鶴筆翁揮動鶴嘴筆苦戰,高聲叫道:“小王爺,你再不下令停止放火,我可對你要不客氣了。”王保保哪去理他。四名手執禪杖的番僧分立小王爺四周,生怕有人偷襲。鶴筆翁焦躁起來,雙筆突使一招“橫掃千軍”,將身前三名番僧逼開兩步,提氣急奔,衝到了塔旁。五名番僧隨後追到。鶴筆翁雙足一登,便上了寶塔第一層的屋簷。五名番僧見他自尋死路,便不追上。鶴筆翁一層層的上躍,待得登上第四層屋簷時,扮作苦頭陀髮型的張無忌從第七層上探頭出來,高舉鹿杖客的身子,大聲叫道:“鶴老兒,快給我停步!你再動一步,我便將鹿老兒摔成一團鹿肉醬。”鶴筆翁果然不敢再動,叫道:“苦大師,我師兄弟跟你往日無怨,近日無仇,你何苦如此跟我們為難?你要救你的老情人滅絕師太,要救你女兒周姑娘,儘管去救便是,我決計不來阻攔。”滅絕師太服了張無忌給她的解藥後,只道真是毒藥,自己必死,只是周芷若竟也被灌了毒藥,畢生指望盡化泡影,心中如何不苦?正自傷心,忽聽得塔下喧譁之聲大作,跟著張無忌粗壓著嗓子和鶴筆翁鬥口、王保保下令縱火等等情形,一一聽得清楚。她心下奇怪:“莫非這小魔頭當真是救我來著?”試一運氣,立時便覺丹田中一股暖意升將上來,和自中毒以來的情形大不相同。她不肯聽趙敏之令出去殿上比武,已自行絕食了六七日,胃中早是空空如也,解藥入肚,迅速化入血液,藥力行開,比誰都快。加之她內力深厚,猶在宋遠橋、俞蓮舟、何太沖諸人之上,僅比少林派掌門空聞神僧稍遜,十香軟筋散的毒性遇到解藥後漸漸消退,被她運氣一逼,內功登時生出,不到半個時辰,內功已復了七八成。

她正加緊運功,忽聽得鶴筆翁在外高聲大叫,字字如利箭般鑽入耳中:“……你要救你的老情人滅絕師太,要救你女兒周姑娘,儘管去救便是,我決計不來阻攔。”這甚麼“老情人”云云,叫她聽了如何不怒?大踏步走到欄干之旁,怒聲喝道:“你滿嘴胡說八道,不清不白的說些甚麼?”鶴筆翁求道:“老師太,你快勸勸你老……老朋友,先放我師兄下來。我擔保你一家三口,平安離開。玄冥二老說一是一,說二是二,決不致言而無信。”滅絕師太怒道:“甚麼一家三口?”

張無忌略顯尷尬,這範老邪真會坑爹,忙說道:“師太,這老兒胡說八道,我怎會是你的舊情人,芷若就更不可能是我們兩個的私生女兒了。”他的意思其實是在說是我和芷若一般年紀,怎會和你有這麼大的女兒,但見滅絕師太怒容滿面,在時明時暗的火光照耀之下,看來極是可怖。忙閉嘴不說了。她不知道滅絕師太心想,我要你說!要真是你,她心底有個聲音彷彿在喊,我和芷若本就情同母女,加上你,一家三口,男的英武帥氣,女的都貌美如花,那也挺好的呀!不,那也不行!她有點惱火自己,忙搖頭驅散這荒誕的想法,沉聲喝道:“鶴老兒,你上來,我跟你拚上一百掌再說。”若在平時,鶴筆翁說上來便上來,何懼於一個峨嵋掌門,但此刻師兄落在別人手中,不敢蠻來,叫道:“苦頭陀,那是你自己說的,可不是我信口開河。”滅絕師太雙目瞪著張無忌扮的苦頭陀,厲聲問道:“這是苦頭陀說的麼?”鶴筆翁有點懵逼,你應該說這是你說的嗎才對啊!

