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鳴鴻倒是不擔心賭約的籌碼,他知道雲桐想做什麼。

如果雲桐要用他的軍隊,插手新帝登基,那至少是八年以後的事情。

況且這輩子王青儀沒有與蕭家聯手,趙光霖應該能多活幾年才對。

八年或者十年,只多不少。

王青儀依仗的是王家手裡兵,先帝在位時極信賴王家,除了京畿軍連大漠也交給王家駐守。

而趙光霖登基以後,對王家進行了一番敲打,不僅逼死了王家當時最有能力的將領——皇后的兄長王青倫,甚至還強行任命了與王青儀兄妹倆關係並不融洽的叔父王厚昌做京畿軍統帥。

而王家駐守大漠的那一支雖然子嗣眾多,可資質平庸,不堪大用。

如今就算王青儀抓住了自已叔叔的把柄,王家青黃不接,也沒有合適的接班人。

在季鳴鴻的前方,王青儀的侄子王雲英正在夏循的攙扶下入席。

原本坐正的王家子弟,紛紛起身迎接,被他笑著一個個按著肩膀坐回去。

經過這幾日的觀察,季鳴鴻發現這個王元英言談舉止才調秀出,與人交往不卑不亢。

若他不是個瘸子,王青儀恐怕早就將王家軍交給他了,可惜。

即使季鳴鴻抓到他幾次明裡暗裡給別人下套,也不免對他產生幾分欽佩。

作為一個因為身體有恙而失去他應得的一切的人,王元英不僅沒有自怨自艾,反而利用一切爭取優勢,這讓季鳴鴻很好奇他最後能走到哪一步。

坐在上首的趙光霖正親切地與王元英交談,就像一個尋常人家疼愛孩子的姑父。

“你的父親,朕還記得他,青儀最小的弟弟對不對?”

趙光霖無不感慨道:“可惜啊,自古名將美人,少有人間白頭啊。”

那還不是因為你,季鳴鴻在心中默唸。

而王元英則情真意切的附和道:“陛下慈愛,先公得陛下如此惦念,在九泉之下,亦銘感五內。”

死了近五年,怕是骨頭都白了,哪來的五內。

季鳴鴻將視線從這幅君唱臣和的畫面移開,正好看到雲權的目光也落在王元英身上。

雲權還不是喜怒不形於色的雲尚書,臉上似笑非笑的表情,洩露了他對王元英敵意。

這也許就是同類相斥吧,這兩個人的說話做事風格極為相似。

或許王元英的話進了雲權的耳朵裡,就能品出一些正常人想不到的意思。

不過顯然趙光霖十分受用王元英的忠誠。

大方地賞了他御酒與文房四寶。

“江家的小子也是個好的。”趙光霖與王家聊完,又轉向江家。

江雉聽此言立刻起身,抱拳行禮道:“謝陛下誇獎。”

“坐下坐下,都不是外人。”

趙光霖與江王兩家的親切,讓一些人坐立不安。

比如高家,他們的臉上露出難以抑制的絕望。

皇上與皇后雖然沒有對他們發怒,也沒有斥責。

但突然將河西的兩州分封給兩位皇子,就已經說明了帝后的態度。

高家要完了。

如今他們也只能寄希望於,他們的公主祖母能在太后那裡得到些許憐憫。

同樣臉色不太好的,還有太后的孃家蘇氏子弟。

他們在京城的這幾月裡,雖說能夠自由出入皇宮,拜見太后。皇上也下旨讓他們住進蘇家的舊宅。

可是他們能帶回揚州的也只有幾匹料子幾隻金器。

莫說是送家中的年輕子弟進御林軍,就是一個半個的虛職皇上都沒有封賞下來。

似是,坐在上頭的那位,還覺得高家與蘇家的情緒還是高漲了。

只聽趙光霖又對江雉道:“你妹妹,江韞那丫頭也很好,就像皇后說的那樣,真是個小福星,隨手一指就給朕指來了三個孩子。”

說著他抬抬手,身邊的李望端出蓋著明黃色綢緞的都承盤:“皇后賞過是皇后賞的,朕也要賞。朕不止要賞你妹妹,也要賞你。”

“謝陛下!”江雉從座位上走出來,朝趙光霖單膝跪下:“臣替妹妹謝陛下與娘娘寬愛。”

“起來吧,大漠太平是你們的功勞,朕都記在心裡。”

緊接著趙光霖又看向季鳴鴻與季連星。

“季家功勞,朕也記得。”

“謝陛下。”季連星起身,“父親常常告誡我們,陛下知遇之恩,季家無以為報,唯有以身獻國,將狄族蠻夷擋在狄元山以北,為陛下分憂。”

季鳴鴻自然是跟著季連星一起站了起來,只是沒有開口,也不需要開口。

季連星一番話已經大悅龍心。

“好,好,難得你小小年紀就有如此志氣。”趙光霖高興的拍著龍椅的盤龍扶手,“季忠果然會教導兒子。”

“還有你,你是季家的老三?”

