鮮于通足智多謀,是這次圍攻明教的軍師,見空智大師使眼色向自己求救,當即摺扇輕揮,緩步而出。

張無忌見來者是個四十餘歲的中年文士,眉目清秀,俊雅瀟灑,心中先存了三分好感,拱手道:“請了,不知這位前輩有何見教。”鮮于通尚未回答,殷天正道:“這是華山派掌門鮮于通,武功平常,詭計多端。”張無忌一聽到鮮于通之名,暗想:“這不是那個害了胡青牛妹子的偽君子麼,怎麼華山掌門淨出偽君子了?”

只見鮮于通走到身前一丈開外,立定腳步,拱手說道:“朱少俠請了!”見張無忌竟不還禮,臉上隱隱露出鄙視的神色,一時有些莫名其妙。

但他臉皮奇厚,喜怒不形於色,仍若無其事的道:“朱少俠神功蓋世,連敗崆峒諸老,甚且少林神僧亦甘拜下風,在下佩服之至。不知是哪位前輩高入門下,調教出這等近世罕見的少年英俠出來?”

張無忌一直在思索該如何揭穿這偽君子的真面目,沒答他的問話。

鮮于通仰天打個哈哈,朗聲道:“不知朱少俠何以對自己的師承來歷,也有這等難言之隱?古人言道:‘見賢思齊,見不賢……’”

張無忌聽到“見賢思齊”四字,猛地裡又想起“見死不救”來,胡青牛和他說妹子起時,那滿臉皺紋、淚光瑩瑩的哀傷情狀,曾令張無忌大為難過。胡青牛又說,後來曾數次找他報仇,只因華山派人多勢眾,鮮于通又狡猾多智,胡青牛反而險些命喪他手。

他想到此處,雙眉一挺,兩眼神光炯炯,向鮮于通直射過去,又想起鮮于通曾有個弟子薛公遠,給金花婆婆打傷後自己救了他性命,哪知後來反要將自己煮來吃了。這兩師徒恩將仇報,均是卑鄙無恥的奸惡之徒,薛公遠已死,眼前這鮮于通非得好好懲戒一番不可,當下微微一笑,說道:“我又沒曾在苗疆中過非死不可的劇毒,又沒害死過我金蘭之交的妹子,哪有什麼難言之隱?”

鮮于通聽了這話,不由得全身一顫,背上冷汗直冒。當年他得胡青牛救治性命後,和胡青牛之妹胡青羊相戀。胡青羊以身相許,竟致懷孕,哪知鮮于通後來貪圖華山派掌門之位,棄了胡青羊不理,和當時華山派掌門的獨生愛女成親。胡青羊羞憤自盡,造成一屍兩命的慘事。這件事鮮于通一直遮掩得密不透風,不料事隔二十餘年,突然給這少年當眾揭了出來,如何不令他驚惶失措?心中立起毒念:“這少年不知如何,竟會得知我的陰私,非下辣手立即除了不可,決不能容他多活一時三刻,否則給他張揚開來,那還了得?”霎時之間鎮定如恆,說道:“朱少俠既不肯見告師承,在下便領教朱少俠的高招。咱們點到即止,還盼手下留情。”說著右掌斜立,左掌便向張無忌肩頭劈了下來,朗聲道:“朱少俠請!”竟不讓張無忌再有說話的機會。

張無忌知他心意,隨手舉掌輕輕格開,說道:“華山派的武藝高明得很,領不領教,都是一般。倒是鮮于掌門恩將仇報、忘恩負義的功夫,卻為人所不及……”

鮮于通不讓他說下去,立即撲上貼身疾攻,使的是華山派絕技之一的七十二路“鷹蛇生死搏”。他收攏摺扇,握在右手,露出鑄作蛇頭之形的尖利扇柄,左手使的則是鷹爪功路子;右手蛇頭點打刺戳,左手則是擒拿扭勾,雙手招數截然不同,其實已動用兵器,並非單是拳腳。這路“鷹蛇生死搏”乃華山派已傳之百餘年的絕技,鷹蛇雙式齊施,蒼鷹天矯之姿,毒蛇靈動之勢,於一式中同時現出,迅捷狠辣,兼而有之。

可是力分則弱,這路武功用以對付常人,原能使人左支右絀,顧得東來顧不得西,張無忌只接得數招,便知對方招數雖精,勁力不足,比之空性神僧可差得遠了。他隨手拆接,朗聲道:“鮮于掌門,在下有一件事請教,你當年身中劇毒,已是九死一生,人家拼著三日三夜不睡,竭盡心力地給你治好了,又和你義結金蘭,待你情若兄弟。為什麼你如此狠心,反而去害死了他妹子?”他話聲清亮,朗朗說來,六派人人皆聞。