張無忌只能尷尬的打哈哈,正要再解釋幾句,忽聽得塔下喊聲大作,往下望時,只見塔中衝出一群人,個個舉著門板、牆板,牢牢抵住弓箭手不等王保保再下令已經自發射出一波波箭雨。鶴筆翁見滅絕師太背向自己,突然樓下蒙軍點著的一堆柴草被風颳起一陣黑煙捲到,正是偷襲的良機,煙霧之中,一掌擊向滅絕師太背心。周芷若和張無忌看得分明,齊聲喊道:“師父小心!”“師太小心!”但滅絕師太回掌反擊,已擋不了鶴筆翁的陰陽雙掌,左掌和他的左掌相抵,鶴筆翁的右手所發的玄冥神掌終於擊在她的背心。那玄冥神掌何等厲害,當年在武當山上,甚至和張三丰都對得一掌,還好鶴筆翁因為昨日被張無忌打的吐血,功力不濟,但滅絕師太仍是傷的不輕,只見她嬌軀一晃,險些摔倒。周芷若大驚,搶上扶住了師父。扮做苦頭陀的張無忌大怒,喝道:“陰毒卑鄙的小人,留你這些敗類作甚?”提起裹著鹿杖客和韓姬的被窩卷兒,拋了下去。鶴筆翁同門情深,危急之際不及細思,撲出來便想抓住鹿杖客。但那被窩卷離塔太遠,鶴筆翁只抓到被窩一角,一帶之下,竟身不由主的跟著一起摔落。稍瞬,塔下傳來幾聲慘叫。

張無忌顧不得看二人掉下去是死是活,一個瞬移來到滅絕師太背後,不待滅絕反應,雙手連點減輕痛處的穴道,然後雙掌貼住滅絕師太的背心,九陽真氣源源不斷的輸入滅絕的身體。滅絕師太那本來不知是因為疼還是因為貼著張無忌溫熱雙掌而緊張所以顫抖不止,隨著張無忌專制寒毒的九陽真氣輸入,滅絕師太略顯僵硬的身體在幾個呼吸間慢慢放鬆。好舒服啊,真希望時間停留在這一刻,一邊是自己心愛的徒兒,一邊是自己心愛的,我呸呸呸!滅絕師太羞紅了臉,不敢看芷若那略顯好奇的眼睛,乾脆閉上了雙眼裝作運功療傷。感到滅絕體內寒毒已經完全驅除,張無忌忙站起來飛奔下塔,邊奔邊口中喊道:“芷若妹妹,你照顧師太,帶峨眉眾人速速下塔,我先去塔下幫忙殺散韃子。”聲音才停,他已經腳步不停地奔下塔去,滅絕師太和周芷若深情地望過來的時候,那裡只留一道殘影。

塔下眾人還在邊恢復功力邊抵擋弓箭,正準備拼死也要衝過去滅掉弓箭手的時候,只見火光中忽然飄來一條人影如穿花蝴蝶般迅速飛舞,在人叢中穿插來去、嗆啷啷、嗆啷啷之聲不絕,眾番僧、眾武士手中兵刃紛紛落地。

張無忌來不及看周遭六派眾人情勢,於是邊打邊朗聲問道:“各位師叔伯,怎麼樣,有沒有人受傷?”莫聲谷叫道:“糟糕之極!有射鵰手,一個也衝不出去。”說話功夫,王保保手下的十八番僧中,倒有十四人攻到了張無忌身畔。張無忌心想擒賊先擒王,只須擒住了那頭戴金冠的王保保,便能要脅他下令停箭放人,當下身形一側,從眾番僧間竄了過去,猶似游魚破水,直欺到王保保身前。驀地裡左首一劍刺到,寒氣逼人,劍尖直指胸口。張無忌急退一步,只聽得一個女子聲音說道:“張公子,這是家兄,你莫傷他。”但見她手中長劍顫動,婀娜而立,刃寒勝水,劍是倚天劍,貌美如花,人是趙敏。她急跟張無忌而來,只不過因為沒有馬匹而遲了幾刻。張無忌道:“你快下令停箭放人,否則我可要對不起兩位了。”趙敏叫道:“十八金剛,此人武功了得,結金剛陣擋住了。”那十八番僧適才吃過張無忌苦頭,不須郡主言語點明,早知他的厲害,只聽得當的一聲大響,“四鈸金剛”手中的八面大銅鈸齊聲敲擊,十八名番僧來回遊走,擋在王保保和趙敏的身前,將張無忌隔開了。

