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獄裡,最深處最寬大的牢房裡,於連穿著一身綢緞,正倚著牆打瞌睡。

裡面還燃著爐子,擺著一張木床,以及一套乾淨的桌椅。

看得出,這統衛雖然下了獄,但待遇肯定不是其他犯人能比的,每天還有專人送飯。

咔嚓——

繞過於連牢房外的一塊大幕布,林淵開啟門,和沈滄一起走進了牢房。

而魏玥和曹玉則是留在牢房外,等待沈滄的吩咐。

“喂!起來!鎮撫有話問你。”

依林淵的性子,欺負一個弱女子的人,可不會給什麼好臉色。

“誰啊...”於連驚醒,看到沈滄,立馬下床,“鎮撫大人!您說,我肯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沈滄拉開一把椅子坐下,指尖敲打著桌面,同樣一下下地砸在於連心上,讓他心驚膽戰。

於連這麼一會已經想通了:反正這人背景通天,這爛攤子說不定他還真能收拾。

把所有責任推給沈滄,讓他去和府衙、十三行那些虎狼鬥,自已領一個瀆職的處分,降職也好、罰俸祿也好,至少可以保命。

“鎮撫,我有罪!”於連撲通一聲跪在地上,聲淚俱下。

“停。”沈滄打斷他,站起來在牢房裡緩緩踱步。

“京城三省六部二十四司,兩省其中姓於的,只有一個,叫於成,是你的什麼人?”

“我大爺!”

“嗯。”沈滄點頭,露出自認溫和的笑容,“所以如果你不說實話,害得我第一樁政績不好看,我就讓你大爺難看!懂了嗎?!”

“懂,我懂!鎮撫大人,還望您高抬貴手,放我一馬。”

於連忙不迭地點頭,頭上冒出了豆粒大的汗珠。

“你為什麼在明知是人魔殺人的情況下要移交案件,將性定為普通殺人案件?”沈滄開口詢問。

“是寧平同知張偉!寧平知府在大燃節之前就染上了病,在家調養,府衙的事一直是張偉在管。”

隨著於連的訴說,事情的脈絡逐漸清晰,原來,事情要追溯到大燃節之前。

當時就有一個衙役在晚上意外撞見了那個人魔弒殺乞丐,當即報給了鎮衛司。

都統也想著抓人魔,於是壓下了訊息,派出了鎮衛司的人日夜巡邏,結果一無所獲。

於連和另一個統衛也遵守命令,搜尋著人魔。

但在第二天,鎮衛司北指揮司一位指揮使下令,讓寧平府繡衣去清蕩星羅山的大寇,指明要都統親率前往。

都統於是留下於連,帶著大部分的繡衣去了星羅山,一待就是半個月,於連在這期間總管一府的事務。

好巧不巧,都統一走,那人魔又開始作案,直接殺了令、何兩家的子嗣。

於連很是煩躁,恰好寧平同知張偉設宴邀請,隨即赴約。

宴席上,張偉和於連把酒言歡,酒到深處,張偉這才說出自已的目的。

張偉在這個位置上幹了七八年了,一直得不到升遷,如今找到於連,是想將魔人的案件要過去,做出個成績,得到令、何兩家的助力,說不定之後的寧平知府就是他的。

於連酒氣上頭,想也沒想的就答應下來。

一個人魔,來歷不明,這事必然是要上報北指揮司(寧平府在北邊,歸屬北指揮司管轄),必須得查清來歷,於連就這麼把案件降為平民殺人,正要移交給府衙那邊。

卻出了曹玉這事,隨即準備把曹玉一起交給府衙,被沈滄攔下。

沈滄聽完於連的敘述,眉頭卻越皺越深,臉色也陰沉下來。

林淵堵在門口,面無表情地觀察著沈滄的臉色,似乎他馬上就要發作了。

沈滄拍拍手,魏玥帶著曹玉走了進來。

沈滄指著曹玉,對於連說道:“你攀上同知,又交結十三行,這下兩家都想要她,於統衛這下可以兩頭吃啊!”