季鳴鴻有些意外,他以為自已會像王家與江家那些湊出來的子弟一樣被一帶而過。

“是的,陛下。”

季鳴鴻恭敬地低著頭。

趙光霖笑著道:“老四與朕說了,面對黑熊的時候你也出了力,倒是個不爭不搶的性格。”

“謝陛下。”

趙光霖又笑了,對站在他身邊的李橫道:“看看他,跟季忠一樣是個悶葫蘆,一句漂亮話都不會說。”

李橫在一旁附和點頭。

趙光霖又道:“這樣吧,季忠在北地的兒子已經夠多了,也該留個在京裡。”

季鳴鴻與季連星連忙單膝跪下,齊聲道:“但憑陛下差遣。”

雲權與王元英同時看向了季鳴鴻,後者還是那副春風和煦的樣子,不知道心裡想的是什麼。

雲權則在心中感嘆一聲果然如此。

趙光霖不會盲目信任江王兩家,將季家的子弟調回京中,一方面扶植新的勢力牽制皇后一派,另一方面拉攏季忠的同時也是要他交一個人質。

只是,這兩個孩子的年紀太小,想來皇上不會將他們編入羽林軍。

那麼只剩下一條路。

果不其然,趙光霖開口:“朕的幾個皇子都缺能陪他們讀書習武的玩伴。這樣吧,你們就都留下。老四呢。”

“兒臣在。”坐在趙光霖下首的四皇子站起來。

“你自已挑一個吧,讓誰留下。”

“謝父皇,請容兒臣想一想。”

恐怕會選季家的老三。

雲權暗自揣測,雖說二人相較,季連星才是那個被季忠重視的兒子。

可是,季鳴鴻的身手更好,性格內斂。

昨日明明是他給了黑熊最後一擊,卻也沒有趁機邀功。

根據雲權的觀察,他甚至連這事的詳細情況都沒有告知季連星。

這種性格,要麼是軟弱愚忠,要麼……

雲權收回視線的時候與王元英正好撞上,兩人客氣地笑笑,低下頭。

要麼,季鳴鴻也是個聰明人。

木秀於林風必摧之。

與四皇子爭是誰獵殺了黑熊並沒有意義,將功勞讓給四皇子,反而是更划算的一些。

江家在大漠死死壓住王家的後起之秀,多半是為了新生一代的武將,不要蓋過江雉的名聲,以求在江雉成年之際能以最快的速度晉升。

而季家並不想與江家爭這個虛名。

雲權翻看過北地與大漠的戰報,顯然季家那個老大打得勝仗要比江雉多。可季望鄉在京城的名聲並不顯赫。

或許這是皇上的意思。

雲權看向龍座,趙光霖正慈愛地等著自已的四兒子做出選擇。

季忠是趙光霖的親信,為皇子伴讀這事,說不好皇上已經與他打過招呼,雲權想,或許這一切都是已經安排好的。

此時,四皇子已經想好了。

“父皇,兒臣想讓季家二公子做兒臣的伴讀。”

聽到趙明珀說了這話,季鳴鴻鬆了口氣。

上輩子為皇子選伴讀這事,也是季連星當選。

這是趙光霖與季忠早就安排好的。

只是那一次,季連星去的是五皇子身邊,趙光霖給四皇子安排的是高家子弟,給大皇子安排了蘇家人。

這輩子全亂了,大皇子成了太子,自然不能再在他身邊安排太后的族人。有皇后吹風,高家人自然也要往後排。

趙光霖點點頭:“也好,朕原本想讓季家的老三做你的伴讀,不過你既然選了連星,那……”

說著他看向季家兄弟倆。

聽到趙光霖拖長音,季鳴鴻突然有一種不好的預感。

“季鳴鴻,朕要你做朕三兒子的伴讀,你可願意。”

*

“你說什麼?”