張無忌一瞥之下,見十八名番僧盤旋遊走,步法詭異,十八人組成一道人牆,看來其中還蘊藏著不少變化。他忍不住便想衝一衝這座金剛陣,但就在此時,“啊”的一聲慘叫,剛衝到塔門口的一個崑崙派的小輩胸口中箭倒了下去,眼見不能活了。其他沒有木板盾的,見此紛紛躲進塔裡不敢露頭。一回頭,只見火焰已燒到了塔上。血紅的火舌繚繞之中,瞧見一、二層已擠滿了人,都是少林、武當等各派的小輩人物,這幹人武功尚未恢復多少,塔上能拆的門板、牆板已經被先前下來的那一批拆光了,是以一露頭便被神射手狙擊。

張無忌一個念頭在腦海中飛快的轉了幾轉:“此金剛陣非片刻間所能破,何況擊敗眾番僧,又有別的好手上來,要擒敏老婆的哥哥,大是不易。”他一動念間,突然滿場遊走,雙手忽打忽拿、忽拍忽奪,將神箭八雄盡數擊倒,此外眾武士凡是手持弓箭的,都被他或斷弓箭,或點穴道,眼看高塔近旁已無彎弓搭箭的好手,縱聲叫道:“六派各位前輩,請隨我衝啊!”諸人聽了都是精神一振,大家功力已恢復了七八成,早憋著一股氣,聽到張無忌的號令,一個個舉著門板衝了過來。只見俞蓮舟一個梯雲縱迴旋,已穩穩站在蒙古武士身後,順手一掌,將那名蒙古武士打得口噴鮮血。這一干人功力雖未全復,但只須回覆得五六成,已是眾番僧、眾武士所難以抵擋。沒了弓箭手,俞蓮舟等頃刻間奪得兵刃,護在張無忌身周。王保保和趙敏的手下欲上前阻撓衝擊,均被俞蓮舟、何太沖、班淑嫻等擋住。塔裡每出來一人,張無忌便多了一個幫手。那些人自被趙敏囚入高塔之後,人人受盡了屈辱,也不知有多少人被割去了手指,此時得脫牢籠,個個含憤拚命,霎時間已有二十餘名武士屍橫就地。

王保保見情勢不佳,傳令:“調我飛弩親兵隊來!”哈總管正要去傳小王爺號令,突然間只見東南角上火光沖天。他大吃一驚,叫道::“小王爺,王府失火!咱們快去保護王爺要緊。”王保保關懷父親安危,顧不得擒殺叛賊,忙道:“妹子,我先回府,你諸多小心!”不等趙敏答應,掉轉馬頭,直衝出去。王保保這一走,十八金剛一齊跟去,王府武士也去了一大半。餘下眾武士見王府失火,誰也沒想到只是範瑤和韋一笑二人搗鬼,只道大批叛徒進攻王府,無不驚惶。

其時宋青書、宋遠橋、張松溪、莫聲谷等都已躍出高塔,雙方強弱之勢更形逆轉,待得空聞方丈、空智大師,以及少林派達摩堂、羅漢堂眾高僧加入,趙敏手下的武士已無可抗禦。趙敏心想此時若再不走,反而自己要成為他的俘虜,雖然喜歡他,但這個冤家怎麼老和我作對,歸順朝廷不好嗎?我讓爹爹求皇帝封你當個大官。民族大義是什麼鬼,比我們在一起還重要嗎?想起以後如果要和他在一起怎麼面對父兄就頭疼。當即下令:“各人退出萬安寺。”轉頭目含淚光向張無忌道:“明日黃昏,我再請你飲酒,務請駕臨。”張無忌心說好啊,我正怕破壞了你的算計你以後恨我就麻煩了。見她淚光盈盈,心裡直打鼓,畢竟書上寫的她滿不在乎自己陣營的成敗死活有些詭異,還未答話,趙敏見他呆愣顯是在乎自己的感受,忍不住破涕而笑,一笑嫣然,不待他回答已退入了萬安寺後殿。

