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巡州一直都知道，他娘不是一個好母親，也從來沒有愛過他這個兒子。
他這個兒子存在價值，就是為她爭寵。
他若能幫她，得到他父親的喜愛，他就是一個好兒子。
若不能，他就是廢物。
萬巡州也早就，不對他娘抱有希望了。
可是……
看到他娘拿刀架在自己的脖子下，毫不猶豫地劃下去，以死逼迫他，萬巡州還是覺得受傷。
他這個兒子，對他娘來說，到底算什麼？
萬巡州強忍著哽咽與憤怒，平靜地看著他娘：“你死了，你想埋進萬家的祖墳，還是程家的祖墳？”
“你……你這個不孝子，你在說什麼？”萬夫人失聲尖叫，聲音尖銳刺耳。
蘇青玉有些震驚地看著萬巡州的母親，她無法想象，這麼嬌小的一個身體，怎麼會能爆發出，這麼大的聲音。
“還是你想埋在萬家祖墳？”萬巡州想到他祖父臨死前，逼他發誓不許科舉、不許進京，要照顧他母親一輩子，萬巡州心裡就難受得厲害：“祖父最疼你，到死都在為你打算，想來你雖然讓他失望了，但他也會同意你埋在萬家祖墳。”
他祖父疼他，為他建了一座獅子園。
他祖父疼他，為他跪求名師，收他為徒。
他祖父疼他，把萬家的家產，全都留給了他。
可是……
獅子園的契約，在他母親手上；萬家庫房的鑰匙，也在他母親手上。
為他請的名師，也被他外祖父粗暴的趕走了。他也因不尊師重道，而被先生除名，成了文人士子口中的敗類。
他有時候會忍不住懷疑，他的祖父真的疼他嗎？
“你給我住嘴！我生是程家婦，死是程家鬼。我死了，當然要埋在程家的祖墳裡。”她是程家明媒正娶的正房夫人，她絕不會給別的女人騰位置，哪怕是死也不小。
“夫人，老爺……”萬巡州母親身旁的嬤嬤，見她半天不提正事，心中焦急，忍不住提了一句。
“對，還有你也是一樣。”萬巡州的母親握刀，又加重了力道，血滲得更多了，她卻像是感覺不到痛一樣，一臉猙獰地怒吼：“你生是程家子，死也是程家子。今天，你必須給我改姓，你要不改姓，我就去告你不孝，我就去蘇州知府面前死給你看……我倒要看看，蘇州知府親眼看到你，逼死自己的母親，還會不會看重你。”
說了半天，原是衝著蘇州知府來的。
想到萬巡州在門外的提醒，蘇青玉都為她不值。
折騰半天，若真是為了逼萬巡州改姓，好讓萬巡州繼承程家的家業，她還勉強能看得上萬巡州的母親，結果居然是被人當槍使了！
真的是叫人，不知道說什麼好。
“程夫人想去便去。”萬巡州根本不受威脅，拉著蘇青玉就要走。
“站住！”萬巡州的母親頓時急了，連忙上前兩步，急切地開口：“你若不肯改姓，我也不勉強你……你爹說了，只要你讓知府大人放過范進，你不改姓也是他的兒子，是程家的繼承人，這程家的家業仍舊會交到你手上！”
“果然是為了范進。”萬巡州腳步一頓，看著屋內，被陰暗籠罩的母親：“你去告訴程老爺，求人就要求人的姿態，這可不是求人的樣子。”
話落，萬巡州拉著蘇青玉，頭也不回地離去。
萬巡州的母親瘋似地追出來：“站住，站住，你給我站住……我真的，真的會死給你看。”
“回去吧，別真出事了。”蘇青玉拉了拉萬巡州，提醒了一句。
萬巡州搖頭，拉著蘇青玉走得更快：“她還沒有成為程家唯一的夫人，她是不會死的。”
“巡州，巡州……你站住！站住！我死給你看，我真的會死給你看！”萬巡州的母親走得太快，裹著小腳的她一個不穩，摔倒在地，手中的匕首也摔了出去。
陽光下，沾著血的匕首閃著妖冶的兇光，反射在萬母的臉上，像是一道抹不掉的烙印。
萬巡州在轉彎時，眼角的餘光掃到母親的狼狽，抿著唇，只走得更快了。
蘇青玉被萬巡州拉著，腳步有些踉蹌，要小跑地才能跟上，毫無儀態可言，蘇青玉卻沒有說什麼，只咬牙跟上。
萬巡州心裡憋著一團火，直到走出東園，才稍稍冷靜下來：“我是不是很失敗……母親不像母親，父親不像父親，家……”
站在月亮門外，萬巡州看了一眼身後，熟悉又陌生的東園，笑了：“家也不像家。”程家的東園，從來就不是他的家。
“這與你有什麼關係呢？”蘇青玉默默地掙開萬巡州的手，飛快地收拾自己的儀態，嘴上也不忘安慰萬巡州：“不是所有的父母，都會愛自己的孩子，我們沒有辦法選擇自己的父母。”
“你說對，我們沒有辦法選擇自己的父母。”萬巡州的心情稍稍好了一點。
“我們不走嗎？”她很討厭程家，一刻也不想多待。
“走不了。”萬巡州指著守在東園外的程管家：“你以後就明白了，程老爺和程夫人……對付我的招，千年不變。一個不行，換一個再來，威脅不行就換利誘。”
“有用嗎？”要是有用的話，她怕是沒有辦法，說服自己接受這樣一個丈夫，她可能要重新考慮一下，她與萬巡州之間的關係了。
“少爺，少夫人……”程管家上前，給二人行了一個禮，就退到一旁，把路讓了出來：“老爺在正廳等二位。”
“走一趟，我們就回去。”萬巡州知道蘇青玉不喜歡程家，也不喜歡程老爺，他也不喜歡。
但有些事，他們沒得選。
一如，他們都沒有辦法，選擇自己的父母一樣。
蘇青玉微笑點頭：“妾身聽夫君的。”雖然他們夫妻不熟，也不親近，甚至都算不上夫妻，但正因為此，在人前，尤其是在程家，她才更要給萬巡州面子。
男人是一種很可笑的生物，他們自傲又自卑，把面子看得比什麼都重要。
比如，她那個父親……
他永遠不會承認，是他自己沒有能力，只會怪她母親家世不好，有一個犯事的爹，拖了他的後腿。
就是不知，沒了她們母女拖後腿，她父親能爬到什麼位置。
至於高娶……
那就更別想了。
侯夫人為了大房的權益，也不會讓她父親高娶。
娶瑤夫人的姐姐，更符合侯府大房的利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