臣關係。
更慘的是他的侯位是從他大伯手中‘搶’過來,他大伯還在侯府怎麼可能放過他,這麼一個侯位交到一個孩子手中,崔家人定是恨不得讓他像哪吒一樣,出生就長大,對他肯定更加嚴格。
李緣至少還享受了十五年,難得碰到一個比他還可憐,可憐到,在世人面前只能帶著面具說自己活得多麼絢爛,他心情自然好受很多,他一下子就想通了,妥協下來,安安靜靜地扮演好“紈絝子弟”,可是他真的妥協了嗎?
自是沒有,不然也不可能在崔晏晟說自己想造反時,幫他聯絡六皇子,娶江南商賈的女兒,借她之手,走商業道路。
他終是不甘心,所以想看崔晏晟贏。
侍吞下那一口茶,他主動搭臺階:“時間差不多了,你不想去看看嗎?”
崔晏晟回過神,他抿了抿唇,猶豫一下還是道:“想,不過在走之前還是想求你一件事,這間房是付了銀兩的,你看我們好兄弟這麼多年,能不能……”
“滾!”
李緣無語,越過他,衝出門去。
崔小侯爺扁扁嘴,暗自懊悔,自己幹嘛那麼早就嘴賤將人惹惱,為什麼不能等錢到手再說。
他嘆了口氣,跟著李緣朝喬楚楚住處走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