兩人對峙,於連不敢看曹玉方向,又連忙朝沈滄磕頭。

沈滄嗤笑一聲,再次發話:“你不知道那人魔的來歷,我卻知道。”

“那人魔從邢州最大的萬華府而來!是安華劍宗的弟子,雖比不得潛龍榜上的天驕,卻也是十來歲破開氣血關的,在劍宗的錄上,自是要由劍宗處置。”

大炎縱貫南北十六州,各地自然有其他的“武林”似的勢力,如安語仙的仙霞劍宮、嘆孤淚的順逆宮,都是威名遠揚的大宗仙門。

有的長存許久,成為盤踞一州一府的土霸王,有的根基淺薄,卻有大把的宗師鎮守,還有的根基深厚、眼界高遠,例如仙霞劍宮。

便和鎮衛司合作,其中弟子可以在鎮衛司當“捉刀人”,追殺賊人、妖魔,拿取懸賞。

而這安華劍宗,則是邢州最大的宗門,其中除了宗師之外,還有一位掌門,十分強大,故而可以守住這塊“邢州第一宗”的名號。

名聲喊了許多年,這威勢也就積下了,在外,安華劍宗的弟子無論到哪都被奉為座上賓。

難怪那些小村子裡的人想去縣裡武館,縣裡的又想去府城,府城又想去那“第一宗”之下的“宗城”裡,將自已名字寫進那道錄之中。

沈滄言外之意,就是這事的嚴重性需要再次提升。

“清水縣繡衣今日來報,已經有劍宗刑堂的人來了,是堂主親自帶隊。”魏玥適時接話。

安華劍宗行事霸道,為了誅殺人魔,曹玉即使沒有生命危險,也得跟著一直跑,說不得還要拿她做誘餌。

曹玉還以為又要把自已給交給其他人,連忙拉著魏玥的袖子,嗚咽著搖頭,雙眼含淚懇求地看向沈滄。

“大、大人,我把我知道的都說了,請讓我回家吧!我爹孃一定很擔心,小弟還等我回去送他去讀書呢!”

沈滄擺擺手,示意她稍安勿躁,看向一邊站在牢門無所事事的林淵。

“林百戶,你對於劍宗的看法呢?”

“劍宗?”林淵看著眼前微笑的沈滄,也露出了涼薄的笑容,“在鎮衛司面前,也得乖乖臥著。”

聽到了自已想要的答案,沈滄哈哈大笑,“對!一個劍宗罷了!本鎮撫上任就三件事:公平、清明、太平。誰敢伸手,我就給他剁了!”

......

離了小獄,又回到北雪院中,沈滄派了魏玥把曹玉送回她家所在的清河縣,讓裴章去協調這幾的府衙那邊的事務,林淵去應付那些十三行派來打探的手腳。

處理了一下午事情的沈滄扔下筆,在椅子上伸了個懶腰,接過魏玥遞來的茶一氣喝乾,這才慢悠悠地站起來。

逍遙客棧的晚食鈴已經響了,叮鈴叮鈴的,煞是好聽。

陸續有客人進了大堂,一盤盤熱氣騰騰的菜被端了上去,客人們推杯換盞,大聲交談,熱鬧非凡。

沈滄的飯菜也被送來了,正擺在餐桌上騰著熱氣。

梅雪酥、八寶鴨、青玉魚菽湯、揪鳳尾、脆琅玕、蔥爆羊肉等等,還有沈滄馬車帶的川蜀臘肉,切上半盤,沈滄與魏玥兩人相對而坐,吃起晚飯。

“那林淵,你怎麼看?”沈滄拿著筷子夾起一片臘肉。

魏玥嚼著羊肉,正出神地看著窗外雪花落枝頭,聽到沈滄說話,這才驚覺回頭,吞下羊肉,開口道。

“林淵他,很不一般。但哪裡不一般,我又說不上來,就是一種很神奇的氣質。但是平時有一些過於女氣的動作了,說不得是個龍陽,殿下可得小心!別還沒納我,倒先...”

沈滄咳嗽兩聲,打斷魏玥有些危險的發言,夾起一塊魚肉送進她碗裡。

魏玥也自覺說話有些失禮,自已剛才不自覺地就說了些怨氣話,自已埋下頭,默默吃著魚。

又過了一會,魏玥吃完了碗中的魚,放下碗筷,幽幽地說道。

“殿下,我不知為何,遇到曹玉很是親切,與京城的那些小姐公主不一樣,我與她相談甚歡,從女紅、外事乃至刀劍,她都能說上兩句,我實在不想她有事。”

“她說你有點兇,但是個好人,我也很好。每次她顫抖著拉我衣袖,躲在我身後時,我總會想起王宮裡我養的那隻小貓,小小的,每次被其他貓抓了,都躲在我懷裡。”

魏玥說到這,將白皙嫩滑的手放在眼前,呢喃著。

“殿下,我服侍了你十四年,從北涼王都到大炎定天,我只斬惡人、賊人,手上的血已經染了上百條人命,這一次,我想要保下曹玉。”

沈滄沉默一息,點點頭。

“你想做,就去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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