鮮于通無言可答,張口罵道:“胡……”他本想罵“胡說八道”,跟對方強辯。他素以言辭便給、口齒伶俐著稱武林,耳聽得張無忌在揭自己的瘡疤,便想捏造一番言語,不但遮掩自己失德,反而誣陷對方,待張無忌憤怒分神,便可乘機暗下毒手,眼見到張無忌勝過空性神僧的身手,自己上場之前就沒盼能在武功上勝過了他。

哪知剛說了一個“胡”字,突然間一股沉重之極的掌力壓將過來,逼在他胸口,鮮于通喉頭氣息一沉,下面那“……說八道”三個字便咽回了肚中,霎時之間,只覺肺中的氣息便要被對方掌力擠逼出來,忙潛運內力,苦苦撐持,耳中卻清清楚楚地聽得張無忌說道:“不錯,不錯!你倒記得是姓‘胡’的,為什麼說了個‘胡’字,便不往下說呢?胡家小姐給你害得好慘,這些年來,你難道不感內疚麼?”鮮于通窒悶難當,呼吸便要斷絕,急急連攻三招。張無忌掌力一鬆,鮮于通只感胸口輕了,忙吸了口長氣,喝道:“你……”但只說了個“你”字,對方掌力又逼到胸前,話聲立斷。

張無忌道:“大丈夫一身做事一身當,是就是,非就非,為什麼支支吾吾、吞吞吐吐?蝶谷醫仙胡青牛先生當年救了你性命,是不是?他的親妹子是給你親手害死的,是不是?”他不知胡青牛的妹子如何被害,沒法說得更加明白,但鮮于通卻以為自己一切所作所為,對方已全都瞭然於胸,又苦於言語沒法出口,臉色更加白了。

旁觀眾人素知鮮于通口若懸河,最擅雄辯,此刻見他臉有愧色,在對方嚴詞詰責之下竟無言以對,對張無忌的說話不由得不信。張無忌以絕頂神功壓迫他呼吸,除了鮮于通自己啞子吃黃連,有苦說不出之外,旁人但見張無忌雙掌揮舞,拆解鮮于通的攻勢,偶爾反擊數掌,縱是各派一流高手,也瞧不破其中秘奧。華山派中的諸名宿、門人眼見掌門人如此當眾出醜,給一個少年罵得狗血淋頭,卻沒一句辯解,人人均感羞愧無地。另有一干人素知鮮于通詭計多端,卻以為他暫且隱忍,稍停便有極厲害的報復之計。

只聽張無忌又大聲斥道:“咱們武林中人,講究有恩報恩、有怨報怨,那蝶谷醫仙是明教中人,你身受明教大恩,今日反而率領門人,前來攻打明教。人家救你性命,你反而害死他的親人,如此禽獸不如之人,虧你也有臉面來做一派掌門!”他罵得痛快淋漓,心想胡先生今日倘若在此,親耳聽到我為他伸怨雪恨,當可一吐心中積憤,眼下罵也罵得夠了,今日不能傷他性命,日後再找他算賬,當下掌力一收,說道:“你既自知羞愧,那便暫且寄下你頸上人頭。”

鮮于通突然間呼吸暢爽,喝道:“小賊,一派胡言!”摺扇柄向著張無忌面門一點,立即向旁躍開。張無忌自知他是鮮于通時,便暗自防備他扇子放毒,是以一見他摺扇虛點,張無忌鼻中突然聞到一陣甜香,便登時運功關閉混身竅穴,把毒逼在一處,卻假裝頭腦昏眩,腳下幾個踉蹌……

鮮于通喝道:“小賊,叫你知道我華山絕藝‘鷹蛇生死搏’的厲害!”說著縱身上前,左手五指向張無忌右腋下的“淵腋穴”上抓了下去。他只道這一把抓落,張無忌已絕無反抗之能,哪知著手之處,便如抓到了一張滑溜溜的大魚皮,竟使不出半點勁道。

但聽得華山派門人弟子彩聲雷動:“鷹蛇生死搏今日名揚天下!”“華山鮮于掌門神技驚人!”“叫你這小賊見識見識貨真價實的武功!”

張無忌微微一笑,一口氣向鮮于通鼻間吹了過去。鮮于通陡然聞到一股甜香,頭腦立時昏暈,這一下當真嚇得魂飛魄散,張口待欲呼喚。張無忌左手在他雙腳膝彎中拂過。鮮于通立足不定,撲地跪倒,伏在張無忌面前,便似磕拜求饒一般。

這一下變故人人大出意料之外,眼見張無忌已然身受重傷,搖搖欲倒,哪知一剎那間,變成鮮于通跪在他的面前,難道他當真有妖法不成?