這時崑崙、崆峒、華山諸派高手早已蜂擁而出。只有少林派空聞、空智兩位神僧不失前輩風範,過來合十向張無忌道謝。和宋遠橋、俞蓮舟等相互謙讓一番,始先後出門。其時天已黎明,群雄來到西門,驅散把守城門的官兵,出城數里,楊逍已率領騾馬大車來接,向眾人賀喜道勞。空聞大師道:“今番若不是明教張教主義薄雲天和各位相救,我中原六大派氣運難言。大恩不言謝,為今之計,咱們該當如何,便請張教主示下。”張無忌道:“在下識淺,有甚麼主意,還是請少林方丈發號施令。”空聞大師堅執不肯。張無忌道:“此處離城不遠,咱們今日在韃子京城中鬧得這麼天翻地覆,那奸王豈能罷體?待得王府中火勢救滅,定必派遣兵馬來追。咱們還是先離此處,再定行止。”何太沖道:“奸王派人來追,那是最好不過,咱們便殺他個落花流水,出一出這幾日所受的惡氣。”張無忌道:“大夥兒功力未曾全復,要殺韃子也不忙在一時,還是先避一避的為是。”空聞大師道:“張教主說的是,今日便是殺得多少韃子,大夥兒也必傷折不小,咱們還是暫且退避。”少林掌門人說出來的話畢竟聲勢又是不同,旁人再無異議。空聞大師又問:“張教主,依你高見,咱們該向何處暫避?”張無忌心說對不起了張四伯搶你生意了,清了清嗓子道:“韃子料得咱們不是向南,便向東南,咱們偏偏反其道而行之,徑向西北,諸位以為如何?”

眾人都是一怔。楊逍卻拍手說道:“教主的見地高極。西北地廣人稀,隨便找一處荒山,儘可躲得一時。韃子定然料想不到。”眾人越想越覺張無忌此計大妙,當下撥轉馬匹,徑向北行。行出五十餘里,群俠在一處山谷中打尖休息。楊逍早已購齊各物,乾糧酒肉,無一或缺。眾人談起脫困的經過,都說全仗張無忌和範遙兩人相救。

空智大師道:“中原六大派原先與明教為敵,但張教主以德報怨,反而出手相救,雙方仇嫌,自是一筆勾銷。今後大夥兒同心協力,驅除胡虜。”眾人一齊稱是。但說到如何報仇,各派議論紛紛,難有定見。最後空聞說道:“這件事非一時可決,咱們休息數日,分別回去,日後大舉報仇,再徐商善策。”當下眾人均點頭稱是。張無忌道:“此間大事已了,我有些私人俗務,尚須回大都一轉,謹與各位作別,今後當與各位並肩攜手,與韃子決一死戰。”群豪齊叫:“大夥兒並肩攜手,與韃子決一死戰。”呼聲震天,山谷鳴響,當下一齊送到谷口。以前滅絕師太絕對是表現的主角,這次自始至終都一言不發,閉目打坐,眾人只以為她受了重傷。只是誰也沒有注意到,在張無忌行禮作別時,她撇來那抹幽怨的眼光。這次最開心的莫過周芷若了,師父和無忌哥哥都好好的,無忌哥哥還救了大家,我又不是掌門,師父逼我發的誓應該也不算了吧,臨走時依依不捨的和張無忌作別。

待把群雄送走後,楊逍望望一步三回頭的如花似玉的周芷若,又望望玉樹臨風的教主,忍不住囑咐道:“教主,你是天下英雄之望,一切多多保重。”張無忌心說你又知道我是去找誰了,笑道:“兄弟理會得。”縱馬向南馳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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