雲桐從賬本堆裡抬起頭,難以置信的看著來海洲遞信的東風。

“你再說一遍,你家公子呢?”

“我們家公子,被皇上留下做三皇子的伴讀。”

東風愁眉苦臉道:“公子,讓我給雲姑娘帶信,還有他還讓我把秋狩……”

“先別說話。”

雲桐抬手打住東風的話頭,接著站起來,離開那一堆賬本,來到一旁的小桌邊坐下。

梨果連忙為她端上蜜棗四果湯。

雲桐趕緊吃了一口甜的,穩定心神。

“行了,你接著說吧。”雲桐對東風道:“從熊開始說。”

季鳴鴻對雲桐並無保留,秋狩的事包括他對四皇子身世的懷疑,他都交代給東風,轉交給雲桐。

“那頭黑熊是我家公子射死的,只是公子怕張揚出事,沒有提起,所以這功勞就記在了四皇子身上。”東風越想越不甘心,“雲姑娘你是不知道,當時場面可驚險了,也就是我家公子藝高人膽大……”

“別說話。”

雲桐頭都沒抬,一邊的梨果就給東風做了一個閉嘴的手勢。

殺熊這事,不是大事,季鳴鴻怎麼可能連個畜生都收拾不了。

四皇子的身份倒是有點意思。

上輩子趙明珀被賜死的時候,雲桐還被關在蕭貴妃的宮中接受阿翠與阿紅兩個人的輪番灌輸那一套歪理邪說。

只是隱約聽說,四皇子是因為與掖庭的女人有染,被趙光霖撞見,一氣之下將他賜死。

她還以為是因為王青儀與蕭琴兒在為趙明珹上位,剷除阻礙。

想不到還藏了這麼一層。

這一世四皇子還被封了王,能做的事情肯定更多,還要多加防範才是。

“你還要去北地?”雲桐問東風。

“是的,姑娘。四皇子的身份事關重大,需要儘快讓將軍知道。”東風道。

“那我就不留你了,路上需要什麼東西,去跟方掌櫃說,讓她給你準備。”

“多謝雲姑娘。”東風又指了指桌上厚厚的一封通道:“少爺在信裡寫得更多,有勞姑娘轉交文夫人與雲翰林。”

她與季鳴鴻雖有書信來往,但考慮到有些時候由親衛遞話更方便,兩人便商量出一套口徑,就是是替雲桐的父母或者季鳴鴻的大哥帶話。

想不到第一次是用在這裡。

“我知道了。”雲桐掂了一下信,果然挺沉。“你去吧,若是有事,我就派北風去通知你家公子。”

東風退下以後,稍作休整就離開了臨江客棧。

雲桐拆開信,裡頭有信紙,有一枚琥珀,還有一個用信紙疊起來的小包,上頭寫著看完信再拆。

雲桐先把琥珀端詳了一番,在燈光下,好像透光的金子,裡頭還有幾朵花,連花瓣上的紋路都清晰可見。

“用別的什麼配就可惜了,回頭穿個繩就行。”

雲桐將琥珀裝進自已隨身的包裡,接著看起信來。

信很長,雲桐讓梨果給自已換一盞茶來,慢慢翻。

黑熊的事情與東風交代的差不多,只是東風沒有說關於夏循的事情。

夏循上山去查探黑熊的來源,幾乎可以說是無功而返,若不是蕭琴兒與王青儀接連喜訊,他不僅不能這麼簡單地混過去,而且看守獵場的羽林軍一定要掉幾個腦袋。

趙明珹倒是生的巧,積了德了,雲桐冷哼一聲。

他的雙胞胎姐姐,也活下來。雲桐清楚的記得,上輩子,那個孩子甚至都沒有來得及睜開眼睛,就被她的母親掐死在襁褓裡。

只為了讓趙光霖對她產生憐憫,以此讓他對蕭家下手時產生片刻的猶豫。

這一猶豫,就被蕭擎佔得了先機,趙光霖最後幾年被迫稱病,將朝政交由皇后與蕭擎還有云晏。

王青儀身後的王家早已倒戈,雲晏又是蕭家的姻親,蕭擎一時風頭無兩,直到季鳴鴻與江雉帶著自已的人馬來到京城,參加新帝登基的儀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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