張無忌彎下腰去,從鮮于通手中取過摺扇,朗聲說道:“華山派自負名門正派,真料不到居然還有一手放蠱下毒的絕藝,各位請看!”說著輕輕揮動,開啟摺扇,只見扇上一面繪的是華山絕峰,千仞疊秀,翻將過來,另一面寫著郭璞的六句“太華贊”:“華嶽靈峻,削成四方。爰有神女,是挹玉漿。其誰遊之?龍駕雲裳。”張無忌折攏扇子,說道:“誰知道這把風雅的扇子之中,竟藏著一個卑鄙陰毒的機關。”說著走到一棵花樹前,以扇柄對著鮮花揮了幾下,片刻之間,花瓣紛紛萎謝,樹葉也漸轉淡黃。

眾人無不駭然,均想:“鮮于通在這把扇中藏的不知是什麼毒藥,竟這等厲害?”

只聽得鮮于通伏在地下,猶如殺豬般地慘叫,聲音淒厲,撼人心絃,“啊……啊……”的一聲聲長呼,猶如有人以利刃一刀刀刺到他身上。本來以他這等武學高強之士,便真有利刃加身,也能強忍痛楚,決不致當眾如此大失身份地呼痛。他每呼一聲,便是削了華山派眾人的一層面皮。

只聽他呼叫幾聲,大聲道:“快……殺了我……快打死我吧……”張無忌道:“我倒有法子給你醫治,只不知你扇中所藏的是何毒物。不明毒源,就難以解救了。”鮮于通叫道:“這……這是金蠶……金蠶蠱毒……快……快打死我……啊……啊……”

眾人聽到“金蠶蠱毒”四字,年輕的不知厲害,倒也罷了,各派耆宿卻盡皆變色,有些正直之士已大聲斥責起來。原來這“金蠶蠱毒”乃天下毒物之最,無形無色,中毒者有如千萬條蠶蟲同時在周身咬齧,痛楚難當,無可形容。武林中人說及時無不切齒痛恨。這蠱毒無跡象可尋,憑你神功無敵,也能給一個不會半點武功的婦女兒童下了毒手,只是其物難得,各人均只聽到過它的毒名,此刻才親眼見到鮮于通身受其毒的慘狀。

張無忌又問:“你將金蠶蠱毒藏在摺扇之中,怎會害到了自己?”鮮于通道:“快……殺了我……我不知道,我不知道……”說到這裡,伸手在自己身上亂抓亂擊,滿地翻滾。張無忌道:“你將扇中的金蠶蠱毒放出來害我,卻讓我用內力逼了回來,你還有什麼話說?”

鮮于通尖聲大叫:“是我自己作孽……我自作孽……”伸出雙手扼在自己咽喉之中,想要自盡,但中了這金蠶蠱毒之後,全身已沒半點力氣,拼命將額頭在地下碰撞,也是連麵皮也撞不破半點。這毒物令中毒者求生不能,求死不得,偏偏又神志清楚,身上每一處痛楚加倍清楚地感到,比之中者立斃的毒藥,其可畏可怖,不可同日而語。

當年鮮于通在苗疆對一個苗家女子始亂終棄,那女子便在他身上下了金蠶蠱毒,但仍盼他回心轉意,下的分量不重,以便解救。鮮于通中毒後當即逃出,他也真工於心計,逃出之時,竟偷了那苗家女子的兩對金蠶,但逃出不久便即癱倒。恰好胡青牛正在苗疆採藥,將他救活。鮮于通此後依法飼養金蠶,製成毒粉,藏入扇柄。扇柄上裝有機括,一加撳按,再以內力逼出,便能傷人於無形。他適才一動手便即受制,內力使發不出,直到張無忌撤手相讓,他立即使出一招“鷹揚蛇竄”,扇柄虛指,射出蠱毒。

幸得張無忌早有防備,且內力深厚無比,臨危之際屏息凝氣將毒氣逼回,只要他內力稍差,那麼眼前在地下輾轉呼號之人,便不是鮮于通而是他了。他熟讀王難姑的《毒經》,深知這金蠶蠱毒的厲害,暗中早已將一口真氣運遍周身,察覺絕無異狀,這才放心,見鮮于通如此痛苦,眾人難免起了側隱之心,於是想:“非要他親口吐露自己當年的惡行不可。”朗聲道:“這金蠶蠱毒救治之法,我倒也懂得,只是我問你什麼,你須老實回答,若有半句虛言,我便撒手不理,任由你受罪七日七夜,到那時肉腐見骨,滋味可不好受。”

鮮于通身上雖痛,神志卻極清醒,暗想:“當年那苗家女子在我身上下了此毒之後,也說要我苦受折磨七日七夜之後,這才肉腐見骨而死,怎地這小子說得一點不錯?”但仍不信他會有蝶谷醫仙胡青牛的神技,能解此劇毒,說道:“你……救不了我的……”張無忌微微一笑,倒過摺扇,在他腰眼中點了一點,說道:“在此處開孔,傾入藥物後縫好,便能驅走蠱毒。”

鮮于通忙不迭地道:“是,是!一點兒也……也……不錯。”張無忌道:“那麼你說吧,你一生之中,做過什麼虧心事。”鮮于通道:“沒……沒有……”張無忌雙手一拱,道:“請了!你在這兒躺七天七夜吧。”鮮于通忙道:“我……我說……”可是要當眾述說自己的虧心事,究是大大為難,他囁嚅半晌,終於不說。

突然之間,華山派中兩聲清嘯,同時躍出二人,一高一矮,年紀均已五旬有餘,手中長刀閃耀,縱身來到張無忌身前。那身矮老者尖聲道:“姓朱的,我華山派可殺不可辱,你如此對付我們鮮于掌門,非英雄好漢所為。”

張無忌抱拳說道:“兩位尊姓大名?”那矮小老者怒道:“諒你也不配問我師兄弟的名號。”俯下身來,左手便去抱鮮于通。張無忌掌力虛拍,將他逼退一步,冷冷地道:“他周身是毒,只須沾上一點,便和他一般無異,閣下還是小心些吧!”

那矮小老者一怔,只嚇得全身皆顫,卻聽鮮于通叫道:“快救我……快救我……白遠白師哥,是我用這金蠶蠱毒害死的,此外再也沒有了,再也沒虧心事了。”

他此言一出,那高矮二老以及華山派人眾一齊大驚。矮老者問道:“白遠是你害死的?此言可真?你怎說他死於明教之手?”

鮮于通叫道:“白……白師哥……求求你,饒了我……”他大聲慘叫,同時不住地磕頭求告,叫道:“白師哥……你死得很慘,可是誰叫你當時那麼狠狠逼我……你要說出胡家小姐的事來,師父決不能饒我,我……我只好殺了你滅口啊。白師哥……你放了我……你饒了我……”雙手用力扼迫自己咽喉,又叫:“我害了你,只好嫁禍於明教,可是……可是……我給你燒了多少紙錢,又給你做了多少法事,你怎麼還來索我的命?你的妻兒老小,我也一直給你照顧……他們衣食無缺啊。”

此刻日光普照,廣場上到處是人,但鮮于通這幾句哀求之言說得陰風慘慘,令人不寒而慄,似乎白遠的鬼魂當真到了身前。華山派中識得白遠的,更為驚懼。

張無忌本來只要他自承以怨報德,害死胡青牛之妹,哪知他還招供害死了自己師兄。胡青羊雖因他而死,畢竟是她自盡,鮮于通薄倖寡德,心中一直也未覺如何慚愧,白遠卻是他親手加害。當時白遠身中金蠶蠱毒後輾轉翻滾的慘狀,今日他一一身受,腦海中想到的只是“白遠”兩字,又驚又痛之下,便似見到白遠的鬼魂前來索命。

張無忌聽鮮于通的口氣,知他將暗害白遠的罪行推在明教頭上,華山派所以參與光明頂之役,多半由此而起,朗聲說道:“華山派各位聽了,白遠白師父並非明教所害,各位可錯怪了旁人。”

那高大老者突然舉刀,疾往鮮于通頭上劈落。張無忌摺扇伸出,在他刀上一點,鋼刀盪開,啪的一聲,掉在地下,直插入土裡一尺有餘。那高老者怒道:“此人是本派叛徒,我們自己清理門戶,你何必插手干預?”張無忌道:“我已答應治好他身上蠱毒,說過的話可不能不算。貴派門戶紛爭,儘可待迴歸華山之後,慢慢清理不遲。”

那矮老者道:“師弟,此人之言不錯。”飛起一腳,踢在鮮于通背心“大椎穴”上,這一腳既踢中了他穴道,又將他踢得飛了起來,直摜出去,啪嗒一聲,摔在華山派眾人面前。鮮于通穴道上受踢,雖然全身痛楚不減,卻已叫喊不出聲音,只在地下掙扎扭動。他自有親信的門人弟子,但均怕沾到他身上劇毒,誰也不敢上前救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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